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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满轧树
《今古传奇·武侠版月末版》2013012期作者
苏兰泽搁下画笔,微笑着招了招手:“韶山,你过来瞧瞧,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兰蕙图!”鲁韶山的目光刚一触及案上那幅画卷,便惊异地抬起头来,“苏姑娘你竟然画得这样像!”
他仔细端详,一边啧啧称赞:“便是那怪里怪气的感觉,都一般无二……”
“怪里怪气?”一旁坐着的杨恩不禁失笑,“你这是在夸赞兰泽?”
“不不不!”鲁韶山也惊觉自己言语中的不对,笑道,“我是说,先前在上林宫瞧见那幅真的兰蕙图时,就觉得有种怪里怪气的感觉,难得苏姑娘连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也能摹得惟妙惟肖……”
“你觉得怪,是不是因为花形?”
画卷上绘有两束兰花,并根而生。兰叶舒展有致,蕙草的花瓣淡黄带绿,兰花的花瓣高洁雪白。但再仔细看时,却见那兰花多了几分厚重,依附在修长清幽的兰叶上,便有些鲁韶山所说的“怪里怪气”了。
“这画原是施久南所画,他这样有名的画师,又怎会画不好一株兰花,给人不和谐之感?”苏兰泽指着画中兰花,道,“先前我画了几次,总是没有那种‘怪里怪气’,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花朵是经过修改的。”
“修改?”鲁韶山不解。
“在施久南笔下,那兰花原本也是婀娜柔美的,我见过他别的画作。”苏兰泽凝视着画卷,“但是这画中的兰花,却是后来又被人修改过的。”
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兰叶如旧,花瓣却不是草兰了,花变了,气韵亦不同,自然看上去怪里怪气。韶山,你想想,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花?”
“这个……”鲁韶山越看便越觉得有些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来。
苏兰泽嫣然一笑,卷起了画轴:“你就再想一想吧。申时快到了,咱们也该提前去梅苑啦。说起来,那里还有几位贵客在等着咱们呢。”
“兰白一何哀,长生琼之台。夙因发青籽,怨憎逐尘开……”
有歌声透过梅花积雪,清晰地传过来。歌喉虽有些苍老,却分外纯粹,清亮中带着说不出的沧桑。
“这歌声……”鲁韶山眯了眯眼,正待说话,忽觉迎面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片扑来。
他赶紧闭上了嘴巴,候得风过,抱怨道:“申时一过,太阳便落山了。这样的天色……赏梅?”
却见苏兰泽帮杨恩紧了紧披风,笑道:“有咏梅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还是趁着夜色赏梅呢,有何不可?”
“申者,神也。或许拦在我们眼前的迷雾,更需要如神灵般的眼睛,才能看清所有的始末吧。”
杨恩难得感受到苏兰泽这样欢喜的小女儿情态,微笑道:“横竖我们来得早,不如先在梅苑好好走走……再听听曲……”
“可不是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兰哀》曲?”鲁韶山抱怨道,“就只刚才那曲唱得还好……”他忽然睁大了眼睛,“是浴金殿!是浴金殿里的那个……”
“花姑子。”杨恩静静道,“我们等待的贵客之一,便是她了。”
尚未到申时,苑中人迹稀少。四下里都是梅树,红的似胭脂,白的赛冰雪,粉的胜朝霞,甚至还有淡绿如玉的,被冰雪一逼,冷香扑鼻。冰雪盈满枝头,与那修剪出苍劲虬曲之姿的枝干相映,褐白分明。
一个瘦小的身影踽踽行于梅林之中。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官人,身上的宫袄已破败不堪,臂上挽有一只旧竹篮,里面放着些从梅林中清出来的枯枝败叶,另一只红肿的手还不停地在雪中拾拣,嘴里犹自唱个不休。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那样清亮沧桑的歌声,竟是发自这个瘦弱衰老的宫人之喉。
“你……你是花姑子?”
鲁韶山拦在她的面前,不禁皱了皱眉:她的宫袄不但破败,而且肮脏,一股油腻的恶臭迎面扑来。只那双熟悉而单薄的葱绿绫子绣花鞋,和未着袜露出来的半截脚背,让他顿时认出了,这正是那晚出现在浴金殿的疯子宫女!
歌声停住,花姑子张着嘴,歪起头,傻傻地望着鲁韶山,眼中一片迷茫。
“花姑子,我来瞧你了。”
白影一闪,却是苏兰泽闪身出来,她柔声说话,手中却“哗啦”一下展开一幅画轴。
兰蕙的形影,浮现于满苑梅香之中。
花姑子痴痴地张大了嘴巴,手指着手中画轴,“啊啊”地叫起来:“花花……花……”
“花?什么花?”苏兰泽不由凑近一些,柔声问道。
“你这个贱人!”
