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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剑焚枪录(卷六)
赖尔
前情提要
平遥县城突现命案,县令一家三十余口皆被毒,杀。而下毒嫌疑人竟是千里之外、与县令毫无恩怨纠葛的“药王”骆阳。苍天派出姜恒、隋云曦、张文书前往平遥查探此案,却无意发现不破阁竟潜藏在平遥县中……
第十章:奔逃
鼎山地处神州西北,因其形似钟鼎而得名。此山绵延方圆百里,植被众多,更有千年古木直插云霄。在这郁郁葱葱的山峰之上,由于地形凹陷,形成了一个天然湖泊,人称“鼎湖”。鼎湖之水天上来,是这干丈高峰上的瑰丽明珠,清流如练,依山流淌,犹如一条盘山而下的银龙,蜿蜒之间,哺育了山上的草木生灵,也灌溉了山脚下的鼎山村。
然而这一夜,向来平静的山岭小村,却被急急的铁蹄声踏破了往昔的安宁。只见漫山遍野的火光,数以干计的军人腰悬利刃、手持火把,将小山村团团围住。官兵直冲进民宅里,惊得村民惊呼,妇女搂紧了怀中的孩童,惊恐地看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士兵。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军人们的盔甲,也将他们腰间的利刃映得明晃晃的。
“统领大人,全村二十六户人家皆已搜查,没有发现骆阳的踪迹。”挨家挨户地搜寻过一遍后,一名军土疾步行到山村村口,向骑着骏马的军官抱拳道。
那军官身形高壮、浓眉大眼、留着一下巴的络腮胡子,正是禁卫军统领赵瀚。他瞥了一眼被火光映红的山村,冷声道:“给我围起来,走失一人,我唯你是问!”
说罢,他一甩马鞭,“驾”地高喝一声,任由那骏马扬蹄长嘶,紧接着,千里神驹如旋风一般疾驰而过,马蹄声声,踏破山中宁静。
见赵瀚离去,副将吴季转而望向四周官兵,朗声喝道:“即刻封锁鼎山!各路山道一条也不能放过!若有一人下山,你们提头来见!”
匆匆列队、向四面八方散去的军人们并没有发现,此时此刻,在那深沉的夜幕中,一双金色的眼眸正将他们的行动一一收进眼底。那黑影在鼎山山脚盘旋一圈,随即如离弦之箭,向山巅疾冲而去。
山巅,鼎湖湖畔。
暗夜之中,虫鸣阵阵。在那齐膝的衰草之中,一条金环蛇无声游曳,靠近了一双绣着莲花的粉色小鞋。
“有蛇……呜呜!”
忍不住惊叫的少女被人猛地捂住了嘴,那是一名约摸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一身普通村民的打扮,可他那清秀的面目、俊朗的眉宇间透出的气质,却半点不似山里的庄稼汉,倒像是文绉绉的读书人。
而被他捂了嘴的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粉嫩嫩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眉目如画,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看她五官模样,与那青年有六分相似。口不能言,她惊恐地看着那毒蛇继续向前游动,绕过她的双脚,又前行数尺,缠上一个男人的腿,爬到他的背脊上,从那人的肩膀上探出脑袋,冲她吐起了信子。
“蔡兄,小妹年轻不懂事,你莫怪他。”直到这时,那青年才放开双手,转而冲那把玩蛇尾的汉子抱了抱拳。
蔡小蛇垂下眼,轻轻地拍了拍金环蛇的脑袋,淡淡地道了一句:“无妨。”
那少女见毒蛇听话,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她不由向前踏出一步,也想学那蔡小蛇,去摸一摸滑溜溜的蛇尾。可她刚探出手,就被自家大哥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只见他眉头微蹙,低声喝道:“子璇,莫闹!”
被称为“子璇”的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虽听话地退到一边,却忍不住斜眼瞥那舞蛇人和在他指尖穿梭的长蛇。
这一兄一妹是“药王”骆阳的一对儿女,兄长骆子苍,小妹骆子璇。两人自幼随父亲学些岐黄医术,医治前来求医的武者,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但武艺却是稀疏平常。尤其是骆子璇,在她五岁的时候,朝廷就向武林发布了“太平约”,所以骆阳未教她半分武艺,免得受到牵连。
骆子璇从小随着爹爹隐于市镇,又在数年前举家迁移到这鼎山村,朴质单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爹爹会如临大敌似的,突然在两天前提出要离开山村、远赴塞外。虽然她一个劲儿地问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向来疼爱她的爹爹却是只字不答,只是催促她快点收拾好东西上路。骆子璇满心的疑问,直到三人在下山途中碰见何人与蔡小蛇之时,才得到了解答。她这才知道,原来有人用爹爹的独门秘药“神醉梦迷”毒死了二十多条人命,用以嫁祸爹爹。
“既然是有人嫁祸,那向官府说清楚不就好了?我们从未离开过鼎山村,村里的叔伯姑婶都可为我们作证,又怎么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平遥镇下毒呢?”
聪颖的少女如此提问,可是回答她的只有爹爹的叹息声。良久,向来笑眯眯的爹爹却敛去了笑容,长叹道:“璇儿,江湖上的是非曲直,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就算爹爹能自证清白,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被人所控,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医谁毒谁,就不是爹爹我能做主的了。”
对于爹爹的话,骆子璇还是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何无辜之人却不得不避祸塞外,看上去倒像是畏罪潜逃一般。然而,乖巧的她当然不会反对爹爹的决定,于是便跟随父亲、兄长以及前来接应的三人一同连夜下山。
可就在一行人冲下山道、将要离开鼎山的时候,远方亮起了上千火把,几乎将黑夜映亮了。浩浩荡荡的军队封锁了所有山路,并向鼎山四周散开,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包围圈。见此情景,何人立刻让众人冲上山巅,暗藏于鼎湖湖畔,伺机而动。
这已是众人被围困的第四夜。第一天晚上,那四千余人的军队派出了三干人,分队进入鼎山中,想要展开地毯式搜索。可搜了一半,便遇到了蛇群阻截。成千上万的长蛇,像潮水一般向军队拥去,将猝不及防的军土们闹得人仰马翻。可就在何人他们准备趁乱掩护骆阳一家下山之时,官兵们却突然撒出了雄黄粉末,驱逐了蛇群,再次将下山的道路封死了。
“他娘的,这些狗腿子倒是来得够快,而且还是有备而来!”何人“呸”的一声,大骂道。
听他咒骂,骆阳一声长叹,道:“老夫避世多年,就是想远离江湖纷争,为儿女求一点太平。可这下子……唉,也不知究竟是开罪了哪位高人,竟落得如此田地。”
见他面露颓然之色,何人开口劝慰道:“骆神医,你莫担心。狂刀客顾良、武痴欧阳先他们正带着苍天的弟兄们自容西古道赶来,约摸明天就能到了。有他们帮手接应,咱们定能顺利下山。”
然而,何人他们这一等,竟然等了四天有余。苍天在容安、领江一线的武者,一共两百余人,在顾良他们的号召下,相继赶到鼎山。可是,在四千大军的封锁面前,这些江湖客也都犯了难。在他们之中,不乏有人身手不凡、能够以一敌十,可更多的人却是武功平平。更何况,苍天武者皆是浪荡惯了的闲云野鹤,组织亦是松散,说穿了便是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四千大军?
