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暗中血
文 夜传杯 图 佚名
夜传杯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保定城中的米商南富贵仁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利如冰刀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将他浑身的筋络一一看清,甚至连隐藏的心思都被赤裸裸地剖开。
他在等一名带路人。
杀手组织中,杀手只执行任务,接迎送往、签约订单之事,则另有人负责,这样的人,行内称呼为“带路人”。
也不知等了多久,南富贵仁早把因恐惧而捏在手里的衣摆濡湿。
“呼”的一声,一根松明火把毫无征兆地点燃起来,吓得久经商场自诩镇定的南富贵仁都差点惊叫出来。
光焰跳动,时大时小,照亮的范围不是很大,更辽阔的黑暗还在等着包围这一小片光明。
南富贵仁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这忽然亮起的光线,只好低头。不过,这火光也让他一直惶恐不安的心稍微定下来。
“杀谁?”对面传来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开门见山直问来意。那人言语简短,让见人多矣的南官贵仁顿觉此人行事简练利落,颇为可靠,想来所托之事,十有八九能成。
“我要……”话到嘴边,南宫贵仁还是犹豫了一下。虽说行商如用兵,用尽手段也不足为奇,但他天性良善,行事尚未到丧尽天良的地步。此番买凶杀人,纯属无路可走之举,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南宫贵仁原本经营着保定城中最大的米行,销售各类米种,因从不掺假,加上售价宜人,是以声誉极佳,深得街坊的爱戴与尊敬。
不想年初来了一个外地人,名为史玉哲。此人在南宫米行对面街上租下一间大屋,装修后浩浩荡荡从外地运来粮米,竟也干起米行生意。
不过数日,南宫贵仁米行的生意竟全被史玉哲所开的米行抢去。
南富贵仁自忖自家扎根在此多年,历经风浪才有今日这等门面,岂会轻易被一间新开的米店所击败。可一连数日,自己的米行门可罗雀,那一边的米行却门庭若市。两下对比,极其鲜明。
南宫贵仁无法,暗中派了个小厮,乔装打扮后,绕了几圈远路后转回史玉哲的米行门口,佯装买米。
这小厮也是在米行里长大的人,对各种米价极其熟悉,一瞧之下,惊骇不已。史玉哲米行所售之米,每斤的价钱仅仅是南宫米行的一半。
百姓居家过日子,多数人是恨不得把一个铜板分成两个来用,在花费方面自是能省即省。如今两家米行一样的米,价钱竟相差成倍,百姓自然倾向史玉哲的米行,更有甚者,有人已开始暗中埋怨南宫米行多年来的龌蹉行径,指责他一直以来黑心地将米价定得那么高。坊间一时间对南富贵仁的怨言喧于尘上。
南宫贵仁无法,本着生意人以和为贵的理念,打算亲自过去拜见史玉哲老板,商讨一下解决方案。不料史玉哲米行里的伙计个个眼高于顶,没一个人给南富贵仁好脸色看。对于南宫贵仁的求见,接待的管家更是话里带话地往外推。
祸不单行,在几个老主顾来南宫贵仁米行买米后的第二天,他们一早就怒气冲冲地来到店门口,不等南富贵仁迎出门,已把装米的袋子摔到地上,恶狠狠地骂道:“看你赚的昧心钱!”
