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种瓜得豆
文／迦楼罗北斗 图／桀桀
文／迦楼罗北斗 图／桀桀
一
“盟主、盟主……盟主……”
江少尘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事？”
“巨鲸帮和海鲨帮又为地盘的事情争起来了。”
“我这就去。”江少尘面色严肃，言简意赅。
小厮带着钦佩的目光感慨，不愧是老盟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史上最年轻的武林盟主啊。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在外等候着。
下一秒，江少尘就毫不迟疑地重新躺回床上，严严实实地用被窝把自己的头全给盖住，并发出了一声被憋得十分彻底的怒吼：“我想辞职！”
江少尘，是上任武林盟主庾天行在游历江南时偶然遇到的。当时庾天行见此子根骨奇佳，便收做唯一嫡传弟子，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十年后，江少尘功成出师，庾天行将盟主之位传给他。当时虽然也颇有几个高手不服气地前来挑衅，可都在江少尘剑下走不过百招，江湖“最年轻武林盟主”的神话就此诞生。
之后江少尘开始在武林盟主持大局，人人皆赞他面面俱到，文武全才，为了武林盟的事情起早贪黑，以至于连家都未成，实在是因公而忘私的典范。
以上，是负责武林纪史的铁笔世家对江少尘的概述。不过，事实的真相总是跟传说相去甚远的。
实际情况是，江少尘一点都不想当武林盟主。
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这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先不说那满是阴谋阳谋不断的魔教了，单是武林盟内部也是天天鸡毛蒜反不断。再这么忙下去，我肯定未老先衰……
终于把堵在鼻尖上的事儿给打扫完了后，江少尘长叹一声。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叹之后，一个灵感成功地砸中了江少尘的脑瓜。既然不想干了，那就赶紧找个合适的人来代替，不就好了？武林盟主的位置，说起来还是很光鲜亮丽的，应该会有人跟当初的自己一样上当的吧？
总之，一定要找个人来把武林盟主的位子给我接收了！
上少林寺，找慈云大师喝茶，怂恿他做武林盟主。
慈云大师：“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江少尘：“……”
上武当山，找清虚道长下棋，怂恿他做武林盟主。
清虚道长：“武当山上泉水甚佳，泡茶尤好，盟主你不妨来一杯。”
江少尘：“接手武林盟主之位的事情……”
清虚道长：“再来一杯……”
江少尘：“武林盟主的……”
清虚道长：“来一杯……”
江少尘：“……”
此路不通。
事实证明，慈云大师的装傻功夫和清虚道长的打岔功夫造诣太高，高得连现任武林盟主都只能败下阵来。可是，他江少尘怎么会那么轻易言败！
为了能睡睡懒觉，为了每天能按时吃饭，他决心要想出办法来！
“师父啊……师父，你叫我怎么办好呢？”
在将“师父”这个词嘀咕了上百遍后，江少尘突然醒悟过来，既然当初师父能够收自己为徒，把武林盟主之位传给自己，那自己也可以找个弟子，把武林盟主之位传给他嘛！
一想到这里，原本无精打采的江少尘顿时觉得，在这被无穷无尽的武林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生里，终于又重新出现了希望的曙光。
好，去找个头脑灵活，根骨奇佳的武学奇才！
就这样，江少尘的武林盟主候选人养成计划悄然启动！
二
“爹！”面前的那个小乞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喊得情深意重。
什么！江少尘下意识地伸臂一推，那孩子已经跌倒在地，破破烂烂的前襟还掉出几个铜板来。只见他一骨碌又爬起来，还忙不迭地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铜板拢在手心里，捧到他面前：“爹……你千万不能不要我啊，我能讨到钱，能给你买酒喝的……呜呜呜……”说着，他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江少尘的衣服上蹭。
从武林盟出发，兜兜转转大半个月后，一无所获的江少尘来到了苍耳镇。这里已经是武林盟势力的边界，过了这里，就是魔教的地盘了。可是谁能告诉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叫他“爹”的小乞丐！
从小乞丐开始喊他为“爹”开始，江少尘就完全处于僵直状态。可是周围的人们已经开始啐他了。
“这也是当爹的人么？要儿子讨钱给自己买酒喝？”
“看这个孩子哭成这样，当爹的还视若无睹……真是狠心啊。”
“做人啊，缺了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像这样，缺了良心啊。”
最后这句是一个嫂子对自家孩子说的，那孩子听完马上狠狠剐了江少尘两眼，重重答道：“嗯。”
从出道那天开始，他江少尘就是江湖少侠的典范，现在竟然……竟然……
他深呼吸，反手抓住小乞丐的手腕，挤出一个堪称内涵丰富的笑容：“好孩子，你就跟爹回家去吧。”
小乞丐眼珠子转了转：“我饿了。”
果然好计谋，知道我不可能在大庭广众拿他出气，想讹到一顿饱饭。江少尘点头，带着他就上了此镇最大的酒楼。
等到连盘底最后一滴肉汁都扫荡得千干净净后，小乞丐昂起头：“说吧，是去城东张老财家里放火，还是到城南大药铺的仓库里灌水，只要我虞珂小爷答应了的，就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不需要，你走吧。”江少尘说着转身离去。