花姑子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寒光一闪,却是花姑子以与外形、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从篮中抽出一柄锋利的花铲,劈面向着苏兰泽砍了过去!
鲁韶山大惊失色,本能地拔出铁尺,忽觉腕上一紧,是苏兰泽抓住了他。
“哗啦”,画卷被花铲砍成了两截。几乎与此同时,苏兰泽衣袖翩飞,已拉着鲁韶山闪避开去。
花姑子却对他二人置若罔闻,犹自恨恨地挥舞花铲,瞬间将画卷砍得面目全非:“贱人!贱人!贱人!”
“她果然是记得这幅画的。”苏兰泽轻声道。
隔着远远的一片梅林,还能看到花姑子发狠挥铲的身影。
鲁韶山却有些不解地望着苏兰泽:“苏姑娘你辛苦画好这幅画,便是为了让这疯子发疯的么?”
“我在宫中查过。花姑子原是浴金殿的粗使宫女,先帝驾崩后就疯了。她无处可去,便在梅苑做些杂事。”杨恩忽然道,“她神志显然丧失,因为当初浴金殿的宫人们都消失了,唯独她留下了性命。”
“可是这样一个疯了的人,从未去过别的宫中,也未伺候过别的主子,为何会对淑静太妃的这幅兰蕙图有如此大的恨意?在太妃停灵时闯进了浴金殿,还烧毁了那幅兰蕙图,此时又对苏姑娘画的这一幅如此作为……”鲁韶山皱起眉来,“难道……”
苏兰泽帮杨恩拈去落在发间的一枚梅瓣:“韶山,先前你说兰蕙图中的兰花怪里怪气,难道你没有发现,那兰花并非草兰,而是在后来被人改成了白兰的形状么?”
杨恩话语平淡,听在鲁韶山耳中却有如惊雷:“兰蕙齐芳,应该是指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既称齐芳,多半应为姊妹,看画中小诗之意,这两人都服侍过先帝。有白蕙,自然有白兰。我已查出白蕙是淑静太妃的闺名,那白兰呢,既与太妃并称,当初位分应该不低,但宫中玉牒上却没有这个名字,那么,她会是谁?”
“白兰!白兰花!兰哀……”鲁韶山脑中灵光一闪,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苏姑娘你先前说,我们今天要在梅苑见几位贵客,难道第二位贵客,便是那什么白兰?”
“不,不是。”苏兰泽目视前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第二位贵客,已经来了。”
忽听一阵踏雪之声,隔着梅枝,鲁韶山远远只见雪地里过来一人。
“是张公子啊。”苏兰泽扶着杨恩,笑吟吟地迎上前去。那年轻男子一怔,随即掀开风帽,露出一张白净的团脸来,果然是蔡国长公主之子,曾代明照清在夜棠宫招待过辽人的张勇。
他手中提着一只藤篮,上覆葛布,篮边探出半截花铲的木柄。
“此时天色尚早,我原是担心一夜大雪,怕压断了几株幼梅,才提前过来看,未想二位也已入苑了。”他态度随意谦和,一点也看不出勋贵的骄横之态,“梅苑里尽多名种,如绿萼、朱颜、重楼晕霞这些梅花,在我天朝也是数一数二的,的确值得细细赏看。”
“张公子对梅花倒很是了解呢。”杨恩微笑道,“平时似乎也经常来照料?”
“正如白兰是明相最爱一般,我的最爱却是寒梅。”
说到梅花,张勇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有神:“梅花生于冰雪之中,迎寒而放,虽冷不凋,如此娇艳的花朵,却有如此风骨。怎叫人不敬佩呢?”他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袖上缀嵌的貂毛,“何况别的花都是花叶同生,梅花却有花无叶,于最丑陋的虬枝上,开出最娇艳的花朵,这才算是美之极致啊!”
他说到此处,似乎才惊觉过来,略带羞涩地一笑,忙道:“在下大发厥词,让二位笑话了。二位请先赏梅吧,我还要去别处瞧瞧。”说完微一拱手,便要转身而去。
“张公子!”却是苏兰泽出声叫住了他,“请暂留尊步,兰泽还有一事相求。”她又向着呆立的鲁韶山招了招手,笑靥如花,“鲁捕头,听说明相府上的周大人今天也来赏梅了,就在前方不远处,烦你陪同捕神前去吧。”
“张公子是个妙人。”鲁韶山只觉心神不定,扶着杨恩一路前行,“都说他嗜构如狂,一点也不逊于明相的爱兰如命。”
“真正爱花之人,倒未必嗜花如狂如命。”杨恩笑着,伸手准确地拂去鲁韶山肩头的落雪,“所爱的,恐怕都是心中执念吧。”
透过云红色的帐幔纱影,梅花的冷香渐渐沁满帐中,但经那朱底宝相纹锦毡上的铜盆炭火一烘,便化作浓浓的暖意。
周森泉着一袭光华灿烂的万字吉祥锦袍,端坐在这梅林里搭就的帐幕之中。锦毡上随意摆放的几个柔软绒枕,足以让他有最舒适的姿势。但他依然保持着端然的坐姿,背脊如剑鞘一般笔直,让人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随时都会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从那背脊之中弹鞘而出!
