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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神探-武厨
文,白少邪 图/Eldard
文/白少邪 图/Eldard
01
五月是龙门公安局最清闲的季节。
春寒已过,夏热未到,空气既悠闲又清爽,简直有股儿退休老头蹲在树阴下钓鱼喝茶的味道。
中午休息,办公室里就像在开自助茶会,几个警员围在一起,把从楼下美食城里买来的中餐、西点、零食、水果放了一桌子。
一群人刚吃完,一股浓郁的香味就从门外传来。一个穿着连体运动眼,背着超大背包的少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直奔刑警队长原柏零的办公室。
原柏零正在沙发上打坐,软得跟豆腐块一样的海绵坐垫在他屁股下面稳固得就像是块汉白玉,看不到半点压痕和褶皱。明明是有点做作又带点滑稽的姿势,被他做来却是潇洒自然,就像他不是在繁华市中心的老旧楼房里,而是在瀑布旁边的悬崖峭壁上。
茶几上的一盒饭已经放冷,少年很奢侈地把饭菜全倒进垃圾桶,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用空碗盛了一碗汤。
汤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几个警员忍不住好奇地在门口张望。
有人开口问道:“小朋友,送什么好吃的来啊?怎么也不跟大家分享分享?”
卢灰走过去,咧嘴一笑,然后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把那群人的愤怒和怨念拦在门外。
原柏零终于舍得睁眼,表情恹恹地问道:“又是什么东西?”
“太极八卦羹,有名的道家斋菜,食材都是刚运来的,再晚几分钟就不鲜了。”
这道太极八卦羹汤面上由一道弧线分成了两块,一边是茶绿色,一边是淡红色,红中有绿点,绿中有红点,是标准的太极图案。
原柏零尝了一口,的确美味。但他向来不是一个沉溺于食欲的人,而且一连半个月吃多了卢灰送来的饕餮盛宴,难免有些审美疲劳。
自从厨王汪道鸩宣布要举办厨王大赛寻找传人以来,江湖上一大半武厨都忙碌起来。知名的不知名的,有戏没戏的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奔赴赛场,哪怕比不过也能膜拜高人长长见识。
在武林中,武厨是个很奇特的身份,他们和武林侠客一样功夫深厚,却不喜好打打杀杀,一心把武学融会贯通在烹饪技巧上。
要论现代社会最知名的武厨形象,当属周星驰版本的《食神》。就像电影里透露的那样,越是历史悠远的门派越是卧虎藏龙,例如少林寺院子里的扫地僧,又例如武当山膳房里出来的汪道鸩。
汪道鸩是武厨中的传奇,十九岁时初出茅庐就跑去挑战厨神卢虚。卢虚是卢灰的曾爷爷,无论在地位还是武学造诣上都有现代张三丰之称,而且是个活动的美食博物馆。
那一战下来汪道鸩和卢虚打了个平手,获得厨王的称号。接着,他对外宣称,以后想要挑战厨神的,就得先拿下他这个厨王,所以接下来的十年,卢虚老头子乐得清闲,上门找汪道鸩踢馆的武厨却数不胜数,不过都败下了阵。
比厨跟打擂一样,都是要下赌注的,汪道鸩的规矩是赢了他的能拿走厨王的名号,输了就要送他一份独门食谱。十年来他靠这个法子搜集了上千本食谱,惹得同行们个个垂涎三尺。想当他徒弟未必是真,但想要那干本食谱肯定不假。
卢灰作为卢家子孙触类旁通,不学功夫,却在钻研武谱上有惊人的天分,同时也是个美食专家,所以这阵子时常有武厨悄悄来找他试菜,跟他同住的原柏零因此也多了很多打牙祭的机会。
卢灰指着那碗羹,说:“这道菜重点不光在味道,而且还有功效。你再打坐试试,看有没有什么感觉?”
原柏零闻言脸色认真起来,试了一会儿,惊讶地说:“肚子里好像有两股力,走成了一个太极。”
原柏零并不是江湖人,他是特种兵出身,因伤退役后归于市井,,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公安分局当起了刑警队长。后来在一桩案子里他认识了卢灰,得知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背后居然还藏着一个如徐克电影般的武林,于是认了这个活武谱当顾问,学功夫,还和他—起解决了几桩与武林有关的案子,因此被武林第一司法机关“壹扇门”聘为私家捕快。
原柏零还在感受太极真气的余韵,门口突然有人敲门。
卢灰过去打开:“对不住,今天加餐你们吃不了。”
敲门的女警神色怪异地说:“不是,外面有个人,点名要找队……哎?”
话说到一半,有人从背后把她推开了。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清丽的面容,高挑的个子,带卷花的马尾辫,一副邻家姐姐的形象。
那女人动了动鼻子:“这个味道,是太极八卦羹?”
原柏零扫了眼桌面,保温瓶的盖子已经盖上了,除非有透视眼,否则很难看到里面装的东西。
“打底的羹汤看来加了芋泥,一边铺了红茶龙井的茶汁和叶蓉,一边用了樱桃红枣和笋丝.哦,还有冬瓜糖?茶叶、芋头和竹笋闻起来很鲜,还带着几分仙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从武当山的茶园和逍遥谷现采来的吧?真气加得这么重,普通人可吃不了。”
她这一长串话说得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炫技的成分,就像只是照着食谱读出来。
但原柏零和卢灰的脸色都变了。
原柏零是戒备,这年头能在警察面前提“真气”两个字的,要么就是看多了武侠小说的神经病,要么就是铁板钉钉的江湖人士;而卢灰则是惊叹,自己的味觉再灵,也不至于这样嗅嗅气味就能当考据党的。
原柏零让女警去做事,然后把女人请进了房里。
卢灰没走,好奇地在一旁打量着。女人和他对上眼,问:“你就是卢家最有出息的曾孙?”
卢灰有些惊奇,这辈子他听得最多的评价就是出格、叛逆、不成器。但凡混武林圈的,提到他无不龇牙咧嘴,吐槽他败坏卢家的基因。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人说他有出息,还是最?
“哎哟,别这么夸我,怪不好意思的。”卢灰扭捏地抛了个兰花指。
原柏零把他按到沙发上:“不要发骚。”然后回头看着女人,“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她抬腿走到桌后,坐到了原柏零的办公椅上,拍拍扶手,调整坐姿,一副天子巡防的尊贵姿态。
半晌,她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叫我娘娘。从今天起我将杀死一百个人,不出意料你现在就能找到第一个受害者,他被我下了毒,症状是昏迷、血管发黑。”她把一个红色的小玻璃瓶放在桌上,“这是解药,只在中毒一小时以内有用,一旦超时人就会死。想让我说出其他九十九个受害者是谁,你们必须满足我一个要求——让我吃东西。”
气氛冷了几秒,原柏零打电话给医院,卢灰则拿过药瓶,从背包里取出装备开始检测。
他们都没有把这个看似疯子的人说的话当成玩笑,哪怕它有可能真的只是个恶作剧。
02
三分钟后,卢灰确定玻璃瓶里的是中药,但他分析不出药物成分。
没多久,原柏零得知公安局附近的龙门大学附属医院里收了一个急诊病患,全身血管发黑,遍布在皮肤上如同蛛网,经过再三体检,医生始终查不出他的病因。
自称娘娘的女人道:“你可以放心地把解药送过去,也可以通知壹扇门,不过我讨厌跟那群卫道士打交道,有你代表他们跟我交涉就够了。”
原柏零说:“我就这么送药过去,报告没法写。”
“别从我这里套话,你会有办法解决的。”她看眼墙上的挂钟,提醒道,“时间不多了。”
卢灰说:“我去吧,你看着娘娘。”
原柏零按住他:“我去,她不会走,不用看着。”
他了解这一类自动送上门的罪犯,喜欢挑战刺激、自我中心、哗众取宠。龙门公安局是她的舞台,也是她的战场,在定出胜负之前她不会逃走。
原柏零离开后,卢灰拿出手机,满脸献媚地问:“偶像,合个影行不?”