没走出三步，江少尘就发现那个虞珂竟然跟上了他，于是江少尘一个纵身就上了树，将身形隐在了树叶间。
眼见他失去了踪影，虞珂脸色顿时一片死灰，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仿佛是丢了什么最要紧的东西。
等一会儿，他自然就走了。江少尘这样想着。
可是，虞珂没有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还是没有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下起了雨，可是，虞珂却没有挪地方。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露出一张非常灵秀聪明的面庞。
“你怎么不走？”
“你是好人。”
“给你一顿饭吃的都是好人么？”江少尘失笑。
虞珂摇头：“那些用一顿饭就骗我去作奸犯科的当然不是好人，还有……那些装好心却故意点很多油荤菜让我吃，让我拉得几乎送命的，当然更不是好人。我听到你点菜时叮嘱小二的那些话，就知道你是好人。”
这个……所以说小孩子还是阅历太浅啊！不点太多油荤菜，难道不是最重要也是最常见的那个理由，没钱吗？江少尘从武林盟一路行来，手头的银两早已经用得差不多，他可不能一顿饭请下来，把自己请到卖身为奴的命运里去。所以那时候他才仔细叮嘱小二，少上大油大荤……谁知道，这孩子竟然会得出这么高尚的结论！
江少尘抽了抽嘴角，人家都这么崇敬认真地给他如此高的评价了，他怎么能辜负群众的厚爱呢？于是，他从善如流：“你知道就……”最后那个‘好’字被生生地噎在了喉间，因为，虞珂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要跟你走！”
仅凭一顿饭来判断人家的人品是非常靠不住的行为啊……
等江少尘脑袋里的万马奔腾都告一段落的时候，虞珂早已经走在了前头，望着江少尘：“主人，我们要去哪？”
江少尘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错过了拒绝的最好时机。
然后，虞珂就成了江少尘的秘密弟子。确切地说，这命运的相遇并不是江少尘选中了虞珂，而是虞珂选中了江少尘。虽然这种选择看似并不影响结局，但是……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咯吱咯吱地乱转起来了……
三
名义上是江少尘的贴身小厮，实际上却是他的唯一嫡传弟子虞珂，来到武林盟转眼已经三年。
在这三年里，他的武功进步飞快，简直就像一块不知疲倦的海绵，无论教他什么，他都能十分神速地学会，所以，转眼就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这让江少尘始料未及。
除了内功这种东西必须慢慢来，还远远无法与江少尘比肩外，虞珂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江湖上年轻一辈里的好手了。
虞珂是江少尘的唯一嫡传弟子这件事，在武林盟里是个秘密。他们的师徒关系，世上知道的人只有三个：他们俩和前盟主庾天行。所以，到江少尘二十六岁的时候，武林盟内部终于展开了一场波澜壮阔的“给盟主找徒弟”的运动。
这几天，江少尘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各式各样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的名帖书信，无论外表如何，中心思想都是一个：我家胞弟、堂弟、族弟、表弟、表侄子、舅外甥……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可堪承接盟主武学衣钵。
开始江少尘还可以置之不理，可武林盟上上下下却不容许他置之不理。武林盟的那四位号称“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大长老一下蹦出来三位，集体堵在议事厅里，让他严肃认真地考虑收徒问题！
我已经背着你们收了徒弟，还好几年了，这话江少尘没法说。因为如果说了，接下来的质问就会好像挖土豆一样，第一颗土豆暴露了，其他的土豆也会一块块顺着根须全被挖出来。可不能被人发现他那时才当了不到一年的武林盟主就想逃之天天，急不可耐地收徒以求尽快退隐逍遥快活去。
他可不要被武林纪史的铁家写成史上最不负责任的甩手盟主。
可是收徒这个事儿嘛，在他看来，既然有了虞珂也就不需要其他人了。他对开武馆收一大群徒弟，一点兴趣都没有。
三位长老不满地瞪了一眼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江少尘：“如今你正年轻，收徒之事是为时尚早。”
江少尘使劲点头，说得对！
“只是……即使再年轻，你也是武林盟主，武林盟主不能后继无人！”长老话锋一转，口气顿时不容辩驳。
“可是，这些推荐过来的孩子们资质都尚未可知……”虽说是有教无类，你们也不能叫我拿着个擀面杖愣当吹火筒吧。
“如果是这个，贤侄你无须担心。”说着长老们已经抛出了一份文试加武试的考核流程表。
江少尘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收了那些想让家中晚辈成为自己徒弟的武林世家的大笔金银，才会在这里不遗余力地要推他人局。
“可是……”江少尘“可是”了半天，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半分反驳的理由。
“放心，我等一定会严格把关，给贤侄你挑出一个天资独一无二，人品万中挑一的天才来做徒弟的。”三位长老达到目的，拱手而去。
三十天后，最初三百人多人的选拔最终筛选到只剩一人。
江少尘看到眼前这个胖得下巴都数不出有几层，眼睛都被脸上堆积的肥肉给挤得看不见的孩子，就是长老们所谓天资独一无二、人品万中挑一的弟子的时候，他可是动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咆哮出声来。