局势一时僵持。赵瀚及其手下军队虽是备有硫磺,但仍不免忌惮山中毒蛇,一时不敢搜上山去。而骆阳等人却被困死在山巅。蔡小蛇连续四日以内力催动笛声,驱使蛇群,也已渐渐不支。到最后只得靠何人为他渡力,方能苦苦支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何人左掌抵在蔡小蛇背心,一边将自身内力输向好友体内,一边道,“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赵瀚不仅能调动四千大军,他身为太平盟的统领,更能调动太平盟诸派助阵。想必眼下冲霄剑阁、云霄古楼、紫云门、天波楼、瑞金门、九华诸派,已经赶来鼎山了。届时便是苍天全员到齐,也架不住太平盟的攻势。”
听到这话,骆子璇吓了一跳,她瞪圆了眼望向自己的父亲,惊讶道:“爹爹,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来抓你?就算是为了缉捕凶犯,也不用这么大排场呀!”
“傻丫头。”骆阳无奈却又疼惜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你想想,那平遥命案案发不过三日,太平盟就能派出数千大军围攻鼎山,这哪里是为了抓你爹爹我啊。”
骆子璇虽是对江湖事一知半解,但却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想了片刻便明白过来:“爹爹,你的意思是,那个太平盟派这么多人来,并不是为了抓你,而是知道苍天的人会来,故意针对他们的?”
骆阳无言轻叹。何人苦笑道:“骆姑娘说得有理,这么说来,骆神医,倒是我们连累你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骆阳摇了摇头道,“若没有苍天通风报信,我哪里会知道平遥的案子?到时候官府找上门来,我们一家子便是连逃都来不及了。”
何人大笑道:“骆神医果然痛快人!既是如此,咱们便不算谁拖累谁了。放心,人在做天在看,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骆神医你那浮屠快是要比天还高了,这次定能化险为夷!”
话音刚落,只听夜幕中传来一声鹰啸。众人仰头去看,只见弯月之下,一道黑影俯冲而来!
“是鹰王!”何人大喜,他直起身,抬高了右臂。那雄鹰径直飞向他,停在了他的臂上。何人自它脚腕上的铁筒里取出一枚蜡丸,两指一捏,蜡丸破成两半,露出藏于其中的纸卷来。何人展开纸卷,读毕,他一拍大腿,大笑道:“好计!骆神医,这次咱们有招儿了!”
说着,何人将信上计策一一告知,众人当下忙碌起来。
寅末卯初之时,天色渐明,东方天际晨曦微露,而这山中迷雾却逐渐浓密起来。山中水汽经晨光一映,更显得浓雾缭绕。云雾如纱如棉,在山腰间盘旋,好似为鼎山系上了一条轻纱绸带。
就在这浓浓迷雾之中,山下的两百余名苍天武者突然自山南处发动了攻击。这些在江湖血路上前行多年的武人,凭借敏捷的身手,借着浓雾的遮掩,无声无息地向驻守在山南的官兵潜行而去,自他们的后方开始了奇袭。利刃划过军士的喉管,当第三具尸体颓然倒下之时,训练有素的赵家军迅速发现了异样。一名军士在联络同袍无果的情况下,果断燃起了用以报信的烟花。
只听一声尖锐哨响,烟花凌空绽放。在厚重的浓雾中,虽看不清烟火的方位,但吴季听声辨位,靠哨响判断出了方向。身为这四千精兵副帅的他立刻下达军令:“西面、北面两队,各抽调三百人支援山南!其余人严守阵地,封锁山道,以防敌人调虎离山!山雾浓重,以箭阵待命出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当超过干名军士在山南集结之后,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立刻排兵布阵,向对方射出数以干计的箭矢。箭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如织如网。就算苍天武者再厉害,以肉身也不可能冲破这箭阵的拦截。两百名武者且战且退,向山下一路退避。
就在两方人马于山南交火之时,在东方山麓上,由鼎湖倾泻而下的鼎河清流中,一艘竹筏顺流而下。层层迷雾中,隐约可见竹筏上或站或坐立着数道人影,站着的那个头戴斗笠、手持一根长竹竿,正不时地将竹竿探向水下,船行极快,不过瞬息之间就漂行数里,直逼山脚。
守在东麓的七百名兵士立刻扬弓搭箭,齐齐向那竹筏直击而去!飞箭如雨,那竹筏瞬间便被箭阵穿透,然而因晨雾浓密,从岸上看不出对方伤亡。数十名水性好的兵士手持绳索,下水想套住竹筏。可就在他们即将靠近筏子的时候,只见那斗笠人竹竿一甩,登时只听轰鸣阵阵,河面上激起冲天的水浪!
“老子人称‘水鬼’,想在水里跟老子斗,你们还嫩了点!”只听筏上的那人朗声道。紧接着,他右臂一横,内力催动,竹竿再击水面。又听数声轰鸣,丈高的浪花应声而起直冲云霄,水流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兵士们击飞了出去!
见下水的兵士被他击飞,那人朗声大笑,笑声在山间徘徊,激起阵阵回声。
“放箭!放箭!”
守卫东麓的分队长大吼一声。随着他一声令下,又是一阵细密箭雨!只听“笃笃”声响不绝于耳,利箭入木三分!按理说,在七百人不断的射击之下,万箭齐发,就是神仙也会被射成了刺猬。可谁想到那竹筏顺流直下,刚一通过封锁线,就听那嚣张的声音再度响起:“狗腿子们,爷几个不奉陪了!哈哈哈哈!”
猖狂笑声在山间回响。兵士们立刻拔足直追,可他们脚程再快,又怎能追得上匆匆流水?只见箭落如雨,而那小舟却已穿过山峦。见此情景,那队长又急又怒,一边命人继续追击,一边命信兵向吴季报告:“报!药王等人趁乱借水路逃脱!”
就在这时,忽听山脚之外传来震天的笑声。两百余名苍天武者各自催发内劲,笑声冲天。只听为首的那人朗声道:“四千精兵围不住一个鼎山,不如回家卖红薯!哈哈哈哈!”
两百余名武者跟着猖狂大笑,齐声高喝“不如回家卖红薯”,另有人大骂“官腿子”和“窝囊废”。各样的叫骂声让军人们倍感挫败,吴季满脸涨红,愤而以剑击地,怒喝道:“追!”