雪白的米流水一般撒了满地,满地的米粒中,赫然夹杂着不少指甲大小的石头。
百姓们爱看热闹,一听到喧哗声,一下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聚过来,对着南富贵仁的米行指指点点,指责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南宫贵仁行商多年,做生意从不缺斤少两,问心无愧,从不拿鬼蜮伎俩蒙骗人,此番被人找上门,也不做口舌争辩,当即让下人抬出米袋,让大家开袋检查—一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唯有如此才能堵塞天下人悠悠之口,来证实自己的清白。
一袋袋米被家丁抬了出来,众目睽睽中,一排家丁手上拿着漏斗对准抬起的米袋,另一排家丁手上拿着一个个空米袋在下方候着。
漏斗的尖端插入空米袋,米粒“唰唰”地从漏斗中流出来,不到半晌已装满半袋。
此时有一眼尖的人惊呼:“快看,有石头。”
于是众目如针一般扎向那个地方。
漏斗已停止卸米,装在袋子里的雪白米粒上有几颗鱼目混珠的白色石头正矫矫不群地面对世人愤怒的眼光。
众目睽睽,证据确凿。
南富贵仁此举本意是为自己洗清冤屈,不料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更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众人一哄而散,尽是骂声。
之后南富米行多年来的金字招牌,一夕之间,暗淡无光。
南官米行强撑多日,始终是无人问津。南富贵仁心想:如此下去终将入不敷出,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快刀斩乱麻,另寻他途。虽说他不忍多年基业毁于一旦,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发钱遣散多年来忠心的家仆,含泪与他们一一拱手道别。
煊赫于保定城十余年的南宫米行就此关门。城中百姓并未缅怀其好,更多的是对它的怨言,至后来,万众一心,对此况拍手称快。
南富贵仁虽然足不出户,但外头的怨言还是传人了他的耳中,让他颇为痛心,暗恨城中百姓的无情无义。然而,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史玉哲米行的米价能定得那么低,按此价位,理应亏本才是,史玉哲米行焉有利润可言?
南富贵仁百思不得其解,却打算不再纠结此念。他本拟带妻女搬迁他处,自信凭借多年来的积蓄与经验,另择良地再开一间米店,定能东山再起,再创佳绩。
不想在南宫贵仁临走的前一天,之前欲求一面而不得的史玉哲竟亲自登门来访,一开口先对南宫贵仁嘘寒问暖一番,令南富贵仁受宠若惊的同时,亦是一头雾水。
两人相互客套了一番后,南富贵仁坦言道:“史老板乃后起之秀,令人刮目相看,老夫败得莫明其妙,还望不吝解答。”
那史玉哲不过三十来岁,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眉清目俊,一袭青衫剪裁得很合身,言行举止问透露出一股雍容典雅之气。
面对南宫贵仁的疑问,史玉哲摇着折扇,笑而不语。
南宫贵仁无法,见他一脸淡然的样子,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于是转而问道:“不知史老板为何前来陋室?”
“无他,想收购贵店而已。”史玉哲停止摇扇,明明说着庸俗的生意事,语气偏偏闲雅得犹如闲庭漫步般漫不经心。
南富贵仁暗中发怒,脸上还是维持着一丝安然,不成不淡道:“该店乃祖传之宅,概不外售。免得老夫于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
史玉哲故意装出惋惜的样子,叹道:“临老不收手,就不怕到时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不如趁早转手,换得一家祥和,免得落个家徒四壁、无人送终的局面。”
妻女就是南宫贵仁的逆鳞,他允许对手在商战上施展手段,他输了那是自己技不如人,可他决不允许对手拿他的妻女做威胁。有道是打人不打脸,如今被别人如此蹬鼻子上脸,南宫贵仁早就怒火攻心,拍桌而起,手指门外:“你走!我南宫家不欢迎你。”
史玉哲对他的送客词不发一言,笑吟吟地径直摇着折扇离去。
对着史玉哲那闲散的背影,南富贵仁心里陡然生起一阵凉意,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夜,无星无月,南宫贵仁一家惨遭穿窬之盗入室行凶。在南宫贵仁的余生里,每当他回忆起这一夜,总是撕肝裂肺地痛哭不已:多年来与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倒在血泊里,总喜欢围绕在他膝下的小女儿尸首两地,满脸血污,再也没办法对他展露天真可爱的笑容。
斯人已死,情怀永存,却成了他锥心刺骨的痛与恨。
可他最恨的是自己,为何自己会活下来?
既然活下来了,南宫贵仁就要为她们报仇。他贱卖祖宅,换得仇资。至于别人如何处理此屋,九泉之下他如何面对先祖,他已全然不理。在他的心中,只剩复仇这一条路。
通过一些以往他最看不起的肮脏手段,南宫贵仁联络了一批唯财是命的地痞,让其为他牵桥搭线,带他到一个杀手组织。
他要倾财买刀。一柄凶刀,一柄血光淋漓能替他报仇的刀。
他的银两不多,只有三百两。
面对黑暗中的那个杀手,南宫贵仁心潮起伏,所有的往事在脑海内电光石火地闪回。在杀手强大的气场下,他虽哆嗦着嘴唇,仍坚定地把来意说明:“我只有三百两,我想请你杀一个人。”
黑暗中那道比夜色更黑的身影,发出轻轻的一笑,冷如匕首刃片上的光。
保定城,翠袖楼。
花魁紫卉一大早端来早点,侍候床上刚醒来的史玉哲。
史玉哲自认如今是保定城中风头无二之人。论米粮,他自认第二,没人胆敢认第一,甚至连官府都打算在收集百姓缴粮后,多出几个钱与他换来更优质的米,以便能在粮仓存放更久的时日。他才三十岁,依现况看来,他已是鹏程大展风光无限,怎叫他不得意?