娘娘说:“拍吧,反正不会有人能认出我。”
虽然她一副笃定的模样,卢灰还是拍了照发给熟识的江湖情报店,让他们查查这女人的底细。
发完彩信,卢灰刚想开口,娘娘道:“别问我太多问题,那样只会消耗我的体力。如果你找不到我能吃的东西,我会饿死,然后将有九十九个人给我陪葬。”
“不能给个点餐范围吗?中餐西餐,素食荤食,有无忌口,有什么喜好?”
娘娘回答:“唯一的范围就是——能满足我胃口的。”
卢灰苦着脸挠头,这范围大得就跟女人口里的“随便”一样,根本随便不了。
医院里,瘦弱的青年病患躺在病床上,身体精彩得就像是人体彩绘。
几个小时前,他在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地昏迷,身边的好心人把他送到医院。
从他随身携带的书包来看,他还是个大学生,因为包里没找到手机,所以一时间联络不到他的亲友。
原柏零趁医生不注意,把解药喂到他的嘴里,几分钟后,他皮肤上的黑网慢慢淡去,没多久人也清醒过来。
大学生接过原柏零的手机,看了娘娘的照片,表示他对这个女人毫无印象。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昏倒,昏倒后也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只是睡了一场无梦的觉。
原柏零记下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让他写下最近几天的日常饮食和交际情况,然后带他来到江湖认证的中医馆,找杏林高手给他做个全身体检。
大夫认出大学生中的毒叫黑蛛丝,能够麻痹人的经脉。这种毒很古老,配方也不稀奇,在武林里的地位就跟以前的农药敌敌畏一样,没多少技术含量,稍微有点心机的都能弄到。
现在原柏零可以确定娘娘的威胁论并不是恶作剧了。
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下毒,是怎么下毒的,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侯,会不会和厨王大赛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原柏零接到了卢灰的电话,说和娘娘一起在停车场等他。
他加快步伐回到局里,见着卢灰首先赏了一个棒槌。
卢灰抱头求饶:“我想带她去厨王大赛,那么多厨子,总有一个人能做出合她胃口的东西。”
原柏零听了放下手,看着坐在车盖上的娘娘若有所思。
卢灰的想法虽然不经大脑,却跟他的思路不谋而合。如果放娘娘在这里,她随时有机会向另外九十九名无辜的人质下手,相对的厨王大赛里卧虎藏龙,就算她想动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兴许到了那里就能弄清楚娘娘的真正动机。
半晌,他打定主意:“等等,我去打声招呼再走。”
原柏零通知了壹扇门,又和上级报了告,这才收拾好行李,开车带着他们赶往大赛场地。
这一路走了八个小时,沿途娘娘没有吃任何东西,甚至连水也不喝,似乎真打算不达目的就绝食到底。
03
厨王大赛的举办地点在武当山的豆腐沟。
站在武当山金顶向西南远眺,山脚下隐约可见几户人家,那便是豆腐沟。很久以前它叫南溪沟。明朝永乐皇帝大修武当山时,人工夫役三十多万,每天要派许多人下山去买菜吃。挑菜上山的人,肩膀磨肿了,腿和脚也跑肿了还是不够吃。那时张三丰在武当山做饭,发现南溪沟的山坡上长着无边无岸的黄豆秧子,不长虫、不生病,不管干旱雨涝都是满收成,便建议大家把黄豆做成豆腐,既美味,又能省掉挑菜的工夫。
到了冬天,张三丰把豆腐放到屋外,一夜就能冻成蜂窝豆腐。这种冻豆腐洁白细嫩,吃起来像牛肉,但比牛肉经嚼味长,用来炖蹄膀味道醇厚,营养丰富,用来炒瘦肉既脆嫩又鲜香,而且能放许多天不坏,不仅能当季食用,还能撕成薄片自然风干,后来还成了武当山特产。
要做这冻豆腐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南溪沟的黄豆、武当山的泉水,还有零下二十度的自然冷冻环境。因此南溪沟慢慢被人称为豆腐沟,并流传至今。
往豆腐沟前进的路上,原柏零一行偶尔能遇上背着大锅的武厨,还有在树梢上飞檐走壁的武林人士。
卢灰说:“那些也是厨子,他们在山里采野味。”
好的武厨对食材极为挑剔,哪怕是油盐味精之类的佐料都要自己配制,—切食材,必须取于自然,亲手加工。有的武厨为了一道菜甚至不惜耗费数年,走遍大江南北甚至闯进死亡之境寻找原料。对于他们来说,厨艺不仅是艺术,更是从身到心的修行。
一段山路走下来,填了一肚子牛肉饼的卢灰累得气喘吁吁,饿着肚子的娘娘却气定神闲,脚步从不减慢,脸色也毫无变化。
靠近豆腐沟,远远就能看见半空中飘着炊烟,村庄正门上挂着厨王大赛的横幅。
一个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剑眉飞竖、宛如屠夫的男人等在门口,见到原柏零,上前亮出壹扇门的牌子:“我叫丁党,是壹扇门的食堂大厨。下毒的事上头已经听说了,老板让我给你们找好住所,再多找几个人看住犯人。”
原柏零点头道谢:“麻烦了。”
丁党把他们带到一间农舍,总共两间睡房,没有厅。把里间的床铺挪开,下面藏着一间牢固的石室。石室里有灯,有透气孔,桌椅板凳水和食物样样不缺,甚至还有个简易卫生间,看起来不像牢房,倒像是闭关修行的地方。
丁党说:“以前朱元璋打天下时被元军追到武当山,就曾躲在这里。”他说着,拿出一卷细丝线,“安全起见,我得防止你用功夫。”
娘娘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请便。”
丁党挥出丝线,动作飞快地围着她来回转动。
卢灰向原柏零介绍道:“是天禁丝,能渗入经脉,封住人的内力。”
娘娘的周身很快被天禁丝缠满,衣服外面就像罩着一层透明的网,不时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反光。她举起胳膊,手脚依旧活动自如,只是动作无力了许多,就像是被打了麻药。
“职责所在,得罪了。”丁党道,“我也是参加这次大赛的武厨,希望我做出来的食物您能赏口。”
娘娘侧过头,不予置评。
丁党也不介意,把她送进石室后松了口气,回头摆出好客的笑容,咧嘴道:“今晚有人要跟我比厨,你们有没有兴趣参观?”