四千军士向山脚下急追而去,可论轻身功夫,苍天的武者哪个不是或多或少会些轻功?两百余人化整为零,分别向鼎山脚下的村镇散去,就算赵家军人数众多,也无法算出骆阳一家究竟逃向了哪个方向。
就在吴季追击苍天武者不成、愤而退兵之时,一只苍鹰却在鼎山上空盘旋。它长啸一声,俯冲而下,一头扎向了山脚迷雾之中。只见那鼎河汇入凌江的入江口,停着一艘的竹筏,筏子上立着几个稻草人,上面密密麻麻扎的全是箭矢。“水鬼”何人自竹筏下的河水中钻了出来,湿漉漉的他走到岸边,拔下了扎在胳膊上的箭头,撕了块衣摆,就着鲜血写下了“容西古道”四个字。随后,他高举右臂,让鹰王停在臂上,将那破布条塞进鹰王脚上的铁筒里。
鹰王展翅腾空,飞跃青山,向那山巅鼎湖飞去。此时晨雾渐散,只见湖畔的林中,身负蛇篓的蔡小蛇接应了鹰王,在看完何人的讯息后,他转而望向骆阳一家,沉声道:“官兵已撤,我们即刻下山,与何人他们会合。”
原来,在前一晚接到纸卷之后,何人他们便依计行事,连夜制作竹筏,又以野草扎了数个稻草人,以树枝撑住,固定在竹筏上。纸卷上早已写明,晨雾浓重,官兵们视野受阻,必会祭出箭阵。为保骆阳一家三口的周全,由何人一人撑着竹筏顺流而下。人称“水鬼”的他,水性极佳,就是在水里泡个三天三夜都神气活现,更别说藏身于竹筏下、在水底躲避箭矢,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当何人借着迷雾,穿越封锁之后,山脚下的苍天众人便配合他演出了这一场嘲讽的好戏,制造出骆阳等人顺利逃脱的假象。而在官兵撤离鼎山之后,何人再以鹰王传讯,由蔡小蛇护送骆阳一家顺利下山。
云破日出,朗朗晴空之下,和煦阳光映在烟波浩渺的鼎湖上,将粼粼水波映得格外璀璨,宛若明珠。鹰击长空,凌空一声长啸,更显鼎山幽静,重回安宁。
滚滚凌江波涛汹涌,轰鸣的浪花在明月之下反射银白之光,犹如成千上万的纯白骏马,奔流到海不复回。在这浪涌奔腾的凌江之畔,一条苍茫古道向西北方绵延而去,一座小镇坐落在古道东侧,倚靠天堑凌江。
夜深沉。银月如霜,月光映在这宁静的小镇上,也映出四道匆匆人影,踏着脚下青石,在暗巷中穿梭。夜风轻拂,便听木楼檐角下的那一串铜铃,在风中发出玲珑音色。其中一人停下步子,好奇地抬了眼,望向檐下风铃。月光映在她粉妆玉砌的面容上,映出她天真无邪的面容。直到前方一名青年低声唤了一句“小妹”,那姑娘才垂下眼,慌忙跟上前人脚步。
在巷中穿行数里,只见前方一间屋舍前挂了两盏白灯笼,纸面上还写了个墨色的“寿”。为首的那人身背竹篓,正是蔡小蛇,他径直走到寿材店门前,轻拍门扉,两声重,三声轻,又是一声重。木门应声而开,几人鱼贯而入,只见店里整整齐齐地停了数口棺材,烛火轻曳,将那黑漆漆的棺材阴影投在墙上。那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向身侧的兄长靠了靠,她瞪大一双美目,看着店里的伙计伴着蔡小蛇,二人抬起一口封起的棺盖,又转动了棺中的机关。只听一声闷响,那棺材底部竟露出一条黑咕隆咚的阶梯来。
虽是百般不情愿,但乖巧的少女还是跟着兄长,一齐步人棺中的暗道里。走了数十层阶梯,眼前骤然明亮起来,那是一间约摸十尺见方的石室,里面灯火通明,满满当当地挤了十几个人,“水鬼”何人正在其中。见了三人,何人走上前,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药王’骆阳,以及他一双儿女,骆子苍、骆子璇。”
“在下骆子苍,谢各位救命之恩。”青年冲在场的武者抱了抱拳,少女也学兄长的样子,行了一礼。
“骆神医,这几位都是‘苍天’容安据点的朋友。”何人——为骆阳引见,“这位欧阳先,人称武痴;秦少直,鹰王便是由他饲养训练,我们都喊他秦老鹰;顾良,人称狂刀客,这次便是他带了兄弟,来鼎山支援……”
听得这句,骆阳当下向顾良抱拳行礼,道:“多谢壮士!”
“嘿,神医你可谢错人了。”顾良挠了挠后脑勺,大笑道,“我是带了人没错,可咱那点人手实在攻不上山,若不是姜老弟和云曦妹子及时赶到,我个大老粗哪儿能想到这声东击西的计策来?”
听顾良这一说,骆子璇好奇地将视线投向他口中的二人。只见那青年身形高瘦,面目俊朗,剑眉斜飞入鬓,手持玄铁长戟,比自家大哥还年长几岁,更显几分英雄气概。骆子璇只觉得自个儿的心猛然漏跳了几拍,脸颊也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好在烛光摇曳,瞧不出她面色微红。她强压下心头异样,转而望向青年身侧的姑娘,她面目清秀,唇畔微微扬起,笑如春风,虽是武者的短打装扮,却难掩她的清灵秀丽。
骆子璇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在二人身上转了半晌。这时,听得顾良之言,骆阳向二人行礼道:“多谢两位相助!敢问高姓大名?”
那女子忙托住骆阳的双臂,阻止他抱拳行礼的动作,只听她轻声笑道:“骆神医不必客气,同为苍天武者,这些都是分内事。在下姓隋,名云曦。”
“姜恒。”那青年开口,沉声道,“不必谢我。借雾行船,草人渡河,都是云曦的主意。”
那人说到“云曦”二字时,原本深沉冷峻的压迫感在瞬间消融。他剑眉微挑,眉目之间难掩得意之色。偷偷打量着他的骆子璇,在他眉眼间读出了那份欣喜和自豪。她不免有些疑惑,这二人是什么关系呢?感觉有点像她和大哥,可他们明明不同姓啊……
就在骆子璇微疑的时候,何人也将众人一一介绍完毕。他望向姜恒和隋云曦,疑道:“怎么?张老弟没与你们—起回来?”
听了这句,云曦忽垂了眼,修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而姜恒则一脸沉痛地道:“张兄他……不幸遇害了。”
“什么?臭书生他死了?”顾良冲上前,他一把抓住姜恒衣领,又急又怒地质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去平遥查探命案吗?怎么就死了?那臭书生嘴是欠了些,可功夫绝对不弱,怎会这般轻易就……”
“顾兄,我了解你的心情,你先冷静。”姜恒拍开顾良的手,沉声道,“当日,我、云曦、张兄三人前往平遥县城,在义庄内检查尸首……”
姜恒缓缓道来,将当晚在乎遥义庄所见所闻、包括心脏毒针、黑衣人前来背尸,以及后来在民宅中撞破易容的不破阁门人,又如何在岐山上寻到山洞入口,三人一齐探查不破阁山中秘穴、见其门人投炉铸剑之事,一一说了。当说到不破阁阁主郑理提出与苍天联盟之事,姜恒故意隐去了郑理愿为苍天武者提供武器这一环节,只是沉痛地道:“郑理想鼓动苍天与其联手,将苍天当做其对付太平盟的矛头。他的意图被张兄识破,两人言语不和,最终动起手来。那郑理浑身上下藏满机关暗器,我二人与他缠斗良久,打斗之中,张兄与郑理双双跌下高台,同归于尽了。”
说到最后,姜恒默然垂首。其余众人听得此言,皆是唏嘘不已,尤其是顾良,他与张文书平日里损来损去斗嘴惯了,眼下忽听友人噩耗,这位高壮的汉子死死地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石壁上,“嘭”的一声,竟将石壁砸出了裂缝。
众人皆是无声哀叹。见他们垂首,骆子璇也跟着低下头,这位好奇的少女偷偷用余光瞥向众人,却见隋云曦面色苍白,她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是以贝齿咬紧下唇,将嘴边的话又给憋回了肚子里。
“唉,文书他忒糊涂。”欧阳先抚须摇首,叹道,“这娃儿心地善良、疾恶如仇是不假,可就算他看不惯郑理的做法,但两派联手一事,却是有关应对太平盟的大事,应以大局为重,该从长计议才是……文书向来精明,怎么一时糊涂呢!”
