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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天书·阴宅血咒
逆水行舸
逆水行舸 著
小棲 绘
无头将军设计三重杀局,鞑靼天骄王诡计多端,神捕肖不平如何力结局?
上期回顾:
拒胡城中矢尽粮绝,孤城无援。已至绝路的守城将军电百夫铤而走险抢夺军粮,在和天骄王和谈的战场中被奸细砍下头颅。但无头的史万夫仍能激战强敌,带着他的宝物返回蛾中,设下谜局。天骄王派兵追进拒胡城,发现空无一人,机关重重。得到《篡天书》的大冢灵花和得到《窃天书》的肖不平为验证《阴宅血咒》的结局,一起来到拒胡城和天骄王军队一起进入城中地下的一重大石头坟墓中……
拾肆黄泉冤鬼现真形,大野风
雷破远岫
等众人都进去后,黑莲法王摘下修罗盘,卡住门缝,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屋子颇为宽阔,右侧靠墙摆着七口硕大的棺材,棺材前各放了一张供桌,桌上皆放置着蜡烛,蜡烛后立着灵牌。那牌上用黑笔写着:罪犯麻狸虎,并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叉。这哪是什么灵牌,明明是死囚背后插着的亡命牌!
麻狸虎凑近看到后勃然大怒,飞脚便踢那供桌。哪知脚刚抬起,忽然“哧啦”一响,那蜡烛上一簇火光在白烟中迸现,登时点亮,吓得麻狸虎一声惊叫倒跌出去。
“哧哧哧”,七支蜡烛就在众目睽睽下次第自燃起来,绿莹莹的火苗扭动摇摆,恍若魔鬼睁开的眼。
“鬼点灯!”眇道人一声惊叫,“将军,是将军的鬼魂回来了!”
其他人猝遭异变,也都一惊,几个侍卫吓得拔出佩刀,顾视四周。
大冢灵花怒喝:“放屁!什么鬼点灯,这是有人在蜡烛芯中加了白磷粉,白磷见风自燃。你们闻闻,是不是有一股大蒜味?这就是白磷的味道。”
几人吸吸鼻子,空气中果然有一股类似大蒜的怪味。
肖不平喃喃道:“有人加了白磷粉?是不是将军加的?说不定将军真的没死?”
大冢灵花气得鼻子都歪了:“你!”她偷偷用右手狠狠掐了肖不平大腿一把,忽而歹毒一笑,“将军死了,可他女儿没死啊,我看就是那娇滴滴的史大小姐放的白磷粉。看来史大小姐离此不远,大家仔细搜,献给大王邀功请赏。”
麻狸虎马上笑道:“我看这小妞肯定躲在棺材里。”随即喝命眇道人,“你,打开棺材。”眇道人心中问候着他祖宗十八代,又不得不上前。
“吱呀”,木板摩擦声有如鬼叫,一口棺材打开了。
见无异常,麻狸虎秉着火把探头瞧去,铜铃眼猛然瞪圆。众人瞧着蹊跷,也凑上前看,却见棺材中躺着一具死尸,面如锅底,狮鼻大嘴,正是麻狸虎。
众人亦都大吃一惊。
麻狸虎怒吼一声:“是谁诅咒老子!”一枪洞穿死尸胸口,将那具死尸“麻狸虎”挑出棺外,吓得众人一闪。
死尸摔在地上,袍服撕裂,胸口被破坏处稻草、麻绳、支棱裸露出来。原来这是麻绳扎的草人。
眇道人惊道:“这是厌胜术中的傀儡咒!”众人依次打开别的棺材,里面都是草人傀儡,天骄王、狻猊、黑莲法王、忽雷怒、赫花狼、眇道人一个不缺。
肖不平忽然“咦”了一声:“墙上有字。”
众人循声望去,火把烛焰交相辉映,棺材后墙上的一幅壁画现出真容,画面颜色敝旧,尘垢斑驳,似是经年旧作。壁画绘的是地狱变相图,七个小鬼怒目横眉,咧嘴龇牙,脖颈上套着骷髅项圈。麻狸虎、眇道人大惊,这七个小鬼的模样,正和阵前史万夫棺材里钻出的鬼魂一模一样。小鬼面前跪着七个五花大绑的人犯,正是天骄王等七人,眉目酷肖,栩栩如生,旁边写有数行字迹:地狱开门,专杀恶人,七煞出世,斩草除根。夺我头七窍流血死,夺我枪宝刃穿心亡,夺我甲图谋遭雷劈,夺我女藏娇折颈崩,夺我马合眼下地狱,夺我匣一手自扼毙,夺我地成鬼变僵尸。八殿阎王立判行刑,敕!
如诗如偈,非歌非谣,却是一篇恶毒的诅咒。
蒙人建立元朝,曾入主中原多年,当时贵胄多习汉字,麻狸虎生于世家门阀,有些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也识得一些简单的字。他手提白蟒乌龙刺,看到那句“夺我枪宝刃穿心亡”,又瞧瞧地下被一枪穿心的傀儡,一丝寒意袭上心头。
黑莲法王盯着壁画一动不动,眼中忽有一丝寒光闪过。
大冢灵花脸色一变,冷笑道:“这是史万夫的诡计。他算到城池一破我们必会攻到这里,预先扎好草人写上诅咒,想用稚童把戏吓走身经百战的大将,太可笑了!”
肖不平凝眉不语。
大冢灵花扬声道:“大家别忘了去找史天骄和龙穴所在!”
大家如梦初醒,急忙去找。一名侍卫忽道:“这里有个水潭。”
果真不假,左侧墙角有一簸箕大的水潭,垒石为沿,水波潋滟,清澈见底。潭中七只小乌龟载沉载浮,玩耍嬉戏。
大冢灵花将火把照去,“咦”了一声:“龟甲上有字。”她戴上麂皮手套,捞起一只,但见龟背甲上刻着一个篆字“你”,将其余的捞出来,每只背甲上都刻着一个字,分别是“我”、“他”、“爱”、“恨”、“不”、“要”。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连眇道人也猜不透。
忽然有人叫道:“这边有个门。”
几人过去一看,对面墙上是一道门,上面也镶着八卦锁:
大冢灵花道:“开门过去看看。”
肖不平阻拦道:“别开,门上有一张蜘蛛网。”
众人抬头,门上确实挂着一张蜘蛛网,网上有七只蜘蛛,没有飞虫。这些蜘蛛作茧自缚,网丝缚住细长头脚,只露着脊背,蠕动挣扎,意图摆脱陷阱。
“啊!这蜘蛛怎么长了张人脸?咦,这个像眇道人!这个像大法王!这个像姑父……”大冢灵花惊叫。
大家在火把光亮下看得清楚明白,七只花花绿绿的人面蜘蛛,脊背上花纹斑斓,勾画出一张张人脸,五官俱全,眉眼酷似天骄王等七人,连眼珠颜色都一般无二。
“该不会是画出来的吧?”大冢灵花戴上麂皮手套,轻摸一只蜘蛛脊背,上面花纹凹凸有致,黏液拉线成丝,大冢害怕有毒,急忙缩手将手套上的黏液抹去。
肖不平奇道:“天下怎有这般奇事?草人、壁画、龟甲上文字都可人造,难道这蜘蛛背上的花纹也是雕刻的?”
大冢灵花道:“也不奇怪,如文身一般,用针尖刺出图案,染上染料,就成了。鲁班门的细刻鬼工能在一颗米粒上刻出李太白的整首《侠客行》,字迹细若蚊足,肉眼难辨,给蜘蛛剌个文身还不是手到擒来。”
麻狸虎性子火爆,听大冢灵花说得有理,胆气顿粗,抬手便想将蛛网扯掉。
眇道人慌忙拦住:“别动!这可能是厌胜术中的五行咒。厌胜术又名‘魇镇’,是风水门旁支,意思是在某种镇物上种下诅咒,克死讨厌的人。要想破解厌胜术,须将镇物用烈火焚烧。”
麻狸虎道:“正好这里有火,将这烂草人和死蜘蛛全部烧掉。”
大冢灵花道:“别动!你们忘了焚烧城中乱坟,引得众人都疯了的事么?”说着将蜘蛛网挑起,扔到墙角。
肖不平忽道:“眇道长,你说五行咒,草人、壁画、龟甲、蜘蛛这才四个,另一个在哪?”
眇道人脸色青紫:“制作傀儡咒的草人属木,壁画以金粉绘制属金,龟游水中当属水,蜘蛛是土生,缺一个火!”
大冢灵花眼珠一转:“火?是不是在这蜡烛上?”她拿着火把凑前,终于发现了异样,原来这些都是灵堂中用的那种素烛,整根惨白,在蜡体上下刻有七圈等距的刀痕,像是刻度一般。由上至下,标注着“一”到“七”七个数字。麻狸虎这根在“一”后面刻了个“死”字,另六支也有同样的刀痕刻度,赫花狼的在第二个刻度上刻着“死”,然后依次是忽雷怒、狻猊、眇道人、天骄王、黑莲法王。
眇道人吓得脸色惨白:“难道这是本命灯?”
黑莲法王眉头一皱:“什么是本命灯?”
眇道人道:“是道家咒人之术,本命灯一旦点燃,灯灭人死。不过这灯不太像,多了刻度,不知是什么意思?”
大冢灵花道:“这还不明白,麻将军的‘一死’刻度离蜡烛火焰最近,意思就是第一个死。你是第五个。”
黑莲法王冷笑道:“一派胡言,贫僧倒要看看我是怎么死的!”话虽如此,但这棺木在前,还是疹得慌。
肖不平坚持要继续找,但其他人逡巡不定。
眇道人踌躇道:“还是禀告大王再作定夺吧。”
立有士卒飞报天骄王,天骄王惊怒交加,立命大冢灵花等将棺材抬出石坟掩埋。可就这会儿工夫,那蜘蛛和乌龟却不见了。
金顶黄罗帐中,天骄王徘徊不定,一时想打退堂鼓:“此城中怪事甚多,我看还是撤出为妙。”
忽雷怒摇头道:“大王且慢!这是史万夫的诡计。大王请想,若史万夫真能死而复生,冤鬼附体,必然当场便将我们杀掉,又何必故弄玄虚诅咒杀人?从他断头复生开始到改造城池,如今又在坟中装神弄鬼,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我们吓走,保护他的女儿史天骄!”众人都点头称是。
提到史天骄,天骄王眼睛一亮,不过转瞬暗淡。
忽雷怒道:“大王放心,可先派兵卒探路,等无危险,大王再进去。”
天骄王道:“嗯,灵花,壁上诅咒内容你记下没有?”大冢灵花点头。
天骄王道:“你默写七份,在座的每人发一份,包括我。什么傀儡咒、本命灯等物都是幌子,并不可怕,但要小心史万夫按诅咒中的方法杀人!”
夜色幽晦,星月潜踪,偌大天地仿佛一道难解的谜,让人看不到真容
大冢灵花偎在羊毛毡上,敲着脑袋自言自语:“史万夫究竟要搞什么玄虚?几个诅咒就能杀人?难道这草人、乌龟、蜘蛛真有什么奇特之处?”边说边自然而然歪头向坐在身边的肖不平靠去。肖不平轻轻挪开身体,她将头顺势枕到肖不平膝上,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肖不平气得直翻白眼,推推她脑袋:“喂,那儿有忱头你不枕,枕我腿干吗,腿都麻了。你舒服,我却难受。”
大冢灵仡哼道:“要是有人天天在你身边转,却连看都不看你…眼,你说什么他都不听也不答话,你难道就好受啦?”
肖不平“嘻嘻”一笑:“是你把我锁住的,能怨我么?我天生是个闷葫芦,你要觉得碍眼,不妨打开锁链,咱们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岂不两美?”
大冢灵花哼道:“你想得美!除非我死了,否则今生今世你休想离开我半步。”肖不平一时沉默不语,大冢灵花又道,“你说诅咒室中那蜘蛛和乌龟哪里去了?”
肖不平道:“你同我,我问谁?”
大冢灵花“呵呵”一笑:“你看这是什么?”说着翻身坐起,从怀中掏出一支镏金点翠的龙凤钗,炫耀似的摆弄。
肖不平瞥一眼:“一支钗子有什么好看的?”
大冢灵花笑道:“这是我在诅咒室中捡到的,会不会是史天骄遗落的?”
肖不平不置可否:“那里的东西你也敢捡,不怕有毒?”
大冢灵花道:“我早就试过了,没毒。不过钗子上的花纹有些奇怪。”
肖不平拿过钗子细看:“咦,仡纹很细腻,好像是些字迹,可惜太小,要是有鲁班门的知微镜就好了。”
两人唠叨半晌,趁大冢灵花没注意时,肖不平偷偷从兜囊中取出一只竹制促织笼,里面有七只人面蜘蛛,正是他从诅咒室中偷来的。
肖不平瞧了一眼,又塞回去,伸个懒腰:“哎,对了,石坟中那篇诅咒是不是你哥哥写的?”
大冢灵花惊道:“你看出来了?”
肖不平道:“你不也看出来了么?那篇诅咒是个很简单的嵌字诗谜,嵌的字是‘七宝图藏,合一成王。’而且最后一句暗藏了你哥哥的汉名黄立。很显然,这是你哥哥在用诗谜向天骄王报信。”
大冢灵花微一踟蹰:“字体好像是我哥哥的。不过哥哥为何不在夜里用弓箭将这天大的秘密传给大王,而用这种明目张胆、太过冒险的方法?”
肖不平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鞑靼这边的大将如果知道了这个秘密,到底会怎么样?” “自相残杀?” “不错,所以我猜将军很可能已知你哥哥是细作,所以模仿你哥哥笔体写的!在《阴宅血咒》上半部中曾写将军观看敌人卷宗,里面有敌方详细资料,当看到敌方重臣都有汉学渊源,所以设了这个诗谜圈套。”
大冢灵花道:“我要告诉姑父去!”
肖不平哂然:“天骄王知道这个情况后,必然疑神疑鬼,他会认为,凡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怕为了得到七宝,都会起异心,便是你我也不例外。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不然白日里你早就挑明此事了。”
大冢灵花叹口气:“那该怎么办?”
肖不平懒懒道:“佯作不知,静观其变。”
鞑靼营在浓稠夜色中画出波澜起伏的剪影,好像接连不断的坟包。
半夜了,军帐中,麻狸虎醉眼惺忪地撂下酒碗,刚要就寝,忽然帐篷门“笃笃”一响,像是有人敲门。
“谁?”
门外声音停了。麻狸虎酒醒一半,抓起枕边佩刀,蹿出门外,四顾无人。
天上乌云怪兽般翻滚,偶尔一两颗星子逃逸出来,又被下一个云团吞没了。
也许是风吹门响,麻狸虎长出一口气,转身进帐。刚要吹灯,眼光一瞥,案头蜡烛旁多了一封书信。
麻狸虎心中纳罕,再巡视一遍,还是没人,便坐在灯下,抽出信瓤。内容正是白日在坟丘墙壁上看到的那篇诅咒:“夺我头七窍流血死,夺我枪宝刃穿心亡,夺我甲图谋遭雷劈,夺我女藏娇折颈崩,夺我马合眼下地狱,夺我匣一手自扼毙,夺我地成鬼变僵尸。八殿阎王立判行刑。”
黑笔写的八句话,一句一行,一行八字,每句的第四个字都用红笔打了圈,特别显眼。下面用黑笔写着注释:“这是一首蜂腰格嵌字诗谜。红圈中的字连起来就是:七宝图藏,合一或王。意思就是七宝中各藏了一幅密图,将这七幅图找出拼合起来,就能称王称霸。汉家传说中十殿阎王,分别姓蒋、历、余、吕、包、毕、董、黄、陆、薛。‘八殿阎王立判行刑’这句藏着一个人名,八殿阎王姓黄,加上那个立字,就是黄立。这是我方细作黄立利用密书向我们报信。”汉文后面附了一篇蒙文注释。
麻狸虎汉字识得不多,但两相对照,也弄懂了其中意思。他蓦地虎吼两声,拍案而起,铜铃眼中光芒闪亮,从帐边兵器架上抽出白蟒乌龙刺,横放案上。这条长枪通体精钢打造,半截漆黑半截亮白。枪分双头,枪杆中间一圈圆箍,是为两截结合处。合则成一条长枪,分则成两条短枪。
麻狸虎当下抓住枪杆两端,试着拧转圆箍。机栝转动,大枪豁然中分,断为两截,一头为榫,一头为套。
麻狸虎一手持枪杆,单眼吊线看去,套子这边果然中空,一卷布帛露出端倪。他登时大喜,手指撮成鹰嘴形,钳住布帛端角,使劲一拉,“嘎噔”一声,机栝猛响,一支弩箭穿过布帛.劲射而出。相距太近,麻狸虎躲避不及,那箭穿心而过,他一声闷哼扑倒在地。
此时门帘一挑,一个人影如幽灵般飘进帐中,阴风吹过,烛焰忽闪忽灭。昏黄的烛光照出入影模样,身穿敝旧白袍,背负棺材,最扎眼的是这人脖子上竟没有脑袋,白骨红肉,狰狞可怖,瞧装束正是数日前疆场断头的史万夫。
史万夫走到案前,弯腰拾起布帛掖入怀中,再捡起两截断枪,将枪衔接一体,又拔出麻狸虎心口的弩箭,反手一枪再刺个窟窿。随后将他案上那封信凑到烛焰上烧了,扇灭蜡烛,返身出帐。
可是史万夫并不知道,就在麻狸虎的帐篷顶上,有两人像两片树叶紧贴着伏在上面,和夜色混为一体。而这两人也不知道,不远处的刁斗上也藏着两个人,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天交寅时,东方天际刚杀出一丝鱼肚白,便被乌云践踏成一片阴霾。惊雷轰鸣,闪电纵横,大雨如注。
赫花狼披着衍天甲,悄悄钻出帐篷。
原来昨天他得到大冢灵花誊写的那道诅咒副本,便觉得奇怪。他家也是世代簪缨,先祖也曾跟随忽必烈大汗入主中原,诗词曲赋都有涉猎。是以他反复看了几遍,便觉蹊跷,这诅咒有几句话用词略显牵强,再一看,瞧出门道,这是一首嵌字诗谜:“七宝图藏,合一成王。”于是午夜时分,帐中无人,他便将受赐的衍天甲铺陈案头,仔细观看。
那副甲质若丝绢,形如戎衣,高领窄袖,重量极轻却又坚韧无比。前后皆有彩线织成的虎纹,正视看不清楚,对光斜看,便见猛虎跳跃,栩栩如生。赫花狼翻来覆去查看一宿,也没找出所谓的藏宝图。
正垂头丧气之时,赫花狼听到有人敲门,推门看时,一封信从门缝中落下。他心中奇怪,捡起来看,却是麻狸虎的来信,大意是发现了诅咒中的诗谜,并且从枪杆中得到了一张藏宝图,让他把衍天甲中藏匿的藏宝图带上,拼合研究。此事绝秘,军营中人多嘴杂,为防消息走漏,请卯时去城左雷公祠相会,共图大计,未了提示他把信销毁。
赫花狼比麻狸虎奸猾许多,心中盘算,麻狸虎和自己是结义安答,而且他生性莽撞城府不深,说的应该是实话。但转念一想,珍宝在前,麻狸虎也可能翻脸杀人。犹豫再三,还是受不了诱惑,当下烧了书信,忽而想到那个诅咒“夺我甲图谋遭雷劈”不禁心中一颤,外面雷声轰隆,万一出门被雷劈了岂不冤枉!他曾听老人讲过,雷雨天气中不能在山顶、树下等危险地域逗留,也不能手持铁器,避免引来雷击。除此之外,应无大碍。想到此处,他将身上铁甲悉数卸下,换上软衣软靠。狼牙棒也是铁的,索性不带,换了一条木棒。收拾停当,想要出门,又想麻狸虎有三口飞刀暗器,若无甲胄护身,恐不稳妥,当下穿上衍天甲,外罩雨衣。这衍天甲质如丝绢,没有半分金铁之物,当是无碍。
赫花狼推开帐门,溜到马厩,将铁镫卸下,骑上裸马,冒雨溜出军营,向雷公祠驰去。可他不知道,在他身后一条黑影冒出,蹑踪缀上。可是这条黑影的身后,又蹿出两条黑影。而在这两条人影之后又浮出两条人影,瞬间五条黑影就如墨汁融入砚台,消失在深邃的夜色中。
雨横风狂,赫花狼行了数里,眼见破庙在望,雨帽忽被风掀落,冰凉的雨水顺着衣领灌下。
蓦然间,一阵惊雷在头顶滚过,一道电光宛若磨牙吮血的毒蛇,从空中恶扑而下,划过赫花狼的左臂,钻入地下,一串火光从雨衣袖子上腾起,随即被雨浇灭。赫花狼只觉左臂一麻,知觉顿无,不禁心头大惊:难道诅咒真的应验了?又一道闪电劈下,从后背钻入,坐骑马失前蹄,轰然倒毙。赫花狼一个跟头摔在泥水里,跌得鼻青脸肿。
天上风回云转,霹雳轰鸣,一道道闪电如同瞄到了猎物的蛇,向他吐出一条又一条毒信子。赫花狼在泥水中机械地狂奔,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木棒扔了,雨衣撇了,但那凶狠的雷电还是不饶他,他跑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土坡上的小庙,半边倾圮,残破不堪,在雷雨中好像一具战死沙场的尸体,毫无生气。
朽烂的庙门在风雨中摇曳呻吟,赫花狼一步踏入门中。“轰”地又一道闪电劈下,正击中头顶,赫花狼吭也没吭,便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雷雨到卯时方歇,一线天光仿佛一把新磨的刀,割开漫天乌云。
一条人影幽灵般浮现在庙前,背着棺材,脖腔上没有脑袋,瞧打扮正是丢了脑袋的史万夫。但见他脚步僵硬,踏人庙中。赫花狼面目焦黑,僵如硬木,头顶一个黑洞,早已死去多时,他身上裹着的衍天甲却闪亮如新。史万夫弯腰解下衍天甲,塞入怀里,溜出庙外,消失在丛林之中。
史万夫背后,两条人影悄然闪出,远远追踪而去。等了半晌,云开雾散,曦光大盛,又有两条人影从庙后转出,正是肖不平两人。
原来在诅咒室中看到了本命灯后,大冢灵花便预感要出事,夜晚便偷偷溜出窥探。按照本命灯的时间,麻狸虎先死。于是二人先潜到麻狸虎帐外,爬上刁斗,偷窥到无头的史万夫进帐,另有两入伏在帐顶。史万夫走后,那两人也跟踪而去。
肖不平两入进屋检查,发现麻狸虎已死。再次来到赫花狼帐外,暗中偷窥,一路跟踪而来。两人都是老手,知道案发现场不可留下足迹,因而折了几根粗树枝当做高跷绑在脚下,进庙查看,赫花狼确已死透。
大冢灵花道:“同在雨中,为何雷不劈我们,单劈这个倒霉蛋?”