原柏零眼前一亮,可卢灰却说:“我走不动了,等弄好了再叫我。”
说罢,卢灰摸到厨房去烧热水洗澡,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原柏零一人跟着丁党进了山,才知道参观比厨原来不是看着他站在炉灶前抖抖锅铲那么简单,而是要从找食材起步的。
他们在林间穿行,路过一段三米宽的山涧,丁党轻松跳了过去,回头问原柏零:“需要帮忙吗?”
原柏零摇头,看着露出水面被长年冲刷得光滑无比的石头,运了气踩上去,再借力冲到对岸。
“轻功不错。”丁党赞道。
他早就听过原柏零的八卦,知道原柏零是武林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卢灰的徒弟。本以为一个连真气都没有的小孩未必能教出什么名堂,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卢灰就能把一个初学者调教到如此地步。
原柏零点头收了这声夸奖,不卑不亢地跟上他的脚步。
过去他也来过武当山,但走的都是旅游通道,从没像这样另辟蹊径,只觉得眼里的一切都很新奇。
他们踏足的是最原始的无人区,偶尔能遇上唐朝、明朝的古道,但更多的是连野兽都不会走的崎岖山路。一路上也能遇到不少新奇山珍,包括原柏零在八卦羹里见到的一种罕见的笋类,可丁党却看也不看,走了一个小时,背后的背篓始终空着。
原柏零拨开挡在脸前的一根树枝,问:“你到底要找什么,我能帮忙吗?”
丁党站在悬崖边上,抓住一根树藤,扯了扯试试力度。接着,整个人往前倒去。
风中传来他说话的尾音:“石头……”
原柏零忙跟过去,弯腰见丁党拉着根树藤,把垂直的峭壁当成了跑道,健步如飞。
原柏零吸了口气,也找了根树藤,先是用特种兵的速降动作对着峭壁蹬腿往下落,没几步忽然觉得没劲,干脆换了姿势,将真气平衡散布到双脚和腰部,然后学着丁党的模样面朝下小跑起来。
薄薄的云雾打在脸上,带着丝丝清新和凉爽,让人忽视了重力,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世俗的烦恼和压力都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与风融为一体。
丁党转头见他跟了上来,咧嘴一笑,然后伸手比了个五。
原柏零则回以一个OK的手势,示意收到。
又往下跑了五十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丁党悬在半空,抽出腰间的小刀,砍断石壁上的山藤,只见藤叶筑起的绿墙后有一个山洞,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04
看到山洞,原柏零的脑中闪过百度贴吧上经久不衰的帖子:武侠片十大定律。其中,主人公坠崖必定不死—一不是像张无忌那样走狗屎运获得绝世宝典,就是被隐居在山谷的神医所救,运气好神医还会有个女儿,来一段仙履奇缘。
不过丁党找到的只是个普通的山洞,里面没有琅嬛福地,也没有神仙姐姐的雕塑,更没有九阳真经,只有一条黝黑狭长的通道,不知要通往哪里。
原柏零打开手电筒,近在咫尺的流水声听起来有些奇怪。
从进洞起水声就没有停过,就像是从环绕音响里出来的,可走了半天他都见不着一滴水,石壁干得要命,连苔藓都看不见。
丁党说:“这是黄龙洞。”
原柏零有些吃惊:“我以前去过黄龙洞,它不是这样的。”
黄龙洞是武当山中一个天然的岩屋,洞内空气干而不燥,润而不湿,四季清幽凉爽,是历代修炼之士向往之地。传闻洞里有一泓泉水,四季不竭,曾有一条黄龙在此得道升天,黄龙为谢此地的养育之恩,留下一颗仙丹,仙丹使这里的水清冽甘甜,能治愈百病。
当然,刨除这个具有神话色彩的典故不说,黄龙洞附近的药材资源也是很出名的。
武当山历来有“十道九医”之说,除了和他们长期探寻长生之术有关,也因为山中草药资源极为丰富。七叶一枝花、江边一碗水、头顶一颗珠、天麻、五灵脂、金钗等名贵药材在此均有出产。明代大医学家李时珍到武当山采药时曾在此居住,还在黄龙洞中修改《本草纲目》。
丁党说:“这是黄龙洞的另一个分支,还没有开辟成景点,但黄龙洞里的泉水通往这里。”说着他停下脚步,“到了。”
原柏零皱眉往两旁一看,还是一处甬道,不前不后,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他没有多问,而是静候丁党的行动。
丁党给右手戴上一只硬邦邦的黑色手套,然后开始运功。
原柏零感到一股气流隐隐袭来,连忙退后一步,将真气凝聚在双眼,仔细观察。只见一团红色的真气随着丁党的动作凝聚到他的右手,没多久他的手套开始变红,就像炼炉里的热铁。
丁党抬手往墙壁里一伸,居然拽下了一大块石头。
水声忽而变小了,丁党挥手让原柏零过来参观。
他收回定在红手套上的视线,探头往被丁党开出的大洞里看去。
原来墙壁中间还有个夹心层,里面流淌着清澈的山泉,密密麻麻的小鱼在水中游动,每次移动的时候头部都会发出浅蓝色的荧光,星星点点频繁闪耀着,就像是浓缩的银河。
“这些鱼在黑暗和狭缝里繁衍了上万年,慢慢进化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丁党的声音在洞内引起一阵回音,显得悠远而庄重。
原柏零的心里生出一丝敬畏,上万年,大自然的适者生存铸就了这般美景,精妙而极致,令人忍不住想要膜拜。
不过他没有文艺太久,就担心起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这些鱼能吃吗?”