用不着咆哮着去质问各位长老，答案他已经心中有数。因为，那个孩子正是武林世家藏剑山庄的长房嫡孙。（文摘故事，励志哲理，小故事大道理，乐乐文学网www.lelewa.cn）
藏剑山庄百余年前自从盛老庄主打下名噪一时的江湖地位后，就一直不思进取。子孙辈无人愿意接手家传的武学，只醉心商海，如今藏剑山庄已经是中原一带最大的商贾，同时也是武林盟最大的……赞助商户。
每年武林盟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开销，全都是由藏剑山庄一手包办。虽然武林盟名下也有些产业商号，可也大多是依附在藏剑山庄名下混饭吃的。
所以，这场沸沸扬扬的武林盟主接班人选拔比赛到最后会选出这么个人物来，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怎么办呢？江少尘不能把三大长老给他挑出来的徒弟给退回去，更加无法想象自己要在未来的日子里教这个娇生惯养的小胖子。
江少尘愁啊。
虞珂蒙着块布巾进来，江少尘看到他的如此造型顿觉奇怪，只听他闷声道：“我出水痘，得隔离静养一段时间。”
江少尘赶紧叮嘱他去休息，那些端茶送水的事儿就别做了。
望着虞珂远去的身影，江少尘已经有了主意。
江少尘把藏剑山庄的小少爷叫过来，严肃地告诉他，要开始第一课的教育：尊师重教。
三天后，小少爷哭喊着飞奔回了藏剑山庄。他朝藏剑山庄上上下下哭诉了江少尘虐待儿童的恶行：不让他吃饱，不让他睡好，让他洗衣服、泡茶、刷锅、洗碗、补袜子……总之是硬生生把个大少爷使唤成了个小厮，而且还是等级最低、什么都干的那种。
现任藏剑山庄庄主盛世辰没有想到，江少尘竟然这么不识相，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虽然他的儿子是胖了一点、呆了一点、娇气了一点、傲慢了一点，可是，不还是挺好挺可爱的一个孩子么？你竟然忍心……
盛世辰决定让江少尘明白，得罪了武林盟主不要紧，但得罪藏剑山庄，后果很严重。
江少尘很快发现，他每天喝的茶开始变得越来越怪，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彻底变成了白开水。
武林盟的下人们也开始一天天的减少。
江少尘的床单都已经洗得发白，却始终没有换新的。
他知道，这是因为藏剑山庄大大减少了对武林盟的赞助，武林盟穷了。藏剑山庄在用这种方式让江少尘明白，到底谁才是武林盟里说话声音最响亮的那个。如果那时候收了盛家那个小胖子做徒弟，现在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了。虽然藏剑山庄顾及武林同道的面子，没有对武林盟彻底断绝帮助，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者的关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要不然，师父你去向他们低个头？”虞珂望着找不到半根茶叶的茶水小声说。
江少尘揉着眉心，默默地思索。
“其实，我一直想，武林盟必须是排场十足声威赫赫吗？”江少尘不知道是在问虞珂，还是在问他自己。
虞珂面不改色：“三百年前，第一代武林盟主严陌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上创立了武林盟。当时只有前后三间大屋，一个跨院。如果来了各路的英雄好汉议事，大家就搭起帐篷或者是幕天席地，照样把当时武林盟的事情处理得妥帖顺畅。”
江少尘失笑：“你倒记得清楚。”
虞珂面有得色：“我第一天入武林盟就开始读《武林盟纪史》，这一段我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现在的武林盟整整占据了一座山头，房屋连绵，下人成群，常年为武林盟服务的人不计其数。可是，武林盟真的需要这样的排场么？没有了藏剑山庄的资助，武林盟就变成了破落户，就真的不再是大家心目中的武林盟了么？
不是，那只是因为大家都没有见过，曾经的武林盟真正的潇洒和超然物外的风采。大家见到的，只有现在这个金碧辉煌、起居隆重的武林盟。
四
武林盟没钱了。
原本川流不息的武林盟人少了，事情也少了，渐渐安静了下来。
江少尘惊讶地发现，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传说中的前辈高人当了武林盟主后还能钻研武学，现在才明白，因为当年他们所执掌的武林盟本就没有那么多俗务。他们所执掌的武林盟不是一个大型事务会展中心，也不是一个开流水席的饭堂子，更没有那么多迎来送往、入声鼎沸。
武林盟，清静下来了。
武林盟现在的人员规模比鼎盛时期足足少了五分之四，江少尘也觉得为自己寻到了一份久违的平静。之前一直没有头绪的，新的武学的研创也初见端倪。而这一切的起因，却只是他在收了虞珂后，不想再收弟子这么一个小小的契机。命运的安排，真的很奇妙。
“你最近煮的山泉水越来越好喝了。”江少尘对虞珂的手艺向来不吝赞美。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虞珂那少年的脸庞上还有一丝隐约的婴儿肥，皱起眉毛的样子分外有趣。
“大家都说武林盟在师父你手里败落了，从人声鼎沸沦落到了门可罗雀。说武林盟已经不再是天下英雄向往崇敬的地方了……”虞珂焦急地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话透露给江少尘。
“那……你也这样想吗？”
“不！可是……”
“装在金盘子里的苹果和装在木盘子里的苹果，哪个好吃？”江少尘突然问。
“这跟盘子没关系吧？只要苹果……”虞珂说到这里，骤然明白，无论武林盟人声鼎沸也好，门可罗雀也罢，只要武林盟主的气节不变，那么武林盟就依然是武林盟。