他嘴角含笑,依偎在紫卉身上,由她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吃早点。
“噔噔噔”,一串脚步声由远至近,好巧不巧地停在紫卉的门前。史玉哲不由皱眉,财势雄广的他一早就吩咐下去,不许打扰。
哪个下人这么不长眼?他怒气冲冲,挺身而起,衣裳都不披,只穿了条长裤,赤裸着上身就去开门,满心的愤怒就要脱口而出,不想见到门外那人后,史玉哲满腔怒火如六月天被人倾头倒下一桶雪水,寒透到心。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人,虽只是站着,也显出一身龙精虎猛的气势,更煊赫的是,他身着的是六扇门的公服。崭新的六扇门公服在他身上十分称身,袍角、袖口、束带都非常讲究,能有这样待遇的人,在保定城中只有一个,那便是城中六扇门总捕头方子正。
史玉哲也是生意场上打滚过来的人,一张因愤怒而现出猪肝色的脸,瞬时硬生生地挤出三分巴结、三分恭维、三分畏惧、一分笑意。
“哼,死到临头你还有闲心在此享艳福。”方子正一撇嘴,冷冷抛下一句话,大摇大摆地进房去。
紫卉认得来者身份,赶紧起身,整理着装,束手在旁,抿嘴不语。
史玉哲一张脸僵愣愣的,站在原地,还在回味刚才那句话。
方子正金刀大马地端坐在椅上,鼻孔哼出一声权当不满。
史玉哲闻声如大梦初醒,赶紧回身,满脸堆笑,不住地说恭维话,同时挥手示意紫卉离开。
紫卉识趣,知他们有要事要谈,不便外人在场,遂快步出房,还将房门掩好。
房门才关,史玉哲立刻下跪:“爷您可要救我,小的一条狗命虽不值几个钱,但好歹能帮爷吠几声。”史玉哲声泪俱下,已全无平日里颠倒红颜的儒雅清俊。
“你这狗奴才,倒也识趣,问都不问什么事,就开口求救。”方子正横眉冷目,嘴角带着几分得意。
“能让爷亲自上门的事,一定是天塌卜.的大事。爷,您可要救我一命,小的决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史玉哲跪在地上,抱着方子正的腿,一边求救,一边暗想自己是因何引得方子正亲自上门。
“南宫贵仁一家的事,是你做的?”方子正直视史玉哲的双眼,眼里寒芒如铁,刺得史玉哲不敢抬眼。
史玉哲莫明其妙,这几日来,他流连青楼,根本不知外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是不是威逼过南富贵仁?”方子正一副公门盘问的口吻。
“有是有,不过……”史玉哲正要争辩,看见方子正面沉如水,顿时把余下的话都吞进肚里。
“你强行要买他的房子?”方子正还是不冷不淡地问道,口气里却有一股公门的威严在其中,不容争辩
“是,但……”史玉哲此时才知道六扇门的恐怖,他与南富贵仁谈话时,根本没有下人在场,方子正居然可以调查得这么一清二楚
“南宫一家在你离开的当晚被火门,你哪怕再怎么辩解自己如何无辜,外而的人可会信你?”方子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铲子土,往史玉哲头顶泼下去,掩得他欲窒息而死
“方爷,您可一定要救我,以后小的一切都是爷的。”史玉哲知自己大祸临头,平时最看重的黄白之物此刻也弃如敝屣,只愿能换回自己的一条性命。
这阵子史玉哲未出翠袖楼半步,案发何日他一概不知,然而,哪怕楼中老鸨、龟奴、歌妓一一证实他未曾离开过,外人也会认为他买凶害人,根本无须亲自动手,而之后故意流连在此,只是好让众人为他作证,以便撇开嫌疑
律法无情,杀人者偿命,他唯有依靠方子正,通过方子正的侦查,罗列出自己并无杀害南宫贵仁的理由,查出杀害南宫一家另有其人的证据,才能还自己一身清白。
“南宫贵仁没有死。”方子正一副大局在胸,万事不愁的样子。
史玉哲惊喜地抬起头,眼里压抑不住地兴奋,南富贵仁既然没死,只要将他找出来就能证实自己的清白。手段通天的方子正既知南宫贵仁未死,肯定也能找到他。史玉哲抱着对方的大腿,正要许下重礼,意图让方子正相助自己。
“我从暗线消息中得知,他去了杀手道,买下凶刀,刀札上写的正是你的名字。”方子正双目炯然,正视史玉哲。
方子正当真句句惊雷,震得史玉哲心魂均丧,感觉自身一下子从温柔乡猛跌入冷冰窟。
他脸色青白,眼神凄然,双唇失色,猛地抱住方子正的大腿,边摇晃边哀求道:“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请您救救我。”
方子正哈哈大笑,将史玉哲一副落泊窝囊样全看在眼里。旋即,他冷言冷语地问了一句:“你为了活命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将会一无所有?”