燕敏依然侍奉在他的身后,长身踞坐,神情肃然。
最近明照清称病之后,奉了圣命在府中休养,朝廷中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往昔周森泉所到之处,多有人簇拥,今日帐幕中竟然颇为清净。
看到杨恩二人踏雪而来,燕敏的眉梢终于忍不住微微一动,而周森泉的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但杨恩刚一开口,便让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明相这次可是坐实了谋害太妃、掠走公主的罪名了,大人还能在此赏梅,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
周森泉的僵意很快化去:“捕神何出此言?”
“前晚,圣上是于酉时四刻在勤政殿召见的明相,但勤政殿的小宦官说,明相在酉时六刻就已离开。太妃也是酉时六刻前往上林宫,酉时七刻,忽然前往浴金殿并遇害。
“酉时十一刻奉旨在宫中办事的鲁捕头,被圣上传令前往夜棠宫,宣我与兰泽前往华阳宫。戌时一刻,我三人查勘太妃被害一案;戌时三刻,乌果被杀。而戌时一刻,明相与影卫才出现在夜棠官外……
“在下斗胆问一句——剔除勤政殿至夜棠宫的路程以及更衣之类的琐事一刻钟,从酉时七刻至戌时一刻,足足有六刻钟的时间,明相在哪里?”
“你说错了,其实明相前往夜棠宫之时,并不是戌时一刻,而是在酉时九刻就到了,只是当时那绮罗正在献舞,明相素来不喜歌舞声色,又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所以没有入内,只在周边随意走了走,并没有离开夜棠宫的范围。”周森泉并没有任何惊怒,徐徐道,“此事夜棠宫的侍卫当作证。”
“那么酉时七刻至九刻之中.明相又在哪里?”杨恩步步紧逼,“且不论此,在下还听说另一件事,上林公主久居深宫,仅在数月前随太妃去护国寺进过香。而明相,恰好那天也在护国寺中。”
“护国寺为皇家寺庙,往来香客不是宗室便是权贵,明相位极人臣,护国寺如何去不得?”
“可是那一日,是十月二十三,并非寻常进香之日,也非菩萨寿诞,所以几乎没有别的香客。而那一日,却正是上林公主生母、淑静太妃之姐——贞静太妃的生辰!”
周森泉忽然噤住了,目光冷光陡现:“那……又如何?”
“昔日明相曾征战辽疆,与乌果结识,一直以来交情甚笃。此次乌果进京,还未去谒见圣上,便先去了明府。”
“那又如何?”
“跟随淑静太妃前往浴金殿的华阳宫宫人小玉,曾在太妃死后进过浴金殿,所以脚下带有浴金殿的椒土,因此脚步声异于常人。明相当晚进入夜棠宫时,行走之声也是如此!”
周森泉目光寒彻入骨,但杨恩不为所动:“当初召来小玉时,因为宫中人少,行走间听得十分清晰。而明相前往夜棠宫时,本来夜棠宫人数众多,但惧明相之威,竟都屏息相待。所以那脚步声,听起来也是十分清晰。我让兰泽悄悄查看过,明相所站立的屏风后,散落了一些红色土粒,正是浴金殿的椒土。”
他缓缓说来的,仿佛只是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明相自然可以不承认。不过明相一向讲究,所以有个习惯,便是一双鞋履只穿一次,便交给奴婢拿去丢弃。但那些粗使的奴婢们哪里比得上明相讲究?明着是将那些名贵的鞋履拿去丢掉了,私底下却积攒起来,只待有机会便运出府去,拆洗干净,也可换些银钱。
“那晚我听出明相脚步声有异后,已重金买通明府浆洗房中的仆妇,将这双鞋拿了来。”他拍拍衣袖,又笑道,“当然我是不会像那些甘捧臭脚的六部官员,时时将这鞋带在身边。但明相穿着这双鞋履见过圣上,又来过夜棠官,自然也会有眼尖的人记得。加上那椒土,算不算是一件证据?”
杨恩又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梅花的冷香:“或许,根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疑心……我一个小小的退职捕快都知道的事,圣上天纵英明,岂能不知?明相沉浮京都三十年,难道不明白自己到了怎样危险的境地么?”