肖不平“哧”地一笑:“明知故问,当然是衍天甲能引雷电了。”
大冢灵花颇觉可惜:“都怨你方才扯着我,要不然史万夫已经被我擒住,衍天甲也弄到手了。”
肖不平冷笑道:“我不扯着你还帮着你啊?别忘了咱俩可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大冢灵花笑嘻嘻地瞧着他:“真的么?那你为什么不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杀了我,起码砍掉我的手逃走总可以吧?”
肖不平摇头道:“你虽是东瀛人,心肠也很坏,但似乎没做过什么大恶事,杀你于心不忍,于理不通。”
大冢灵花哼道:“就知道嘴硬,喜欢人家就承认嘛,口是心非的家伙。”
肖不平可没心思和她打情骂俏:“快回营吧,一会儿开饭时麻狸虎的尸体必然被发现,天骄王一定会找我们验尸。”
大冢灵花兀自犹疑道:“跟踪史万夫的那两个人是谁呢?”
肖不平道:“管他是谁呢?我只知道,将军的诅咒应验了。”
大冢灵花皱眉道:“将军没死,我看你怎么没有狂喜,还是无精打采的呢?”
肖不平哼道:“明知故问,你也瞧了脚印,那脚印和你的脚差不多大,将军身高八尺,比你高一头,脚印不应该那么小吧!”说话间,肖不平悄悄打开促织笼,对应赫花狼的那只蜘蛛也已变成焦黑一团。
麻狸虎死的时候,肖不平偷看蜘蛛,对应麻狸虎的那只肠穿肚烂,刚好死去。看来这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安排好的,但这人是用了什么方法,隔空杀死蜘蛛的呢?
拾伍 佛变三十三相身,鬼藏八十八只手
天光大亮,鞑靼营中沸腾成一锅粥。麻狸虎被杀死在军帐中,赫花狼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史万夫的白蟒乌龙刺和衍天甲。天骄王得报后大惊,立刻找大冢灵花侦缉凶手。
正慌乱间,忽雷怒来报:“麒麟豹丢了,马厩中的马倌被杀。”隔不多时,又有军兵来报:“史万夫人头被盗,看守被杀。”天骄王骇然失色。
此时正是盛夏,气温炎热,但史万夫的人头割下半月有余,竟还鲜然如生,并不腐烂。天骄王颇为奇怪,曾和诸将计议,最终也没弄明白所以然,是以派军兵严加看守,没想到人头居然也被盗走了。
天骄王立派军卒四处搜索,午牌时分,有人在雷公庙发现了赫花狼被雷火烧焦的尸体,大冢灵花装腔作势检验了一番,拉回军营。
金顶黄罗帐中,天骄王面沉似水,诸将围坐,面有忧色,议论半天,毫无头绪。
天骄王道:“麻狸虎心口被洞穿,正符合那句诅咒‘夺我枪宝刃穿心亡’;赫花狼满面焦黑,头顶一个黑洞直通脚心,好像是被雷劈死的,正符合那句‘夺我甲图谋遭雷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史万夫的诅咒应验了?”
眇道人面如土色地道:“大王,肯定是史万夫没死,回来报仇了。他偷走自己的脑袋,是要用异术再接上。”
狻猊叱道:“放屁!断头岂能再生?”
天骄王缓缓道:“眇道长说的也并非疯话。史万夫断头能走,即使没有冤鬼相助,也说明他身怀异术,不可小觑。大家一定要小心。”
七月十六,亥时。夜色如魔鬼的羽翼再一次覆盖住苍茫大地。
拒胡城东四十里虬龙岭,密林深处有一山洞。洞内篝火熊熊,周围映出数十条人影。这些人浑身上下穿青挂皂,捂得严严实实,只露眼睛。
突然,洞外响起三记掌声。洞中人闻声站起以掌声回应,左右站好,齐齐向洞外躬身施礼,好像迎接帝王一般。洞外踏进一人,背负棺材,项上无头,正是史万夫。
史万夫将手一摆,队列中有两人进入山洞深处。不多时,一人牵出一匹宝马,正是麒麟豹;另一人用托盘捧出一颗人头,正是史万夫的。
史万夫绕着麒麟豹转了几圈,脖腔微曲,似在相马。麒麟豹生得豹睛宽鼻,蹄如累曲,有千里马之桐,但头颅正中有一拳大肉瘤,瘤上寸毛不生,青筋暴露,甚是丑陋。转了几圈,史万夫挥手示意,便有人取来牛筋索,将四只马蹄捆住。史万夫再一指马头肉瘤,那人忙伸手一拍,麒麟豹吃痛,“咴咴”一叫。史万夫又摆个手势,那人拔出牛耳尖刀,轻轻戳去。
刀尖人肉,鲜血如箭喷射,麒麟豹痛得一声嘶啸,长鬣飞扬,浑身旋毛炸立如猬刺,张开血盆大口,一下便将身前牵马的人头颅咬碎。麒麟豹狂性大发,仰头抬足,不防蹄子被捆,一跤跌倒,“咴咴”狂吼,满地打滚,半晌气力耗尽,才平息下来。
史万夫见它平静下来,这才示意手下人在伤口敷上金疮药。而后他凑到马腹旁边,拿过牛耳尖刀将腹上一处短毛刮净,露出一片刺青,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一张地图。史万夫拿出纸笔,将地图仔细誊抄下来,放入怀中,然后将匕首探入篝火中烧红,将那片刺青烙去,麒麟豹免不得又是一阵惨啸。
史万夫又将人头托盘置在一块大石上,对着自己的人头端详半晌,场面颇为诡异。史万夫人头面色如生,怒目横眉,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颧平腮圆,掉头的这些日子,倒似乎变胖了。史万夫挥手示意将人头头发剃掉,他反而远远退开。有人将史万夫的人头剃成和尚头,见没什么异动,史万夫凑到跟前,果然头皮上又有一片刺青,再次誊抄下来。
誊抄完毕,史万夫远远躲开,令一名手下去毁掉人头。
那人拔出弯刀,寒光一闪,毫无阻碍地切入颅骨。但听“砰”的一声,史万夫人头瞬间炸裂,一团黑雾爆出,转眼就将那人吞没。火光照耀下,但见那人头上糊了一层黑色虫豸,如同蜂攒蚁聚,密匝蠕动。史万夫欺身近前,似在观看,只见那虫豸形如细腰蜂,细腰六足,嘴似啮齿,正寻找缝隙,拼命向里猛钻。不过片刻,便将那人的黑色头套咬成粉末,循着眼耳鼻口,全部钻人那人头中。那人凄厉哀号,挣扎倒毙。
史万夫挥手下令,旁边立即有人添柴加火,把两具尸体焚化,又将麒麟豹牵人洞穴深处。安排妥当,众人一起跪倒送别史万夫。
就在这一刹那,洞外忽然伏兵四起,箭如雨般发射入洞中。
史万夫首当其冲,被一箭穿心,“扑通”倒地。不过半刻,洞中一群黑衣人几乎被射杀干净。箭雨一歇,死尸堆里忽然跃起一个枯瘦身影,扛起史万夫便向洞内逃窜。洞外伏兵冲进洞穴放箭,流矢乱飞,那人扔下史万夫落荒而逃。
外面的伏兵同样穿青挂皂,只露双眼。杀进洞中,立马掣刀抡剑,捕杀幸存者。洞内有一羊肠隧道蜿蜒通向山外,密集搜索一遍,除了一人逃生,其他悉数杀尽。
这伙黑衣人将史万夫尸身找到.扯碎衣袍,露出一人,有头有脸,寿眉低垂,橘皮老脸,却是鞑靼帝9币黑莲法王。
为首那人冷笑一声:“父王神机妙算,果然是这妖僧假扮史万夫四处杀人。”听声音正是狻猊王子。
狻猊扯过法王死尸,“噼噼啪啪”几个耳光,抽得死尸七窍流血,然后将其往地下一摔。
浮云过尽,银河耿耿。今天正是十六,天穹幽蓝如海,一轮满月如玉盘般倚在山巅,洒下万缕清辉。
狻猊走后,肖不平和大冢灵花跃下树梢。肖不平啧啧叹道:“不愧是天骄王,老奸巨猾。看来你姑父早就看出了诅咒中的诗谜,并利用将军的诅咒来试探臣属的忠佞,还耍了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大冢灵花道:“这不叫老奸巨猾,这叫足智多谋。黑莲法王自恃为帝师,结党营私,自募僧众,早有不臣之心。大王想将其除掉,但因其势力庞大,迟迟不便动手,唯恐引起叛乱,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岂能放过?黑莲法王聪明反被聪明误,死有余辜。”
肖不平偷空瞧了一眼促织笼里的蜘蛛,对应黑莲法王的并没死。他眼珠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
翌日清晨,黑莲法王的尸体在柳树坡草窠中被巡视的兵丁发现,运回军营,报给天骄王。天骄王痛叫一声,晕厥过去,好半天才苏醒,放声大哭,传令全营挂孝,举哀三日,然后火化法体,派人护送以八宝金函盛殓的法王荼毗舍利回黑莲寺供奉。
诸事已毕,天骄王召集诸将,在营中点将台上阅兵。他一刀劈断帅案,声泪俱下,要给帝师报仇,将戏演得十分逼真。在其授意下,大冢灵花上台推理查证侃侃而谈,把凶手的帽子扣给了隐匿在石坟中子虚乌有的史万夫党羽。
天骄王一声令下,让士兵们继续进入坟中搜寻,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揪出来碎尸万段,给帝师报仇。
拾陆 鱼龙百变一杯前,梦幻千重两扇后
甲兵将石坟如铁桶般层层围住,昼夜看守。迷宫内明岗暗哨无数,轮流戍卫,步步为营。一则防止史天骄逃走,二来守卫龙穴。上次葬獒引路的绳子一头拴在石坟大门上,一头拴在迷宫后的第一个密室门上。
做好充分准备,眇道人、忽雷怒、大冢灵花率领数十名兵卒沿着绳索、路标再次进入那个诅咒密室。
大冢灵花吩咐道:“再搜一遍。”又拍墙顿地,翻了个底朝上,一无所获。这个房间没有,只能打开对面的铁门。铁门上还是八卦离合锁,眇道人掏出挠针打开门,忽雷怒先遣几名兵卒过去试探,见无机关这才秉着火把踏入门后。葬獒刚踏过门槛便“汪汪”吠了起来。
火把映照之下,但见此地是一个圆厅,周围一圈石墙,还有七道铁门,不过这些铁门都上了锁。眇道人无暇他顾,一直跟在葬獒屁股后面,葬獒摇头摆尾,鼻子触地一直嗅到圆厅东南角,当地转开圆圈,吠声更急,而后干脆卧地不起,眇道人手中罗盘更是鸣如莺啭。
眇道人如癫如狂:“龙穴找到了!”遣人飞报天骄王。天骄王狂喜,不顾危险,首次进入坟中查看。
圆厅中央有一坟包,坟头支着阴阳镜,坟前摆着玉石雕刻的貔貅、鼎印、玉玺、丝瓜等,周围站立一排眺木小人,足有百入之多。
天骄王问:“这是什么?”
眇道人绕着坟包转了几圈,罗盘中莺啼声忽然变作哭泣声,那葬獒也跟着来到坟前,仰头如狼般“嗷嗷”长啸。
眇道人道:“大王,我明白了!这座石坟必是史万夫修建的陵寝地官,此处是他祖先长眠的墓室,这个坟包想必是他祖先的坟墓。坟周摆着这些镇物是为了保护祖先灵魂,荫庇子孙发达。镜子照妖,貔貅辟邪,邪魔不敢侵犯。鼎印玉玺能让子孙掌权,丝瓜上面大瓜小瓜不可计数,寓意子孙昌盛。”
天骄王疑惑道:“此地便是龙穴么?”
眇道人摇头道:“不是,凡天地灵气之所,必是吉凶双生。风水有言: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史万夫寻到龙脉,却点错了穴,此坟所在不是吉穴,而是凶穴。方才罗盘、葬獒都已示警,若非如此,史万夫只怕早已称王称帝。此穴有个名堂叫‘白鬼挂锁’,生气被锁,死气笼罩,葬之虽可封侯拜相,但必遭横死不得善终,而且身负枷锁,永世难以翻身。”
天骄王等联想到史万夫命运,深以为然。
眇道人转身折返先前葬獒所叫之处:“大王,此处才是吉穴所在!若我无葬獒、天命罗盘和阴阳眼这三宝,我也勘不准吉穴所在。”当下令人就在葬獒卧地处掘坑九尺九寸九,黄土下露出簸箕大的一圈圆形红土,土质膏润,隐隐泛光,嗅其土味,清香四溢,与别处土壤迥然不同。
“龙脉吉穴也有寿命,修短不同。古往今来王朝气数全由吉穴寿命长短而定,吉穴生则江山兴,吉穴死则社稷亡。百年者为下下吉穴,名为虺龙初生;二百年者为下中吉穴,名为蜃龙凫水;三百年为下上吉穴,名为—龙褪壳,此三穴可令枯枝抽芽。四百年为中下吉穴,名为虬龙沉渊;五百年为中中吉穴,名为蟠龙献瑞;六百年为中上吉穴,名为螭龙挂印,此三穴可令枯枝发叶。七百年为上下吉穴,名为夔龙定鼎;八百年为上中吉穴,名为蛟龙起舞;九百年为上上吉穴,名为应龙飞天,此三穴可令枯枝生花。一千年者万世不遇,名为鱼龙百变,可令尸化飞龙。”
天骄王道:“道长看观此穴为何品次?”
眇道人拈了一撮红土,放入口内咀嚼,眼冒红光:“恭喜大王,这是上上吉穴应龙飞天,穴土香甜。”说着从兜囊中取出一根枯枝,插在土地上。不过一盏茶工夫,那枯枝便在众目睽睽下抽芽发叶,顶心开花。众人一时惊叹莫名。
大冢灵花撇嘴道:“该不是你弄的鬼把戏,做的假花吧?”她拔出树枝,揪掉花叶揉搓,汁液黏稠,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真叶真花。
眇道人道:“上佳吉穴因为生气旺盛,故而能令枯木逢春。若将先入骨殖埋葬此处,最少可得九百年帝王气数。”
天骄王大喜过望,当下便命分金点穴。眇道人当地摆定轮盘,断吉凶,定方位,推演出明日即为黄道吉日。事不宜迟,天骄王便定明日为迁坟佳期。
不过旁边的史万夫祖坟太过碍眼,而且谁知道史万夫是不是以坟墓为掩饰,暗藏了机关?狻猊提议要给挖掉。
眇道人道:“刨人祖坟太损阴德,况且史万夫祖宗埋在了凶穴之内,后代厄运缠身,于我们大大有利。万一动土,只怕反让其脱离灾厄,适得其反。”
狻猊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克制么?”