——命都没有了,万贯家财焉有福气享用。
史玉哲咬牙切齿,狠狠地一点头。
“那要委屈你几天了。”方子正这么冷酷的人,居然也说了句客套话。史玉哲一听,顿知事有转机,忙五指按心,表示只要方捕头能为他打点一二,他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对方既然买通杀手来杀你,如今你身边肯定是杀机四伏,本捕头乃六扇门之首,不可能整天护在你身边,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寻一个地方避避风头,而最安全之处,莫过于牢房。”方子正一番话娓娓道来,说得合情合理。
“这……”史玉哲犹豫了起来,一入牢门深似海,虽说自己是进去避难,也不知其中有多少龌蹉手段在等着自己,“且容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进去后好打点一二。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现在就走。”方子正斩钉截铁道。
史玉哲环顾四周,这些年来他早已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间让他粗茶淡饭,他还真不习惯。
“那至少让我带几件衣服,好让我……”史玉哲恳求道。
“不必了。”方子正截口道,他岩石般的脸绽开一丝笑意,“去到那里,什么衣服都是一样的。”
史玉哲愕然。
方子正的刀,包裹在刀鞘里的绣春刀,倏然停放在史玉哲的脖颈处:“走吧。”
“铁面雪刀”方子正誉满江湖多年,刀下亡魂上百。自他到任保定城后,每逢外出缉捕,江洋大盗闻风而遁。此时单凭一身威严,足以威赫史玉哲这般升斗小民了。
史玉哲唯他是命,行尸般走在前头,在众龟奴诧异的眼光中出了翠袖楼。
楼外有公门捕快接应,他们似已知晓发生了何事,立即扯来木枷给史玉哲套上,两条铁索分别锁住他的双手与双腿,同时对着汹涌过来的围观人潮吼上一嗓子:“方大捕头力擒南宫命案的杀人凶手。”
围观众人哗然,纷纷高声喝彩。
史玉哲脸红脖子粗,就要开口争辩,耳畔却听到方子正的一句叮嘱:“忍着,别出声,这么做是为了让杀手知道你已入牢。”
一月后。
保定城中,飞觞楼,雅问。
县太爷与方子正举杯相酌,彼此开颜。县太爷破了治下的南宫一案,功绩本上又多了一笔功劳。他所巴结的朝中贵人说,圣上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很快会遣派特使前来嘉奖;而方子正之名又一次传扬在城中百姓口中,成了维护城中安稳的光荣典范。
史玉哲入狱后,莫明其妙地画押招供,以为等着杀手风波过去后,就可再出去逍遥快活,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是秋后一刀。
坊间说书人甚至将此事添油加醋大加润色,编排成话本,一回接一回地讲述下去,直把县太爷演绎成包拯在世,把那方子正幻化成狄仁杰附身。
雅间房门紧闭,县太爷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与方子正。
方子正双手恭敬接过,眼里是掩盖不住的贪婪之色,口上还说着些感恩戴德的话,全无在外横行时的霸气与冷傲,那叠厚厚的钱票被他喜滋滋地放进怀中。
史玉哲入狱后,米行也遭官府封闭,资产充公。城中百姓需要米粮度日,县太爷就找了个远房亲戚在城中择地开业,暗中将充公的米粮一一贩卖出去,盈利自然进入县太爷的腰包中。
这原本就是县太爷与方子正设下的一个局。县太爷秘密对外招商引来史玉哲,将衙门存粮廉价贩卖于他,让他有能力打压南富贵仁的米行。至于他逼不逼迫南富贵仁,方子正都有办法让他认栽。