鲁韶山屏住了呼吸,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僵住了。
周森泉饶有兴味地盯着杨恩。他微笑起来,但这种微笑是最令人害怕的,仿佛一只猛虎在扑食前,所刻意表现出的一种恬然自得:“明相的确去过浴金殿,但并不是与太妃相见之人。小玉不是说过了么?她所见的与太妃相会的男子在空中飘来飘去,而捕神你们三人与陈驳在浴金殿浴房之中,也只是感觉到一个鬼魅般的幻影。明相连武功都不会,自然没有嫌疑。”
“这样明相反而更加洗脱不了嫌疑!那所谓幻影之谜,亦并不难解。”杨恩长袖一拂,在周森泉对面坐了下来,直“视”对方,“明相当年征服辽疆,靠的可不正是机关之术?木牛流马、炮车箭士都能造出来,区区一个傀儡又有何难!”
“傀儡”二字,终于让周森泉的眼神有些变了,笑意从嘴角敛去:“什么傀儡?”
“偃师门的傀儡!”
周森泉遽然色变,厉声道:“杨恩!你好大的胆子!”
“明相号称自己的机关之术出于鲁班门,但百年来只闻鲁班门之名,却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门人现身。便是技神张白石,说的是承接鲁班门之衣钵,却也只是凭着一本鲁班门的秘笈加上自己的天资,自学而成!”杨恩丝毫不惧,“明相在辽疆所造的那些木牛流马、炮车箭士,号称是向张白石请教过,走的也是刚勇一路,的确颇有传言中鲁班门的意味。然个中机杼关窍,却异常精致细腻,与偃师门一般无异!只是偃师门以一种近似内力修为的秘术控制傀儡,而明相是以机关发条来驱使木牛流马罢了!如果想制作简单的肉傀儡,也并非难事!”
“一派胡言!”周森泉终于勃然大怒,手掌在案上重重一击,震得旁边炉上温着的酒壶立时倾翻,酒浆落在火盆中,冒起嗞嗞青烟。燕敏浑身一颤,但又立刻恢复了那肃然的模样。
周森泉的声音,已如锋刃般冰冷:“你岂能将明相盖世功业,与那妖术惑众的偃师门相提并论!难道满朝文武都是瞎子,圣上和太后也这样容易被蒙蔽?”
“人受荣华之惑,有时真的会变成瞎子。”杨恿从炭盆中拾起酒壶,远远往帐幕外一抛,听它“哐啷啷”滚人不知哪里的沟坎之下,才缓缓道,“至于圣上与太后,当真是被蒙蔽了么?”
周森泉坐直身子,满面怒意,只是死死地瞪着杨恩,却不知为何,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偃师门已经倾颓,其门人被诛杀殆尽,二十余年来再也没有丝毫音信。这深宫之中,却一再出现偃师门的傀儡,从肉傀儡到木傀儡……淑静太妃已死,除了明相,还能有谁?”
周森泉的背脊不易察觉地颤了一颤:“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不多,但费些心思,便能打听到。毕竟这也不算什么惊天绝密,只是今日之明相,非旧日吴下阿蒙,所以知情者讳言莫深罢了。”杨恩坦然道,“肉傀儡易得,木傀儡不易。从我在浴金殿见到那具自焚成灰的木傀儡开始,我便知道,浴金殿中的幻影不算什么,而周大人今日一定会出现在梅苑之中。”他顿了片刻,仿佛在字斟句酌般慢慢道,“因为无论是玉琳琅还是偃师门,都是明相的大忌,亦是宫中的大忌。”
“你说得不错。”周森泉满绷的劲气似乎在这一刻泄了下去,“但凡两宫对明相有丝毫疑心,甚至都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更可怕的是,现在偏还有着这样多的证据……”他苦笑道,“明相的确到过浴金殿,可不是酉时七刻,而是酉时十刻。明相从勤政殿出来,原是往夜棠宫去的,路上……因故折向浴金殿,到得那里时,只见一名小宫人昏倒在殿门口,明相察觉不对,立刻转身离开,但是鞋履底面已沾上了椒土。他当时心情激荡,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但从头至尾,明相都没有见过淑静太妃!也只是你们被传召上林宫后,明相才从宫中其他途径知晓此事!”
“不知明相因何会前往浴金殿?”杨恩敏锐地问道。
“因为遇见一个故人……”周森泉略一犹豫,断然道,“这与本案无关。但捕神今日肯在此与周某相见,想必心中也根本不信明相为凶手!”