眇道人道:“也有,可用狗血或秽物淋之。”
天骄王一声令下:“挖坟。”
为防有危险,天骄王在侍卫保护下躲入迷宫。狻猊、忽雷怒自然也不肯涉险,纷纷撤后。
十几名兵卒挥锹抡镐,便将史万夫祖坟刨了,挖出一口柳木棺材,扫掉泥土,露出真容。棺材板上漆彩绘画,全是人物故事场景,有狩猎,有饮食,有战场,线条简练传神,栩栩如生。只是这些人物脖腔上全都没有头,有的腰间别着头,有的桌上放着头,有的双手提头向脖颈中安放。最可怖的是那些头颅还挑眉瞪眼,嬉笑如故。
见无异象,有人报告天骄王,天骄王率众稍稍凑前,巡视一番,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冢灵花沉吟道:“这好像描绘了一个种族的日常生活。”
眇道人惊道:“莫非是史万夫的家族?”
天骄王命:“启棺!”转身又躲出老远。
撬掉铆钉,棺材发出疹人的“吱嘎”声,一股腐败的气息扩散开来。
围着棺材的士卒捂嘴道:“怎么这么臭!”
一人探头看去,怪叫一声:“妈呀,绿毛僵尸!”
忽雷怒叱道:“什么僵尸?”掣出腰刀,一个箭步冲上,但觉腐臭熏人,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棺材里长了一片绿毛,好似下雨后的苔藓,须毛碧绿,许是见了空气,绿毛渐渐变白,继而雪逝冰消,露出一具瘦小的干尸来,那臭气也没了。
忽雷怒骂道:“什么僵尸?是尸体腐败生了绿毛。”
等了半晌,见无危险,众人都聚拢来。但见那具骸骨殓服已烂,竟然只有身子没有头骨。联想到将军无头犹能行走,还有那些图腾般的棺材画,眇道人脸色苍白道:“史万夫难道是飞头蛮族的后裔?”
天骄王惊道:“什么是飞头蛮族?”
眇道人道:“我听老人说过,五岭以南的溪洞中,有‘飞头獠子’,到了晚上,头能离开身体飞走,到河边捡些螃蟹、蚯蚓之类的东西吃,天亮时飞回,肚子也饱了。南方的落民头也能飞,用耳朵当翅膀。”
狻猊叱道:“胡扯!”
眇道人慌忙道:“是、是,世上哪会有这样的人?”
肖不平皱眉道:“也不一定是胡扯。咱们大元诗人陈孚曾出使安南,见过飞头人,有诗写道:‘鼻饮如瓴瓯,头飞似辘轳。’说的便是见过能用鼻子饮水,能把头飞出像辘轳转圈一般的土人。”
大冢灵花暗中踩了肖不平一脚,道:“你们说的飞头族,都是有头能飞,但是天明之前必须飞回,否则人就死了。史万夫脑袋已然毁……”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史万夫脑袋被黑莲法王盗走然后炸毁是绝秘,决不能宣诸于口。
好在旁人的注意力全在那些棺材画上,没有人听到这句话。
肖不平嘀咕道:“刑天没有脑袋,用乳房做眼睛,肚脐当嘴,还能战斗。”
大冢灵花白他一眼:“那是神仙,你听过有这样的人么?”她仔细瞅着棺材,土蚀痕迹很重,漆画颜色古旧,看来不像新画的。拾起尸骸颈椎骨,顶上那截中间断掉,茬口也很旧。
她转头看着众人:“这是史万夫的诡计,因为敌将被俘或被杀,必被斩首示众。他矢尽粮绝,死路一条,所以借助斩首的规矩,弄了具无头骸骨吓唬咱们。就算史万夫无头也能活,那又如何?一个有头的史万夫咱们都不怕,还怕一个没脑袋的?”
众人一听却也在理,恐惧稍退,当下将棺材连同尸骸一起运出,用狗血浇上,然后深埋了事。
大冢灵花又命人用前些日赶制的摸金门专用的刺陵锥刺人地下,探查有无地道,钻探数遍,并无发现。
天骄王想:“龙穴找到了,那么史天骄在哪里呢?会不会就在前面的七道大门之内?”
别看眇道人只有一只眼,招子却亮得紧,早就瞧出玄机,当下自告奋勇开门。门后有门,屋屋相连,和迷宫格局相仿,只是门上都有锁具。此门一开,门内机密暴露,原来都是储物室,各种军需器械、古玩字画、日常用具等物数不胜数。
天骄王命狻猊等检查储物室,自己怕有机关,先一步撤出,眇道人彻夜不休地撬锁开门。三百士卒紧随其后,开启一门,检查一屋,用木锤拍墙擂地,检查有无密室机关,所幸全无。
肖不平趁无人时问大冢灵花:“地宫中诡异非常,但我瞧天骄王并不怎么害怕,这是怎么回事?”
大冢灵花笑道:“有句话叫色迷心窍,还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的史天骄危险了哦!”
肖不平皱眉还想再说,见一名兵卒走来,慌忙将吐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拾柒 惊鸿照影走娥皇,盖棺论定下桀纣
等到翌日天明,众人疲惫不堪,眇道人又打开一屋,屋里竟有灶台餐具,两口水缸,半袋小米,些许木柴。灶台下灰烬尚且温热,灶台上引出一只铁皮烟筒,通向另一间房。灶台上一只瓷碗,犹存少许残渣,看来这里果然藏有人。众人顿时警醒,握刀秉剑打起万分精神戒备。
打开灶房后门,门后别有洞天,竟是一间闺房,迎门一扇绢素围屏将房间格隔成两间。这会不会是史天骄的闺房?
狻猊一使眼色,手下兵卒会意,举着火把提着刀,悄悄摸向屏风后面。橘红色光芒晃动,映出向壁一张竹榻,榻上素帷低垂,两名士兵一递眼色,“哧啦”撕开帷幔,榻上被褥鼓鼓囊囊,一头青丝散在枕上。两人同时虎跃鹰攫般扑出,一人捉头一人擒腿,大叫:“捉到了,捉到了!”
狻猊等人一听,同时向屏风后拥去。
便在此时,门上忽地跳下一人,向外便钻。门外还有两名兵卒,黑灯瞎火视物不清,初时以为是同袍,被那人一撞,还叫:“怎么了?怎么了?”那人也不吭声,掉头就跑。
两个兵卒觉得奇怪,举起火把一照,那人身形窈窕,拖着一头长发,竟是个女子。进入石坟的女子只有大冢灵花一人,但她身穿和服、发髻高绾,并且身边时刻牵着肖不平,绝非这等扮相。两人登时醒悟,大喊:“女人,有女人跑了!”发足便追。
屋内狻猊等揪下榻上人,才发现是衣服裹扎成的假人,听得叫嚷,顿知中计,急忙返身出屋追去。
穿门过屋,一直追过龙穴所在的圆厅,那女人推倒一名士兵,一头钻进迷宫。迷宫内复道回廊,不可胜记。沿途标记处虽有兵丁守卫,内里却未能面面俱到。那女人显然熟稔路径,遁入迷宫便如滴水人海,再也寻之不得。
忽雷怒一面通知天骄王,一面派人散入迷宫搜寻。天骄王听得女人出现,心中狂喜,心道:这必然是史天骄!立即悬赏,有擒到史天骄者,赏干金,封干夫长。
眇道人继续开门。内里屋子间间相连,四壁开门,纵横交错,大小均等。也不知开了多少间,眇道人发现尽头是一圈石壁,再无去路。
眼见吉时已至,史天骄还没搜到。天骄王无奈,只能先行迁葬仪式。他父亲的骨殖早已运到营中,以金丝楠木棺材盛殓。
哀乐低回,鼓乐前趋。天骄王披麻戴孝,手持哭丧棒引路,后面八条壮汉抬着棺材跟随。棺材很大,好在门也不小,堪能通过,一行人循着路标指引鱼贯而人。本来蒙古葬礼和中土葬礼略有区别,但是葬龙穴之风盛行中土,为蒙古所无,所以便依了中土规矩。
本来应按天子葬仪设四重棺椁,但因石坟中门道多且狭,无法运进。况且据眇道人说,棺木越少越能接引地气,是以只能从简。棺木停在坑边,仪式正式开始,气氛肃穆无比。
天骄王昭告天地,一班臣佐跪地叩拜,繁琐隆重的仪轨闹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完毕。
眇道人一本正经地念诵祭文,祭拜神灵,然后掐定吉时,按好方位,落棺下葬,填土封顶。
第一锨土刚落下去,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犹如天崩地裂,石室墙壁都颤了三颤。
狻猊喝问:“怎么回事?”
有士兵跑来禀告:“不知为何,大门忽然关闭,断龙闸落下,出不去了。”
众人赶至前厅,果真不假,门口断龙闸落下,将大门堵死。断龙闸乃生铁所铸,重达万斤,本来镶在门顶,外封岩石,内有机关控制,一旦歹徒破门而入,断龙闸触动,便落地封死出路。而且这是个死机关,只能落不能升。看来这是有人捣鬼,弄下了断龙闸,一定是史天骄!
狻猊大怒,抡刀劈向铁闸,刀口卷刃,铁闸却纹丝不动。
大冢灵花镇定如恒:“殿下不必着急,断龙闸打不开,可遣人挖墙打个通道。外面有我们兵马,猝见生变,一定也在想方设法凿洞,救我们出去。不出三日,通道便能打通。”
此刻并无其他妙法,只能如此。但众人来得匆忙,并未带铁钎等物。史万夫好像算到了这点,兵器库中只有刀枪剑戟,还都是木杆的,没有铁锤。坟中狭窄,众人只携了便用的弯刀,没带重兵器。只好将探地用的剌陵锥拆解了当铁钎,把搜寻密室的榔头当大锤,“乒乒乓乓”凿起来。
不多时,外面“叮叮当当”也有动静,只是石墙太厚,听不太清,想来也在凿墙。天骄王等大喜,两边同时凿墙,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凿通。
天骄王令人填土圆坟,周围也摆上眇道人早就准备好的镇物,阴阳镜、貔貅、鼎印、玉玺、瓜瓞、子孙偶,一样不缺。为了镇压将军鬼魂,坟前特意摆了两尊石狮,塑了五花大绑且浑身刺满刀剑的史万夫跪像,钟馗、张天师分立左右,手拿钢鞭对准其头。
一切就绪,众人再次搜寻史天骄,仍然一无所获。这一折腾,早巳过了半天,众人饥肠辘辘。狻猊令人将坟内守卫带进的干粮肉脯收集上来,王侯大将们大快朵颐。
大冢灵花道:“派人埋伏在坟内灶房守株待兔,如果别处没有粮食,史天骄必会回来。”
大门一关,空气稀薄,只能熄灭大部分火把。坟内黑暗,不知时光之既过。天骄王等人吃了三顿,食物告罄。
在史天骄闺房后门里还有一个房间,是一个藏宝室,里面柜子鳞次栉比,暗格密布,翻开看时,全是奇珍异宝。方才检查已毕,此刻狻猊带着眇道人再次翻找,终于在一个格子中发现了一个黑黝黝的铁匣子,上刻三字铭文“窃天匣”。
窃天匣乃将军七宝之一,上面安一只转轮锁。狻猊一见大喜,立刻派人守卫藏宝室,将眇道人请至农具室,拉了一只马扎,让他坐下,逼他开匣。前面麻狸虎、赫花狼都被将军宝物咒死,眇道人实在不想碰这晦气东西,但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只能豁出命去了。费了半天劲,他倒真打开了匣子,没想到铁匣里还有一方略小的铜匣。
狻猊将其他人屏退,四顾无人,语气忽转柔和,低声问道:“道长,葬龙穴出帝王到底真不真?”
眇道人一边开锁,一边道:“如何不真?葬书中说,葬乘生气,荫庇子孙。简要地说,便是祖先葬入吉穴,子孙必能发达。”
狻猊再问:“如果祖先子孙甚多,到底会荫庇何人呢?”
眇道人不明其意:“后代皆可荫庇。”
狻猊压低声音道:“这么说吧,我祖父有七个儿子,父王是最小的一个,而我六个伯父共有二三十个儿子。如今父王将祖父的骨殖埋在龙穴当中,会不会荫庇伯父的儿子成就霸业?”
“这、这……”眇道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张口结舌,突然急中生智,“等大王百年之后,再占此龙穴,殿下霸业必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狻猊会心一笑,拍拍眇道人肩膀,话中有话道:“只要道长够聪明,我若做了皇帝,你就是帝师!”
时辰不早,天骄王又累又乏,为了保险起见,将一间柴房东西搬空,检查数遍,确认安全后,几名侍卫脱了袍子,垫在地上做临时被褥,天骄王躺下歇息。侍卫按刀而立,眼如鹰隼警视周围,轮流守卫。
拾捌 坐百年殿不满意,分一杯羹已足够
地宫中进来的鞑靼兵共有三百余入,一百人守卫迷宫中的路标,一百人聚在大门前,由忽雷怒指挥轮流凿击石墙。剩余是天骄王和狻猊的侍卫,在墓室后的储物室分散开保卫主子。珍宝室及史天骄闺房等重要地方都有侍卫把守。
大冢灵花和肖不平只能钻到一间杂物间休息。屋里乱七八糟,堆满杂物,四壁挂满灰尘,蛛网招摇。大冢灵花打了两个喷嚏:“走走,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肖不平举着火把道:“不是人呆的地方,是神呆的地方。”话音未落,却听“砰”的一声,光芒大盛。
两人一惊,原来向壁立着一支古拙老旧的青铜干手观音烛台,观音背托火焰屏,阴刻手纹无数,象征千手千眼,有七只手结成七种法印,探出屏外,高下镨落,各自擎了一支素烛,下面四支同时燃起。
两人凑近细看,素烛上没有刻度,只是添了名字。上面三支刻有麻狸虎、赫花狼、黑莲法王名字的已然熄灭。
又是本命灯!
肖不平伸鼻嗅嗅:“蜡烟有毒没有?”
大冢灵花道:“没毒。不过昨日检查过这个屋子,只有烛台,并无蜡烛。怎么今天便有了呢?”
肖不平淡淡一笑:“肯定是有人捣鬼。”
“谁?”
“也许是史天骄,也许是史万夫,也许是写书人。”
“不可能,现在这里全有我们的人看守,他们怎么混进来?难道这里有地道?”她四下翻找,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肖不平摇摇头道:“别找了,也许七煞血棺的传说是真的,将军真变成了鬼,鬼无影无形,出来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大冢灵花撇嘴道:“鬼才相信。”她眼球乱转,忽然伸手一掰千手观音合掌胸前的左手食指,“咔噔”一声机栝响动,麻狸虎的那支蜡烛忽然缩人手臂内。再掰中指,赫花狼的那支也缩了进去。反手回掰,那蜡烛又钻了出来。拔下蜡烛探头一看,原来观音手臂里内置机栝,升降自如。
大冢灵花笑道:“原来是机关,哪有鬼!”
肖不平道:“便是机关能隐藏蜡烛,蜡烛中暗藏白磷粉能自燃,那么机关弹出来总需要人来弄吧?”
大冢灵花笑道:“这也不难,只要有个定时装置就可以了,我看你就能做,你不是做过定时的鬼塔么?不信把这烛台拆了,看看里面有没有机关。”
肖不平摇头道:“定时装置并不奇怪,只是这时辰不早不晚,刚刚定到你我进来的时候,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人的预料之中。”
大冢灵花也沉吟道:“这人究竟是谁呢?”
肖不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我说,这个人就是你!”
大泵灵花伸手摸摸他额头:“也没发烧,你怎么说胡话呢?”
肖不平冷笑道:“还装什么糊涂。方才进屋的时候只有你我两人,火把光照有限,你趁我查看别处的时候动了手脚,启开了机关,你方才打喷嚏便是要掩盖机栝弹出的响动。”
大冢灵花拍手笑道:“精彩!不过我也可以说是你捣的鬼。方才进门的时候你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不是人呆的地方,这是神呆的地方’,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肖不平尴尬一笑:“看来咱俩都有嫌疑。”
大冢灵花道:“会不会是有人偷窥到我们进入此屋,便在别处用机关遥遥控制开关?比如你就曾用同声共振的谐律法开启过密室之门。”
肖不平思索道:“确有可能,不过我的故事和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故事都应该在那个写书人的故事中,一个人讲的故事总是重复,不是个好作者。”
大冢灵花敲敲脑袋:“不想了,头疼。不过,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肖不平笑道:“预告死亡,你没看见,死去的人相应的蜡烛也熄灭了么?”他忽然神秘一笑,“不过预告有时侯也是假的,是敌人使用的某种诡计。就像诅咒室中的蜡烛显示黑莲法王是第七个死,结果他在第三个就死了。也许就是这种错误的顺序让黑莲法王大意疏忽,从而命丧黄泉。”
大冢灵花“嘻嘻”一笑:“你很聪明。”
肖不平颇有深意地笑了:“你也很聪明,不过太聪明有时侯并不是好事。”
大冢灵花道:“我锁住你,算不算聪明呢?”
肖不平笑道:“我被你锁住,算不算聪明呢?”
大冢灵花笑道:“那就要看谁是真聪明谁是自作聪明了。”
肖不平拣个矮凳,倚着墙角坐下。大冢灵花伸个懒腰,一屁股坐到肖不平腿上,坐上也还罢了,还老不客气地往他怀里钻去。
肖不平怒道:“你坐我腿上千吗?”
大冢灵花道:“就一个凳子,被你坐了。”
肖不平还想再说,忽然“啪”的一声,一支蜡烛“噗”地灭了。两人一惊,一起站起,凑近看去,是忽雷怒的灭了。
忽雷怒指挥士卒“乒乒乓乓”凿了半晌,借口向天骄王禀告进度,离开前门,向墓室溜去。
墓室中静谧无人,黑气沉沉,只有天骄王祖先坟前供着的长明灯亮出一点橘黄光晕,在黑暗中瑟缩着。周围石俑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拖出长长的影子,摇曳不休,仿佛得到了生命。
忽雷怒摸黑溜边,避过长明灯,绕到了坟丘背后,俯下身从袖里取出一支枪头,在坟上掘个深坑,松开腰带,捅破内衣衬里,细细的粉末从中簌簌漏入坑中。
原来自从天骄王提出要攻打拒胡城夺龙脉开始,忽雷怒便打上了如意算盘。他表面对风水嗤之以鼻,故作姿态麻痹旁人,实际上却挖了自家祖坟,把老爹的尸骨弄出来准备分一杯羹。龙穴只有一个,而且是天骄王的,谁也抢不走,只能等他埋葬后,偷偷把自己父辈的骨头也埋进去,不想独霸天下,分茅列土足矣。但埋骨头容易被发现,思来想去,忽雷怒将老爹骨头用榔头敲碎,碾成粉末装入内衣衬里。此刻他逮到机会,将骨粉倾入坑内,唯恐被人发觉,用枪将骨粉和泥土搅拌了一番。
就在他忙得满头大汗时,被石狮挡住的那个史万夫的跪俑忽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放射出绿莹莹的妖异之光来。
搅拌完毕,忽雷怒收枪入袖,爬起身来,转身就走。就在转身的刹那,一个人宛若一尊鬼像挡住了他:“你在做什么?”声音咝叫如毒蛇。
忽雷怒吓得魂飞天外:“你?我……”话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刀已然搠进了他的胸口。
杂物间。
大冢灵花见蜡烛熄灭,立刻拉着肖不平去前厅找,肖不平懒洋洋地不愿动弹:“他们死活关我何事?”他忙里偷闲,偷觑促织笼,骇然发现.忽雷怒那只蜘蛛肚子破开,已然死了。
大冢灵花后悔不迭,牵住他真是自作聪明了。她强拉硬拽,总算把肖不平拖了出去。
两人擎着火把,穿过好几个道门,东拐西绕,到达墓室,一股血腥气冲鼻而来。火把照耀下,却见被刨掉的史万夫祖坟周围印着无数只血手印,组成了两个大字“地狱”!