方子正暗中派人去杀害南宫一家,还把现场布置成强盗劫财杀人一样,故意留下南富贵仁一命,以便后面的计划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南富贵仁苦无证据扳倒史玉哲,仇怒之下,抱着以暴制暴的念头想去黑道买通杀手,祈求能一洗血仇。而这一切都是方子正授意,暗中有人诱导而成,南富家的祖宅也是被他贱价买去。
当南富贵仁变卖掉一身家当,找到杀手组织,与带路人交谈之后,签下血约,正准备离开,不料那间漆黑如万古黑夜的密室,猛然亮如白昼,竟是在公堂内。,
端坐在首的,赫然是保定城中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县太爷。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两排衙卒高喊出“威武”二字,震耳欲聋。堂上匾额上写着“明镜高悬”四字,更是照妖镜般让南宫贵仁认为,冥冥之中,举头三尺的神明正在监视他暗室欺心的一举一动。
南富贵仁双膝一软,不待县太爷拷问,便把事情全招了。
县太爷以南富贵仁目无法纪,私下买凶杀人,触犯律法为由,将他收归入牢,等待秋后问斩。
南富贵仁与史玉哲这对斗气冤家,在刑场问斩时,骇然相顾,一个哑然难言,泪眼相对;一个义愤填膺,大呼快哉。刑场四周尽是围观人群,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等待两人血飞头断,以振法纲。
县太爷的令牌丢下,刽子手的钢刀挥起。
保定城外乱葬岗里,多了两个浅浅的土丘,一杯土掩尽生前风流。
而这一局的两个幕后人,此刻在飞觞楼雅间内,分赃完毕,正商讨下一次行动。
县太爷抚着颌下的山羊胡,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眯成一线,沉吟道:“衙门里存放的丝绸都快发霉了,找几个人拿出来晒晒。另外,赶紧多物色几个开丝绸店的富商来保定城,告诉他们,老爷我愿给他们开官府准许经商的文书,租借相关店铺,所需手续一千可减免,甫一入城,即能开店,再把城中几家大丝绸店的相关资料给他们。嘿嘿,余下的,你知道怎么做了……”
方子正忙点头称是。他转眸楼下,眼神冷冽如铁。
楼下众生奔波于生与活之间,如同蝼蚁为了存粮,一粒粒地将粮食运回巢穴中。方子正不由嗤笑,这样的累积法,哪里比得上他们强取豪夺来得快与爽。
远处城门,正有一支赶着马车驴车载了很多物什入城的队伍。
县太爷与方子正相视而笑,如见金山银海飞入自家的怀中一样。他们再次举杯,开怀畅饮,认为能够像以往一样,对猎物再一次手到擒来。
城门那支队伍里,最华贵的马车中正坐着两个人。一青衫客对着在一头端坐的青年男子禀告:“郦捕头,几个兄弟已按你的吩咐,铺张喧哗地进城,应能引起城中百姓的关注。”青年点头称谢。
这青年名为郦弘道,是京城六扇门新晋副捕头。保定城县太爷和保定城总捕头方子正,为何他俩短短一年内治下连出几起大案,但每案均侦破得干净利落,个中疑点重重。
此番郦弘道受命于圣上,前来微服暗查。他甫一入城,便要下人大吵大闹,看似骄横炫富,实乃为了引入注目先做宣告,好为日后在城中开店售物时深得县太爷关照。
车内的郦弘道不知自己已一步踏入县太爷彀中,然而法网恢恢,殊不知是县太爷一脚踏入前来调查者的圈套里。
郦弘道透过车窗,看着天空烈阳高悬,城中屋舍上乌油油的瓦片一片光明。然而,在那些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在那些血泼上去也看不出颜色的阴暗角落里,总有一些鼠辈在横行,在欺压,在强食,终需有人挺身而出,痛打之,以祭那些无辜的生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