丁党一愣,道:“我不打算吃它们。”
他卷起袖子,把胳膊伸进洞里,在水底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块手掌大的石头。
石头白得近乎透明,上面满是小洞,有的从头贯穿到尾,就像是干疮百孔的蜂巢。
这些鱼就像是武当山的活化石,长年以溶洞深处极为罕见的水草和微生物为食,喜欢在碱性的暖石里筑窝存粮。于是武厨们把暖石存放在洞穴里,几十年后再取出来,石头里便蕴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丁党说:“这块石头是我师父二十年前放进去的。”
丁党说着,拿出一块崭新的暖石,放进水里:“这一块等我死了再让徒弟来取。”
原柏零看着他小心翼翼将洞补好,莫名地想起以前看过的纪录片。靠山而生的居民无论在山中取什么食材都会留下根茎;靠海而生的渔民们为了来年的收成则会网开一面;而生在自然匮乏的高原和沙漠里的古老族群为了维系大自然的生物链,死后会奉献出自己的身体,让动物啃食。
人在繁衍,万物也在繁衍,岁月变幻,生生不息。这不禁让原柏零想到了太极。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浩瀚宇宙间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包含着阴和阳,生与死,表与里,天地形成了万物的根底和枢纽。
离开洞穴后,他们拉着藤绳折返,登上悬崖的途中他们遇到一个废弃的鸟窝,里面有几颗颜色鲜艳的鸟蛋。丁党把蛋收起,语气随意地说:“看来今天的主食有着落了。”
等他们回到村子,天色已经渐黑了。
村中心的擂台上早围满了人,卢灰也找到最佳的位置,见到原柏零,冲他招了招手。
跟丁党比厨的是个驼背的老太婆,祖宗是唐门,非常擅长用药物培育食材。
她的厨具是一块黑黑的石板,看着不起眼,但水一滴上去马上就沸腾了,完全看不出是从哪里加热的。
丁党用的则是一个半米见方的铁砂鼎,看上去不像是用来做菜,倒像是道士炼丹的家业。
两个人先当着围观者的面口头约好,这次比厨以能让娘娘吃东西定胜负,输的人就交出一份上好的食材。
原柏零这才发觉原来整个村里的厨子都已经知道了娘娘下毒的事,有这次比厨开了头,不管成不成都能激起大家的挑战欲,这样势必会有更多人来给娘娘试菜。
丁党拿出那块暖石,放进鼎里,再把鸟蛋像耍杂技一样来回抛向空中。刚开始他们还能三个蛋走马灯似的转,等动作快起来,鸟蛋好像变成了几十个。
卢灰说:“这样打蛋除了能把蛋黄蛋清打均匀,还能隔绝外界对蛋液产生的化学反应。”
原柏零点头:“难怪要说是武厨。”
他本来以为《食神》里在掌心煎荷包蛋是恶搞夸张,但现在看来功夫加上厨艺决不是在搞噱头。至少无论在深山里用内力取石还是在灶台旁用功夫打蛋,要靠普通人和电动厨具都是做不到的。
另一边,唐门婆婆在石板上刷了黄油,再撒满小米。接着,她拿出一根大得惊人的红竹笋,开始用菜刀雕花。菜刀看着又笨又重,在她的手里却像轻盈利落的柳叶刀,灵活地飞舞在笋肉上。
丁党把三个蛋往铁砂鼎边上一扔,刚好把鸟蛋齐齐打破,蛋液落进鼎里,蛋壳则飞到外面。他飞快地盖上鼎盖,用纯阳内力给鼎加热。
唐门婆婆把笋雕成了一座塔,塔里有三层。她灌入不同的调味料,然后把烘烤得半熟的小米塞了进去,再放上石板继续烧。
原柏零突然留意到婆婆无论做什么都是单手,另一只手永远放在石板上,便问:“她是用真气让石板加热的?”
卢灰目不转睛:“嗯。”
如果是以前,原柏零会觉得这样既无聊又浪费,但想起那块传承了几十年的石头,他顿时觉得武厨简直是武林中最热血的职业。
十分钟后,两边都做好了。
丁党从鼎里取出暖石,把凝固在里面的蛋液从暖石的洞穴里取了出来,居然是一碗热腾腾的面。蛋面吸收了暖石的味道,乍看之下不起眼,里面却别有乾坤。
唐门婆婆的则是三色饭,小米被烘烤后,里面有浓浓的黄油香,加上各色酱料,看起来精彩纷呈。竹笋的清香吸走了黄油和酱料的油腻,留下一股浓郁的笋香,五味杂陈,令人食指大动。
娘娘被带了上来。她已经一整天滴水不沾,脸色微微露白,但看到摆在台上的面和米饭,她只是高贵冷艳地“啧”了一声:“看着就倒胃口。”
围观的厨子们义愤填膺,丁党也有些失望。
唐门婆婆冷静地看着她,问:“闺女,你是不是有病?”
05
婆婆问得非常认真,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原柏零和卢灰互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她的用意。
吃不进东西其实有很多种原因,有的是为了减肥,有的是挑剔味道,有的则是有病吃不了。例如得了厌食症,或者被切了胃,只能吊葡萄糖续命。
然而娘娘却说:“我没病。”
“我给你看看。”婆婆一个飞身就到了娘娘的面前,不由分说把住她脖子上的脉,动作轻快得就像一只雏鹿。娘娘想躲,奈何天禁丝限制了她的动作。
原柏零小声问:“唐门还会医术?”
卢灰回答:“自古毒医不分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唐门婆婆给娘娘诊着脉,突然皱起眉头“咦”了一声,问:“你到底几岁?”
这话问得格外蹊跷,在场的人无不奇怪。
娘娘闷声不答,卢灰凑过去追同详情。
唐门婆婆说:“这闺女的外表才二十出头,可脏器却比我这老太婆还老。”
“是练功练成这样的,还是中了什么毒?”
婆婆思索了片刻,回答:“说不清。”
原柏零也走过来,想了想问:“如果五脏退化,是不是会影响味觉?”
“会。”
卢灰说:“可她的鼻子没有问题。”否则之前不会看也不看就认出那道太极八卦羹。
唐门婆婆说:“嗅觉灵敏不代表味觉也好,你们掰开她的嘴。”
原柏零毫不迟疑地照做,娘娘不从,原柏零便一狠心卸了她的下巴。
婆婆用一根细细长针擦了擦娘娘的舌头,娘娘愣了愣,忽而脸色剧变,像是吞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弯下腰开始干呕。
卢灰见娘娘这种表情,好奇道:“那根针淬了什么药,味道让人这么难受?”
唐门婆婆狡猾地一笑,一张脸灿烂得就像菊花。
卢灰倏地打了个冷战,有种不好的预感:“行了,您别说了,我自行想象。”
这一试,确认了娘娘的味觉毫无问题,但却留下了一个新挑战——连丁党和唐门婆婆的拿手绝活都入不了娘娘的眼,还有谁能做出她吃得下的东西?
等人都散了,卢灰和原柏零回到房里,把比厨留下的蛋面和三色饭分食,两入吃得津津有味。
原柏零没让娘娘回到密室,而是故意让她在旁边围观他们进餐。他觉得饿着肚子看人吃东西能促进入的食欲,尤其卢灰吃东西的样子特别让人眼馋。
不过娘娘意志顽强,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闭着眼坐在床上休息。
卢灰见原柏零频频观察她的脸,说:“你别乱猜。”
“猜什么?”
“武侠又不是修真,没那么多天山童姥的神功可以练,放眼武林上下五百年,邪种奇葩顶多只会出现一个。”
原柏零“哦”了一声,旁若无人地讨论起娘娘的异状:“年龄没问题,那就是有病了。”
“也可能是保养得不好,不是说现代白领压力特别大吗,有的人二三十岁器官就衰老得跟五十岁一样,都是累出来的。”
“那指的是工作疲劳又不经常锻炼的人,练武的不会这样。”
“功夫不全是强身健体的,也有自虐型的。”卢灰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其实食物也有。”
他记得百年前的武厨们曾把食物分成道派和仙派:道派的讲究养生,把药理融会贯通在饮食里;而仙派的注重享乐,哪怕是毒药,只要爽口,照样做出来吃,也不管吃不吃得死人。
道派的厨子都很唾弃仙派,视他们为暗黑料理界的败类,但总有人受不了口腹之欲的诱惑,所以仙派料理从来不缺市场。直到鸦片在中国泛滥,仙派中的败类厨师竟然把它们用在菜里,武林公盟一怒之下彻底把仙派禁了。于是仙派从人人喊打到渐渐销声匿迹。
卢灰把卷成一团的面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也许不是味道的问题,关键是谁做的。兴许她看上了哪个厨子,只想吃心上人亲手做的东西……不是有句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为了吸引西施就下毒害人?那岂不是要把西施吓跑?原柏零还是觉得不靠谱。
猜来猜去都没结果,直到夜半三更里,他们被屋内地板的咚咚声吵醒,忙过去打开锁揭起盖子问:“怎么,终于饿得受不了了?”