杨恩忽然转移了话题:“明相称病退养,大人不在明府侍奉左右,却前来参加赏梅之宴。难道……是那个故人,让明相真的下定了决心么?还是……因为她那与绮罗、宫装女子和淑静太妃十分相似的外貌?”
鲁韶山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周森泉的神情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变化。
他先前无论是发怒还是微笑,都只是表现在一双深湛的眼睛里,以及变化的语声中,面部肌肉几乎没有动过,的确达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
然而此时他的面颊却止不住地颤动,似乎是因为过度地咬紧了牙关,致使太阳穴不停地突突跳动,牵扯到了颊下的青筋。然而无论怎样,这张僵硬的脸庞下,怒火正如将熔的岩浆般剧烈地翻滚,随时能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喷涌而出:“你……”
然而那个瘦削的身躯依然如常,被风一吹便似要倒下的赢弱里,却暗藏有一种说不出的坚韧,轻微的叹息,带有悲悯的情怀,便似乎能挡住一切怒火的喷涌:“可是那怨憎的力量,当真是相当可怕呢。”
梅苑盛名,早就遍传京都,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且皇帝与太后皆不在场,哪有人不趁早前来赏玩的?申时将近时,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张勇的表情却越来越烦躁,对苏兰泽一路行来的评梅之论,也开始心不在焉。他终于轻咳一声,歉道:“苏姑娘,在下想起苑角还有几株幼梅没有剪枝,只怕雪下得大了,伤了枝干,恕不能再奉陪了。”
苏兰泽巧笑嫣然:“张公子果然仁厚,只是那梅花不同于宫中温室的奇葩,它自有傲骨,便是幼弱,一样能做雪凌霜,何须公子如此精心呵护?”张勇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却听苏兰泽柔声道,“正如上林公主一般。”
如遇雷击,张勇抬起头来,连退两步,已是勃然变色:“苏姑娘所言何意?”
“最初是因为金妆玉兰。明照清固然在两宫面前跋扈已久,但若是为了表示心中不满,故意为之,那么他带走公主时,留下什么信物不成,非要留下金妆玉兰?要知白兰在他心中,一如梅花在张公子你心中一般,是最为珍爱之物,决不会轻易用在这种意气之争上。用金妆玉兰来嫁祸他的人,只知道金妆玉兰为明府独有的奇葩,却并不懂得明照清的真实性情。”
苏兰泽伸手掠开挡在面前的一株梅枝,仍是那淡然自若的模样:“能得到金妆玉兰之人,除了明相,就是那日赏兰小宴上的人。张公子你不但是参宴的贵客之一,听说那赏兰之宴,还是你向明相进的言。可是张公子你从小爱梅如痴,又听从母亲的教诲,一向颇为敬畏明相,怎么忽然有兴致主动去看什么金妆玉兰?
“这倒也罢了。真正让我们起疑的,是上林宫寝殿中的烛台。宫中的烛台,为美观起见,无论是三支烛管还是五支烛管,它们的底座都讲究层次有致。但公主寝殿墙上的烛烟有好多处,长度一致,但的确是高低不齐,却偏偏有几道异常齐整的,这说明公主寝殿中有种烛台,其所有的蜡烛所插的底座,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而并非常见的‘山’字形。”
“那……烛台与我何……何干?”张勇涨红了脸,终于含怒插了一句。
苏兰泽眨眨眼:“说来好笑,我少时在家中练习暗器时,也是以打灭烛盏为记。要一次打灭十五盏烛灯,才算是过了师长们的那一关。
“可是十五盏烛灯共七十五支烛火,又高低不齐,只一式‘满天花雨’的手法便要打中,其力度干变万化,谈何容易?我不肯下力气,又想早些去玩儿,于是便央求一位家中会机关的长辈,在低一些的烛座底安装了小小的机关。只要蜡烛燃到某一刻度时,重量变轻,烛座底部藏着的细小弹簧便向上弹起,力道虽微,却恰好能将蜡烛弹到与那些插在高一些烛座上的蜡烛同一高度。这样我只需抓住那一瞬间时机,用一式最容易的‘清风穿户’,便能将所有蜡烛都轻松打灭。因为此时它们都在一条直线上嘛。”
她或许是想起年少时的趣事,不禁“扑哧”一笑:“至于蜡烛熄灭后,我悄悄地将那些做过手脚的烛座再往下一摁,自然就恢复了原状。说起来,用这一招,我可是足足骗过了我那些师长们一个月呢!