那个坑还没填平,一具硕大的尸体倒栽葱跌进坑里,瞧服色正是元帅忽雷怒。
大冢灵花刚要上前搬弄尸体,肖不平一扯她:“你最好离远点,否则你就是疑凶!”
两人转身便往回走,正巧狻猊举着火把从门里钻出,差点撞个满怀。狻猊奇道:“你们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忽然提鼻子一闻,“怎么有血腥味?”
大冢灵花心急出错:“没有血……”
肖不平狠狠一掐她胳膊:“王子殿下,我们正要禀报,眇道人被杀了,丢在史万夫的祖坟里!”
狻猊一愣,脱口道:“怎么。他也被杀了?不是忽……”猛然醒悟,话锋一转,“谁被杀了,走去看看!”
肖不平道:“也许是我看错了。”
狻猊迈步的时侯,大冢灵花将火把放低,照他脚底,却发现他靴子底下很干净。
肖不平瞧她一眼,淡然一笑,指指狻猊右手。大冢灵花一看,狻猊右手袖子护腕处没了,衣袖垂下,笼住了右手,袖子上似有一块血斑。
来到坑前,狻猊问:“这是谁?”
肖不平心中好笑:“瞧服色好像是忽将军。”
狻猊命道:“你俩将他拉上来。”
肖不平道:“殿下,拉动尸体必然沾染血迹。我夫妻首先发现尸体,嫌疑最大。请你先检查我们浑身上下,可有血迹,排除嫌疑后我才敢动手。”
狻猊瞧也没瞧,“哼”了一声:“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们为何来此?妹妹,你说。”
大冢灵花只能实话实说:“我们在一个杂物间发现了本命灯,和那间诅咒室里的本命灯差不多。因为忽将军的突然灭了,所以过来查看,没想到他真死了。”
狻猊觉得奇怪,冷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二人为了掩饰杀人罪行捣的鬼!”也不去看,只招呼其他人来。
不多时,天骄王也被惊动,在侍卫的保护下来到墓室。狻猊道:“他二人最先发现忽将军尸体,而且行色匆忙,若非被我堵住,早就跑了,有重大嫌疑。”
天骄王瞧了一眼身边侍卫,踟蹰道:“灵花是我妻侄,怎会杀我爱将?”
肖不平叫起撞天屈:“大王,冤枉啊!这周围都是血迹,若我二人杀人,身上怎会没有血迹。何况这里有血手印,一定是凶手留下的,谁手上有血迹谁就是凶手!”侍卫检查了肖不平二人周身,果然没有血迹。
狻猊冷笑道:“擦掉血迹又能费多大工夫!”再加一把火,“父王,大冢灵花之夫来历不明,不可不防。依我看,应该立即处斩以绝后患。”
大冢灵花急道:“表哥,他是我丈夫啊。”
狻猊道:“即便不斩,也要绑缚起来,以防万一。”
当下侍卫把肖不平和大冢灵花五花大绑。
狻猊推推搡搡将二人推到那个杂物间,果然发现里面有灯,虽然奇怪,也猜不出所以然,喝命自己亲卫守住两侧门口,掉头走了。
天骄王看后,虽觉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便退了出去。
肖不平两人骈肩并足,耳鬓厮磨,倚在墙角,大冢灵花将嘴凑在他耳边:“对不起了。”
肖不平没好气道:“对不起的事还在后头呢!”声音也像蚊子哼,不敢给外面守卫听见。
“怎么?”
“你没看见狻猊看你的眼神么?色眯眯的像狼看见肉一般。他捆我是假,抓你是真!呆会儿恐怕你贞洁不保呀!”
“我是你老婆,你不会忍心看我被人欺负吧?”
“我是不忍心,但我被绑着,有心无力。”
“一条破绳子就能绑住肖大捕头?我不相信。”
肖不平苦笑道:“如果再加上幽灵蕈呢?”幽灵蕈是蒙古草原上生长的一种毒蘑,味道香浓,和香菇味道相仿。若不吃解药,食之七日肉酸,浑身疲软,再七日骨酸,骨头生疼,再七日心酸,心脏麻痹,三七二十一日必死无疑:
大冢灵花道:“你都知道了?”
肖不平笑道:“刚到鞑靼营,天骄王便给我吃了这道菜,否则他怎会放心让一个陌生人靠近他身边?如今过去了半个月,我骨头酸疼,便有天大武功也是废人一个了,你自求多福吧。”
大冢灵花笑道:“那就换我保护你吧。喂,你说杀害忽雷怒的凶手是谁?”
“狻猊嫌疑最大。我们撞见他的时候他头上有汗,说明他刚做完一件紧要之事。而且我出其不意地诈他,故意说‘眇道人死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道‘怎么他也死了?不是忽……’,这说明他知道死的是忽雷怒。”
大冢灵花道:“对了,方才你为什么不让我碰忽雷怒的尸体?不光是为了摆脱嫌疑吧!”
“你忘了吗?将军的诅咒上说‘夺我地成鬼变僵尸’。将军每一宝中都有一个杀招,这句说的就是祖先的龙穴,方才打开将军先辈涫材的时候,曾有军士惊叫里面有绿毛僵尸,那绿毛肯定就是僵尸毒。周围的军卒都感染了,忽雷怒禁不住好奇凑前看,很可能也被感染了。你方才注意没,忽雷怒尸体的脸是绿莹莹的,正是尸变的前兆。狻猊袖子上有血斑,很可能在刺杀忽雷怒的时候受了伤,所以他也可能感染了。如果他要碰你,,你保不住的就不光是贞洁,还有性命了!”
拾玖 祸起萧墙未为新,同室探戈还如旧
天骄王回到柴房,倚在几件战袍铺成的龙榻上休息。刚眯上眼睛,忽听门口有人叱骂:“滚开,我见父王也要通禀么?”正是狻猊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一开,狻猊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后面跟着两名侍卫。
天骄王急忙站起:“你有什么事?”
狻猊左右一看,欲言又止。天骄王看了看屋中侍卫,其中一个侍卫知趣地道:“大王,我去门外守着。”
天骄王点点头,道:“你们暂且退下。”门里门外十名侍卫全部躬身告退。
狻猊瞧众人退下,先和天骄王聊了一些琐事。天骄王今天有点奇怪,眼神躲躲闪闪,敷衍应付。
狻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父王,我有个问题,龙穴里埋着的是祖父的尸骨,祖父有七个儿子,二三十个孙子,如果他保佑其他孙子当上帝王,那我该怎么办?”
天骄王一愣:“你、你说该怎么办?”
狻猊眼中凶光四射,声音好似毒蛇吸气:“我有个好办法,你就剩我一个儿子了,如果把你的尸体埋在龙穴里,你一定会保佑我一统天下的!”天骄王尚未反应过来,狻猊两只大手好像钳子一般扣住了他的脖子。
天骄王张开大嘴,想要说什么,无奈窒息之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嘎吱”一声,狻猊拗断他的脖子,将尸体拖到墙角,摆成瘫坐的姿态,再把他右臂圈起,手指叉开,按到自家脖子上。
可是他不知道,此刻,一双绿莹莹宛若鬼火的眼睛正透过门缝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狻猊布置好—切,屏息悄悄溜到门口听动静,眼珠乱转,抬手比画几下,酝酿一下情绪,对着天骄王尸体道:“父王,你怎么了?父王你怎么了?怎么了?什么……史万夫!史万夫,你这个死鬼,我饶不了你……”一句比一句音调高,最后歇斯底里,声带哭腔,并且用脚“咣咣”跺地。
门外侍卫听见,破门而人,但见天骄王瘫在墙角,狻猊对着虚空连打带骂,急问缘由。狻猊咬牙切齿,好像一头要吃人的狼:“史万夫这个死鬼杀死了父王!此仇不报,我就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侍卫大惊:“史万夫在哪里?”
狻猊佯作悲愤状,好歹才让大家听明白:“我方才正和父王推算杀死忽将军的凶手,父王忽然两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呜呜’直叫。我急忙上前劝阻,问怎么回事,父王牙缝里挤出六个字‘史万夫要杀我!’一定是史万夫的鬼魂钻进了密室,攥住父王的手臂,让他自己扼死了自己。在阵前史万夫的鬼魂杀死了我们的细作必勒格,如今又杀了我的父王!忽将军一定也是被史万夫杀死的! ‘夺我匣一手自扼毙’,预言又应验了。史万夫,我与你不共戴天!”
侍卫四下里寻找莫须有的鬼魂,却哪里找得到?狻猊哭了半晌,马上去找眇道人,商量将天骄王尸体下葬事宜。
眇道人正在开窃天匣,发现匣中有匣,打开了金、银、铜、铁四重宝匣,里面又是一个木匣。一听此话,惊讶万分,继而号啕大哭。
狻猊见他装腔作势,气不打一处来:“别号了,大王已死,赶紧让他人土为安,你来主持葬仪。”
眇道人擦了把眼泪:“这里没有棺棹。”
狻猊道:“我祖父的棺材不是现成的么?将之起出,尸骨寻别处安放,先把我父王下葬再说。”
古时殡葬讲究很多,所谓人土为安,不能轻易开棺动土。眇道人深知狻猊此举大逆不道,但又不敢违拗,立即同意。
天骄王一名侍卫献计道:“那总要给先王备个棺材,也好堵住悠悠众口啊。”狻猊刚想叱骂,转念一想也对,自己马上就要登基做大王了,总要摆个样子给别人看。忽然想起,关着肖不平的那个杂物间里有几块木板,做副薄木棺材正好。
杂物间中。
天骄王的本命灯突然熄灭,肖不平和大冢灵花都是一惊。肖不平身子被绑,又无法瞧促织笼里的蜘蛛,只能干着急。
狻猊踏入杂物间,令侍卫将几块虫蠹苔蚀的松木薄板拿去,随便赶制一口棺材。他特别瞅了一眼烛台,但见天骄王的本命灯业已熄灭,不由心中暗喜。天骄王一死,再葬入龙穴,自己马上就可以面南背北位登九五,一统天下。到那时,骏马踏过的土地,振臂一呼,受万人朝拜,吴花、楚卉、蛮妇、夷女,都将是自己的身下奴。
一念及此,狻猊忽然瞥眼瞧见了大冢灵花,所谓灯下观美人,美人美三分。但见大冢灵花绿鬓似鸦,粉颈微垂,宽洁白腻的额头笼在淡黄灯晕下,弯翘细长的睫毛好像一把小扇子拖下一片好看的阴影。因为愤怒,瑶鼻挺玉,微微皱起,樱唇涂丹,微微嘟翘,说不出的惹人冷爱。
狻猊志得意满,邪念顿起,一把扯住大冢灵花香肩,将她拉到屋地中央的破羊皮袄上,喝命门外侍卫:“都给我退下,滚得远远的。”
淫兴一起,狻猊急不可耐,“噼里啪啦”解开腰带,往地下一摔,脱去战袍,又卸软甲。
大冢灵花见来者不善,惊问:“你脱衣服做什么?”
狻猊淫笑道:“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肖不平眨眨眼:“你俩私事,我在旁边不好吧,殿下你把我解开,我回避。”
狻猊打个鹘突,忽然笑道:“我就是要你看着我怎么玩你老婆,哈哈!”
大冢灵花急叫肖不平:“你!你是不是男人?”
狻猊淫笑道:“他不是男人,我是男人。”
大冢灵花叫:“大冢之夫,快吹灯!”
肖不平吹了两口,埋怨道:“灯在墙角,我怎么够得着?”
大冢灵花气得七窍冒烟:“我真倒霉,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
狻猊淫笑道:“你就认命吧!”
大冢灵花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才不认……”忽然樱唇大张,杏眼瞪圆,直勾勾瞅着门外,满脸惊惧。
狻猊见她异状,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玩什么花样?”但见大冢灵花无动于衷,也不由得好奇,内衣褪在臂上,转头看去,顿时动作僵住。
但见向里墙壁的那扇门不知何时半开,隔壁那屋一片昏黄灯晕。倚着墙壁巍然屹立一入,颈上无头,背后背着一具紫檀色棺材,左手提一条宝枪,枪分双头,半黑半白,不是断了头的史万夫是谁!
狻猊吓得亡魂皆冒,想要逃走,无奈两腿如灌铅,根本挪不动。待有半晌,史万夫一动不动。
狻猊灵光一闪,忽而顿悟,哈哈大笑:“没脑袋的死鬼,想用一幅画像欺骗我,看我先撕了你,然后再收拾这黄毛丫头。”“唰”地拔出腰畔佩刀,便要上前,谁知刚迈一脚,却见史万夫提腿展臂,亮开门户,白蟒乌龙刺倏地提起,盘头盖脑,左右舞花,长枪直指,往狻猊心口搠来。
狻猊骇得魂飞魄散,“哎呀”一声惊叫,转身便跑。
肖不平瞧着这诡异的一幕,亦惊愕莫名。大冢灵花道:“快去看看!”
肖不平道:“你看什么?你是将军的敌人,不怕他杀你?”
大冢灵花笑道:“那不是正合你意!”
肖不平道:“咱俩被绑在一起,动弹不得,怎么去?”说话间,将军的身影如雪狮向火,倏然化去,只剩一片光秃秃的石壁。
大冢灵花道:“滚着去!”两人站不起身,就地翻滚,一上一下你碾我压,叽里咕噜,蹭得满身尘土,终于撞开门,滚进隔壁。
隔壁是一个灯室,摆着各式灯笼。两人凑近墙壁,翻身坐起,这才看清,原来头顶一盏八宝琉璃灯不知何时亮起,里面镶有八颗夜明珠,点点光晕洒下,映得斗室明暗不定,浮尘飞舞。
大冢灵花贴近墙壁细看,壁上石头纹理俨然可见,冷气砭肤,没有半丝墨痕漆色。
肖不平道:“一会儿狻猊还会回来,你还有心思琢磨将军有无鬼魂?”
大冢灵花道:“老天无情你有情,削尽人间道不平。你喜欢改变别人的命运,我的命运也交给你了。”嘴上说话,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细细察看,忽然发现在墙面与地面的弯角衔接处有一道细缝,纵横贯通左右,细缝里塞有卷起的布帛样物事,两侧墙壁和上面棚顶都有相同宽窄的缝隙,整体构成了一个方形。
大冢灵花笑道:“哈哈,我明白了!”
肖不平道:“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史万夫的鬼魂为什么会动了,是画,是画出来的!”
没等肖不平发问,铁门“咣当”一响,狻猊飞身纵入:“哈哈,哪有什么鬼魂,果然是诡计。地宫中所有诡异之事都是机关作祟。”俯身低头,眼冒淫光,两手疾伸,如拔葱剥笋,掳住两人身上绳索,噼啪扯断,再扯衣服。
大冢灵花吓得花容失色,肖不平却像看猴戏般嘻笑不语。
“畜生,住手!”随着身后一声阴惨惨的厉喝,狻猊忽觉后腰一凉,亏他武艺精熟,动作灵敏,生死关头旋腰扭胯,身如陀螺急转,“哧”的一声,左肋划出一道血口,鲜血迸溅。狻猊急扭头看时,身后却是一名戴毡笠、穿长袍的侍卫。
狻猊“锵啷”拔出佩刀:“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
侍卫将脸一抹:“你看我是谁?”
狻猊心头一颤,这声音……定睛瞧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碧目虬髯,正是刚刚被自己杀死的天骄王!
天骄王狞笑道:“你这个弑君杀父的畜生!”
狻猊如见鬼魅:“你、你、你!”
天骄王咬牙道:“你杀了忽雷怒也就罢了,那个逆臣贼子该杀!可你不该丧心病狂地杀你亲生父亲!”
狻猊捂着左肋伤口:“你、你怎么没死?”
天骄王冷笑道:“你杀的是本王的替身。你不知道吧,本王有个替身,平时伪装成侍卫,一旦遇到危险,便和我调换身份。你想知道真相么?史万夫矢尽粮绝,而且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于是他和爱将黄立共同设计了一套连环计,想要吓退本王。先设计风水邪阵,在七宝中设置机关,然后由黄立在阵前斩杀史万夫,用烟雾制造七鬼出棺,史万夫再以蛊毒延命,伪装无头复生的恐怖假象,吓退本王。什么壁画诅咒、本命灯,这一切都是史万夫设下的诡计。可惜他有眼无珠错信了黄立,黄立把这一切都用飞箭传书告知了本王。史万夫已死,本王再无后顾之忧。本王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些权臣大将,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觊觎龙穴,都想篡位登基,做千古帝王,本王岂能容忍,但是这些逆臣手握重兵,不好剿灭。
“在晓得了史万夫的诡计后,本王大喜过望,正好移花接木,借刀杀人。于是本王和黄立计议,黄立谋划了一整套计划:先用诅咒中的诗谜试探你们,黑莲法王这个老秃驴窥探出诗谜的奥秘,相信了藏宝图的鬼话,杀了麻狸虎、赫花狼两个逆臣。而后本王派出的亲卫高手跟踪到了黑莲法王老巢,又让你将黑莲法王诛杀!忽雷怒貌似粗鲁实则奸猾,没有上当去寻藏宝图。于是孤王再用黄立第二个计划,放下地宫断龙闸,故意把兵丁分散,离开墓室,看他究竟有没有不臣之心。忽雷怒这个佞臣,还以为本王不知道,本王手眼通天,早就安插细作探知他盗掘自家祖坟锉骨藏灰的丑事。果然夤夜之间,他来到坟前掘土下葬祖先骨灰。那时本王乔装成侍卫隐匿在石狮后面窥探,正见他来葬骨灰,本想亲手杀他,谁知被你抢了先!可是本王没有想到你这个狼崽子,竟然要杀死你亲生父亲!你在密室动手时,本王从门缝中看得一清二楚!”