娘娘仰着脸看着他们,说:“第二个人会梦游,梦到自己在一团火里,为了消热到处找水,最后淹死在湖底。”
原柏零的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死亡预告?
“谁?谁被下了毒,人在哪里?”
娘娘诡异地一笑:“你们猜。”
06
卢灰和原柏零都没有忘记九十九名人质的事,但来到豆腐沟他们确实放松了警惕,毕竟武厨对药理都有研究,谁敢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既然娘娘开了口,他们就不能当是故弄玄虚,当即跑了出去。
原柏零去叫醒丁党,想找帮手;卢灰则去喊唐门婆婆,如果娘娘暗算人的方法是下毒,找骨灰级的专家最管用。
丁党起来以后听到情况也是—惊,他们刚刚出门,就见卢灰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婆婆不在屋里。”
几人同时觉得脑袋—胀,卢灰反应过来,忙问:“附近哪里有湖?”
丁党赶紧带着他们去。
最近的湖在五百米开外,看着面积不大,但水极深,里面长满了水草。
到了湖边,只见水上浮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原柏零正要跳下去,湖对面突然飞来一个人,他睬着一根树枝滑到人影边上,把人轻轻往上一提,带到了岸上。
来人大约三十岁,面相普通,穿着一身不服帖的休闲西装,头发剪得短短的,像是某个大公司的营销职员。
他把救上来的人翻过身,大家一看,正是行踪不明的唐门婆婆。
卢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了吗?”
来人点了婆婆身上的几个穴位,不多时,婆婆翻身吐出一口水,人还迷迷瞪瞪的,但显然还活着。
原柏零松了口气,这才问:“你是?”
卢灰说:“是厨王。”
原柏零有些错愕,不管是听到厨王的名号还是汪道鸩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都是仙风道骨,或者不拘一格的。再加上他略带传奇色彩的经历,,下意识就觉得这人就算没有与众不同的长相,气质想必也不同凡响,怎么真身就这么……路人甲?
丁党俯身把唐门婆婆背到背上,准备带回去救治。
厨王直起身,递出一张名片给原柏零:“你好,我叫汪道鸩。”
原柏零没留心名片里写了什么,只注意到他递名片的时候用的是双手,背部还倾斜了十五度,完全是兢兢业业的小职员形象。
卢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不是进豆腐沟的必经之地,厨王半夜三更出现在这儿实在有些蹊跷。
汪道鸩说:“我在附近找明天要用的食材,看到你们鬼鬼祟祟的,就跟踪过来了。”
卢灰—愣:“你在附近?不对啊,你什么时候来村里的?”
“半个月前就到了,一直在山里闭关。”
原柏零狐疑道:“这副打扮,闭关?”再休闲也是西装,怎么看都跟深山不搭调。
汪道鸩假咳了一声,似乎在掩饰尴尬:“除了闭关以外还要去代课,在学生面前习惯穿正经一点,比较为人师表。”
原柏零又看了看那张名片,发现上面写的职位是附近某家希望小学的名誉校长。好吧,很多武林人都有副业,有的是为讨生活,有的是兴趣,有的则是为了伪装自己,例如壹扇门对外就是个一条龙清洁公司。可厨子不是见不得人的身份,想赚钱大可以自己开家店窝在厨房里耍功夫卖手艺,就像武林泰斗卢虚那样,他就有家老字号面馆。谁见过一个厨子当校长?难道那里是蓝翔技校,或新华体校?
卢灰把原柏零的心里话问了出来:“你代什么课?”
汪道鸩说:“语文。”
原柏零心里直叹这不科学,卢灰却八卦地凑过去:“求内情。”
汪道鸩往后一缩:“说来话长,还是改天再说吧。食材不等人,过了时辰味就会变,先走一步了。”他说着,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月影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丁党早就已经背着唐门婆婆不见了,卢灰他们也赶紧赶回村里,等着婆婆苏醒过来。
唐门婆婆醒了以后和中了黑蛛丝的大学生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湖里的。
她也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回忆了半天,也找不出身上有中毒的痕迹,最后只能唉声叹气道:“一把年纪居然中了小妖精的暗算,丢人啊。”说完就进屋去收拾行李,表示这厨王大赛怎么也参加不下去了。丁党在旁边劝了半天,却怎么也拦不住她。天一亮,唐门婆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结果大家都不好受,可再怎么骂娘娘也没用,她什么都不肯说,连饿死都能忍,还有什么是忍不得的?都二十一世纪了,就算是江湖人也不兴严刑逼供的。
“连唐门的都中招了,难道她不是用的毒,而是用蛊?”原柏零猜测道。
卢灰说:“来之前我已经检查过了,她身上应该没有带蛊。”他以前从蛊师手里得到过秘笈,对蛊虽不精通,也算小有研究。
“把这两样都排除了,除非她会超高级的催眠术,否则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她有同党。”
“接着你还想说,这个同党现在就在豆腐沟里?”卢灰应完这句话,做了个夸张的苦脸,“我最痛恨杀人游戏。”
太阳升起,豆腐沟里的人都醒了,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讨论唐门婆婆的事。原柏零慢慢走到他们中间,像潜入深海的鱼,悄无声息地侦查起同党的下落。卢灰和他兵分两路,到村外租了头小毛驴,晃晃悠悠到了汪道鸩就职的那所希望小学。
那所学校是武当山捐助建造的,房子建得很扎实,收的学生一半是留守‘儿童,一半是住在偏僻山区里的孩子。
汪道鸩还是穿着那身行头,正在一间教室里监考,走来走去很有威严的样子。几分钟后刚好到了下课时间,他收好试卷出来,跟卢灰打了声招呼:“陪我去食堂。”
汪道鸩每天上午要在学校代两堂课,还负责了学生们的课间餐。
卢灰笨手笨脚地帮忙生好柴火,汪道鸩煮了水,把晚上挖到的夜松茸拿出来,淘米打算做营养粥。
夜松茸极为罕见,外面带着一层土一样的壳子,和昙花一样只在夜里的某个时刻才会破壳而出。要烹饪它很简单,因为松茸本身的味道已经是极品,任何调味料加在它身上都只会画蛇添足,难的只是怎样摘取它,同时保持鲜度。
卢灰看了一会儿,问:“听说你有一千本食谱,都是比厨赢来的?”
汪道鸩说:“没那么夸张,顶多记了六百来个菜,大多是我天南地北四处搜集来的。”
“那为什么江湖传闻你是武厨里的PK王?”
汪道鸩谦逊地回答:“当年我跟你曾爷爷比厨,虽然评委判我们平手,但实际上我是输了。当时我们定的赌注是,只要我输了就帮卢虚前辈挡住所有找他比厨的人,因为他不喜欢用厨艺来赌胜负——”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出风头,但既然输了就要信守承诺。”
“原来你是我家老头子的挡箭牌啊。”卢灰简直有些同情他了,好好一个低调内敛的温吞青年,偏要装高傲狂狷,惹得一群江湖人黑来黑去,多考验心理素质啊。卢灰接着说,“你既然不爱出风头,为什么要举办厨王大赛?”