“虽然公主做事谨慎,连烛台也销毁了。但我一见公主寝殿那道烛烟,便想起我少时练功房中同样的烟痕。”
张勇结结巴巴道:“原来……原来你……”
“开始我也想,夜棠之宴中,殿内烛火一齐熄灭,绮罗刺杀了乌果。这样高明的灭烛功夫,恐怕也只有明照清的影卫才能做到。直到我在上林宫中见到了那道烛烟,才明白过来—一原来这一切,并不需要身手高强的影卫,只要一个负责举办夜棠宴的昏了头的傻小子,也一样能够做到。”
张勇听到此处,脸竟有些红了,低声道:“你说得对,我的……我的暗器功夫是没练好,幸亏想出这个法子……”
“刺杀辽疆大祭司绝非易事,唯有在宫中才能令乌果的侍从退避,唯有绮罗才能接近全身是毒的乌果,这是唯一的机会。但你们无法求助于宫中其他人,也只能凭借机关之术了……”苏兰泽话锋一转,笑道,“长公主向来为人谨慎,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跟偃师门后人扯上干系,又该如何?”
“不!”张勇忽然挺直了身子,先前的羞赧紧张,都被坚毅之色所取代,“她不是偃师门的妖人!她在我心中……在我心中……便如梅花一般高贵坚贞……”
“高贵坚贞?”苏兰泽摇摇头,道,“有蔡国大长公主这个母亲,张公子能较为自在地行走于各宫之中,自然也听过不少宫闱秘闻,这位公主,可不是那样简单的女子……
“她从辽疆回朝只有三年,一直居于深宫,连命妇们入富朝拜都见不着她的面。纵然有个亲近的侍女茹姬偶然在外行走,但想必亦有人暗中监视。她所识的人有限,唯一出宫的一次,是今年的十月二十三,由淑静太妃亲自作陪,去了一趟护国寺。我想,告诉她明相每年都会在那一天去护国寺进香的人,只会是你。至于从明府偷走金妆玉兰,在夜棠官的烛灯中动手脚,甚至多次出入梅苑,借着养护梅花的名头,只为了给她们供应生存的食水……”
“不错!这些都是我做的,而且——”张勇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处心积虑,难道你不怕她只是利用你……”
“不!不是这样的!”张勇退后几步,目光愤怒地瞪向苏兰泽,“你根本不了解她!她命运多蹇,颠沛流离,回宫后名为公主,实如囚徒,却不像那些贵女们遇事只知哭哭啼啼。她若不用这些法子,如何能逃脱宫中的牢笼?她在我心中,就是一朵高贵坚贞的梅花!我愿意为她做下这所有的一切!”
苏兰泽轻轻叹了一口气:“少年热血,原不为错。然而你可知道,把自己卷入此事的后果么?”
张勇咬紧嘴唇,倔强地望着她。
苏兰泽又叹了一口气:“公主她明明可以借助你的力量出宫,可是她偏偏没有离开,还留下那么多与明相有关的线索,直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她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逃脱宫中的牢笼?”
张勇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神也由倔强慢慢变成了迷茫。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我……我其实也不明白……”
“那么,不如你就跟着我们,去看一看那怨憎的力量吧。”
忽闻歌声清越,穿林而出。
“兰白一何哀,长生琼之台。夙因发青籽,怨憎逐尘开。零落远江湖,辗转别戚爱。谁知怨憎苦,非从幽香来……”
这正是《兰哀》的调子,歌者似乎是个中年男子,沧桑中别具情怀,却是从西南角传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纵然生同时,亦难与君好……”
张勇“咦”了一声,道:“这又是谁写的下半阙《兰哀》?以前从未听过呢。”
“好像是周大人的声音!”苏兰泽神色一动,只急促地说了声,“我们快去!”双足在地上一点,竟如鸿雁般往前掠去!
张勇不知就里,但听那歌声渐行渐远,竞似在梅苑西南角处缓缓湮没,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心中一震,亦隐约觉得不妙,当即用尽全力,拔足向着苏兰泽追了过去!
林间歌声幽然,如咏似叹:“譬如庭前花,不随北风还。犹挂山中月,何曾忆白兰……”
不多时二人已奔到了梅苑西南角,张勇忽然停下脚步,神情莫名地紧张起来,他的目光盯在墙角那方巨石上,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每次来看她们,便是借着探看梅花的机会,将食水藏在篮中带进苑来,放置于这巨石之上,是不是?”苏兰泽手中精光闪烁,已多了一物,竟是杨恩的那柄龙头匕。
张勇只是呆若木鸡地望着她。
苏兰泽微微一笑,轻盈地跃上了那道高约两丈,呈“之”字型的西南角官墙之顶。
狐裘上雪白的风毛轻轻飘动,她看上去就像被风卷起的一缕雪魂,令得仰头看她的张勇有一瞬间的眩晕:“你想不想知道她藏身何处?”