狻猊将刀归鞘,“扑通”跪倒,涕泪滂沱:“父王,我错了,你饶了孩儿吧!”
天骄王道:“你真的知错了?”
狻猊膝行向前:“父王,孩儿真的错了。你若杀了孩儿,百年之后谁来做草原的王啊!再凶恶的狼也不会杀死自己的崽子的!”
天骄王叹道:“好吧,你起来吧!”
狻猊擦擦眼泪,答应一声。猛然间,他膝盖点地,回手掣刀,鱼跃而起,直若惊蛇入草,矫电腾空,鱼鳞弯刀画出一弯亮丽的光弧,横卷天骄王腰胯。狻猊是稳兵之计,岂料天骄王也是缓兵之计,挥刀斜肩划背猛劈而下。
草原的狼王只有一个,就算父子也只能用爪牙说话!
“锵锵锵”,犀利的刀锋铿然相交,火星迸发,声如磨牙。
父子相残,各施杀手,刀气盘旋,将周围灯笼削落一地,残片乱飞。
肖不平和大冢灵花忙滚到墙角,观敌嘹阵。天骄王毕竟老迈,几个回合便气力不支,想要呼喊侍卫,又怕将狻猊亲卫召来,一时进退维谷,虚晃一招抽身便走。狻猊哪里肯舍,两人一前一后钻入杂物间。
天骄王心急之下,忽然瞥到靠墙的那盏本命灯,这灯虽不在黄立的计划内,偶然心中一动,顺手一刀,将狻猊的那盏灯芯削掉,灯芯落地,依旧挣扎着不肯熄灭。
狻猊见状冷笑道:“想灭我的灯,我也灭你的灯!”天骄王的灯本已熄灭,此时不知何故已死灰复燃。
狻猊飞刀来削。天骄王慌忙探刀拨挡,不想狻猊此招为虚,霍地蜷腕回肘,变削为搠,刀锋滑转,直刺天骄王心口。
天骄王闪避不及,心中暗叫:老狼被小狼打败了!
可天骄王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睁目一看,狻猊刀尖停在自己前襟一寸处,手腕发抖,皮肤上绿森森的,像是长满青苔,十分诡异。
“绿毛尸藓!”天骄王赶紧眺至一旁。
狻猊“扑通”一声倒地。便在此时,地下掉落的灯芯燃到尽头,奄然而灭。
贰拾 绿鬓依约带鹅黄,乌瞳俨然作碧绿
天骄王心中打个突:这本命灯是谁点的,怎么如此之准?他想要查看,又怕其中有诈。诅咒室的本命灯是黄立和他设计好的,不过这里出现的本命灯却不是他们计划中的。这灯是个烫手山芋,毁也不行,不毁也不行。
忽有狻猊侍卫闻声赶来,惊见天骄王复生,骇然失色。天骄王冷道:“本王是长生天选定的大汗,岂是鬼魂能杀得了的!不过王子他被史万夫害死了!”说着泫然欲泣,面色悲戚。
树倒猢狲散,狻猊既死,侍卫自然效忠天骄王。便在此时,前厅又有兵卒来报:“十三名兄弟浑身变成诡异的绿色,倒地身亡。忽将军遗体也变绿发霉。”报出名字,正是挖掘史万夫祖坟的几人。
天骄王心中明镜似的,黄立早把将军七宝的秘密透露无遗,这些人不过都是他的替死鬼。天骄王佯作悲戚:“弟兄们可能是中了史万夫这恶贼的毒,连同狻猊就地掩埋,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位兄弟。”士卒们感动万分,纷纷跪地高呼。
肖不平两人也蹭过门来。天骄王嘱咐几句,在侍卫保护下,取路回原来屋子休息。
眇道人得知天骄王安然无恙,喜得涕泗交加,连呼长生天保佑。天骄王命其开匣,如有发现,速速回报。眇道人感激涕零,连声称好。
天骄王路过灶房,忽听里面窸窸窣窣有动静。适才迭生剧变,原来埋伏在灶房的侍卫全部撤走,现在这里是谁?天骄王心中一动,摆手示意,两名侍卫绕路去堵灶房后门,估计到位后,另两名侍卫紧贴墙壁,屏息悄足,来到门口,擎着火把踹门而入。
“有人!这,在这,在这,你往哪跑!”伴着侍卫号叫,里面拽盆摔碗,折腾半晌。
“抓到了!抓到了!是个女的,交给大王!”
天骄王一阵狂喜,简直如坠梦中。铁门“咣当”一响,两名侍卫押出一名少女。火把照耀下,猛然一看,这少女布裙荆钗,土里土气,但往脸上看,众人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见那少女不过双十年华,螓首蛾眉,靡颜腻理,鼻如玉笋,唇似点朱。那张脸精致到完美无缺,只怕那吴道子穷极想象也画不出来,那偃师呕心沥血也雕刻不出。纵然布裙荆钗,也掩不住那玉颈蝤蛴、肩若削成、柳腰一搦的天姿绝色。
天骄王看得呆了,半晌才道:“你是谁?”
那少女被人挟持,气得杏眼圆睁:“我叫史天骄!”
天骄王狂喜莫名,由衷赞叹:“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孤王就是草原的狼王天骄王!你应该听过吧!”
史天骄怒目横眉,破口大骂:“该死的天骄王,你害死我爹爹,我要给爹爹报仇!”
天骄王在属下面前折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喝道:“将她带到屋中!”天骄王口吐飞沫大讲特讲自己荣华富贵、君临天下的霸气高贵,无奈史天骄的两耳塞豆,听若未闻,骂不绝口。
天骄王恼羞成怒,喝命两个侍卫将史天骄手脚死死按住,呈大字型贴在墙上。他一步跨上,揪起史天骄的头发,俯下身去,碧眼如鹰紧盯着史天骄:“贱婢,本王今天就糟践于你,让你那死鬼老爹下了地狱也死不瞑目!”
本来黄立在密信中业已说明,将军在七宝中安置机关,设下杀局。枪中安连环弩箭,甲上绣风火雷纹,马头有虎眼肉瘤,祖先棺中有绿毛尸藓,人头中有飞天蛾蛊,窃天匣中有域外妖佛,而在史天骄身上下了最恶毒的断子绝孙合欢散。此毒极为蹊跷诡异,下在童子处女身上,本身无毒无害,倘一交欢,毒性便传给对方,二十一日后必死无疑。天骄王虽然深为忌惮,但美色在前,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杂物间。
天骄王走后,肖不平瞧瞧本命灯,只剩天骄王和眇道人的还亮着。偷眼瞧下笼内蜘蛛,狻猊的那只生了一层绿苔,僵硬不动。
大冢灵花使劲捶他一拳:“刚才狻猊欺负我,你为什么不帮忙?”
肖不平“哧”地一笑:“你手里夹着鬼芒,用我帮忙么?”
大冢灵花哼道:“你眼神倒好。”
肖不平瞧着本命灯若有所思:“方才天骄王将狻猊的本命灯斩掉,狻猊就死了。如果我把天骄王的灯吹灭,天骄王会不会死呢?”说着猛然一口将灯吹灭,连吹五六口,但只要一转身的工夫,灭了的烛焰复又燃起。
大冢灵花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走,去别的地方瞧瞧。”
两人穿过一间佛堂,佛堂中密匝匝扔满了铜塑木雕的佛像和鬼俑,大小不一,有立有卧。本来此屋都是佛像,临近的那屋尽是鬼俑,兵卒们清场时,检查一遍,都给扔到了这屋。为了验证里面是否藏人,大点的都用榔头敲碎了。
其中一个月老像,慈颜善目,笑容可掬,左手托姻缘薄,右手提着红线团。大冢灵花虔心下拜:“月老月老,保佑我和肖不平赤绳系足,百年好合。”肖不平打个哆嗦。
大冢灵花沉吟道:“史万夫为什么不在这些东西上埋下机关呢?比如放毒烟、安毒箭,那样岂不又能杀死很多人?”
肖不平道:“制造机关极其复杂,将军又不是墨家弟子,哪会那么多机关术。”正说到此处,忽听那边叫嚷声隐隐传来。
两人预感不妙,穿门过屋,来到柴房外面,恰巧听得里面动静,便往前凑。门外侍卫按刀低喝:“没有大王谕令,所有人不得靠近!”
此间是个禅房,墙上一个小小佛龛,佛龛里供了一座瓷塑的救苦救难观世音像。桌上摆着香炉素蜡,地下的云床蒲团都被拆了归拢到那间佛堂里,只剩这小小佛龛没动。大冢灵花将肖不平扯到观音像前,低声耳语:“你要干什么?”
肖不平用嘴型回应:“救人!”
大冢灵花冷笑道:“想学观世音么?有我在,你休想。”
肖不平冷眼瞧她:“你可以试试。”铁链一圈,扼住大冢灵花脖颈。
大冢灵花面红耳赤,咬着嘴唇:“你要舍得你就杀!史天骄的命运在鬼谷女的《僭天书》上业已注定了,你改不了的!”
贰壹 偏房正室鬼点灯,去日来朝星犯斗
刚说到此处,忽然“砰”的一声,桌上蜡烛腾起火焰。
肖不平一愣,手一松.大冢灵花缓过气来:“哧,又玩鬼点灯那一套。”话音未落,忽然“咦”了一声,“怎么还有鬼点香?”果然那香炉中的线香也燃着了,香烟袅袅,其味醉人。
肖不平压低声音道:“观音流泪了!”
大冢灵花一惊,借着烛火看去,果见那土烧的瓷胎上,观音两眼垂下两道泪痕。
忽然门口侍卫脱口骇叫:“鬼、鬼、鬼,电脸!”
大冢灵花循声望去,但见对面石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张脸,白发飘然,额上有疤,脸部线条清癯瘦硬,五官扭曲,龇牙咧嘴,作势噬人。未等惊诧,旁边又出现了一张史万夫的脸,双眼流血。继而四面墙壁上都接二连三出现了史万夫的脸,有的长着撩牙,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状如骷髅……干形万状,极为恐怖。
天骄王听人叫有鬼,也是一惊。无意间一抬头,不由吓得“啊”的一声惊吼,险些跌倒。
但见火把照耀下,史天骄的头上赫然现出一张鬼脸,白发萧然,两眼大如碗盏,血丝密布,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直欲扑过来,把他生吞活剥,瞧那神情,不是史万夫是谁?
一个声音如同一条阴毒的蛇挤过门隙,钻进天骄王的耳朵:“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此刻,整个地官乱作一团,各个屋中都出现了异状。磨坊中的磨“吱吱嘎嘎”自动辗转,琴室中琴弦自鸣“咿呀呀呀”地奏出如哭如泣的哀乐,钟磬房中钟槌自动撞钟“叮当”直响,书房中书页自翻,佛堂内偶像行走,瓦盆内纸钱自燃……做饭洗衣声、敲门声、僧侣唱经声就在各人耳边萦匝不去,可是推门去看,四下去找,却偏偏连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此情此景,众人恍若堕入了幽冥鬼界,仿佛身前身后正有无数鬼魂在旁若无人地做一场盛大的法事。侍卫们吓得四下乱窜。
这回轮到肖不平得意了:“好玩好玩!有趣有趣!”
大冢灵花也傻了,但她还是不服,戴上麂皮手套,伸手去摸墙壁上的鬼脸,但那鬼脸上既无姜黄碱水也无油漆彩画,仿佛就是石头上的天然花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肖不平松下锁链,悄声说:“还用问么?《阴宅血咒》上部,将军已经说了,要打开地狱之门,放出恶鬼,你听,恶鬼们出来唱歌了!刚才钟磬室无头将军显灵就是警告。”
“胡说,无头将军是有人在墙壁上挂了幅将军画像!”
“画像怎么会动呢?”
大冢灵花从怀中掏出一本拳谱来:“那是因为墙上挂的不是一幅画,而是数十幅叠在一起的薄绢,画一个将军的不同动作,然后一页页快速拉下,我们眼神跟不上,看起来动作连贯,便像是会动了。你看过走马灯吧,就是那个样子。笨,就像这本书一样。”说着她快速翻动书页,里面绘制的小人伸拳踢腿,练起武来。
肖不平瞧她一眼:“你说的这个我能不懂么?不过你说现在的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冢灵花气鼓鼓道:“我虽然不明白,但一定是有人捣鬼!”
肖不平偷听着柴房动静,若有深意地道:“其实,这世上真的有鬼!”
农具室。眇道人在四名侍卫的监视下开启窃天匣,木匣打开后,又是一只磁匣,不同的是,匣子上有一封叠起的信纸。眇道人心中疑惑,打开信纸,这一看,吓得他额汗涔涔、面色瓦灰。
便在此时,房中红光迸现,眇道人抬头一看,登时身如筛糠、两腿转筋。对面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独眼吊死鬼,五官扭曲,舌头血红伸出老长,正是他自己,吓得他手一抖,磁匣脱手落地。
几名侍卫也乱成一团,一人拔刀便砍,刀砍中石壁上吊死鬼的脑袋,火星一冒,那吊死鬼依旧吐舌瞪眼,不为所动。
天骄王初时惊讶,继而镇定下来,这一切虽然诡异万分,但一定是史万夫设下的机关,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此刻天骄王色迷心窍,喝道:“死鬼史万夫,妄想装神弄鬼吓退本王,本王岂能上当!史天骄,你就认命吧!”说着一把扯住史天骄的肩头,裂帛一声,史天骄香肩裸露,一片惨白。
猛然间,对面房门“咣当”一响,眇道人急如风火跑进:“大王!大王!”
侍卫低声冷喝:“站住!”
眇道人听得屋中动静,急得脸上冒汗直跳脚:“大王不可,窃天匣我打开啦!”
但听里面天骄王一声:“进!”眇道人一步踏进。
只见天骄王俯身盯着史天骄的脸,呆呆出神,口中喃喃自语:“史万夫是黑眼珠,你怎么是一双碧眼?”灯光映照下,但见史天骄睫毛弯翘,碧眼幽艳,许是因为愤怒,白眼珠微微发红。
“这肩头,怎么有一块伤疤?”史天骄牙雕般的锁骨上,竟有一块碗口大的伤疤,触目惊心。伤口才结痂,想是受伤不久。
猛见天骄王这屋里也出现了鬼脸,眇道人骇得不轻:“这、这是怎么回事?”
天骄王咬牙道:“这是史万夫的机关诡计!”
眇道人气喘吁吁:“大王,窃天匣里有一封史万夫的信!”
天骄王瞥眼一望,但见眇道人手上只托着一张薄纸,心下稍定,戴上麂皮手套,接过书信一看,脸色登时惨变,但见信上写着:“天骄壬你这个畜生,当你见到我这封信时,肯定已经做出了禽兽不如的恶事!你这个畜生,做梦也不会想到,史天骄是我收养的义女,知道我为什么给她起名为天骄么?就是用你的称号啊!在你与俺答的战斗中,你妻子抱着你的女儿被俺答兵劫走,万恶的贼兵将她砍成重伤,还欲图非礼,恰巧被我遇到,杀光了那些贼兵。
“你妻子临死时,托我照顾你的女儿。当时是冬天,你女儿不过二三岁,穿着灰色貂鼠皮袄,耳朵上坠了两只银耳环,另戴有一只珊瑚吊坠。她左肩有红色七星痣,对不对啊?哈哈!你这个强暴亲女的畜生,禽兽不如!哈哈!这还不算,我早在史天骄身上下了断子绝孙合欢散,只要行男女之事,三七二十一日必死无疑!史天骄、史天骄,杀死天骄王!后悔么?后悔也晚了!史某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天骄王双手颤抖,汗流浃背,牙齿错得“嘎嘣”直响。当年在和俺答的战斗中,妻子、女儿确实被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史万夫所说的女儿衣着特征确凿无误,难道、难道……
“史万夫,你这个畜生,竟然想出如此毒计算计本王!”
天骄王转向史天骄:“你、你这肩头伤是怎么弄的?”
史天骄“呸”了一声:“你管不着!”
天骄王母亲是钦察人,金发碧眼;他遗传了父亲粗犷的脸型,也遗传了母亲的一头金发和一双碧眼,他娶的头一个妻子也有钦察人血统,也是金发碧眼,他们的女儿自然还是金发碧眼。
天骄王伸手拨开史天骄头发,但见她头发乌黑,好似墨染过一般,但发根处却有二三分长短都是金黄色的。天骄王豁然醒悟,史万夫真够狠毒的,为了诱他人彀,引他行乱伦苟且之事,竟然将女儿头发染成黑色,可史万夫千算万算没算到,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本来黄色的头发已长出少许,这黄色发根才是本色。况且你能染发却染不了眼珠的颜色,你铲掉女儿肩头的七星痣,更是欲盖弥彰。
怪不得史万夫将女儿闺房设置在珍宝室前面,他料到如果搜到闺房,天骄王必先急不可耐侵犯女儿。然后用匣子装信件放在后面珍宝室,而且层层套装,打开之时,天骄王业已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好歹毒的诡计!若非今日机缘凑巧,天骄王只怕早巳行下猪狗不如之事。
“孩子,你是我的女儿!”天骄王老泪纵横,絮絮叨叨将陈年往事一一叙出。
史天骄看见鬼脸也骇得不轻,天骄王唠叨半晌她才听见,哪里肯信:“我父亲是天地间的大英雄,你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怎会是我爹爹!”
天骄王此刻心情激动,早已忘了周围鬼脸的恐怖,跺脚道:“孩子,虎毒不食子啊!你怎么才能相信父王呢?”劝了不知有几个时辰,天骄王嘴皮都磨薄了,史天骄就是不听。
肖不平在屋外偷听,听个囫囵半片,总算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喜出望外:“哈哈,事情的真相原来竟是这样!将军果然留了一手,这个绝秘可没告诉你哥哥!”
大冢灵花气得七窍生烟:“不听了、不听了!”忽然“咦”了一声,“不对啊,《阴宅血咒》里结局写的是史天骄被天骄王强暴,可是史天骄是天骄王女儿,天骄王又及时知晓了这个秘密,结局对不上了,写书人输了。”
肖不平莞尔一笑:“你以为写书人都那么坏么?为了一个狗屁结局就去毁掉一个人?”
大冢灵花哼道:“闹心,走走。”说罢扯着肖不平便走。
两人钻进琴室,只听琴声凄婉,闻之欲泣,奏的正是一首挽歌《薤露》。但见架上悬着一具伏羲古琴,琴弦自动,好似有个隐形人在弹奏一般,极是诡异。肖不平戴上麂皮手套,上前按住琴弦,琴声顿止,手一放,琴声又起:“咦,真是邪门啊!大冢捕头,你看这是为何?是不是将军的鬼魂就在咱们面前弹琴呢?”
大冢灵花皱眉道:“我见识浅薄,确实不知,但绝对不是将军的鬼魂,否则我还有命在么?”