老者之言让隋云曦双睫轻颤,面色更差。而姜恒则叹道:“诸位也知道张兄的脾气,他平日爱说笑,言语轻佻惯了。谁能想到他无心之言,正戳到了郑理的痛处,郑理当下起了杀机……”
“我呸!不破阁,老子要让他们偿命!”顾良愤然道。
听他这句,隋云曦却出言相拦:“顾兄,你有所不知,郑理固然可恶,但那不破阁的弟子皆是从小被他收养,被他灌输了‘以身祭剑,剑灵长生’的信念,他们几乎不曾走出阁外,也少与人接触。真要说起来,那些弟子皆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跟错了师父,误入歧途……”
说到这里,云曦又望向何人,轻声道:“眼下平逼命案,势必牵连不破阁弟子。可郑理已死,而那些弟子却仍是专注于铸剑,他们不知危机将至,不曾想过离开岐山。何大哥,若是可能的话,苍天可否收留这些弟子?一来,对于这些可怜人来说,也是多一条生路;二来,对于苍天来说,多一群技艺高超的匠师,亦是大有裨益。”
“也好。”何人颔首道,“此事待到将骆神医送出关外,咱们再回平遥处理。”
听他这一说,骆阳忙向何人再道一声“多谢”,随后,他转而望向姜恒,问道:“这位壮士,方才你说,平遥命案中的死者皆是针人心房,而针头沾有少量‘神醉梦迷’的药剂。这可就怪了,自从老夫举家迁至鼎山村,便与世无争,再也不问江湖事端,神醉梦迷又怎会被外人获得呢?”
姜恒皱眉道:“家中可曾失窃?”
骆子璇抢着答道:“不曾。方才爹爹说了,自从我们搬到鼎山村后,除了住在周围的叔叔婶婶,连半个外人都没有看过哩。”
“究竟是什么人嫁祸骆神医,又是什么人将骆神医的行踪告诉了官府,令赵家军来得如此之快,这一切固然要查明。但当务之急,是尽快将骆神医一家送出关外。”何人沉声道,“眼下事态紧急,我收到好友的消息,太平盟包括冲霄、云霄在内的几大门派,都参与了这次行动,正在向凌江沿线逼近。大家今夜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咱们便向红石原出发。”
“红石原?”云曦微微挑眉,她狐疑地望向何人,不解地道,“何大哥,若我没记错,红石原是一片坎坷高地,凌江穿原而过,形成红石峡之奇景。峡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此处若是有人埋伏,恐怕不妙。”
“你的意思我明白。”何人微微颔首,笑道,“不过云曦你放心,这消息绝对可靠!我和那好友可是生死之交,他虽加入了太平盟,可这些年一直与我暗中联络,苍天多次行动,便是有他支持。”
听他出言担保,云曦便不再质疑。这三年相处下来,她也知道何人的人脉遍布黑白两道,他为人仗义,重情重义,将朋友看得极重。其实,何人的脾气也是疾恶如仇,他的武器亦非杀人利器,江湖风评也颇好,按理说,他大可以加入太平盟。可他却因为顾及好友,毅然陪着蔡小蛇加入了苍天。毕竟,蔡小蛇终日与毒蛇为伍,被江湖人送上了“蛇王”的称号,早已被打上了邪派的印记。
“好了,大家忙了数天,也该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姜老弟、秦老鹰,就由你们先行守夜,一个时辰后,我和小蛇来换你们。”
姜恒与秦少直点头应允。之后,在何人的安排下,群雄就地打起了地铺,而上层唯一的一间内室,则留给了两位姑娘。隋云曦领着骆子璇走上台阶,行人棺材铺的里屋之中。眼见只有一张床铺,云曦微笑道:“骆姑娘,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
听她这一说,骆子璇这才安心地坐上了床铺。见她安然睡下,隋云曦轻轻地将门关好,走出屋外,轻轻一跃便飞上了屋脊。
明月之下,姜恒与秦少直二人正坐在屋脊上,放眼四方。那秦老鹰见云曦来了,笑说了一句“我去遛鹰”,便转而离开。月光之中,便只剩下姜恒和云曦二人,两两相望。
姜恒敛眉,表情虽是些微不悦,语调却是柔和:“怎么不早些休息?这几日都是日夜兼程,明儿个又要跋山涉水,你还不赶紧去睡?”
从小到大,恒哥从不会说些哄她的好听话,他的关怀,总是隐在责难的口气之中。听出他关切之言,云曦心中微暖,可更多的,却是不安与迟疑。她坐在姜恒身侧,两人肩并着肩,一如年幼时躲在樊阳城的暗巷里,偎依取暖,彼此相依。
然而,云曦却终是从回忆中清醒,她轻声打破了这份静谧与安宁:“恒哥,你方才说,张兄和郑理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可是我觉得,这似乎有悖常理。郑理挖空岐山,将不破阁藏于山腹中,这本是个天衣无缝的主意。只可惜平遥忽然出了这么一桩命案,朝廷必将彻查,届时平遥平民被冒名顶替一事,难免现出马脚,而不破阁也就面临暴露的危险。而郑理醉心铸造,自比欧冶子,决不舍得他不破阁几十年的技艺与基业毁于一旦,所以才会想要与咱们苍天联合,共同对付朝廷与太平盟。按理说,在这存亡之秋,郑理应是百般示好、力促联合才对,为何会因言语之争,和张兄动武呢?他明知开罪了苍天,便是多了一个强敌,对他不破阁便是多一分不利。小不忍则乱大谋,郑理近百岁高龄,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云曦,你这是什么意思?”姜恒骤然直起身子,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厉声道,“你是质疑我的话么?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月光映在姜恒愤怒的面容上,将他的脸庞笼上一层寒霜。云曦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袖中的白扇上那一个鲜血淋漓的“兰”字,像是一根尖刺,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心头。然而,面前的人,这个与自己相识了十九年、朝夕相对的人,这个与自己共历生死、共度患难的人,这个为了保护自己、自断一掌的人,在这世上,她谁都可以不相信,却唯独不可以不信他!
“恒哥,抱歉,我不是不信你。”良久,云曦轻声致歉。纵使心中有百般疑惑,纵使那面染血的折扇就藏在她的袖中,她也强行将那不安压制下去,缓声道,“我只是……还不能接受张文书的死……”
见她不再起疑,姜恒也放缓了语气,他左手拍在云曦的肩头,轻道:“我明白……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吧。”
云曦轻轻点头,她纵身跃下屋顶,稳稳站定。抬起眼,便见姜恒立于明月之中,一双深邃的眼,静静地凝望着她。
他与她,几经生死,患难与共,便是这双眼,一直注视着她,便是这个人,一直守护着她。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信姜恒,她隋云曦也不能不信姜恒。
想到此处,云曦仰起脸,冲他轻轻一笑。随即,她推开房门,行人里屋。而立于屋脊上的姜恒,却在她离去之后,默默地捏紧了仅剩的左拳,直将关节都捏得泛了白。
隋云曦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见骆子璇面朝里睡着,便搭了两张条凳,打算在凳子上凑合一晚。可就在她刚刚躺下的时候,却听床铺那儿传来轻轻的呼唤:“隋姐姐,你回来了?”