张勇说不出话来,想摇头,又想点头,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墙顶的琉璃瓦,历时三十余年,依然坚如铜铁,即使已褪去了那金玉的灿然,变成近乎惨白的淡金色,却依然在雪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苏兰泽拣开几块金琉璃瓦,露出笔直平行的椽木来。
金光一闪,是她挥起龙头匕,那锋利得能切金断玉的匕锋,灌入了真力,连斩数下,有一段手臂粗的椽木就被切断取了出来,屋顶露出一个脸盆大小的黑洞。
然后,她整个人掉入洞中,消失了!
忽听轧轧声响,那堵隔绝了梅苑和浴金殿的宫墙上,有一截墙面缓缓移开。
苏兰泽出现在那个进口处,向着张勇招了招手。
仿佛神魂被牵引一般,张勇双脚不听使唤,竟向着她移了过去。
皇宫讲究方正对称,暗合阴阳半分之道,所以宫城中各座宫殿的前门基脚几乎都在一条线上,所有宫殿的形状都是方形。
所以宫中所有宫殿的大小,只取决于宽度的长短,但深度却都是一样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所有御道笔直成线。然而浴金殿却是个例外,因为它的后殿与梅苑相连。
梅苑占地颇广,又临崖靠江,地形自然不会太过规则。且苑中种满梅花,一望无际,又有谁会注意到它是方是圆、是矩是扁呢?
谁也想不到,就在浴金殿的后殿与梅苑的宫墙之间,在那表面金碧辉煌的屋瓦覆盖下,有一处可容两人并行的狭长空室。掀开四块活动的地面青砖,便露出一个幽幽的洞口,从青石台阶一直伸入洞窟深处。
拾阶而下,是一条秘密的甬道。
甬道并不长,一路上,头顶都是那些青砖地面。但砖板上巧妙地凿出很多绵密的小孔,用来更换新鲜的空气。
以手触及甬壁,觉出是坚硬的岩石,似乎是在山腹里穿行。
再行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方极大的岩洞。洞口垂下无数藤萝,如帘一般密密挡住洞内,透过藤萝间的空隙看去,远处竟有碧水连天!
果然是临着清江!
洞腹甚大,可余百人。当中一块空地,建有数间茅舍、一排竹篱,自成一处小小院落。又有许多嶙峋奇石,堆成别致的假山。有泉水自山隙沁出,自篱边缓缓淌过,聚成一处小潭,形似琵琶。那水面上浮起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人稍一靠近,便觉暖意更重。
是温泉!此处离浴金殿不远,想必这崖中温泉与浴金殿中温泉是同一来源,难怪此处虽然隐秘,却并不阴冷。
显然受温泉滋养,水畔山石生满青绿的浅草,甚至还种了几株白兰花,更奇的是它们一半开花,一半吐芽,恍然如冬春交替。白兰的幽香扑来,使得这一切更显虚幻。
然而这是真实的。
“这场景……”张勇疑惑地望着四周,“我曾在明府兰苑的书房里见过一幅画,画中景象,便与此处十分相似,也是这样一个湖,形似琵琶,湖边有花木,有茅屋,有……白兰花……”
他的话语低了下来:“据说那是明相故里扬州。只是那湖,比这个要大得多,水面宽阔,波光浩渺。”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一丛花树,前面的路口站立着数人。
杨恩、鲁韶山、燕敏,甚至是……陈驳……
这些人都静静地望着前方,明明听到了苏兰泽与张勇奔来的脚步声,却根本不曾望向他们一眼。前方正是一座茅舍,檐下挂有一盏灯笼。昏黄的灯光,透过外罩的半旧红绡,化作一团柔和的光晕。
梅林风雪,彻骨香寒,仿佛已在另一个世界。而这间茅舍,这团灯光,如此宁谧温馨,仿佛一直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风雪夜中的归人,且等了太久太久。
竹编的篱门有些破败,无风轻动,再仔细看时,似乎门未动,是人的心弦在左右闪忽,上下不定。
灯笼边,檐窗下,正站立一人,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眉如淡墨,目如秋潭。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苍白脸庞,然而微抿的嘴角边,却不见了勇决和傲慢,失去血色的唇甚至在颤抖着,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惧怕和软弱。
那人正是周森泉。
他看到众人,一个字也没说,却仿佛有了勇气,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了门上。
杨恩感觉到衣袖微动,心知是一旁的燕敏出于影卫的本能,已激发了体内的真气。
“吱呀”一声,周森泉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扉。
燕敏一掠而出,抢先挡在周森泉身前。
周森泉一反常态,猛地一把粗鲁地推开了她,低喝道:“怕什么?她不会让我这么容易死的!”