两人越过琴室再入佛堂,但见满屋热闹非凡,木偶满地乱转,你拥我踏,摔倒的依旧抬膝伸腿,做行走姿势。
大冢灵花提起一只木偶雕的钟馗,折断其头,探头一瞅,果然里面有齿轮机栝:“哪有鬼?就是机关!”
肖不平沉吟道:“只是这么多机关同时发动,确实骇人听闻。”
两人钻入偶像中间,东看西摸。正探看间,满地偶像忽然戛然止步,隔壁琴声也消弭一空,墙上鬼脸亦都隐没不见。
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如今这梦醒了。
肖不平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冢灵花道:“不知道,太奇怪了。”
贰贰 江山最重谁承担,人心太冷某消受
过了一阵,房门一响,两名侍卫来找大冢灵花。原来天骄王见鬼脸隐没,异象消失,心中大宽,便遣人寻大冢灵花来劝史天骄。’
柴房中。天骄王及侍卫放开史天骄,都撤出门外,但依然把守门口,怕史天骄趁机逃跑。
大冢灵花终于见到闻名已久、如雷贯耳的史天骄,只一眼便神魂俱颤,为之倾倒。她自己也算个绝顶美人,但相比史天骄的倾世红颜,也不禁相形见绌、自惭形秽。偷眼瞧肖不平一副目不转睛、魂不守舍的痴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掐肖不平大腿,皮笑肉不笑道:“这等美人我见犹怜,今日为你作伐,当回月老如何?”
肖不平梦呓般道:“好啊!”
大冢灵花将嘴凑到他耳根,恨恨道:“将军七宝都有毒,你要不怕死就娶她吧。”
肖不平也将嘴凑到她耳根:“死了也愿意,气死你。”
大冢灵花气得直翻白眼,转向史天骄,怒金刚立即变成了笑菩萨:“史姐姐好,我是大王妻侄,论起来你还是我的表姐。”
史天骄警觉起来:“我不认识你。”
大冢灵花笑眯眯道:“我叫大冢灵花,这个是我丈夫大冢之夫。我俩成亲三个月了,估计明年春天就能生小孩。”肖不平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大冢灵花继续道:“姐姐,你喜欢孩子不?”大冢灵花东拉西扯,净唠叨些家长里短,女儿家喜欢的话题。果然史天骄渐渐放松了警惕,偶尔接上一两句。
大冢灵花看火候差不多了:“姐姐你说,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像我俩谁呢?”
史天骄道:“女孩像你,男孩像他。”
大冢灵花摇头道:“不对不对,老人都说女孩像爹,男孩像妈。我就像我爹爹,黑眼珠。姐姐,你像你爹爹么?”史天骄目光闪烁,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大冢灵花道:“姐姐你的绿眼睛真好看,要是我生的孩子也是绿眼睛就好了。”
史天骄盯着他俩的眼睛:“不会的,你俩都是黑眼睛,孩子怎么会是绿眼睛?”
大冢灵花恍然大悟,捶了肖不平一拳:“你怎么不生个绿眼睛?”转头向史天骄道,“你爹爹肯定也是绿眼睛了吧?”
史天骄犹疑道:“不,是黑眼睛。”
“那你娘一定是绿眼睛?”
史天骄道:“我娘前年饿死了,她也是黑眼睛。”
大冢灵花挠挠脑袋:“这就奇怪了。你爹娘都是黑眼睛,你怎么会是绿眼睛呢?”
绕了半天终于触动了史天骄心底的那根弦:“难道,我真不是爹爹亲生的?”
大冢灵花道:“咱们来推算推算就知道了。你这头发根为什么是黄的?”
史天骄迟疑半晌:“一个月前,爹爹忽然来我屋中,拿着一罐乌黑的膏汁,气味刺鼻,让我洗完头后将膏汁涂满头发,第二天洗掉,我的黄色头发就完全变黑了。”
大冢灵花伸鼻嗅了嗅:“这就对了。这是用黑豆、何首乌膏还有厌墨石粉加醋熬制的,能将发色染黑。我听姑父说你肩头有块伤疤,这是怎么回事?”
史天骄道:“爹爹给我染发之后,看了很满意,第二天晚上又来让我脱衣服,然后用刀将我肩头的七颗红痣削掉了,又敷上药。”
大冢灵花瞧了一眼肖不平,两人心照不宣,原来《阴宅血咒》上半部写道史天骄曾叫:“爹爹你脱我衣服做什么?”便是将军刮掉史天骄肩头的七星痣了。
大冢灵花道:“你知道你爹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史天骄道:“我问过他,他不说。”
大冢灵花叹气道:“你爹好狠!你想过没有,你金发碧眼,你爹妈都是黑发黑眼,你怎么会是他们的孩子?你是天骄王的孩子,这是你爹的诡计,他要让你们父女乱伦,受天下唾弃!你看看这封信,是不是你爹爹写的?”说着把将军写给天骄王的那封信递给史天骄。
史天骄看罢,信纸失手落地,蓦地一声哀号:“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爹爹不会这么对我!不会的!”两手抓住头发,痛哭失声。
过了半天,等她宣泄完毕,大冢灵花才将她搂入怀中:“姐姐,你也不用太伤心了。我相信将军虽然这么做,但是他还是爱你的,只是他太恨姑父,迁怒于你了,毕竟他将你从仇家手下救出,养育你成人。算了,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认祖归宗。”
史天骄咬牙摇头:“不,我不会认天骄王这个屠夫!我爹爹他……他会来救我的!”
大冢灵花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将军已经死了。”说着将前因后果简略述出,当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没说。
史天骄听罢,如被五雷轰顶,呆然木立,业已傻了。自己亲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养父是一个以血还血的薄情人,而且还死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大冢灵花劝道:“虎毒不食子,你既是天骄王的女儿,他一定会对你好的,你还是认了他吧。”
史天骄道:“我爹爹是大英雄,不是刽子手。除非天骄王退出拒胡城,否则我决不认他。”
大冢灵花眼珠一转:“拒胡城里的汉人都死绝了,该换个主人了。”
史天骄脱口道:“没有,地宫里还有……”忽觉失言,急忙掩口。
大冢灵花狡狯一笑:“如果你肯认天骄王,我会劝他放了地宫里的人。”史天骄权衡半晌,终于禁不住她循循善诱,点头应允了。
天骄王得知大喜,立即同意。
史天骄领着大冢灵花来到房屋尽头,指着一圈石壁:“就在那里面,但是爹爹用了机关,我进不去。”
天骄王调来眇道人,花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块纹理异常的石头上找到了隐藏的机关,打开了石墙上暗门。里面是一个阔大的石厅,厅内镶着夜明珠,昏暗的光下,男女老幼数百人瘫坐在地,一个个衣衫褴褛,鸠面鹄形,瘦如骷髅,惨不忍睹。猛见有人闯进,略微强壮的挣扎起身,体弱的根本动弹不得。
有兵丁闯入巡视一番,但见尽头有几个屋子,分为厨房、溷所、住处,米缸内已经见底,数十口水缸存的水也所剩无几。还有几间屋子里扔满了死尸,尸臭熏人,想来都是饿死的。地官内无法取火,众人就用凉水浸米,勉强撑到现在。
大冢灵花将来意说明:“大家不要怕,我们鞑靼人以仁爱待民,这就放你们出去。”
断龙闸是天骄王放下的,为的是试探忽雷怒、狻猊等人,他自然有办法出去,黄立当初在信中早已告知,而且他也偷着试验了几回。他当下启动了正门旁的一个暗门,命兵丁将这男女老少放出。
一切安顿完毕,天骄王引着史天骄给祖父上坟拜祭。祭奠完毕,让大冢灵花陪着女儿,又把眇道人叫到柴房密室,剩下的这个磁匣,镶着一个特殊的磁锁,里面锁芯、锁环皆是磁石秘制,连环相扣,挠针是钢制的,一探进去就被吸引,根本无法开启。
眇道人换了不太顺手的铜针,探进去才感觉到里面是九宫连环锁芯,有八十一种变化,一步弄错就会锁死,没有钥匙想打开难比登天。
天骄王道:“打不开就算了,史万夫要给我看的就是那封信。本王现在有点担心,祖先骨殖现在是埋进了龙穴,但是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呢?”
眇道入会意道:“我有本盗自鲁班门的鲁班书,内里都是详细的机关埋伏的制作方法,大王可按其方法将地宫重新改造,必能万无一失。”说着将鲁班书掏出递给天骄王。
天骄王略略一翻:“嗯,很好、还有个纰漏,这天下龙穴甚多,如果找到别处龙穴,别人葬了先祖,会不会和我争雄天下呢?”
眇道人不以为意道:“大王勿忧,天下观阴术士都是虚有其名,便如史万夫一样,错葬凶穴,引来杀身之祸:只有贫道拥有天命罗盘、葬獒和阴眼这三宝,才能勘准吉穴。”
天骄王叹口气:“本王就是不放心你啊!”
眇道人大惊失色:“大王,贫道忠心耿耿,决不会再给别人相地……”
天骄王眼露凶光,将眇道人逼到墙角:“龙穴人人觊觎,连本王的儿子为了它都要弑君,你说你一个汉人怎么才能让本王放心?”
眇道人骇得面如土色:“怎么让你放心?”
天骄王阴惨惨道:“除非你死了!”
眇道人恍然大悟:“兔死狗烹,你、你这个畜生要杀我!”
天骄王狰狞笑道:“不错!”说着抽出肋下佩刀。
眇道人骂道:“你这个狗王,你忘了史万夫的鬼魂了么?贫道观阴相地,知神晓鬼,我死后必然化为厉鬼,杀你报仇!”
天骄王冷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史万夫祖坟那个凶穴‘白鬼挂锁’,是不是能锁住你的怨气呢?还能祸及子孙,我要让你子子辈辈永无报仇的机会!”
眇道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吓得魂飞天外,像只野兽哀号着:“不、不要把我葬入那个凶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天骄王狞笑道:“这就由不得你了!”举刀便刺。
眇道人突然一声兽吼,右手圈起,扼住自己脖子,“嗬嗬”而呼,转眼间眼突舌伸,“咕咚”栽倒,倒地而亡。
天骄王吓了—跳,低头看时,眇道人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不禁心中打个突,转瞬明白:“想跟我玩诈死的把戏,休想!你哪里知道,‘夺我匣一手自扼毙’这句诅咒就是本王用来蒙人的!”天骄王忙补上两刀,见眇道人确实活不了,这才罢手。
天骄王出门叫来侍卫,将眇道人尸首扔入史万夫祖坟那个凶穴里埋掉。眇道人本是汉人,贱如犬豕,死了也无人在意。
肖不平见天骄王叫走眇道人,心中便有一丝不祥升起,抽空偷瞧笼内蜘蛛,眇道人那只一只前爪缠住脖颈,业已死掉。
等天骄王走后,大家灵花拉着肖不平偷偷钻进柴房,在墙角捡到了那只被扔掉的磁匣。
肖不平问:“这是什么?”
大冢灵花“嘻嘻”一笑:“当然是窃天匣。”
肖不平疑惑道:‘厌骄王怎么把它扔了?”
“不扔才怪,七宝中各有机关,姑父岂能为了这么个破匣子就不要命了?它又不是国色天姿的史天骄!”
“那你不怕死?”
“怕!不过我可死不了!”
“你好像比我知道的多很多?”
“是么?是你太傻了吧!”
贰叁 曾经彼时你尚在,除却此身我何有
天骄王命人看守石坟,自己率众出去。鞑靼兵一见大王安全归来,举营欢呼。
是夜,鞑靼营中灯烛通明,大排筵宴。金顶黄罗帐中,红烛高照,亮如白昼,案上杯盘罗列,蒸羊烤肉,熏香袭人二
鞑靼天骄王满面春风居中而坐,左边史天骄,右边大冢灵花。鞑靼天骄王不断举杯,向几人敬酒,除了史天骄比较拘束,肖不平二人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酒到杯干。
一直喝到天交五鼓,肖不平舌头打卷道:“马奶酒虽不如烧刀子烈,却也醉人。大王,失陪了。”
天骄王笑道:“哎,莫要扫兴,陪本王喝个痛快!”
肖不平挣扎起身,谁知脚下无根,一跤绊倒。
天骄王猛地站起:“来人!”埋伏在帐外的刀斧手一拥而入,不由分说便将肖不平用牛筋绳索五花大绑。更奇的是,连史天骄都绑了。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大冢灵花一抖手,手铐自落,闪在一边,和他划清了界限。原来她说手铐没有锁钥本就是骗他的。
天骄王一摆手,刀斧手退出。
肖不平吓得酒醒了一半:“大王,你这是何意?”
天骄王哈哈大笑:“你还不明白么?灵花,你告诉他。”
大冢灵花瞧了一眼肖不平,眼中狡狯、得意、歉疚、伤心诸般情感杂糅:“肖大哥,我早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父王,菜中下幽灵蕈也是我的主意:我在找你之前就已和父王见面,并设好了计策,包括我们手中牵系的铁链。方才你的酒中下了麻木不仁散,你不用挣扎了.既定的命运你是改不了的!”
肖不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他父王?”
大冢灵花道:“不错,我不是他的妻侄女,我是他的亲女。黄立也不是我表哥,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当年史万夫剿灭倭寇,我母亲领着哥哥远走蒙古,是父王收留了她们,而后才有了我。我骗你是怕你对我有所防备:”
肖不平猛吐一口浊气:“便是如此,天骄王,你绑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绑你的亲生女儿!”
天骄王咬牙道:“狗屁亲生女儿!你可能还不知道,本王一共有两个替身,除了死在地宫中的那个,还有个双胞兄弟。你更不会知道,进入地宫的天骄王实际上就是我的双胞兄弟:地宫中危险重重,我怎能轻涉险地?小时候他处处输给我,有一次我们被敌人追杀,他坠入蛇窟,哀求我救他,我冒着生命危险将他救出来,自己却被毒蛇咬了,险些死掉。他感激我,于是发誓以后一定要处处让着我,于是他诈死埋名,把王位荣光都让给了我。
“但我成亲后,一次战争中,我被敌人追入深山,得知我的凶信后,他便冒充我保护我妻子。谁知过了几年,我逃回来后,发现他竟和我妻私通,生下了狻猊,又生了这个孽女!我当下质问于他,他自觉无颜对我,要自刭谢罪。我夺下他的宝剑,又一次救了他。这次离开地官,他将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和我说明了。他欠我的债,如今都要偿还,既然他占了我妻,我便辱他女儿。”天骄王对着帐外叫道,“你进来吧!”
毡帘一挑,一名武士走进,肖不平大吃一惊,这个人和天骄王生得一模一样。
天骄王向邪人道:“我要你女儿,你同意不?”
那人腮肉一颤:“我欠你的,还你。”
日上三竿,卿云烂漫,四野绿色嫣然,欲滴欲流。
蒙古包缀在这满眼碧色中,像一朵朵圣洁的雪莲花。风中传来桂花的馨香,熏人欲醉。
鞑靼营点将台。旌旗招展,绣带飘扬,三干侍卫持戈按刀列成方阵,眼望点将台,严阵以待。拒胡城八百零三名老幼妇孺跪在点将台下,身后围着一圈刀斧手,都是裸臂抱刀,面色狞恶。
点将台上竖起一根石柱,肖不平被五花大绑捆在上面。在他眼前横放着一块砧板,史天骄仰躺其上,被缚住手脚,捆成大字型。
天骄王戎装佩刀,杀气腾腾。左首是乔装的同胞兄弟,右边是大冢灵花。
天骄王眼望肖不平,冷笑一声:“我听灵花说,你喜欢改变别人的命运。如今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敢妄想救别人?”
肖不平淡然一笑:“这世上坏人太多,总需要有一两个好人让我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吧!”
天骄王冷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玩弄史天骄,我看有哪个好人肯来舍命相救?你要记住,狼永远是狼,羊永远是羊!”说着“哧啦”一声撕开史天骄前襟,露出绯红抹胸。
天骄王兄弟浑身一颤,大冢灵花美目流波,瞧着肖不平似笑非笑。
肖不平仰天大喊:“将军,你还不回来么?”话音震荡四野。
便在此时,忽听鞑靼军营外炸响一声激越的马吼。
天骄王面色骤变:“是麒麟豹!”紧接着鞑靼兵卒如长堤溃岸,阵势大乱。
大阵之中,一骑宝马好似割裂乌云的闪电纵蹄飞来。那马生得隆颡蚨日,豹睛宽鼻,身上毛旋如佛髻。马上端坐一将,手提宝枪白蟒乌龙刺,头顶太岁盔,身贯衍天甲,面有菜色,颧凸腮陷,五官线条清癯冷硬,黑眼珠深邃如海,白眼球血灌瞳仁。
这不是早已掉头死去的史万夫是谁!
麒麟豹纵横驰突,白蟒乌龙刺舞动如飞。肖不平眼睛模糊了,那不可一世的气概,那震烁古今的勇力,早在书中见过,如今重温,恍如初见。
天骄王喃喃自语:“不想当年的七命杀星,还是这般威风!”
“鬼、鬼呀!”鞑靼兵望风而遁。
将军的无头尸体一直没找到,天骄王耿耿于怀,总觉得不踏实。而就在前晚,从黑莲法王那里夺回的将军宝枪、铠甲、宝马忽然丢失,看守全部离奇死亡。
天骄王觉得肯定是将军余党所为,故此设下圈套埋下伏兵,大张旗鼓在点将台上准备淫辱史天骄,若这招不灵,便斩杀拒胡城妇孺,引蛇出洞。不想余党没引出,倒把将军引活了!
鞑靼伏兵一见将军活转,直若白日见鬼,哪里还敢迎战,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天骄王豁然省悟,想必史万夫和自己一样,有个同胞兄弟,但这个兄弟武功一定不济,否则岂能眼看史万夫受死?他只是仗着和史万夫一个模样,吓走了兵卒,自己岂能上当!急忙大吼道:“大家不要怕,这是史万夫的同胞兄弟!不是鬼!”怎奈兵荒马乱,败势已成,再也约束不住,当下和自己兄弟一打招呼,两人飞身下台,纵马舞刀杀出。
他二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御马如飞,直撄其锋。天骄王使合扇板门刀,他兄弟使勾搂象鼻刀,双刀如截断长云的利闪,一刀斩马,一刀击人!
麒麟豹蓦地仰天怒吼,一跃而起,竟从刀锋上腾身越过。三匹马瞬间交错而过。史万夫摘镫离鞍,身子倒飞,白蟒乌龙刺“咔”地中分,黑枪扫中天骄王脖子,白枪扫中他兄弟脖子。两颗斗大人头霍地掉落,两道鲜艳的血箭激射冲天,绽开了两朵天下最美的花!
“夺我女藏娇折颈崩!”天骄王自己设下的诅咒居然应验在自己身上了。
长枪交合,枪尖拄地,史万夫撑枪弹跃,纵上马背。点将台下刀斧手早就走个精光。马如飞龙,跃上点将台,枪尖一划,史天骄绑缚落地,喊了声:“爹!”