说着,骆子璇翻过身,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看着她。见云曦睡在凳上,骆子璇向床铺里侧挪了挪,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轻声道:“隋姐姐,你睡这儿呗。”
见她动作,云曦也不再推辞,她走到床铺外侧睡下,笑问:“怎么?睡不着吗?”
骆子璇点了点头,只要一想到外面的堂屋停满了阴森森的棺材,她就觉得全身发冷,怎么也不敢入睡。好在武功不凡的隋姐姐来了,想必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然而,虽然是有人陪伴,不再惧怕棺材鬼怪的骆子璇却仍是无法安眠。她一双星眸在隋云曦面上转啊转的,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云曦不免好笑地问:“怎么?骆姑娘有话想说?”
“‘骆姑娘’感觉好怪,喊我‘子璇’就好。”骆子璇轻声答道,她迟疑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隋姐姐,你和姜大哥,是不是那个……那个啊?”
说着,骆子璇伸出两手,将两只大拇指靠在一起,就像两个小人儿,在鞠躬行礼一般。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骆子璇的动作,云曦只觉得这姑娘有趣得紧。以前在岐山,她是最小的一个,师兄们都将她当做妹妹来看到。恒哥又比她年长许多,两人离开岐山后,这许多年来,她极少与比自己年幼的女孩相识。骆子璇小她三岁,此时两人同榻而眠,见这姑娘纯真无邪,云曦便不由将之视作了小妹,于是笑着问:“什么‘那个那个’?”
“哎呀,就是那个嘛!”骆子璇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道,“就像我大哥和那个像仙子一样漂亮的姐姐,会手牵手,搂在一起……”
说到这里,骆于璇又忙不迭地嘱咐道:“隋姐姐,你千万别说出去呀!大哥不让我说,我也是偷偷看见的。”
“噗!”云曦轻笑出声,应承道,“好,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骆子璇放心地点了点头,可下一刻,她又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身侧的云曦,道:“哎呀,隋姐姐还没回答我,你和姜大哥是不是那个?”
说着,两只拇指小人又碰在一起了,好似额头抵着额头一般。
“这个嘛……”云曦话未说完,思绪却逐渐远去。
若说手牵手、搂在一起,便是子璇口中的“那个”,那她与姜恒,却是比之更为亲密。十一年前,岐山突变,逃下山的他与她,一个十三,一个八岁。在那大雪纷飞的隆冬夜里,二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熬过一个个难耐的冰寒夜晚。只剩下一只手的恒哥,会用那只温暖的左掌,将她两只小手攥紧在掌中,为她驱逐入骨的寒意……
“隋姐姐?”骆子璇轻声唤道,将云曦自往事中唤回。面对她好奇的眼光,云曦轻声道:“我和恒哥,怎么说呢……在这世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为了他,我可以连命都不要。”
骆子璇疑惑地眯起了眼。对于隋云曦的答案,她似懂非懂,从未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她,全然体会不出这份过命的情义。她只觉得对方的答案,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明儿个还要赶路。早点睡吧。”云曦轻声道。
在她的低喃下,骆子璇乖巧地闭上眼,带着满心的疑惑与不解,渐渐陷入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第十一章渡江
翌日清晨,晨曦刚露,苍天一行便踏上征程,众人沿凌江而上,向西北方的红石原进发。
红石原地处神州西北,地势颇高,凌江穿原而过,形成了峡谷奇景。只见凌江滚滚,自峡谷中汹涌奔腾,两岸峻岭皆是伟岸奇石,呈丹红之色,纹路深深浅浅,宛若朱砂画作。
若要远赴关外,便需越过凌江,穿过红石峡。此道极是险峻,既无长桥,又无渡口行船,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铁索横跨江面,在瑟瑟秋风中摇摆着,发出琐碎的声响。正因路途凶险,寻常百姓宁可取道千里之外,也要从官道渡口过江。可依照何人口中的挚友所言,太平盟诸派正从官道匆匆赶来,唯有这红石峡人迹罕至,是众人撤离的唯一路线。
沿着峡谷,苍天一行陪同骆阳一家跋涉北上。两岸奇石上,偶有绿植草木自石缝中旁逸斜出,如此奇景,看得骆子璇赞叹不已。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从不曾远行,此时看见前所未见的壮丽景致,当下惊呼出声:“隋姐姐,你看你看,那儿竟然有羊哩!”
行在她身侧的隋云曦,顺着骆子璇指示的方向,望向对面山壁。只见朱色石壁上,长了几株青青绿草。两头山羊撒蹄在山壁上蹦跳前行,竟是如履平地。这景象让云曦也是啧啧称奇,不由笑道:“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在这羊大侠面前,都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一句“羊大侠”,引得子璇粲然一笑,她凑近云曦,压低声音,打趣地问:“那姜大侠比起羊大侠,不知谁的轻功更高一些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骆子璇哪能想到,自己一句话,竟又引出了云曦的心病。张文书的折扇,一个血书的“兰”字,在岐山被露水润湿了一点,血珠滴落,好似一个“羊”字。正是这一笔,提醒了云曦,这血书之“兰”,正是“姜”字起笔。这些天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索此事,她虽信任姜恒,但张文书的绝笔令她寝食难安。她不止一次地后悔,若当初在不破阁密洞中,她不曾下至底层查探,而是与张兄一起留在高台上,或许事不至此……
“隋姐姐?”见隋云曦不说话,骆子璇连唤了数声,方才将她自沉思中唤回。意识到自己失态,云曦扬起嘴角,勉强一笑:“抱歉,想到一些琐事,是我走神了。”
虽然二人相识不过短短两日,但在苍天武者中,只她俩是姑娘家,又是年龄相仿,云曦和子璇很快便相熟起来,两人以姐妹相称,也会说些姑娘家的体己话。说着说着,便听见前方隐隐传来滚滚浪潮轰鸣之声,绕过峡谷拐角,只见凌江之水奔流不息,咆哮着从红石峡内奔腾而过。
此情此景,让骆子璇瞠目结舌。云曦则想起哑叔藏诗中的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这凌江亦是有此气魄。又前行不久,便见数刃高原上,架起了一条铁索,孤零零地吊在半空之中。这高度对于不会武的骆子璇来说,光是看一眼,便觉得腿脚发软了,更何况脚下还是轰鸣奔流,白浪滔天。
在何人的安排下,秦老鹰、欧阳先、蔡小蛇三人先行爬上铁索。毕竟欧阳先年过半百,武功又是平平,为免意外,便由两名身手非凡的武者一前一后,护其过江,也好有个照应。只见秦老鹰手脚并用,倒挂在铁索之下,他臂力不弱,动作极快,几个来回便前进了一大截。欧阳先也是如法炮制,以倒挂之姿度过百尺长索。而蔡小蛇轻功极佳,他顿足飞纵,只见他身如飞鸿,一个飞腾便行出数里,他足尖轻点铁索,借力飞纵,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七个起落便到了对岸。而他的宝贝金环蛇则将细长的身子缠绕在铁索上,灵蛇绕索,似是游水一般,极快地游了过去。
见他们轻轻松松地过了铁索,何人正待护送骆阳渡江,就在这时,忽听骆子苍一声惨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他整个人像是溺水一般,不停地翻滚挣扎着,似是无比痛苦。
“子苍!”见此情景,骆阳慌忙回头,他一手抓住骆子苍的右手,为他诊脉。
就在这位天下闻名的神医一手托住儿子背部,一手为之把脉的时候,骆子苍双眸中忽然泛起一丝幽光,他整个人向前扑去,抱住了自己的父亲。而在他指尖,一个微小的银色物件,在日头下反射出锐利光芒——
云曦心念一动,只觉千头万绪似是有了起点。她当下不敢多想,大喝一声“小心”,同时飞起一脚,向骆子苍的肩膀踹去!