最初的迷茫散尽,一步走过去,竞觉如奔向龙潭虎穴。
门缓缓开了,一片寂静。
没有暗弩,没有翻板,没有毒砂,没有刀轮。
惯常在密室中应该出现的机关暗器,都没有。
烛灯高烧,照得满室通明。墙边生有炉火,暖煦如春。炉旁设有一张雕花大椅,因是背对着门口,只看清那椅上铺有青布棉褥,当中倚着的,却是一个女子背影。
她左腕支颐,右手随意摞在膝上,尾指上带戴这一枚双丝绞银指环,并腕上沉香珠串,俨然闺中少女装扮。而那一种慵懒不胜的情态,正如少女小憩方苏。
“你是谁?”周森泉意志之坚,本就异于常人。哪怕是在如此诡异、心情激荡之时,他也强行按捺下来,沉声问道。
“砰”的一声,门扇已经关上了。
一抹黑影蓦地弹起,剑气如虹,往屋顶射去!屋顶盖着的茅草,随着强劲的剑气逼近,发出嗞嗞的微响,飘落无数碎屑!
这道剑气呼啸而至,既准且狠,那种一往无畏的气势,隐然有雷霆万钧,脱离了影卫所惯有的阴冷擅匿之风,似乎下一刻便能将整个屋顶掀起!
一剑之威,便直逼剑神舒高炽之风范!
铮!
金铁清响,剑气竞凌空停滞,距屋顶只有三寸,却无法近前!有一道无形真气,正如屏障般阻在剑气前,其圆柔温涵,宛若一团暖阳、一段春风,刹那间已将剑气吞没,即而消弥于无形中。
其实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黑影已在空中变换了三个剑势,如行云流水般优美,却始终无法逃脱那暖阳春风的包围。
苏兰泽娇叱声中,只见一条白影凌空飞起,如游龙天矫,势如破竹,直取长剑!
当!长剑生生被从真气中拉拽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直到此时,周森泉才来得及急怒交加地喝出一声: “住手!”
白影飞回,原来是条素白长绫,重又缠回苏兰泽袖中。那黑影也落下来,倔强俏丽的脸却涨得通红,竟是燕敏。
“你……你为什么要拦我?两人斗我一个,好了不起么!”燕敏哽咽起来,眼睛盯着杨恩,泪光闪动,似乎马上就会落下来。
“捕神是救了你!”周森泉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小命险些葬送?还不退下?”
“这话说得不错。”一个女子声音自椅中传来。语声柔中带韧,明快如男子,“在这‘一洞天’中,你们人数众多,又都是高手。我们却只有两个弱女子,所以不得不以暗箭、毒砂相胁。这室中到处都是机关,各位只要不妄动,我们自会尽地主之谊。”
她口中的“一洞天”,想必指的便是此处。名字倒颇为雅致,但周森泉听了这几个字后,瞳孔中却有异光一闪。
燕敏呆住了,随即脸色通红,低下头去,紧紧抓住了剑柄。
但见那根戴有双丝绞银指环的尾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拨,那庞大的雕花座椅已灵巧地转了过来——原来椅脚上装有滑轮,想必四轮之间也一定有机关相连控制。
她这一转过身来,众人已经看清了她的相貌,鲁韶山不由得心中一动:黛眉修长,眼珠漆黑,有三分绝色的艳丽,但鼻梁刀削般秀挺,衬得那线条坚毅的丰唇又多了七分英气。仔细看时,却觉她那清澈中带着狡黠的目光有些似曾相识。
陈驳不禁一怔,脱口道:“你……你是谁?”
女子“嘻嘻”一笑,手中扬起一张淡黄纸页般的东西,亭亭站了起来:“大总管,我是茹姬啊。”
她手中那物,依稀可见五官,是一张轻薄如纸的人皮面具。
陈驳瞪着茹姬,不知为何,却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张勇“啊”的一声,整个人便想扑上前去,却在她那隐带拒意的微笑中不得不强忍着停了下来:“原来……原来你长的是这个样子……我终于见到了……”他语无伦次,泪光盈目,似乎随时便要夺眶而出,“你便是利用我,我也是愿意的……”
苏兰泽不禁失声道:“你的心上人……难道就是她?”
张勇傲然转过头来,脸上还有激动的红晕:“自然是她。因为她,我才肯去帮助公主。这世间高贵坚贞的女子,未必就一定是皇室的公主。”
苏兰泽呆住了,心中却有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
原以为他与上林公主有私,没想到他爱着的却是她的侍女。甚至张勇似乎还没有见过茹姬的真实面目,他为之着迷的,竟然真是她的品性,而非她用人皮面具饰出的那张平凡无奇的容颜。
陈驳面色阴沉,冷哼道:“张公子,你好糊涂!你可知她是谁?她是偃师门的妖人!她心如蛇蝎,甚至刺杀了自己的师父——辽疆大祭司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