“我想让你看到三百年前武林盟刚刚创立那时候的潇洒气魄，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冗务成山。这样，下一任的武林盟主想必会轻松许多。因为我交给他的，会是一个精简事务，不被他人左右的，真正的武林盟。”江少尘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暗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我可是为了虞珂你，才如此大费周章实施改革的啊。我把众人的这些口水飞刀都替你一肩扛下，到时候你就舒舒服服地接手武林盟吧！不要太感谢我哦……
“师父你是为了睡懒觉吧？自从你不让莫长老在武林盟做寿后，原本预定在武林盟举办的三十二个各类庆典活动已经全部自动取消。你有足足一百二十三天无事可干！”虞珂翻着小卷册，振振有词。
江少尘汗颜，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犀利了！
“我不是还要应付那些三不五时跑来的挑战者吗？”江少尘嘀咕。
自从藏剑山庄撤回了对武林盟的大部分赞助后，虽然比较主流的说法都是因为江少尘不肯收藏剑山庄的嫡孙为徒，但另外也有一种说法流传于世。那就是江少尘武功不济，所以藏剑山庄觉得扶植他没有前途。对于这两种说法，藏剑山庄和武林盟都没有出面否认，这样一来，就使得来向江少尘挑战的人前仆后继，人人都想打败江少尘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江少尘索性大笔一挥，写了块牌子，挂在武林盟的山门前：
凡挑战武林盟主者，请主动到武林盟门房处报名。一人次一百两。每日限比武三人。报名后则可领取比武序列号牌，如遇极端天气，则酌情改期再战。
虞珂看着这块牌子，简直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师父，你还可以更丢人一些吗？
“自力更生算什么丢人？！”江少尘振振有词，“如果我们一直仰仗着藏剑山庄的鼻息过活，那才是真正的丢人！”
不过，让他纠结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那些来挑战的人们就发现了武林盟主的不可战胜，银子基本是丢到水里了。于是，因为排战而瞎闹了一阵的武林盟，又重新归于平静。对江少尘来说，如此甚好，生活作息规律，粗茶淡饭，研究武学，多么平静惬意。
可是，这种平静的日子却没能继续下去。一道由莫长老领头、三十二个大帮派的帮主签名的问罪书被送到了江少尘的案头。那洋洋万言的问罪书，中心思想只有四个字——请你退位。
根据他们的说法，江少尘在执掌武林盟期间，不光没有能将武林盟发扬光大，反而一次次地令武林盟蒙羞，使得原本人人敬仰的武林盟，变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谈。甚至还不惜如同耍猴戏一般，放下盟主的身段为了几个银钱就跟人比武竞技，哪里还有半分武林盟主应有的威严？那些联络各地帮派，维系江湖人士感情的各类重要庆典，竟然全部剪除。这是妄想以自己一人之力，独贪天下之功吗？
江少尘听着这一卷洋洋洒洒的《问罪书》，觉得这口气十分耳熟。应该是那个武林盟御用的金笔书生写的吧？嗯嗯嗯，前后不过六年的工夫，六年前他能以一支生花妙笔，把自己写得天纵英才人人敬仰，连亲妈都认不出的举世无双；六年后依然是他，把自己写得灰头土脸昏聩暴戾，照样，是连亲妈都认不出的……举世无双。
卸任吧，反正藏剑山庄是绝对不能容忍一个不受他们控制的武林盟主的。至于武林盟的事务，他不是早就想甩手丢下逃之夭夭吗？从此以后，他可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的人生，从此就自由了！
至于师父那边，相信师父会理解自己的。他只想让一切回到简单的最初，现在看来还是不行啊……
“我……”江少尘的声音压倒了那还在喋喋不休的问罪书。
在场所有的人听到他说话时心中都是一惊。甚至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人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兵刃。
“退位。”江少尘说着，已经转身而去。他的粗布衣衫、他的从容风度深深地烙在了那一天气势汹汹而来的各帮帮主眼中。那种既不颓丧也不倨傲的风度，在那一瞬间就已经陈述了一个武林盟主应有的气度。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江少尘对自己说。
虽然，这种结束的方式，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五
三个月后。
江少尘是以武林盟第十九代盟主的身份退位的。可是，如今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求他回去复位的却已经是第二十二代武林盟主了。
因为，这三个月来，已经走马灯般地换了三代武林盟主。而武林盟主的标准也从德才兼备、众望所归、深谋远虑、顾全大局等等要求，全面简化为了两个字：能打！
自从江少尘退位，原本只是小打小闹给武林盟时不时添点堵的魔教立刻大举作乱，一口气连挑了武林盟十几个堂口。那些仰仗藏剑山庄势力坐上盟主之位的所谓高手们，在面对魔教的进犯时，武功不济连番落败。
终于，顶着武林盟即将崩溃的巨大压力，倒霉的第二十二代盟主只得放声大哭，以实际行动向江少尘证明：现在，武林盟真的十分需要你！
江少尘挠头：“帮忙嘛，其实没什么不可以的。”
“真的？”二十二的眼睛亮了。
“可是……”
二十二知道，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事儿，都是被“可是”、“然而”、“但是”这几个转折词给害的。他恨这几个词！当初他向他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告白，她就是用这几个词打发了他的……