只听一声闷响,骆子苍的肩膀被她踹得脱臼,整个右臂无力地垂下,那指尖暗藏的物事也掉落在地,被日光一映,闪烁耀眼银光。
红石之上,横着一根银针。针尖漆黑,针尾却是崭新银亮,与平遥义庄尸体中的毒物别无二致。
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皆惊。那骆子苍右臂脱臼,却仍未放弃攻击,他张嘴狠狠咬上了骆阳的侧脸,竟将父亲的耳朵扯下一大块,登时,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骆子璇吓得惊叫出声。姜恒见状,扬手便是一记手刀,狠狠地击在骆子苍后颈上,登时将人击昏了过去。骆阳甚至来不及痛呼,他也不管自个儿耳上剧痛,当下抓起儿子的右臂,猛地一使劲,将他的手臂给接回了原位。随后,这位满头华发的老者,颤声吐出三个字:“蚀心蛊!”
骆子璇慌忙为父亲擦拭耳上的血迹,她双手轻颤,边哭边问:“爹爹,什么蚀心蛊,大哥是怎么了?”
“你大哥不知何时中了蚀心蛊,凡中此蛊者,心念不能自控,而是受施蛊人所制。”骆阳双眉紧蹙,长叹一声后,又向立于一旁的隋云曦抱拳致谢,“多谢隋姑娘,若非有你相助,老夫已是命丧黄泉了。”
“不敢当。”云曦忙抱拳回礼,她瞥了一眼那毒针,轻声道,“昨夜听闻骆神医家中从未失窃,而神醉梦迷却流传在外,我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之后子璇妹子与我闲聊时,曾提到骆兄有一位红颜知己,感情甚笃,可鼎山村中大多数都是年长的村妇,哪里会有美若天仙的姑娘呢?方才看见骆兄手持银针,我忽觉有异……子璇,你说你曾撞见的那个姑娘,可是一袭贴身蓝裙,身形妖娆妩媚,脖颈与手臂上都缠了数道银链,看上去不似中原人打扮?”
听她提问,骆子璇带着哭腔道:“不……不错……”
云曦与姜恒对望一眼,后者沉声道:“七魄堂。”
云曦沉吟片刻,又道:“子璇,你所说那人,像极了七魄堂的一名女杀手。我想,应该极可能是边兰芝故意接近骆兄,给他下了蚀心蛊。心智被她所控的骆兄,暗中盗出神醉梦迷。而边兰芝拿到这独门毒药之后,远赴平遥,故意犯下命案,嫁祸骆神医。毕竟,七魄堂有‘隐梦散’这样的天下至毒,早已是恶名在外,为黑道之首。或许,他们是不想骆神医加入太平盟,所以栽赃嫁祸,借机挑起苍天与太平盟争斗,以此来削弱敌对势力吧?”
姜恒皱眉道:“眼下苍天为救骆神医,已与官府与太平盟发生正面冲突,骆神医便也失去了价值……糟了!边兰芝既然能控制骆兄的心智,定是知晓我们的位置所在,若是有心挑起苍天与太平盟一战,她必已将我们的行踪透露出去!”
仿佛是为了证明姜恒的猜测,展翅翱翔的鹰王忽发出一声尖锐长啸,那是它警示的声音。
滔滔江水,轰鸣巨响,掩盖了追兵的脚步声。当苍天众人意识到大事不妙之时,只见四百余名太平盟的武者已是逼近红石峡谷。
“快!渡江!”
何人当机立断,他与顾良负责断后,命姜恒、云曦二人带着骆阳一家尽快渡过铁索。时间紧迫,姜恒等不及老者为亲儿医治蛊毒,他不由分说地拉了骆阳的肩膀,架着神医直冲铁索。日夜苦练的姜恒,身法也是不俗,手臂上吊着人,竟然还能纵身飞瞪,双足点在锁链上,向对岸冲去!
就在这时,一波箭雨纷扬而至。何人手持青竹竿,将之舞得密不透风,只听“咄咄”之声,箭矢被他尽数击落。而顾良则是“喝”了一声,自背上取下他那把宽刃长刀,以分天劈海之势,向前重重一击!澎湃的刀气,激起烟尘四起,遮蔽了对手的视线。
飞箭如雨,险险擦过何人的脸颊。而数百追兵却是越来越近,甚至已能瞧出他们的衣着打扮、分辨出他们所属的门派。冲霄剑阁、云霄古楼、紫云门、瑞金门等门派,皆是派了不少好手前来拦截。只见为首的那排武者二十余人皆纵身腾空,如凌空御风一般,向铁索栈桥冲来!
百尺长桥,姜恒搀扶着骆阳,已是走过一半有余。在他借力之下,那铁索摇晃个不停。骆子璇六神无主地望向父亲,生怕姜恒一个失手将爹爹摔落,可下一刻,她又想起自己的大哥,眼见自家兄长仍在昏厥之中,她急得泪水涟涟,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忽听身侧的隋云曦沉声道:“子璇妹子,你抱紧我.”
云曦忽然解下围绕着银枪的布条,凌空一甩。布条如绳索一般,绕过昏迷中的骆子苍,将青年的身体系在了她的背上。下一刻,她又让子璇紧紧抱住她的腰际。这位几经生死、胆量过人的姑娘,身负两人,竟顿足纵身,跃向摇摆着的铁索!
见云曦纵身跃出,子璇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汹涌的凌江坠落。就在这时,只见云曦忽横起银枪,一手握住枪尾,一手紧抓枪头,以枪身勾住了铁索。在飞纵的冲力之下,三人一枪,沿铁索一路滑行!
金属擦击之声不绝于耳,只见那银白枪杆与赤铁一路摩擦,火花进射而出,闪烁耀眼火光!
此时,何人与顾良二人已与第一波对手短兵相接,刀剑相击,发出清脆声响!顾良一声怒吼,弓步顿足,只见他压低身子凝神聚气,猛地一步踏出,一招“分天斩”,真有劈裂天地乾坤的气势!登时,刀气纵横,地面为之龟裂!数名剑者慌忙回身退避,险险避过他凌厉的刀气,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何人竹竿横扫四方,出手迅如闪电,看似旋身一击,却是在回转腾挪之间,依次点中六人穴道!
“走!”