汪道鸩认真地说:“我想把食谱传出去。举办大赛只是为了有个合适的平台,只有这样才能把优秀的武厨都聚集起来。”
对厨师来说,食谱就像祖传秘方和独家专利,从不轻易外传。卢灰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
“好的东西就应该普及。”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觉悟去实行,毕竟这里面牵扯到太多利益。
“你就不怕这样会砸了同行的饭碗,招人嫉恨?”卢灰问道。
“其实也不只我一个人在做,卢老先生也从不隐瞒自己的食谱,但凡有人向他请教,他一向知无不答,我很尊敬他这点。”
的确,卢虚能在武林里封神,除了功夫出神入化,靠的就是他的这份无私和豁达。不过卢灰知道这老头子没有圣父那么伟大,其实就是好为人师,喜欢卖弄而已。
汪道鸩说:“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准备等大赛结束之后才公布。”
卢灰当然知道这事不能传出去,不然大赛不用比,那些玻璃心的武厨就能用唾沫星子把汪道鸩给淹了。想到这,卢灰突然动了心思:“反正你也要传出去的,不如把食谱给我瞧瞧?”
汪道鸩看着他说道:“你又不是武厨。”
“可我是活武谱,对食谱也有研究啊。”卢灰指着那锅营养粥,“松茸粥是有营养,味道也鲜美,可对小孩子来说太清淡了。”
汪道鸩皱起眉头:“没错。”这个问题他早就发现了,却苦于无法解决。他看着卢灰跃跃欲试的表情,问,“你有办法?”
卢灰说:“你可以把粥煮干一点,外面包一层肠衣,做成蛋包饭的样子,再淋上乌梅汁或者藏红花酱。”
汪道鸩愣了几秒,豁然开朗。
07
原柏零边盘算着几个可疑人物的信息边走回到房间里,一进门就看见卢灰盘腿窝在凳子上,闭着眼睛,很有节奏地把四脚的凳子当摇椅摇来摇去。这动作看着非常不稳,每晃一下就像要翻倒,但他就是有本事找好平衡的支点,每到危险边缘都能摧枯拉朽,绝境逢生,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当他练过睡梦罗汉拳。
“在想什么?”原柏零按住他的头顶,同。
卢灰说:“背谱。”
卢灰有把各种武谱具象化,在脑海中演练记忆的习惯,而且一旦沉进去就跟走火入魔似的,不理清头绪誓不罢休。虽然这时候研究武谱时机不对,但原柏零也没有再干扰他,而是去看了看娘娘的情况。
娘娘坐在密室的角落,面容隐约有几分憔悴。
“还不饿,你真要修仙吗?”
她闻言,翻了身,躺到了地上,似乎想借此减轻热量的消耗。
“只要能填饱肚子,吃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原柏零不懂,他当兵的时候历经过无数次有真实死亡名额的演习,在野外山穷水尽时,压缩饼干就是最美味的粮食,必要时为了活命,哪怕是活老鼠的肉也得吃,“你知不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在闹粮食危机,每年都有数百万的人饿死,平均六秒就有一个儿童因为饥饿丧命。”这么多人还饿着肚子生命垂危,她居然能在这个汇聚集了全中国最好厨子的地方绝食,他觉得这简直是最奢侈最邪恶的死法,如果她有宗教信仰,就该被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半晌,娘娘问:“你见过绝症病人吗?”
原柏零说:“见过。”
“得了绝症的人为了活命每天都要放疗、打针,头发一把一把地掉,身体越来越瘦,最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就算这样每天受折磨,他们也只不过能多活几年,甚至几个月。而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能得到的只有没完没了、生不如死的痛苦。”
原柏零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感慨起这个:“你有绝症?”
娘娘没有回答。
原柏零想,她虽然连害了两个人,但第一次准备了解毒药,第二次又提醒他们去救人,虽然态度乖张了点,却没有要伤人命的意思。从这点看来她也不完全是个坏人,说不定她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背后有什么难言之隐:“其实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能帮的我一定会帮,没必要故弄玄虚搞这么多花样。”
“我的目的一开始已经说过了。”
这句话说完以后,她又恢复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挑拨也不肯开口了。
厨王大赛就要开始了。参赛的武厨们陆陆续续来到豆腐沟,一些江湖吃货也跑来想借机一饱口福,原本平静的村子眼看着热闹起来。
唐门婆婆被暗算的事早已经在这里传开了,不少武厨抱着挑战的心理使出看家本领想让娘娘张口,可她就是油盐不进。
不吃东西,娘娘的身体很自然一天天消瘦下去,精神也越来越差,就像两头烧的蜡烛,几乎要油尽灯枯。中间也有人试着硬灌食物进她的嘴巴,可灌多少她就吐多少,恨不得连胆汁都呕出来。后来看她的情况不对,又有杏林高手出面给她输液维持生机,谁知道药液一进血管她就浑身抽搐,呼吸不能,大夫说她的生理也没有什么问题,只可能是心理上对药物过敏。
豆腐沟里来的人越多,原柏零查共犯的事就越棘手,他觉得再这么熬下去,不等第三个受害者出现,娘娘的死期就已经不远了。他烦闷地回过头,看看还在那里没完没了晃凳子的卢灰,忍不住问道:“什么谱子这么重要,把你迷了这么多天?”
卢灰伸出手,比了个五,过了一会儿,又弯起一根指头,变成四。
原柏零知道他这是在倒计时,没出声地等着。
等指头比完,卢灰睁开眼睛,眼神有些错愕地道:“他居然会收集仙派食谱。”
“什么仙派?”
卢灰转头看向原柏零,跟他解释了一下道派和仙派菜系的区别。
卢灰已经把汪道鸩收藏的食谱全部背完了,让他意外的是这些食谱中居然有一道仙派名菜。那是用一种毒草做原料烧出来的菜,据说吃起来味道又麻又香,一入口浑身的毛孔都会炸开,再好的辣椒都比不上它的爽快和热辣。
“不过这道菜吃下去很伤肺,吃一顿好比抽了一条烟。”
“那不就跟慢性毒药一样?”
“差不多。仙派菜大多是慢性毒药,跟三鹿奶粉、苏丹红、明胶酸奶这类的效果差不多。”
“这样的菜在被禁以前会有市场?”原柏零惊讶地问。
卢灰点头:“有,就像人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还是抵不过诱惑要抽一样。仙派菜的味道侵略性很强,尝过就很难忘记,吃多了嘴就会变刁,所以很多人明知道它会伤身还是会……啊!”他的脑子里劈过一道闪电。
原柏零也意识到什么,皱眉说:“脏器衰老。”
“胃口刁钻。”
他们一人一句.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关着娘娘的内屋。
这么多武厨做的东西她一样也看不上,难道是因为她想吃的是已经绝迹的仙派菜?