“可是我只是去助拳，并不想复位做什么盟主了。”江少尘的口气十分诚恳。
二十二愣了愣。实话说，他当然不想放弃武林盟主的位置。江少尘只愿意助拳不贪图盟主宝座对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了。可是……（你看，世界上所有讨厌的事儿里都有“可是”在里头掺一脚。）魔教非说，让武林盟主出来与他们教主一决生死。
盟主的宝座再好，也得活着才有命享用这份荣光啊。
听完二十二的解释，江少尘终于明白，敢情不是让自己回去复位，而是回去替武林盟拼命的。望着二十二那冒着油汗的额头，江少尘几乎能想象在一个月前他登上武林盟主宝座的时候，该是多么志得意满威风八面。可是，一旦武林盟遭遇危机，他却如此迫不及待地丢下责任甩手而去。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什么武林盟主！也罢，就让自己再出手一次吧，起码那时候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把武林盟交给一个足以托付的人。
虽然明知前路艰险，他也还是点了点头。
一看到江少尘点头，二十二嘴里说着感激的话，手里做着拱手称谢的动作，身体却迫不及待地转身而去。那动作敏捷得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显然，他是为顺利甩开了这个烂摊子而狂喜不已。
望着他的背影，江少尘忍不住想叹气，他与武林盟的缘分三个月前以那样一种不光彩的方式结束，而现在，却又是在如此诡异的局面下再续。世事变幻，真是奇妙。
就这样，江少尘回到了武林盟。
武林盟山脚下的客栈早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马槽柴房都住满了来看热闹的武林中人。武林盟主与竟教教主的巅峰对决已经足有五十年没出现过了啊！可以说，这场对决给整个武林带来了无数商机。让人感觉要办的不是一场武林巅峰对决，倒更像是一场大型烧烤野餐会。前提是，江少尘自己不是那头要被架上烧烤架的乳猪。
听说已经有赌局开出堂口，让江湖中人各自买定，开出了高低不同的赔率。因为魔教教主谷灏行事诡秘，又成名数十年，江湖中人大多认为他已经垂垂老矣，是以他的赔率比理论上年少有为从未一败的江少尘要高多了。
在大战前夕，从理论上说江少尘应该是在修炼内功，或者是操练剑法，可是他却在翻旧账。
他叫虞珂下山去购买《武林盟纪史》编年卷的最新六卷，也就是他执掌武林盟以来这几年的《武林盟纪史》。他要将那些，比对着之前武林盟已经收藏的《武林盟纪史》，一起好好地看一看……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
那些一直隐藏在武林盟层出不穷的各类纷争背后的……真相。
有人端茶过来，江少尘头也没抬，端过来就喝。
这个茶的味道……怎么……
江少尘只觉得头脑猛然一阵眩晕，糟糕！
那端茶的人早趁着他视线不稳的刹那飞掠而逃。不过，很快远处就传来那暗害他的人重重倒地的惨呼声。收拾了奸细的，自然是虞珂。
江少尘抵抗着正席卷在身体里的痛楚，竭力撑住身躯。
虞珂一见他的脸色，顿时扑过来：“师父，你怎么了？！”
“跪下！”江少尘沉声喝道。
虞珂虽然愣住，却还是急忙跪下。
“虞珂，你作为我江少尘唯一嫡传弟子，现在即刻接掌武林盟主之位，代替为师，明日出战！”江少尘竭力保持着气息平稳。
虞珂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面庞上，顿时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可是，万一我明天不能胜，武林盟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江少尘一怔，虞珂说得没错，如果败了武林盟就会立刻灰飞烟灭，更别提什么盟主更替交接的事儿了。他点头说道：“好，此事待你明日胜利后再行公布，相信那时候不会有任何人再有异议。
“对手是魔教教主，你的剑术我并不担心，只是你毕竟年少，功力只怕稍逊一筹。这是师尊留下的丹药，可以提升你的功力，你快吃下去吧……”江少尘重重喘息数声，脸色越发暗沉灰白，“你自去调息，我去静室闭关驱毒了。”
“嗯。”江少尘垂首听命。
江少尘起身走进内室，终于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只等明天了。
六
江少尘正面临人生中极少数的揪心时刻。因为，当众人看到比武场上出战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无名少年的时候，顿时全场哗然。
而当虞珂拿出盟主令牌昭示了自己的身份后，武林盟的阵营中已经爆发了一阵骚动。
而虞珂面前代表魔教出战的魔教教主谷灏，正用居高临下、高深莫测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矮了他大半寸，年龄不到他二分之一的对手。
相比他的淡定，下面那些买了江少尘胜的武林中人可都坐不住了，临阵换人，这可亏大发了啊。
谷灏作为魔教教主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人前露过真功夫了，不过，这当然不代表他软弱可欺。作为早已成名多年的人物，他还不至于会被虞珂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吓到。
只听一声鼓响，比武已经开始！
谷灏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难以捉摸，而虞珂竟然也毫不见弱势，二人一开局就展开了胜负难分的缠斗。一时间，观战人群中那些武功粗浅之辈甚至看不清两人的身法招式，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江少尘的脸色却渐渐地沉了下来。因为，即使虞珂服用了他给的增强功力的丹药，可丹药的效力远远无法同谷灏这一身浸淫多年的深厚内功相提并论。此刻在场上的如果是自己，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虞珂……毕竟还是嫩了点，他不会有事吧……