史万夫面色苍白如纸,好似终年不见阳光的恶鬼,一把将史天骄拽上马背,纵马便走。
肖不平叫道:“哎、哎、还有我呢!”
史天骄道:“爹,他是我朋友,天下第一神捕肖不平。”史万夫打个愣神,兜马圈回,枪尖划断肖不平的绑绳。却不说话,转身纵马跃下点将台。那群拒胡城妇孺看见将军回归,登时欢声大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全都挣扎着站起身来。将军热泪盈眶,引着众人如雁行鸿阵,逶迤而去。
肖不平眼见一骑绝尘,渐渐隐没,出神半晌,回首往事,真如南柯一梦。好半天,他摇摇头:“好人真难做呀!”
忽听身后有入“嘻嘻”一笑:“坏人也不好做,你看我吓得都没敢出来。”大冢灵花从石柱后面转出。
肖不平奇怪地瞧着她:“你爹死了,你也不难过?”
大冢灵花脸一红,恨恨道:“昨天夜里父王竟然在我酒里下了美女颤声娇,把你们押出帐外等待天明受审的空当,他偷偷摸人我的帐篷,亏得一早被我识破,这才、这才没……我黑发黑眼和母亲一个模样,他一直怀疑我不是他的女儿。恩己及人,我真有点同情史天骄了。”说着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肖不平知道,美女颤声娇是一种流传在宫闱间的春药,天骄王意欲何为,已经昭然若揭,不禁一声长叹。
大冢灵花道:“我将你的身份告诉了父王,骗你吃了幽灵蕈、麻木不仁散,还将你捆了,你恨不恨我?”
肖不平道:“不恨,你明知这些东西困不住我还用,说明你还不太坏。”两人一路上藏拙守巧,尔虞我诈,此时方有一丝真诚袒露。
鞑靼兵群龙无首,早作鸟兽散,整座大营空落寥廓,一派萧索。
虽然天骄王暴虐寡恩,但大冢灵花念着骨肉亲情,还是找到他和叔父的尸体,寻了一处草茂林密的缓坡就地掘坑。
肖不平道:“为什么不把你爹尸体葬入龙穴,成就千古女帝,做回武则天?”
大冢灵花黯然道:“武则天的下场好么?多少王朝煊赫一时,最后还不是落得个风流人散、凄凄凉凉。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捕快,练好武功保护好自己,以免殃及子孙。”
肖不平叹口气,帮她将二人葬了,将坑填平踩实。忽然念起一事,偷偷取出促织笼,但见那笼子都被压扁了。神奇的是,那几只蜘蛛居然没扁,天骄王那只已经死了,但是黑莲法王的却还没死:
肖不平惊叫一声:“不好,将军有危险!”
贰肆 心遭凶谶狠狠惊,命被连环深深扣
城西乱葬岗,浮云翳臼,阴风嗖嗖,目光所及是一座座凸起的坟丘。万点寒鸦盘旋其中,嘎然哀鸣:坟丘中有几个巨大的沙坑,尸体累积:这都是拒胡城中被杀的军民,被丢弃在这里。
坟莹中间一群男女老少正在埋锅造饭,正是拒胡城中被将军救出的老幼妇孺。方才在鞑靼营中顺手牵羊掳了米面灶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啊,有将军在,他们还怕什么?
茂密的槐树阴中,史万夫帽檐低垂,躲在其中。史天骄正拿了水壶,似乎在给他喂水。
久违的灶烟升起,久违的饭香飘出,人们再也忍不住,有碗的用碗舀,没碗的用板条铲、用手捧。可是他们没有自己吃,都围来送给将军
史天骄眼睛也红了,接过一碗饭,对其他人道:“大家都去吃吧,我喂爹爹,大家好久、好久没吃饭了!”众人席地而坐,吃着香喷喷的饭
一碗饭还没吃完,忽然平地升起一团浓雾,转眼间,浓雾如天空坠落的灰云,蔓延滋长,彻底吞噬了这片乱葬岗。一顿饭工夫,浓雾消散,坟包渐渐露出真容:拒胡城老幼或坐或卧或立或蹲,端着碗的、捧着饭的、住嘴里塞饭的,都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点中了穴道。连飞舞的老鸹都掉落在地上,张翅蹬腿,不动弹了:
一阵阴惨惨的冷笑响起,一只花斑豹从草窠中钻出,豹背上端坐着黑莲法王,戴八宝毗卢帽,面如橘皮,寿眉耷拉,神情阴冷,背后背六道轮回盘,后面跟着一队喇嘛僧兵,各持弓箭。
原来在虬龙岭山洞里被狻猊杀死的黑莲法王是个替身,那个逃跑的才是真身。经此一役,黑莲法王识破天骄王诡计,便将计就计佯装已死,却在暗中窥伺,等到天骄王被复活的史万夫杀死,他这才出现。
离槐树三十步,黑莲法王叫住豹子,僧兵箭尖对准槐树下掩身的史万夫。
黑莲法王冷笑道:“史万夫,你很聪明,用七宝引诱我们自桕残杀,你得逞了。若你能将重生秘术告诉贫僧,贫僧可放你一条生路。”
史天骄守在史万夫身侧,“噌”地拔出一口弯刀。树上不知何时挂了几只铜铃,风吹铜铃,发出“叮当”碎响,凄然如哀乐。
史万夫坐在树荫下,缓缓开口,声音如砂纸磨过生铁:“你用了什么方法,他们都不动了?”
黑莲法王冷笑道:“当初在营中大战,六道轮回盘我用了天、人、阿修罗、地狱、畜生五盘,唯独没用鬼盘,因为鬼盘里有我炼制的毒雾离魂瘴,他们中了瘴毒都不动了。我很佩服你,你居然没事。”
史万夫喟然长叹:“那是因为我们的家族被诅咒过,不惧任何毒药。”
黑莲法王道:“你的家族?”
“不错,我的家族叫窃天氏,从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知何年何月,天空坠下一颗美丽的流星,就落在了那个地官所在。族人看见天降神石,一时都奉若神明,天天对着神石朝拜。但后来有人心生邪念,武士说这是一块神铁,能炼出无坚不摧的宝刃;商贾说这石头内含黄金,取之富可敌国。一时谣言四起,每个人都来争夺。可是争夺神石的人都莫明其妙地死了,我们族人的后代全都产生了可怕的畸形,传说都是因为我们盗窃了天上的杀星而惹下的祸端,所以后人们便自称为窃天氏。
“后来,神石之心被一位得道高僧打磨成一尊石佛,打造了一只磁匣镇住妖气,还配了一把龙凤钥,一同埋在地下,这只匣子就叫窃天匣。高僧告诫族人这只匣子就是地狱,里面关的不是佛,而是魔鬼,千万不要打开。那些畸形人慢慢都死了,劫后余生的人们渐渐忘了这段可怕的历史。可一个好奇的孩子偷偷去挖出匣子,并用钥匙打开,偷出了石佛,于是魔鬼又被放出来了。我的族人开始大批死亡,并且变异,有的生出鳞片,有的长了獠牙,有的浑身溃烂,有的暴病身亡。而生出的孩子更是奇形怪状,于是族人痛定思痛,把石佛装进匣子锁好,藏入地宫,再也不敢拿出。活下来的族人不多,只剩下一支后裔带着可怕的畸形苟延残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一代单传,口耳相传着祖先的故事。
“四十三年前,这个家族又有一个畸形的孩子出生了,这个孩子叫史万夫。也许是因为埋着石佛的缘故,地宫上面始终弥漫着一层紫气,后来有相地术士说这是王气,地下藏有龙穴。于是史万夫悲惨的命运再也不能扭转,他被皇帝猜忌,被异族觊觎。”
起风了,树上铜铃响得更急了。
黑莲法王冷笑道:“你的故事很好,可我不相信。如今天骄王已死,这天下就是我的了!你若识相,趁早供出断头复生术。否则,嘿嘿,你的女儿很漂亮,我们僧人也不介意大开色戒!”
史万夫道:“复生秘术,本是无稽之谈。你若不信,便看看我的真身吧:”说着缓步踏出。黑莲法王摘下修罗盘,暗暗戒备,定睛一看,不禁微感惊讶。
史万夫此刻已摘下头盔,脚尖朝前对着他,但不知为何,一头白发垂下,遮住了面容。史万夫叹了口气,脚跟碾地,转身将后背对着黑莲法王。黑莲法王大吃一惊,史万夫后背对准自己,脸却转到了正面。这、这个人头竟然是倒着长的!
“你、你真有掉头再生之异术?你将脑袋又安在了脖颈上,只是着急安反了,对不对?”话一出口,黑莲法王也觉幼稚可笑,史万夫脑袋早炸开了:黑莲法王小时候曾听过封神故事,里面的申公豹脑袋是倒着长的,但现实中怎么可能?
史万夫淡然一笑:“我告诉你吧:我和史万夫是同胞兄弟,是两个人,也可以说是一个人,因为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身子,却长了两个脑袋:我是个畸形:”
黑莲法王恍然大悟:“史万夫的脑袋是正着长的,你的脑袋是倒着长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史万夫背后总背个棺材,但那个棺材又不大,原来就是为了隐藏第二个头!怪不得史万夫头颅被砍之后,无头的身子还能动弹,还能认镫上马,原来他还有另一双眼睛认路。棺材上一定有很多缝隙,你才能呼吸并且,看到外面吧?而且你们一定吃了秘药凝血,否则脑袋掉了一个,失血过多,也活不了多久。哈哈,我们猜测半天,想不到真相原来如此!”说着叹口气,“想不到重生秘术居然也是假的。”
史万夫道:“你说的不错。”
黑莲法上道:“可你入城之后,便失踪了,你藏在了哪里?”
“我躲入地宫,伤势养好又跑了出来。”
黑莲法王皱眉道:“我有一事糊涂,昨天鞑靼营盛传说史天骄足天骄王的女儿,是你用计想要天骄王强暴亲女,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她?”
史万夫冷道:“史天骄是我亲女!她本是黑发,不是我配了黑色膏汁染了她的头发,而头发根处却用黄色染料让她每天涂抹。这样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天骄王相信她本是黄发。而她的肩头根本没有七星痣,是我用刀特意削掉来做伪装,伪装其伪。至于眼睛的颜色,我用了两块翠玉揎成眼球形状的圆片,用银粉打磨光滑,扣在了眼珠上。”(由于《阴宅血咒》的故事辗转传到欧洲,德国人菲克和法国人卡特得到启发,同时实验将玻璃镜片制成大于角膜的角巩型镜片,用于矫正视力,这就是隐形眼镜的由来。至于如今美瞳大行其道,史万夫乃始作俑者。)
黑莲法王不解道:“你为何不将自己女儿救走,而冒险将她扮成天骄王的女儿,这是为何?以你的武功,救走她不算难事吧?”
史万夫道:“不是难事。但我要救走拒胡城这些无辜老幼,只能行此下策。机关总有用尽时,有兵卒做替死鬼,你们这些王侯将相永远不会上当。只要你们不死,我们的百姓就别想活着。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叫史万夫,我也叫史万夫,就算是我们吧。总之我们查阅了你们的密档,根据你们之间的关系精心设计了三重杀局:断头局、易容局、重生局。因为我的头是倒着长的,所以从小我就和那个史万夫商议,为了不惊世骇俗,我便隐藏起来让他做正常人。如今事到临头,满城人都要饿死。那个史万夫便和我计议,要用自己的头换来一个杀局。只有这样,才能震慑敌军,也许你们就会退兵。没想到你们并不撤兵,又杀人城中。城中的机关也没杀绝你们。
“于是第二局易容局便用上了。天骄王的女儿确实是被那个史万夫救走的,但我们是男人,抚养女孩多有不便,便将她送给了哈格沁草原的拔力老爹收养,取名阿齐格,所以她的衣装特征我们都清楚。这个局里天骄王是重要的一环,只有让天骄王认了她做女儿,听了她的话,才能将藏在地宫中的老幼妇孺救下。所以说,杀谁也不能杀了天骄王。
“而天骄王的继子黄立潜入我城卧底,我们早巳知悉。他这人本性不坏,只是各为其主,不得已而为之。于是我们便利用他,将断头局、七宝秘密和地宫中机关说出,让他传信给天骄王。但是易容局我就隐藏了。断头局中,他于阵前果然幡然醒悟,配合我演了一出戏,佯作自杀想要吓走天骄王。他用自己的生命帮了我最后一次,是一条好汉。但天骄王利令智昏,虽然心中犹疑,但仍不死心,于是按照情报一一试验,果然七宝中的秘密都是真的,他利用七宝将你们主要几人都杀死。最后到我女儿易容局出手的时候了,这要把握好分寸,要在开启窃天匣得到我的书信之时恰巧被天骄王捉住。晚了天骄王会怀疑,早了我女儿有危险。
“可我干算万算,没算到天骄王的女儿竟然不是他亲女,我女儿虽没被识破,却面临极大危险。今早我听到鞑靼营吵吵嚷嚷就是为了这事,只有冒险冲营救出女儿和拒胡城百姓。这就用到了重生局,果然我一出现,鞑靼兵吓得四散奔逃,让我轻易得手。”
黑莲法王击掌赞道:“一个死人的三重谜局,竟然杀了这么多活人!绝妙好计!可是你在冲营之时头为什么是正着长的?”
史万夫苦笑道:“因为我的脖子很软,可像麻花般拧劲,否则我正面冲锋,头向后看,却怎么杀敌!”
黑莲法王道:“天下竟有如此奇事!我不信。”
史万夫道:“我让你看看。”说着脖子一扭,转过头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黑莲法王猛然大喝一声:“射!”手指弹动,修罗盘飞出,机栝爆开,倏尔一裂二,二裂四,霎时间化作二十四把新月形飞刀,笼成一片刀山,罩住史万夫父女。
史天骄猛然跃起,弯刀旋转如怒海漩涡,层层绽开,二十四把飞刀瞬间绞成一个铁球,史天骄怒吼一声,铁球飞到黑莲法王头顶,轰然炸开,直若晴天霹雳,震得黑莲法王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临死嘴里还蹦出一句:“你们怎么不射箭?”
箭自然是发不出来了。不知何时,尸坑中爬出好几十具僵尸,悄无声息地摸到众人后面,将黑莲法王带来的僧兵都扼住脖颈掐死了。这些僵尸面色青紫,竟没有尸臭,其中就有将军的副将张雷、孟烈等。原来将军料到满城将士必死,便挖出凶穴棺木中生长的尸菌,下到了诸将的菜里,这些人虽然被杀,却因此变成了只有听觉和视觉却无痛无感的僵尸。
史万夫从树枝上摘下铜铃轻摇,这些僵尸脚步僵硬地转身踱回尸坑,铜铃一停,便倒下不动了。
原来将军被围,利用和黑莲法王说话拖延时间,偷偷挂上招魂铃,便是为了召唤这些僵尸帮忙。
史万夫道:“都杀干净了么?千万不能让消息走漏。一旦被人窥知了我的秘密,只怕拒胡城再无宁日。”
史天骄冲着槐树大喝一声:“你们俩,还不下来。”
身影一闪,两人跃下树来,正是肖不平和大冢灵化
原来肖不平二人寻到乱葬岗,正巧遇到黑莲法师施放毒气。大冢灵花取出避瘴丸,两人含在口中,借着浓雾遮掩,爬上树梢隐匿:在树上听到史万夫叙述前因后果,两人震撼不已:原来断头复生的真桐竟是如此!至于史天骄的身份更是一波三折不可思议,原来她真是将军的女儿,当时看到《阴宅血咒》中将军在密室揎磨碧玉的桥段时,两人打破脑袋也没想出所以然,没想到将军竟是要用它把女儿的黑瞳伪装成碧眼。神乎其技,令人瞠目结舌。待看到黑莲法王被史天骄一刀震死,七窍流血,肖不平偷瞧蜘蛛,属于黑莲法王的那只这才真的死了。
听得史天骄喊喝,肖不平飘身下树,来到史万夫面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史万夫道:“你这是干什么?想求我饶命么?”
肖不平傲然一笑:“肖不平从不求人。今天这三个头,第一个是我自己磕的,你是我心中最大的英雄。第二个头,是替当今皇帝磕的,他对不起你。第三个头,是替天下百姓磕的。正是有了你们,他们才能安居乐业,免遭敌人蹂躏。除了父母,我肖不平从不给人磕头,这三个头,只有你当得起!”
史万夫叹道:“你这头磕错了,那个史万夫才是英雄,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畸形人。”
肖不平反驳道:“将军此言差矣!你和那个史万夫同身一体,不分彼此,他头被砍,痛的却是你,何必自谦呢!你数十年隐身棺内,不见阳光,这份坚韧,举世无匹。”
大冢灵花也跟着磕了三个头:“将军,我是天骄王的女儿。我也从不求人。今天这三个头,第一个是我自己磕的,忠臣孝子人人敬,你当得起。第二个头,是替我母亲磕的,当初若不是你放了我母亲,也没有现在的我。第三个头,是替我叔父家未谋面的姐姐磕的,你曾经救过她。这是离魂瘴的解药,你给乡亲们服下吧。”
史万夫眉头一皱:“你是不是想以诡计活命,然后散布真相,再夺我城池?”
史天骄忽然上前一步:“爹爹,她这人虽不是好人,但也不会坏成这样。”
史万夫看着肖不平:“我早就听过肖捕头大名,听天骄说你曾设下鬼塔迷局,杀死不少贪官污吏,你也是个英雄。”
肖不平赧然一笑:“和将军比,我差得太远了。”
肖不平将离魂瘴解药给众人服下,和众人吃了一餐饱饭。大冢灵花也不眼生,在旁相陪。休整一夜,次日众人精神好了许多,便去鞑靼营中收拾丢弃的辎重粮草,一一运回城中。守卫地宫的鞑靼兵也都跑散了。
几人紧接着修葺房屋,垦田畜牧,晃眼一月有余。其间又在城外乱葬岗前给那个史万夫修了一座衣冠冢,将军的头早已炸成肉屑,和光同尘了。
这个史万夫携了史天骄跪在坟前,痛哭祭拜。
肖不平临风遥想书中种种,将军音容宛在,万种豪气宛若云衢孤鹰迫人而来,而伸手拂去,昔人已逝,再也捉不到一丝痕迹,顿觉悲从中来,泪洒秋风。
这一日,肖不平问史万夫:“将军这几日身子可好?”
史万夫笑道:“吃了一个月你熬的汤,身子强壮了许多,原本断头之时,已经油尽灯枯,虽然养了一个月,二次闯营还是动了元气。若非敌兵惧怕于我,只怕我就死在营中了。你这汤中是不是放了什么灵丹妙药?”