“是。”
面对娘娘的答案,原柏零和卢灰都怔住了。从登场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每到关键时候就装哑巴,没想到这次她居然干干脆脆地承认了,她想吃的就是仙派菜。
“你为什么不早说?”原柏零问。
娘娘讽刺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卢灰却明白了:“因为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就算会,也没有人肯做。”
自从武林公盟禁了仙派菜以后,仙派就成为了武厨的禁忌,所有仙派食谱早在百年前就被清理干净,当时的仙派武厨也被勒令改行,并禁止收徒。虽然难免还是会有漏网之鱼遗留下来,但就算知道食谱,也没有武厨敢冒险尝试,因为这不仅会触犯壹扇门的律法,还会被武厨界除名,终生不能下厨。
“就算是特殊情况也不能做?”原柏零觉得一百条人命的威胁已经足够有分量破例了。
可卢灰还是摇头:“就算娘娘是自愿要吃也不行,在这一点上你可以参考安乐死。”
想要安乐死的绝症病人不少,但法律不会允许,因为它会牵扯出多方面的弊病,一旦破了例就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原柏零沉思了片刻,问:“你知道有哪些武厨会做仙派菜?”
“我曾爷爷,他是武林活化石,几乎无所不知;汪道鸩有仙派食谱,他肯定也会;还有唐门婆婆,仙派菜就是从唐门起家的。至于其他人,就算会也不敢对外声张。”
卢灰的曾爷爷去了喜马拉雅山搜集食材,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唐门婆婆又被气走了,剩下最近的一个只有汪道鸩。可他要是出了手,别说是厨王,连厨子也做不成了。
原柏零说:“不管行不行都得找他试试。”
“行。”
明天大赛就要开始了,按情况汪道鸩今天会在村里会餐,还要对参赛者发表一些鼓励性的演讲。
不过直到太阳完全落下,汪道鸩都没有出现。
负责张罗大赛的丁党也有些急了,派了壹扇门的人去找。学校那边说汪道鸩今天没有上课,他闭关的地方也不见人影,手机更是没有信号联络不上。
就这样找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汪道鸩还是没来。
08
厨王不在场,比赛就毫无意义可言。日上三竿,所有武厨都撂下家业,聚集在广场上议论纷纷。
以汪道鸩的人品,决不可能发生临时放鸽子的情况,所以他失踪肯定是遇上了什么突发事件。但以他的功夫,谁能轻易暗算他?
聊着聊着,有人想起了娘娘,猜测是不是她又动了什么手脚。不管这女人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既然连唐门婆婆都中了招,汪道鸩栽在她手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大家越说越觉得可能,纷纷跑到关押娘娘的房子前面,想要讨个说法。
原柏零和丁党挡在了门口。丁党说:“我已经去问过了,可娘娘现在饿得昏昏沉沉,意识不清,根本回答不了问题。”
武厨们都是不远千里赶来的,哪里肯罢休,都想把她揪出来强行逼问。
僵持间,卢灰拍了拍原柏零的肩膀:“把我带到房顶上去。”
原柏零看了卢灰一眼,发现他双目炯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便没有多问,运起功提着他的脖子上了房顶。
卢灰站在那里,俯视众人。大家很好奇他的举动,也纷纷仰头望着他。
卢灰眯着眼睛,笑容讥诮道:“你们这么心急,其实不是想找厨王,而是想要他的干本食谱吧?”
武厨们也不虚伪扭捏,有人问:“是又怎么样?”
卢灰得意地说:“他已经把食谱传给我了,今天只要你们之中谁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把干本食谱当奖励交给谁。”
他这话一出夹,大部分人都半信半疑。
一来卢灰活武谱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就算是食谱他也收集了不少,二来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汪道鸩是卢虚的超级粉丝,很有可能走个后门把食谱传给他的曾孙。
被他指点过太极八卦羹的那名大叔问:“你有什么要求?”
卢灰比了比手指:“很简单,一道仙派菜。”
所有人先是愕然不已,接着满睑羞愤,恨不得要脱掉鞋扔到卢灰的脸上。
在场面失控以前,原柏零不得不补充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要耍你们。”他把娘娘要吃仙派菜的事解释了一遍,同样的话卢灰说来让人牙痒痒,但他开口却有种说不出的信服力。
“想知道汪道鸩是不是因为娘娘失踪的,只有让她吃了东西,有了力气才行。我知道做仙派菜会触犯禁忌,但现在情况特殊,如果有人愿意破例,我虽然不能保证不受处罚,但会向壹扇门争取特别处理。”
太极羹大叔叹气道:“年轻人,你的保证能有多管用?如果以后都不能当厨子,赢到食谱也没意思了。”
他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有人摇摇头已经想走。
这时卢灰又说:“如果是把仙派菜改良成遭派菜呢?”
丁党被他的话题吸引住:“你是说把道派菜,做出仙派菜的味道?”
“没错。”
“这可比把斋菜做出肉味要难多了,而且一样是用了仙派食谱,还是不合规矩,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那你们可以一起做,所有人都参加,到时候法不贲众,壹扇门总不能把整个武林一大半的武厨都给开除了吧?”
“喂!”原柏零敲了敲卢灰的头,他们毕竟是壹扇门的编外人员,这么说完全是在给东家拆台,大逆不道。
不过卢灰的提议还真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不少人已经在低头沉思,似乎正琢磨着该拿哪道菜开刀。
太极羹大叔不放心,又强调了一遍:“你真的肯拿出干本食谱当奖励,不怕厨王反对?”
卢灰说:“厨王自己都被娘娘给弄没了,我这样做也算是在救他。”
大家又信了几分,关系稍好的厨子甚至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可行性。
村子里原本焦躁的气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又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折腾了一下午,等到时近黄昏的时侯,汪道鸩还是下落不明,而第一样改良版的仙派菜已经荣誉出炉了。
这道菜叫蓬莱细雪,主料是花菇豆腐和鱼子,底味是河豚汤,做出来色香俱全,口味更能鲜掉入的舌头。但河豚的毒很难完全去掉,吃多了会影响人的心脏,不利于养生,所以被归到了仙派。
几个武厨联合起来,用深水里的鱼肉取代了河豚熬汤底,样子跟蓬莱细雪一模一样,但味道尝起来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要用不同的食材作料做出相同的味道几乎是不可能的,斋菜是能做出肉味,但也只限于形象和口感,味道和嚼劲到底还是不一样。何况道派菜讲究清淡滋补,仙派菜讲究狠辣刺激,完全南辕北辙,改起来难于登天。
连着几道菜上来,样样都是失败品。有的厨子不信邪,非要娘娘亲自试菜,于是原柏零把已经气若游丝的娘娘抬了出来。
她睁眼看看那几道菜,抽抽鼻子嗅了嗅,马上厌弃地把头别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皮忽然闪了闪,努力抬头望着一个方向。周围的武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丁党正端着一个砂锅走过来。
那砂锅有两个手掌宽,透气孔里腾着红色的热气,气味闻起来格外妖艳。
大家不约而同往两边让了一步,简直有点恭迎圣驾的味道。
丁党一步步走过来,把锅放到娘娘的面前,揭开盖子。
砂锅中间有道太极弧线,分成两个格子,左边是红彤彤的糊糊,右边是白汪汪的清汤。
娘娘凑近了一点,脸面微微颤动,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激动的情绪。片刻沉默以后,她将手伸向调羹,盛了一勺红糊糊,在众人怔愕与惊叹的目光中,颤抖地放到嘴里,“啪嗒”了两声就吞了下去。
这是她绝食以来第一次吃东西,胜负立即分晓。在场的武厨都被镇住了,一人不甘心地问:“你做的是什么菜?”