在二人身形交错间，江少尘只见虞珂唇间微微翕张，谷灏顿时神色大变！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那一瞬间。谷灏心神一乱，虞珂立刻趁虚抢攻。待到虞珂把昭告自己胜利的鼓声敲响，谷灏还在懵|董中，没回过神来。
爆冷啊，爆冷！代表武林盟出战的虞珂，年方十六，竟然打败了江湖上享誉已久的魔教教主谷灏！
太好了，有了这一战的胜利，虞珂接任武林盟主之位也就顺理成章再无异议了！武林盟主，我终于可以跟你挥手说永不再见了！江少尘的心里已经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撒起了小花瓣。
不行，还不是松劲的时候，得赶紧一锤定音。
江少尘轻咳一声站了起来，在成功地将大家的视线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后，他正要开口，却听谷灏高声道：“我们魔教教主的位置，向来是技高者得，今日我既然败了，魔教教主之位自然是要双手奉送给虞珂少侠了，”
什么？我费了老大力气培养出来的接班人，怎么就成了你们的劳什子魔教教主了！
江少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听虞坷道：“很好，从今天开始，魔教就归我虞珂统领了。”
那些来观战的魔教教众顿时全都愣住了，前一刻是他们的教主落败，可后一刻，耶个打败了旧教主的所谓少侠竟然就要当他们的新教主！事情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有戏剧性，至少容他们找一找下巴先？
江少尘又急又气，赶紧小声提醒虞珂：“你不是答应过为师，此战胜利后就接掌武林盟的么？”
“可是在师父你公布前，谷灏教主就请我去担任魔教教主了啊。他这么有诚意，被我打败了都还如此虚怀若谷地请我去统领魔教，我怎么可以不答应？”虞珂眨巴着大眼睛，仿佛当真什么也不明白。
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武林盟主接班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热腾腾新出炉的魔教教主？这个刺激过大，江少尘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万马奔腾，一时间却怎么也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来。
“师父，我觉得武林盟主还是你做最合适！”虞珂的声音轻轻响起，却给了他一个重磅炸弹！
江少尘只觉得天雷正准准地劈在自己头顶上，然后自己冒烟、渣化、被风吹走……
这边厢江少尘还在张口结舌，那边厢莫长老却是坐不住了：“江少尘，你教的什么弟子，竟然拿着武林盟盟主令去做魔教教主，天底下有这回事吗？”
“江少尘罔顾江湖道义，与魔教勾结，人人得而诛之！”早有数人嚷嚷着，执剑而起朝江少尘紧逼而去。
在临时让虞珂代替自己出战的时候，江少尘并没有解释理由。而且他今天如常观战的姿态也看不出丝毫破绽，可是，这些手下败将却敢来围攻他，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肯定知道他中毒的事情。江少尘相信虞珂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已经中毒，那唯一知道他中毒的就只有下毒之人了！
望着那些扑面而来的剑光，江少尘只觉得头脑中那些散乱的思绪都在这剑光中，被一点点地串联到了一起。
武林盟。
魔教。
内部的争端。
帮派的火并。
近百年来，一次又一次……
争斗、毁灭、重建……
江少尘在众人的联手攻击下，脚步踉跄，连连败退。
这厢战局一起，原本端坐场内的看客们纷纷避让不及，唯恐自己不明不白地成了剑下亡魂。可是有机灵的，自然也就有那木讷愚钝的。只见江少尘轻盈闪避间，竟然捞住一个胖嘟嘟的孩子给自己当了挡箭牌！
那孩子，赫然就是曾想要拜在他门下，最终却大哭而去的藏剑山庄小主人。
只见他好一会才觉悟到自己已经深陷危机中，正要咧开嘴放声大哭时，江少尘敲了敲他的脑门：“别乱叫，不然让你现在就没命！”那口气凶神恶煞，吓得那孩子哽了半晌，终于憋住没哭出来。
“放了孩子，我这就放你走。”开口的是藏剑山庄庄主盛世辰。
江少尘眨眨眼睛，还没有开口，却有人抢在他前面提问：“这些剑客怎么肯听命于盛庄主你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虞珂。
盛世辰顿时一滞，沉声喝道：“你这小魔头，也配质问我吗？”
“你们这些吃闲饭的，光知道拿我爹的钱，都不知道救我吗？”哆哆嗦嗦，却喊得特别大声的，是盛世辰的儿子——此刻正落在江少尘手里的小肉包。
“原来，这些剑客果真是盛庄主你的手下。”江少尘微笑，“只是这些人武功平平，怎么敢随便向我出手？”
他问的是盛世辰，剑尖却已经斜斜朝其中一人喉间挑去。那人腿一软，急忙告饶：“是盛庄主说，你中毒了……不足为虑……”
江少尘的目光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怒意：“盛庄主，你下毒在先，又指使人杀我在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话一出，会场内顿时议论纷纷，众人显然很有几分疑惑。
盛世辰目光闪烁：“你明明就没有中毒，还挟持犬子，逼迫我认罪。我怎么可以任由你如此颠倒黑白！”
场内的人左右看看，一时之间还真没个判断。
江少尘轻叹一声，张开手掌，将那孩子推送到盛世辰身畔。盛世辰赶紧将自己的孩子回护在身后，一双利眸立刻给莫长老丢了个眼色。