见敌手追击而来,何人长竿一横,顾良立刻会意,他一脚踩在竹竿上。何人用力一挑,顾良高壮的身形便被挑飞了出去。人称“狂刀客”的他外功不俗,但轻功只是稀疏平常。好在有何人借力,他这一跃,竟是飞出去十余尺,正落在铁索中央,比云曦等三人还要超过一截。顾良当下倒挂金钩,借臂力向对岸移动。
然而,以顾良那身板斤两,这一坠,直令铁索向左右大幅摇摆。骆子璇只觉得身子不住晃动,就像是荡秋千一般。她吓得手脚发软,再也不敢看脚下滚滚江水,死死闭上双眼,紧紧抱住隋云曦。
隋云曦身负两人重量,本就吃力,骆子璇这一吓,直攥紧手中衣衫,却不知连衣带肉,差点没将云曦的皮肉扯下一块。隋云曦咬牙停住,可冷汗却是不住流淌,而三人冲击之势,亦因顾良这一落、铁索回荡,而缓缓停滞。
这下子,云曦身负骆子苍、骆子璇两兄妹,竟停在了铁索中央,三人身形随着动荡的铁链而摇摆。已将骆阳送至对岸的姜恒见此情景,立刻回身。他身如鹏鸟,如凭虚御风,直冲铁索,一路疾行,甚至不顾踩了顾良的指头。好在顾良知他心急如焚,也不与姜恒计较。只见姜恒冲至铁索中部,他沉下身,左手紧扣铁索,稳住身形,同时望向云曦的状况。在见她面色发白、苦苦支撑之后,姜恒他冷眼扫过骆子苍与骆子璇二人,伸出了右腕下的铁爪—一这一爪,竟是朝云曦背上的布条探去!
“恒哥!不可!”云曦立即大声制止。她当然明白,恒哥是要让她甩掉包袱、放弃骆子苍。可这活生生的人命,怎可轻易放手?
在她眼中读出坚定的意味,姜恒暂且停住了铁爪。隋云曦心念一转,她双手扣紧银枪,微微垂首,冷静地对骆子璇道:“子璇,你抱紧我的同时,试试腾出一只手,抓紧恒哥。”
听了她的话,先前吓得不敢睁眼的骆子璇这才哆嗦着张开眼。抬眼一看,姜恒就在他们身侧,却因只剩下一只左手,想要救助他们都极是困难。他的右爪锋利无比,既不能扣住铁索,亦不能拉住云曦。心惊胆战的骆子璇,右手仍是紧紧圈住隋云曦的腰际、扣紧她的衣服与腰带,然后,她小心地松开左手,探手抓住了姜恒的右臂。
姜恒右臂猛一使劲,将骆子璇的身子往上一挑,背在自己背上。少了一人的负担,隋云曦松了一口气,她双腿如燕子般高高抬起,正要勾上铁索,忽然,又是一波箭雨,划破虚空。蜂拥而至!
箭矢如暴风骤雨一般,向四人袭来!这一次,连何人都守不住,他纵身飞上铁索,一边以竹竿为四人抵挡箭矢,一边提气向后飞腾。因他动作,铁索再度大幅摇摆,隋云曦腿脚还未勾上铁索,人就又一次晃荡起来。姜恒见状,再不顾她阻拦,毅然伸出利爪——
瞬间,利刃斩断布条,被云曦负在背上的骆子苍,立即直直跌入凌江,霎时便被浪头卷走!
隋云曦心下一惊,她抬眼望向姜恒,只见对方面若寒霜,眼见同袍殒命,竟是连眼也不眨。顿时,云曦心口一凉,背脊上冷汗涔涔,手心竟也汗湿了。就在此时,铁索又是大幅震颤。心神不定的云曦当下右手一滑,竟是自枪尾上脱出。登时,银枪倾斜滑出铁索,连枪带人,一齐坠入滔天白浪!
“云曦!”姜恒一声爆喝。见隋云曦坠落凌江,他也不管身上还背着骆子璇,竟是纵身跃入奔流中!
浪声如啸,奔流不息的江水,奔腾而下,瞬间便将四道人影卷入滔滔白浪,再也望不见了。
狂浪声声,冰冷的江水冲刷在身上,冻得骨子里都侵了寒意。隋云曦在江水中沉沉浮浮,好容易浮上江面,却又被一个浪头打进了水底。水下扭曲的视野中,隐隐出现一道人影。认出那是骆子苍的身形,云曦当下憋足一口气,向那下沉的身子游了过去。她费力地拽过他的胳膊,架着昏迷不醒的他向江面游去。
几乎费劲了全身的气力,隋云曦才拖着骆子苍,游向江边。筋疲力尽的她,甚至来不及喘息,便慌忙将骆子苍平躺在地,见他双唇青紫,气息微弱,云曦忙俯下身,以口渡气,同时双手用力地挤压他的肺部。捶了好一会儿,骆子苍的嘴边吐出数口江水,云曦伸指凑向他的鼻下,见其呼吸逐渐平稳,她终于放下心来,躺卧在地,喘息不止。
“云曦!”
“大哥!”
两声呼喊从上游传来,只见浑身湿透的姜恒和骆子璇二人沿着滩涂一路向下寻找。当瞧见云曦之时,姜恒飞身跃起,几似踏风而来。
“云曦,你没事吧?”
面对姜恒关切的语言,隋云曦只觉心中五味杂陈。眼前的恒哥,虽是眉头紧蹙、不苟言笑,但掩不住的是关心与担忧,一如年幼时她生了病,恒哥总会斥责她不好好照顾自己,却会为她端上温暖烫手的汤药。可究竟是在何时,这样口硬心软的恒哥,竟成了方才铁索桥上,那个面若寒霜、眼见同袍殒命却连眼也不眨的人?
见云曦默然不语,姜恒皱起眉,冷眼瞥向躺在一边的骆子苍,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就在这时,骆子璇也匆匆赶来,她慌乱地跪倒在兄长身边,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倾听他的心跳。当确定兄长并无大碍之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望向云曦,诚挚地道:“多谢隋姐姐救命之恩!”
这位单纯可人的姑娘,并不知道骆子苍之所以会坠江,正是姜恒一手造成的。她还以为是那布条不结实,才险些酿成大祸。此时的她,对于隋云曦和姜恒二人皆是感激不尽,一边向云曦致谢,她一边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
见她感动落泪,隋云曦于心中怅然叹息,她当然不会点破真相,击碎少女一片赤诚。她只是偏头望向姜恒,四目相对,虽无言语,但云曦眼中的戒备与决心,却是无声地传递给了姜恒。后者默默地凝视她片刻,随后直起身,淡然道:“此地不宜久留,太平盟必会追击而来,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说罢,姜恒扶起骆子苍架在肩上,一边大步走向岸边不远处的树林。
天色渐暗,行程之中,骆子苍也渐渐恢复了神智。当骆子璇将他中了蚀心蛊、险些以毒针杀死父亲、被云曦拦下的事情一一向他说明之后,骆子苍悔恨不已,当即跪在二人面前:“多谢隋姑娘与姜大侠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云曦忙将他扶起,笑答:“同为苍天武者,这是我分内之事,请骆兄莫要挂心才是。”
姜恒不言不语,只是望向重重密林,只见林外依稀闪过火光,映得树影婆娑。他侧耳倾听,片刻之后,蹙眉道:“听足音都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将近百来人,应是太平盟追来了。”
听他这句,云曦等人再不多说,四人向林中潜行,躲避太平盟的追捕。
夜幕渐沉,月上梢头。行在这密林之中,骆子璇只觉得周围草木,皆是阴暗诡谲,那树木枝杈像是嶙峋鬼爪一般,高耸入天。她害怕地攥紧了兄长的手,可向来疼他的兄长,非但没有轻声宽慰,反而大力地甩开了她的手,猛然回首望她。只见骆子苍面若白纸,神色僵硬,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这神色面目,让少女一惊,颤声道:“大哥,你不要吓我……”
忽然,骆子苍眼光一寒,他双手成爪,竟是向骆子璇直扑而来。他那如钢似铁的五指,死死地勒住了亲妹的脖颈,将她重重地抵在了树干上。可怜骆子璇半点武功都不会,被突现怪力的兄长勒住喉管,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破碎而微弱的声音:“哥……大哥……”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觉面前兄长的面目渐渐扭曲起来。就在骆子璇将要因窒息而死的那一刻,走在前方的二人,听得动静,一齐回身疾奔。隋云曦右手成刀,刚想一手刀砸晕骆子苍,可就在此时,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一道血线喷薄而出,溅射在她的面颊上。热血烫了脸孔,她缓缓垂下眼,只见一只利爪,已抢在她身前,刺穿了骆子苍的后背。
喉头的压迫骤然松懈,骆子璇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铁爪自兄长前胸穿出。紧接着,利刃穿过皮肉,血流如注,骆子苍缓缓地倒在地上。而在他身后,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沾满血珠的铁爪,默默地垂在身侧。
惊恐到极致的骆子璇连声音也发不出,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她偷偷仰慕的男人,一爪刺穿了兄长的心房。鲜血溅在他的侧脸上,那在月光下倍显阴寒的神色,与腥红的血珠相映衬,如同修罗恶鬼一般,阴冷而狰狞。
姜恒面露阴沉之色,一双深邃的眼牢牢锁定骆子璇,像是训练有素的猎手看准了猎物一般。月光映出他右腕下的铁爪,只见那血珠子滑过冰冷的钢刃,一点一滴地落入尘土之中。他缓缓地抬起了右臂,染血的利爪,对准了骆子璇——
“铿”的一声,如梦初醒的隋云曦,一枪挑开姜恒铁爪,颤声道:“为什么!”