丁党说:“鹤底红。”
这道菜也是仙派名菜,样子看着不起眼,却是用十二种红色的食材和作料研磨出来的,工序既复杂又讲究,还要用真气加热半个小时,非常耗内功,可以说是最难改良的一道菜。可就算再难,从娘娘的行动来看,他已经成功了。
八卦羹大叔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改的?”
丁党说:“我没有改,这就是鹤底红,原封不动。”
周围的人不断吸冷气,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卢灰问:“那汤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是蛇涎,另一道仙派菜,和鹤底红中和起来能抵消双方的副作用。”
食物有相斥的道理大家都懂,例如蟹与柿子同吃效果等同于砒霜,但同样也有食物是相生的,两者结合在一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娘娘吞了两口鹤底红,又饮了几口蛇涎,原本枯竭的脸色慢慢注入了几分生机。
原柏零注视着她的表情,问:“这算是过关了吗?”
娘娘点了点头,沙哑地说:“他在黄龙洞。”
这个他是谁,此时已经不言而喻。
09
没多久,原柏零在黄龙洞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汪道鸩,跟前面两个受害者一样,他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暗算的。
回到豆腐沟后,汪道鸩对大家的救助之情表示了由衷的感谢,为表诚意,他把干本食谱送给所有尝试改良仙派菜的武厨。这结果虽然令人意外,却也是皆大欢喜。
厨王大赛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娘娘在豆腐沟里又养了两天,终于恢复了元气。
原柏零打算将娘娘带回壹扇门受审,丁党表示他百似代劳。原柏零看了眼丁党和善的神情,再看了眼娘娘,发出一声令人发寒的冷笑。
这时卢灰向丁党伸出手:“补贴拿来。”
丁党一愣,皱眉问:“什么补贴?”
“我们两个被你们一群人利用了一路,倾情演出,难道不兴给点补偿?”
“我……”丁党的目光一僵,有些接不下话,卢灰于是又转向娘娘:“你跟他是一伙的,可以代给,或者让唐门婆婆和厨王给也行。”
娘娘站起身,释然一笑:“好了,把我身上的东西解开吧。”
丁党尴尬地看了他们一眼,过去解了天禁丝。
原柏零也不惊讶,而是看向门外:“你们也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汪道鸩和唐门婆婆便走进屋里,各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唐门婆婆指着娘娘说:“我跟这丫头原先可不是一伙的,只是在给她把脉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是被仙派菜吃坏的,所以起了疑心。后来这小子找到我……”她又指了指汪道鸩,“听了他们的目的,才打算配合一下。”
其实在娘娘第一次提起绝症病人时,原柏零就已经隐隐触摸到整件事的真相。
他曾经找人调查过第一个中毒的大学生,他的家里是开饭馆的,爸爸是厨师,妈妈因为晚期癌症去世。据他们的街坊邻里所说,他妈在医院里治疗时受了很大折磨,后来被断定只剩下三个月寿命,被接回家里等死。他爸每天好吃好喝照顾着,把本来已经不成人形的老婆养得珠圆玉润,还比预期多活了三个月,临终前可谓走得格外安详。
对普通人来说,口腹之欲或许只是一种享乐,但对受着病痛折磨的将死之人来说,享乐却是一种恩赐。
娘娘那句对绝症病人的感慨和大学生的经历不谋而合,所以原柏零当时就怀疑他们是一伙的,所谓下毒只是自导自演。后来唐门婆婆出事,他曾经动摇过,怀疑自己可能猜错了方向,可等汪道鸩也失踪了,他就认定了这群人都是同谋。
娘娘重新自我介绍道:“我的原名叫海辛娘。”
海辛是少数民族的一个姓,这个姓氏在武林里代表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仙派武厨家族,所以她的真名就像一个禁忌,不能轻易在旁人面前提起。
仙派食谱因为和鸦片扯上关系被禁了一百年,也被妖魔化了一百年。海辛娘祖上九代都是仙派武厨,自从禁令出来以后整个家族受到无数打压,到了这一代,她已经是唯一的传人,所以就算她为了试菜把五脏六腑都吃坏了,也要把仙派食谱给传承下去。
汪道鸩是在湘西收集食谱的时候认识海辛娘的,当时她在一个癌症村里给绝症患者掌勺。她知道仙派食谱有害,所以只给绝症病人下厨,将死之人不会再奢求长生,只想好好享受完最后的时光。
汪道鸩之所以和海辛娘结缘,是因为他钻研膳食养生已经多年-一直以来困扰于一个问题,那就是怎样增进道派菜的口味。
道派菜虽然利于养生,营养丰富,但长久食用并不符合人的口腹之欲。就好比他在学校食堂做的松茸粥,对小孩子来说还不如洋快餐那种垃圾食品吃起来有滋有味。
后来汪道鸩开始立志于将道派菜的养生和仙派菜的美味合二为一,这个计划需要结合许多人力物力去达成,可是百年前的那道禁令却成为这个目标的障碍。他曾经数次向壹扇门申请对仙派食谱实施解禁,用于道派食谱的优化和改进,但壹扇门担心解禁之后仙派食谱会被有歹心的人利用。于是汪道鸩提出举办厨王大赛,挑选出对改良仙派食谱有兴趣,也有天分的武厨,和他一起改善食谱。
最后,壹局门同意给汪道鸩一个尝试的机会,但他们不能让武厨们知道这次试炼是在许可之下的,因为一旦大家认为壹扇门对仙派食谱的态度松动,很可能会出于侥幸做出越界的事。于是海辛娘出面,不惜使出苦肉计唱了一出白脸,逼迫参赛的武厨们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参与到汪道鸩的计划里。
如果不是卢灰的搅局推动了进程,提出改良仙派菜的本来应该是丁党。
在看过汪道鸩的食谱后,卢灰隐隐已经猜到他的目的,因为早年他就听曾爷爷提起过道派菜要发展下去不能故步自封,而是要包容和创新。
所谓的道,不是要强硬给人最好的,而是要给予他最需要的。道派菜这些年越做越精致.就是因为它并不仅仅只为了养生,也要让食客获得满足与快乐。
作为利用卢灰和原柏零的补偿,最后,汪道鸩亲手为他们做了一道菜——蓬莱细雪。
端上桌时,它和大赛时的那件失败品没有什么区别,但等到下了筷子,他们才发现这碗汤居然变成了一道凉菜,上面腾腾升起的白雾不是蒸汽,而是冰霜。
卢灰很快发现端倪:“你用真气冻死河豚的毒素,把花菇的味道融进豆腐里,在零度中保持了食材的鲜度和营养,又不失掉汤底的鲜美,这样它就是一道彻彻底底的道派菜。”
汪道鸩说:“息有一天,武厨界不会再有道仙派别之分。”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海辛娘的眼角闪现出泪光,唐门婆婆也想起了自己的祖辈,不禁有些感慨和唏嘘。
原柏零将蓬莱细雪喂到口里,一股浓郁的香甜立刻在他的舌头上化开。就像初春里阳光照射下的雪花,在恬然的温度里慢慢地溶解,渐渐的,连心都要跟着一起化了。
他知道融化他的不仅仅是这道菜的味道,更是这群武厨近乎痴傻的浪漫。他们倾尽一生,不求闻达,只求将食材利用到极致,以此来答谢大自然最宽容神圣的馈赠。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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