莫长老立刻扬声道：“你这武林盟的叛徒，还不束手就擒？”莫长老身为武林盟德高望重的老长老，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他这话一出口，台下一多半的人顿时都站在了盛世辰那边，认为江少尘勾结魔教，包藏祸心。
江少尘微笑：“你说得对，只是，在这种场合里适合主持公道的人好像不是你。”
莫长老昂然：“我乃武林盟现任长老，武林盟的事情有什么是我做不得主的？”
江少尘望向天空，大声道：“师父，你是想等徒弟我彻底掉入陷阱后，才肯出来救人么？”
江少尘的话音未落，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已经翩然而降。
“庾天行！”已经有不少人激动地叫嚷起来，要知道对这些年轻一辈来说，庾天行早已经变成传说中的人物。
“庾前辈，你是江少尘的师父，这种时候出现，可是要徇私？”盛世辰缓缓开口，目光沉郁。
庾天行微笑：“我并不是来徇私的，我只是来听听这个徒儿是不是有些话，想当着天下武林的黑白两道的面来说一说。”
江少尘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
“师父你还记得吗？二十年前，你做武林盟主的时候，有一次，正好赶上上一代的巨鲸帮老帮主在我们武林盟做寿，结果却被人弄污了寿桃，然后大家都怀疑是海鲨帮做的。从此两个帮派的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
“这个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可是海鲨帮一直不肯承认，也就不了了之。”庾天行点头，“两帮因此纷争不断，直至今日……”
“十五年前，金刀帮老帮主在武林盟金盆洗手要退出江湖，结果却有人过来抢夺老帮主的帮主信物金刀，导致金刀在混战中遗失，从此金刀帮群龙混乱，不久就因此分崩离析。
“十年前……
“五年前……”
终于，盛世辰不耐烦起来：“我们是在这里听你说书么？你非要把这些武林盟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又在这里重新抖一遍？”
江少尘嘿嘿一笑：“我只是想让大家回忆起这些事情，然后注意到一个事实——这些事情全部发生在武林盟！而导致的结果，无一不是帮派纷争、内斗，甚至还有帮派就此分崩离析！”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有人借着资助武林盟之名，来行扰乱武林之实！”
盛世辰丝毫不乱：“我藏剑山庄数百年来对武林盟出钱出力，如今倒成了授人以柄的口实了么？武林公理何在，道义何存？”
江少尘轻哼：“当初的藏剑山庄盛老庄主支持武林盟是真心诚意的。可是到了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后辈手中，只怕就不再如此了！
“商人重利，拿一分出去都是要赚十分利回来的。藏剑山庄这样年复一年地资助武林盟大小事务，难道真的是因公而忘私？武林盟大小事务开销，该有多少银子就这样流水般花去了？
“如果，在武林盟举办的大小事务里都暗暗施以黑手，搅乱原本的格局，一旦出现乱局，藏剑山庄就可以不动声色地趁乱接受残局。那些帮派原本的钱、商铺、势力圈都可以不动声色静悄悄地划归藏剑山庄的麾下。而且，事情在武林盟办，谁也不会疑心到武林盟主和藏剑山庄。比起远赴各地去各帮派总舵下手，在武林盟做事可算是主场作战，方便快捷容易得手。
“一个方法被证明是有效的，那么就不妨一直用下来。可是，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那就是我。”江少尘指了指鼻子，“我这么不听话的武林盟主，偏偏不喜欢起居富贵，不喜欢武林盟天天迎来送往。你们怎么可以就此断了自己的生财之路？于是，我这个武林盟主自然是要尽快地扫地出门。只可惜你的手伸得太远、太长，竟然想要将魔教也纳入你的操控之中。
“也对，比起操纵一两个帮派打打杀杀，怎么比得上白道黑道大火拼这样翻天覆地，来得更加财源广进。谁都知道，魔教可是富得流油的。只可惜，那些被你扶植上位的武林盟主没有一个可堪大任，你只得重新找到我这颗弃子。因为只有势均力敌，这场戏才好看，才能让你赢得光彩。
“谷灏多年不出山，自然是买我赢的人多，可是，你并不需要我赢。你要的是一场名正言顺的大逆转结局。这样你作为幕后开赌档的大庄家，才能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你指使人下毒，让我无法全力施为。就算我临时想到让虞珂代我出战，依然很难改变战局。”
盛世辰的声音像裹着毒针般锐利：“你污蔑我藏剑山庄，到底有何证据？”
听他这话，江少尘心中一震，他一直都是在搜集资料、详加推衍，却没想到自己手中并没有握着十足的证据。可事到临头，他也不可能放过这揭发藏剑山庄的最好时机。他左右看看，顿时有几分心虚，只希望此时能有人帮他一把。
此时对上他视线的正是虞珂。虞珂低声道：“既然我们手里没有证据，让他自己承认就好啊。”
“你以为他是那么好说话的吗？”江少尘奇怪虞珂怎么突然变傻了。
“不管好不好说话，都必须好说话。”虞珂笑得非常痛快，“师父你知道么，这次黑白两道大决斗的赌局，我也有下注哦。”
“你买你自己赢？”江少尘望天，就算是他自己也没这么大的胆买自己稳赢。
“现在，就等庄家给钱了。”顺着虞珂的视线，江少尘意识到他口中的庄家就是盛世辰。
这时，正有赌档的人一脸崩溃地挤到盛世辰身边附耳低语。从刚才开始，一直稳当笃定的盛世辰，此时终于禁不住身形一晃。
虞珂笑得十二万分的无辜和诚恳：“原来，幕后大庄家是你们藏剑山庄吗？很好很好，这下我就不担心没有人兑现我的赌票了。”说着，他挥舞着手中厚厚一叠几千张赌票。
“谁做幕后大庄家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兑现我赢了的那……几千万两就成。”虞珂一字一句，几乎要把“几千万两”这几个字说得熠熠生辉！