见她浑身颤抖,姜恒知她是怒到极致。明知此举会激怒云曦,但他坚信自己所作所为是对二人最为有利的抉择。他冷静地叙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云曦,你不要再有妇人之仁。若我不这么做,难不成留着这个时好时坏的疯子,在你我背后捅刀么?”
“你我皆知,骆子苍的异动,皆是蚀心蛊发作所致。”云曦又急又怒,手中的银枪都不住地颤抖,“你若信不过他,打晕他便是!只要见到骆神医,就能为他祛蛊医治了啊!”
姜恒冷眼瞥她,沉声道:“云曦,你莫要太天真。太平盟追兵须臾将至,留这样一个祸害在身边,只是拖累。”
云曦明知,姜恒之言有其道理。就像方才,若是他们出手再慢些,骆子璇定是保不住性命了。可是明白归明白,眼见姜恒出手杀人竟还义正词严且面色如常,这让她不由一阵心悸。她惶然地看着姜恒,看他缓缓上前,竟将利爪对准的呆若木鸡的骆子璇,云曦心下一寒,慌忙再度横枪,拦在他的身前:“就算局势凶险,你杀骆子苍是迫不得已,可眼下你又是在做什么?”
面对云曦的质问,姜恒冷声道:“她亲眼目睹我杀她兄长,将来必会找我报仇。斩草不除根,难道还将她养在身边吗?”
说到这里,他斜了云曦一眼,又道:“你若不忍,就由我来下手。”
云曦一惊,姜恒之言,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直插她的胸口,令她心头一阵刺痛。那一句“将她养在身边”、那一句“斩草不除根”,让她忆起了许久前的往事、经年不见的故人。
刺骨的寒意几乎让她站立不住,她手握银枪,苦苦支撑自己的身形,一字一颤地道:“你……你将哑叔……怎么了?”
这一问,竟是让姜恒为之一怔,他方才无心之言,未想到却暴露出他对孙培元的恨意。而与他朝夕相对近二十年的云曦,怎会读不出其中意味?他想摇首否认,却又觉得这辩白太过无力。云曦早已不是当年八岁的孩童,可以任由他欺哄蒙骗。沉默片刻,姜恒缓声道:“你心中已有结论,何须再问。”
一句话,让云曦一阵眩晕,险些站不住。八年,八个年头,是哑叔在她与恒哥最为落魄之时,雪中送炭,给了他们一个温暖的家。是他养育他们长大成人,是他教会她道义法理、教会她忠义孝悌,就算孙培元有百般不是,这样的恩情,怎能一笔勾销?
“你……”云曦的声音极是喑哑,她仅仅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脑中一片清明,她终于明白为何重上岐山之时,当她提到哑叔,姜恒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原来……原来如此……
沉默良久,她从袖中掏出那面折扇,掷向姜恒面门,哑声道:“张文书之死,也是你做的?”
姜恒单掌一翻,接过折扇,打开扇面,只见那个血色“兰”字,被江水化开了许多,显得分外模糊。他万没想到张文书临死时竟能留下线索,见铁证如山,事迹败露,他当下也不再隐瞒,只是淡淡地道:“不错。”
云曦惶然地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与面前之人的距离。眼前熟悉的面容,那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却让她几乎认不出来。眼前这个滥杀无辜、毫无愧色的人,怎么可能是她的恒哥?
见她畏惧退缩的神色,姜恒心中亦是一颤。他将右手铁爪负在身后,耐下性子,沉声劝慰:“云曦,你要知道,在这世上,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什么人是可信的。那时我们对哑叔深信不疑,换来的是什么?我们信了百里刑,换来的又是什么?什么太平盟,什么苍天,什么袍泽好友,谁又能知晓其真正面目?”
说到这里,姜恒冷眼瞥向抱着兄长、愣在当场的骆子璇:“就像她,此时虽是年少无助,可谁能保证她将来不会背叛你,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死,将你推入龙潭虎穴之中?云曦,你要明白,世上之人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我们才是对方的可信之人。”
“你错了。”
隋云曦缓缓出声,她牵过几乎吓傻了的骆子璇,一手横枪,小心地将她护在身后。她一双黑亮的星眸,此时凝望姜恒,却写满了戒备之色。只听她缓声道:“眼下的我,已瞧不出你究竟是何面目。”
说罢,她右手挺起长枪,以自身护着骆子璇,防备地向后退去数步。下一刻,她拉着失神的少女,匆匆钻入密林之中,只丢下一句:“姜恒,你今日的面目,还是姜师叔与叔母希冀的模样吗?”
这一句,如当头一棒,直让姜恒怔在当场。许久未再提起过父母,想起年幼时爹娘教诲,他不由攥紧了左拳,面目之上一片阴霾:什么忠孝礼义,什么诚信义气,江湖险恶,生死关头,那些统统都是虚伪假象!他只知道,他要报仇雪恨,他要带着云曦活下去!
些微失神后,姜恒骤然抬眼,再度望向前方密林。可那苍茫夜色之中,哪里还能瞧见隋云曦的身影?
“云曦!”
姜恒疾奔数步,向林中厉声呼喝。向来冷静自制的他,此时却是难掩心中焦躁,他急切地想寻回那从未离开过自己、仿若自己骨血半身之人,可回答他的,却只有秋虫低鸣之声。
只见明月当空,树影在地。而那个身负玄铁长戟的男人,负手立于林中,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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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姜恒与云曦好不容易才从江水以及太平盟的追捕之中死里逃生,却因为姜恒要杀骆子璇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云曦抓住机会带着骆子璇逃离姜恒身边,却陷入了太平盟的陷阱之中,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