肖不平笑道:“这是当年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不算灵丹妙药,我却视如珍宝。”说着眼望窗外,悠然出神。
将军道:“你那位朋友一定是个女子了?”
肖不平一笑:“不,是个男子。”
将军道:“肖公子可曾婚配?”
“还没有。”
将军犹豫半晌:“我想将天骄许你,只是……”话没说完,门“咣当”一响,大冢灵花拎着扫把笑盈盈闯入:“将军,你有所不知,我和肖大哥虽未成亲,却已同宿同飞月余,近来经常呕酸,想来已然有喜了。”说着“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将军道:“这,恕我冒昧。”
肖不平狠狠瞪了大冢灵花一眼。
几人默默不语地共进午餐。饭罢,肖不平提出告辞,将军苦留不住。
肖不平道:“如今鞑靼丧胆,群龙无首,暂时不会滋扰。将军你放心发展生产,再造边关铁城。当初,皇帝虽未派援兵到来,但犒赏将军的酒却是美酒,都是那个陈公公私通番邦,想要暗害将军,所以回到鞑靼营中,十八金刚都走了,他却留下想邀媚请功。此事我必上书皇帝,以正视听。
“我这有张免死铁券,如果再有天朝使臣前来,只要对你不利,你可先斩后奏,便是皇帝也奈何你不得,你就好好镇守边关吧!如有战事,你可于城门处悬一告示,不出三天,肖不平必然奔马而来。即使我脱不开身,也会派得力人手前来襄助。”
史天骄忽然道:“爹爹有七宝,如今窃天匣已为大冢姑娘所得。肖大哥待我家不薄,我想将其余六宝相赠,不知肯惠纳否?”
大冢灵花眨眨眼睛:“其余几宝也就罢了,其中一宝就是你,你怎么相赠?”
史天骄淡然一笑:“我当然要陪伴肖大哥终生了。”
大冢灵花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好不好,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肖不平这人最怕受入恩惠,告辞告辞。”说着拉起肖不平就走。
尾声 头招手总擦肩,瞪日剔眉长邂逅
拒胡城外二十里。阳关大道。
时令初秋,绿叶凋零,秋意渐浓。几人并辔而行,肖不平骑了自家青驴,大冢灵花也不知从哪把眇道人的葬獒弄到手了,此时骑在上面摇头晃脑一个劲儿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二位请回吧。”
肖不平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送给史天骄:“史姑娘,离合匆匆,无以留念,一方锦帕,还请笑纳。”史天骄含羞接过,气得大冢灵花直翻白眼。
史天骄恋恋不舍又送出里许,这才与肖不平洒泪分别。
二人转过山脚,肖不平回头望去,但见史天骄犹在那里频频挥手。肖不平暗叹一声,催驴又走,再不回头。
等肖不平的影子隐没在大路尽头,史天骄微微一笑,摊开锦帕,上面绣着三个字:秦皇陵。
肖不平二人一气行了数里,大冢灵花瞧路旁有两个树墩,招呼肖不平休息。她解下葬獒上的褡裢,想取水壶解渴,谁知水壶没掏出来,却掏出来一个磁匣,正是窃天匣。
大冢灵花大吃一惊:“咦,这窃天匣在见过将军父女那日后,突然不翼而飞,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肖不平也是一愣:“你说的是真的?”
“嗯!”
肖不平道:“是不是史天骄搞的鬼?我一直觉得她神神秘秘,绝非简单人物。她有武功在身,一刀震死黑莲法王。而且她被天骄王擒住时,面色很慌张,眼神却淡定。将军和我说话间,无意透露了一句,他听史天骄说我曾设下鬼塔迷局,杀死不少贪官污吏。想史天骄幽居拒胡城,又被天骄王围困,消息闭塞,哪里会晓得京城的事?难道她就是那个写书人?”
大冢灵花将窃天匣放在树墩上:“不管是不是她,此人这么做定有深意。咱们打开匣子,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玄虚?”说着从百宝囊中掏出那对龙凤钗,便要开锁。
肖不平道:“咦,你怎么知道这钗子是钥匙?”
大冢灵花笑道:“自然是书中写的,其实我的书比你的书还多了一些内容,只不过让我用食墨粉给抹去了。那些内容零零碎碎,其中有一段就说到地宫中有个诅咒室,诅咒室里有一对龙凤钗是开启窃天匣的钥匙:
肖不平道:“果然如此,你骗了我!”
火冢灵花道:“彼此彼此!我倒想问问你,书上写史天骄的结局是被天骄王强暴,如今她怎么安然无恙?是写书人输了,还是你捣的鬼?”
肖不平遥望簇簇秋山、缕缕白云,怔然出神:“小时候,曾有一个朋友为我毁了面容,眼睁睁看着别人用刀子划在他的脸上,一刀,又一刀,鲜血长流,他却一声也不吭。那时我太小,没法阻止这一切。等我长大有了能力,他却因为貌丑无脸见我,偷偷走了。有一次我在市集上遇到了一个疤面人,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面容毁了,但那双眼睛却依如当初,清澈如水。我大喜过望,过去相认,谁知他根本不承认,我一时疏忽让他跑了,从此我疯狂地去找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从那时,我便下定决心,只要让我肖不平知道了,任何即将发生的悲剧都将无法发生:就算你被上帝抛弃,你也不要放弃,因为有我做你的耶稣,”
大冢灵花“嘻嘻”一笑:“就算你被上帝欢喜,你也不要得意,因为有我做你的撒旦。”
肖不平“咦”了一声:“你也知道西方《圣经》?”
大冢灵仡笑道:“因为看了你的《鬼眼浮屠》里写有西方教堂,我特意寻了本《圣经》读了。喂,休想转移话题,你到底有没有捣鬼?”
肖不平道:“当然有,我改写了鬼谷女那本《僭天书》上的结局。还记得我们当初交换看书的顺序么?第二轮,是我看鬼谷女的书,我一边看一边嘬牙花,寻思改写之法。偶然瞥到你放在桌边洗土豆丝的水盆里残存的一点粉浆,于是我就地取材,偷着剜了些在指甲内,一边装作蘸唾沫翻书,一边用这唾液混合粉浆的特殊墨水将自己改写的几个字覆盖在她书中的结局上面。这是密写法,当时看不出来,但只要用特制药水一抹,字迹便显形了:不管密写显写,我总算改了结局。”
大冢灵花笑道:“你也不傻。”说着便将钥匙插进锁孔。
肖不平阻拦道:“将军说窃天匣里天外神石上有诅咒,每个拿到石头的人都惨遭横死,死了倒也罢了,如果你也像将军那样长出两个脑袋来,不知道好看不?”
大冢灵花“嘻嘻”笑道:“那敢情好,万一我一个脑袋被砍掉了,还有另一个脑袋,长成哪吒那样的三头六臂才好呢!”说着“嘎噔”一声,窃天匣启开了。
一尊三寸高的石佛现出真容,顶髻合掌,宝相庄严,雕刻精美。大冢灵花伸手捉起,扭转石佛手指,但听“咔”的一声,石佛坐下的莲花宝座倏地弹开,一串珍珠般的物事掉出。大冢灵花手疾眼快,一把接住,随手将石佛放入,合匣锁上。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没等肖不平看清,匣子业已被她锁上背起。
大冢灵花手里托着珍珠,笑嘻嘻道:“知道这是什么么?”
肖不平定睛看去,但见那串珍珠样的物事嫣黄可爱,晶莹剔透,只是规格不一,有大有小,有圆有扁。虽然并无丝线牵系,却似有磁力般,堆在手心,自然粘作一塔。但瞧里面有些阴翳,似乎包裹了一些虫豸等物,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大冢灵花得意洋洋道:“这叫琥珀塔,价值连城哦。”
肖不平皱眉道:“你开匣取物的动作很熟练,好像你对这个东西很熟悉,这是为什么?”
大冢灵花笑道:“因为‘窃天匣里有域外妖佛,域外妖佛里有琥珀塔’,这都是我的书里写的。”
肖不平气哼哼道:“写书人不公平啊,为什么我的书里没写这些?”
大冢灵花笑道:“因为我比你漂亮嘛!这个写书的一定是个男的。”
肖不平哼道:“这小子千万别让我逮到,否则我一定像对付钱归泽那样收拾他。”
大冢灵花也不理他,自顾自坐在树墩上,从塔上揪下一粒琥珀,这粒琥珀椭圆,内有翳子,其形如眼。她一手拿了钗子,一手将眼状琥珀凑到眼前,隔着琥珀去看钗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大惊叫道:“相公,你过来。”叫了几遍无人答应,转头呵斥—边呆坐的肖不平,“喂,叫你呢!”
肖不平白她一眼,凑过来。
大冢灵花将琥珀递给他:“用这个看钗子!”
肖不平拿过看时,却见钗子上的花纹被琥珀放大了,果然是一个个微雕字迹。恐怖的是这些微雕字迹竟是《阴宅血咒》的下部。从大冢灵花在荒山茅屋讲故事开始,三位捕头如何斗智,以及大冢灵花用铁链锁住肖不平,破解史万夫无头复生之谜,天骄王如何将计就计杀人,地宫冒险,再到史万夫复活,叙述细致人微,竟与所发生的事件丝毫不谬。而且有些他不太清楚的,里面都补述明白了。原来书中史万夫、黄立、天骄王等七人,以及肖不平、大冢灵花都各有各自的打算。文章最后说,鬼谷女曾经告诉过肖不平二人,‘阴宅血咒>下部大部分线索都埋伏在了上部中,只要认真细读就能了解后文,果然不假。将军在密室查看敌人档案,其中已然显露出敌人内部四分五裂,将军要利用这层关系大做文章。
其他人肖不平都猜了个大概.只是眇道人没有猜准,本来以为眇道人会倒戈投诚,原来真相是眇道人因为相地卜宅损阴丧德。儿子天生呆傻,又被拍花先生拍走,儿子在外面不知要吃多少苦,一直觉得愧疚,当他知道龙穴以后,便暗下决心,要舍身瘗龙穴,补偿儿子。所以当拒胡城被攻破后,他本来已经测到将军府便是龙穴位置,却佯装不知,想要偷偷进入。后来横生枝节,大冢灵花用蛤蟆夯砸出地富,眇道人见无法隐匿,于是主动出击.寻找龙穴。
天下龙穴确实多是吉凶双生,不过史万夫祖先所葬龙穴才是吉穴,眇邀人给天骄王点的穴反而是个凶穴。但凶穴下确实是吉壤,原来这吉凶之穴也如天地阴阳一般,吉中有凶,凶中有吉,而且千年之后,尚呵吉凶互换而吉穴必先用镇物剔除凶气,史万夫的祖坟恰巧充当了这个角色。眇道人利用葬獒吠声,天命罗盘叫声和枯枝开仡的把戏欺骗了天骄王:但自杀不可能被埋在史万夫祖坟里,于是眇道人欺骗天骄王,说史万夫祖坟凶穴为“白鬼挂锁。”能锁住鬼魂怨气:他料到天骄王寻到龙穴后,必然杀自己灭口,因此临死前故意说出要变为厉鬼报仇,“当天骄王说篮将池扔入那个所谓的凶穴中,他又佯装害怕,坚定了天骄王的决心。
肖不平看到这里,吐了一口浊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再往下看时,不禁大吃一惊:“眇道人想被天骄王杀死,最后却自扼而死,其实这不是诈死,而是中了窃天匣的诅咒。”急忙转向大冢灵花,“你快把窃天匣扔了。”
大冢灵花“嘻嘻”笑道:“没关系,我有这支钗子,天下万物都有生克之理,这支钗子专门克制窃天匣。”
肖不平继续看去:“还有将军的双头畸形问题,《阴宅血咒》上部已经不止一次暗示隐喻过,比如强调将军的白蟒乌龙刺是双头,麒麟豹头上生了肉瘤,又说将军的脑后好似生了眼睛一般。而且在鬼谷女的书上多了一些数字密码,本来肖不平猜足鞑靼兵阵亡人数,而且人数确实符合,其实这是看书人设置的圈套,这是个密语。秘密就在小说的目录上。“三八九”,摘取目录第三章‘天骄王气上星文,将军宿命下渊薮’,第八个字和第九个字,得出‘将军’二字。“七三”摘取第七章‘已知二竖潜膏盲,倩谁念取回天咒’第三个字,得出一个‘二’字。‘九九’摘取第九章‘白日凶鬼索命来,掉头老尸衔刀走’第九个字,得出一个‘头’字。三组数字得出的文字连起来就是‘将军二头’。”
大冢灵花恨恨道:“这个写书人耍赖,如果目录在前头列出来,只怕我们早猜出来了,结局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肖不平长吐一口气:“就算猜出来,也改变不了,因为我们都是写书人书中的角色,生死离合都由他决定。”
肖不平继续看下去:“其实将军的三重谜局也有暗示,三个捕头对应天骄王、黄立、史万夫,三本书对应三条诡计,同样的顺水推舟,同样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不是很形象?”
大冢灵花笑道:“我们三个究竟谁是天骄王,谁是黄立,谁是史万夫?”
肖不平摇摇头道:“是谁都没用,我们的后面还有一只鹰隼呢。”
大冢灵花敲着脑袋:“史天骄是不是这个写书人?我怀疑我的窃天匣就是被她偷去又放回来的。而且这支钗子在诅咒室,她也可以放,还有那个本命灯。”
肖不平心道:“还有那个蜘蛛呢!”天骄王和真正的黑莲法王死的时候,肖不平偷藏的蜘蛛相应都死了。可见这蜘蛛必是专给他肖不平看的,目的就是要证明放蜘蛛的入神通广大,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写书人!
心里这般想,肖不平嘴上却说:“如今想来,她并不是写书人。她是可以放这些东西,但如果她有这个本事,又何必让自己的父亲断头设局呢?她很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就像你也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但她绝对不可能是写书人!因为我曾试验在她后颈处偷偷放了一只蜘蛛,她毫无防备,发现的时侯,吓得大叫,那种惊叫绝非伪装,可见她虽然敢杀人,却怕蜘蛛这类丑怪小虫。试想怕蜘蛛的她又怎么敢弄那些人面蜘蛛呢?
“另外钗子上的微雕解释了一些谜题,但有很多谜题都没有解释,比如那乌龟和蜘蛛是怎么来的?还有地宫墙上出现鬼脸,偶像乱走,琴弦自弹……我问过将军和史天骄,他们都说自己也很奇怪,地官乐器和佛像都是祖辈留下来的,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种异象。要我看,这些都是写书人搞的鬼!他弄这些异象不是为了保护史天骄也不是为了吓唬天骄王,而是要向我挑战,看我能不能破解其中之谜!”
大冢灵花刮脸道:“胡吹大气,羞也不羞,要挑战也是向我挑战。”
肖不平道:“不管向谁挑战,我们都输了。我们连写书人是谁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鬼谷女?”
“也不太像。”
大冢灵花忽然想起一事:“我们的书既然是一个故事写一个侠客,那么这部书的侠客又是谁呢?是断头侠史万夫?”
肖不平道:“也许吧。”转移话题道,“喂,你的琥珀塔可不可以送我?”
大冢灵花将那颗眼形琥珀夺回:“可以,小过你要答应我俩的婚事。”
肖不平打个寒战:“那还是算了吧!”说着振衣而起,“不管怎么样,下一个故事正等待着我们呢!这回和你无关,你不会再和我作对了吧!”
“那就要看我心情好坏了。”
前面一道小溪,溪水清冽,水草可爱。
肖不平蹲下身来,想要净面,清爽一下赶路,掬起一捧水便愣住了,手心一只核桃般的小乌龟蹬开小腿,活泼欢游,背甲上刻有一个“爱”字,和地宫诅咒室中发现的小乌龟一样。把这只放在白沙上,他又从溪里捉出六只来。
七只乌龟排成一字长蛇阵,背甲上的字连成:“你我他爱恨不要。”
大冢灵花也凑到跟前:“这是诅咒室里的乌龟么?”
肖不平摇摇头:“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有人要我看这些乌龟。这七个字可以任意组合成不同的句子,而意思都不一样。”他将乌龟重新排列,变成“我爱他你不要恨。”
大冢灵花道:“你究竟要爱谁?”伸手组成“我要恨你不爱他。”
肖不平眼中露出惶恐:“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大冢灵花笑道:“你明白什么了?”猛地掉头望向树林,“谁?”说完抖身如一只黄鹤袅袅腾起,蹿向树林。
肖不平不知何故,急忙蹑足追去。
林密草深,但听兵器碎响,急如爆豆,风中传来大冢灵花的惊叫声。
肖不平急道:“你怎么了?”急忙拨草寻去,猛觉脚下一软,接着“轰隆”一声,尘垢迷眼。等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关进一只铁笼子里,吊在半空,晃晃荡荡。做笼子的铁棍粗如鸭卵,缝隙不能容拳,笼门已被一只巨大铁锁锁上。
大冢灵花手持榔头铁钎,正在破坏锁眼,朝他看来,坏兮兮笑道:“我给你做的屋子结实不?”
肖不平后悔不迭,方才追得急,并未取挂在驴背上的璇玑盒。他脸上却笑道:“我又不是猴,你把我关笼子里干吗?”
大冢灵花笑道:“因为我喜欢你,想把你当猴养着,闲来开心解闷。”
肖不平道:“这样你不是很麻烦,天天要给我做饭。”
大冢灵花笑道:“给相公做饭,本姑娘荣幸得很哪。”
肖不平道:“我手划破啦,你给我取药敷上。”说着从缝隙中伸出手来,手臂上果然划了—条大口子,鲜血淋漓。
大冢灵花笑道:“太好了!”从百宝囊中取出纱布,手指在兜囊中暗自捣鬼,捏碎一粒琥珀,将琥珀粉按在伤口上,飞快缠上纱布。
肖不平叫道:“这是什么药粉,痒痒的,好像有虫子往里钻。”
大冢灵花窃笑道:“那就对了,伤口发痒是要愈合的表现。”转身牵来青驴,将铁笼子绑在驴背上,边绑边气肖不平,“相公,这个笼子比上回那个手铐结实吧?除非你变成—幅画,否则就算你用缩骨法都钻不出来,嘻嘻。”
肖不平倚着笼子,懒洋洋道:“有人服侍,受用得很,我才不出来呢。”
大冢灵花笑道:“鬼才相信,你不想改变下一个故事《画皮》的结局了?”
“当然要改。”
“我看你怎么改!”
两个黑点渐渐隐没人山霭云岚,风中隐约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盘匝在漫天黄叶之中。
秋天真的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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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天书·画皮》
绣虎山庄庄主花绣虎背上一幅神秘刺青,引来八方觊觎,喜堂之上,即将成亲的花绣虎被逼自尽……夜半子时,那刺青忽现诡异变化,花绣虎的六位师兄妹根据刺青的指引进入画皮山庄,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生是死?几位师兄妹中,究竟谁才是鞑靼卧底?肖不平被困笼中,究竟要如何改写《画皮》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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