几千万两！江少尘真的差点噎住，虞珂你哪来那么多本钱下注啊？
“兑现吧。”虞珂保持笑容，继续执著。
盛世辰的脸色越来越黑，却始终不发一言。
虞珂昂头望着庾天行，清脆的声音响彻全场：“师祖，他们总不能既不认罪，也不认账吧？”
庾天行点头：“我庾天行徒孙的账，还没有人敢赖吧？”这话语中隐隐的威慑，让众人听得皆是心中巨震。知道他轻描淡写的这句话里，已经隐含了十成功力。
“你……这是要逼死我藏剑山庄！”商人重利，盛世辰可以不在乎名声，不在乎江湖地位，但要他生生割肉几千万两就这样给虞珂，那真是决不可能！
“我只是想逼出一个真相来。或者说，买一个真相。钱我可以不要，可是……真相，却不容被掩埋！
“这一百年间，武林盟的各类纷争，是不是都由你藏剑山庄挑起？如果你说出实话，尚有一线生机，藏剑山庄固然不复声威，却可以保全山庄财产。否则……就是财破庄亡！”
“是！”盛世辰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承认道。
整个会场，顿时起了一阵感叹的喧哗。谁也没想到，江湖上以仗义疏财著称的藏剑山庄，竟然是这样……藏污纳垢．毫无气节。
盛世辰顿时面如死灰。最后，忍不住抖着嘴唇追问：“若是你一个人买了许多武林盟主胜的筹码，我不可能没有发现，怎么……”
对于落败者这个不甘心的质问，虞珂很正直地回答：“那是因为，我拜托师祖发动丐帮弟子去买的。散户不容易被你注意到嘛。你以为毒伤了师父，胜券在握，自然就疏忽大意了。却没想到，买那些的全都是我。”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来买的？”盛世辰依然不敢相信。
“我找师祖借的。”虞珂很诚恳。
“我找谷灏借的。”庾天行很无辜。
“师父你跟魔教……早有勾结！”叫得比盛世辰更响的是江少尘。
“什么勾结！魔教开钱庄，我去借钱。客户至上，我堂堂一个前武林盟主的生意，他们还是很愿意做的。我可是他们的金牌客户，存钱多，借钱还款和还利都很积极哦。要知道，江湖上最大的钱庄除了藏剑山庄的，就数魔教开的那家连锁多、网点全、调动银钱利索了。”
盛世辰看来已经是想吐血都没处吐去的苦逼表情了。
这一场震动武林的比武，以藏剑山庄退回全部下注的本金并且销声匿迹为结束。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江少尘忍不住奇怪，谷灏为什么会输？无论怎么想，以他的武功修为都不可能输！
江少尘盯住那个鬼精灵：“虞珂，你是怎么说服谷灏输掉的？”
虞珂很无辜地说：“我只是喊了一声‘爹’。”
好吧，九天玄雷大概就是这个级别了。魔教教主比武别碰到了亲生儿子，而我竟然捡了魔教教主的儿子回去养，还准备让他做武林盟的盟主。这个世界还可以更乱一点么？我大概这辈子也不能从这个冲击中清醒过来……
谷灏微笑，表示其实我们家族一直有把儿子扔到外面野生放养的习俗，等到他足以担当重任的时候再回到魔教。你不知道现在小孩子的教育有多难！放在魔教里养的话，就算我不宠着他，其他人也会冲过来宠他，肯定把他给教成天下无双的脓包。所以，还是放心大胆地扔出去吧。说不定运气好还有别人替我养，到时候我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以下，省略魔教教主“幼儿教育的野生放养计划的合理性实施经验总结材料报告”一万字。
江少尘看着谷灏那得意洋洋的小胡子，费了老大的劲才忍住把它一把拽下来的冲动。
他转过头，却对准自己的好徒弟虞珂：“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师父的！你可是要接替师父我做武林盟主的啊！”
虞珂挠头：“我记得你当初说的是‘谁是江湖上最有威势，一呼百应的人’呀？”
“嗯，是呀？”
“答案是魔教教主。”
江少尘瞪圆了眼。比起武林盟内部纷争不断，好像……魔教那边更加……一呼百应。
“你还说‘谁是江湖上最有钱的人’吧？答案还是魔教教主。”
没有了藏剑山庄赞助的武林盟，的确会飞快地穷下去……好吧。
“所以我一直认为，如果我坐了魔教教主的位置。这样就天下太平了。”
“为师的意思是要你接手武林盟主的位置啊！”江少尘情深意重，眼睛里都亮晶晶的。
“那种欺师灭祖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干的！”虞珂睁大了同样亮晶晶的双眸，比江少尘的情深意重还情深意重。
江少尘感觉，他花了十年时间成功地挖了个坑，然后更成功地把自己给埋了。
望着满头黑线、头顶自带乌云的师父，虞珂很好心地劝慰：“师父你不就是觉得武林盟的事情太多了么，我做了魔教教主，武林盟最大的敌人就没有了。我保证，武林盟以后会非常非常地无事可干！你肯定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喝酒喝到月中天。”
记得某位哲人说过：猫往哪里走，取决于老鼠。而现在，江少尘悟了，武林盟主有没有事情做，忙不忙，取决于魔教教主。所以武林的和谐是多么重要呀！
好吧，闹了半天，他还是得自己来做这个倒霉的武林盟主。现实和理想的距离真的是十万八千里啊……
梦想，也算实现了吧？虽然种瓜，最后好像得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豆。不过，这豆的味道好像……还不错。
武林盟的事情再多再难，其实也可以慢慢地一件件来做。当初忙碌的生活比最近一直在家赋闲的感觉好多了，记得师父那时候最爱说的话就是：生活总是善于给年轻人出难题的……还年轻，还有干劲，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就应该是幸福的。
江少尘抖了抖衣袖，在武林盟的屋脊上又喝了一小口酒，望着魔教总坛的方向，遥遥地笑了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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