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大漠狼屠
七笑
图\ShaR
文\七笑
一、大漠孤烟
大漠,大荒之年,黄昏,荒漠上的天水镇里冒起了一阵孤烟。
天水镇是方圆百里内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像这样的镇子,周围总有马贼觊觎。每到收获之季,附近的贼窝黑云寨便会派人前来要粮。但奇怪的是,每当天水镇遭难,驻扎在玉门关的守军便会及时赶来,将马贼驱出镇子。
此刻,街口打铁铺的阿黄闻到食物的香气便一阵狂奔,停在了老赵头的客栈门前。围着这客栈的不只这条饿犬,还有饿极了的人。
那门却是紧锁着的。
“老赵头,开门啊!”饥饿难耐的皮匠张白眼喊道。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客栈里的回应:“我饿得没力气开门了,今天就不见客了。”
“我听着中气挺足的啊!老赵头,咱是老相识了,你这半个月没出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徐大娘说。
门里老赵头又回道:“托您的福,我活得好着呢。”
张白眼又接着说:“老赵头啊,今日我带了点酒,咱叙叙旧。”
门里传来声音:“你个死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是掺水了的酒,上次就被你骗了两个包谷棒子!这荒年里,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各家顾各家吧,老子我还怕过不去这劫呢!”说完,门里静了下来。
声音虽然消失了,人群却还是聚而不散。
大荒之年,是匪乱更甚之年。一年只下了两场雨,加起来还不到四天。
天水镇本是靠着雨水灌溉出的商镇,没了“天水”,就没了活命的本钱,家家喝着地窖里吃着积攒的余粮,加上马贼作乱,商旅不再路经天水镇,大家彻底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见老赵头家的门迟迟不开,众人正要散去,忽然听见一阵长长的哭声,远处跑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奔到客栈门前,哭求道:“赵爷爷,我娘就快饿死了,给口饭吃吧!”
“没吃的,你走吧。”这是老赵头的回话,简单利落。
那孩子又磕头道:“各位大叔、大娘,求求你们给口饭吧,我娘快饿死了!”
众人却还是无动于衷,徐大娘说:“小猫子啊,不是我们不想救你娘,但是救了你娘,我们吃什么?”
“让开!”
忽闻一声大喝,一个满脸须髯的独眼老汉缓步走来,他左手牵着一匹被风尘染得分不清颜色的老马,右手拖着一把生了锈的屠刀。
是屠夫王三刀。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全镇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从来就是个怪人,老人们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住进天水镇的,也许他跟雨一样,也是从天而降的。他自称是个屠夫,却很少切肉;他没什么生意,却总饿不着。
王三刀抚摸着那匹老马的鬃毛:“老朋友,再会了,来生你做我的主人,我做你的马儿,我还你这个人情!”
老马似乎听懂了什么,慢慢地伏在了地上。
王三刀拿下马背上的木桶,猛地一刀割断了马儿的喉咙。众人正大惊失色时,王三刀冷静地接下马血,一桶装不下,便让旁人再拿桶来,这一接就是满满四桶。
王三刀割下马腿上的一块好肉,丢给小猫子:“拿着肉,去救你娘吧。”
小猫子捧起肉,磕了三个响头,一溜烟跑向家的方向。
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王三刀手起刀落,陪伴他多年的老马顿时变成了一堆血红色的肉。王三刀说:“这些肉,够大伙儿活一阵了。”
众人分了肉,皆四散离去,只留下了一个提刀的老汉、一只马腿、一桶马血和一堆骨头。
王三刀苦笑一声,叹道:“老朋友啊,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怎么就消失了呢?”
“王爷爷。”一个孩子出现在他面前,是小猫子。
“好孩子,你娘呢?”
“死了。那肉还没煮,我娘就断气了。”孩子哭道。
王三刀又叹了一声,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孩子的头。
二、不速之客
一匹马,够一个镇子四十多口人吃多久呢?
没人知道王三刀的那堆马肉还剩多少,只知道这几天连老赵头家的炊烟也消失了。
就在这死气沉沉的时侯,镇上却来了一个活人,胯下还骑着一匹骏马。马如豺狼,人似鬼刹。
“这镇上的鸟人,还不给我滚出来,不知道黑云寨的莫大爷来了?”这汉子一喊,反而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他见状大怒,又高声喝道,“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这里!”
这一呼,惊出了几个人来。人群里走出一个六尺老汉,那老汉拱手道:“我是天水镇镇长,原来是黑云寨的大爷,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喊道:“要粮!”
这两个字惊坏了众人,也吓得那镇长双手发抖。
“要、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那姓莫的大爷说。
镇长吓得脚都软了:“大爷,您可不知道,这大荒之年,我们镇子里都饿死了不少人,哪里还有粮食?”
那汉子哪管他三七二十一,冷哼一声:“三日之后我前来取粮,不交者杀!”说完猛地抽出腰刀一挥,镇长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头身分离,倒在地上。
“记住,三日之后,晌午!”话音落下,一人一马消失在烟尘中。
这声音穿透了整个天水镇。众人呆立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一前一刻还活着的镇长现在死了,三日之后交不出粮食,剩下的人也会死。
怎么办?
“交了粮我们就要饿死了!”老赵头惊呼。
“全镇就你剩得最多,你怕什么。”徐大娘讽刺道。
老赵头却愤愤道:“如今谁不是皮包骨头,交了粮食就是个死啊!”
一向胆小怕事的张白眼却不同意了:“可不交就是人头落地呀!横竖都是死,这可怎么办啊!”他六神无主地缩在角落里,手都发抖了。
“我们天水镇和他们拼死一搏,大不了一死!”这声音格外浑厚,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
说话的是瘸子铁匠李彪。他本是玉门关守城老兵,人如其名,彪悍无比,本欲立一番功业,谁知随军征讨马贼时伤了左腿,不得已退伍在天水镇落脚做了铁匠。饮恨多年,李彪对那帮马贼可说是欲杀之而后快。
“这么多年,我也打了不少铁器,今儿拿出来够拼一番了!”李彪双目血红,“我姓李的跟那帮马贼不共戴天!”
此言一出,气氛一下热烈起来。若在雨水丰润之年,天水镇还可以承受马贼的剥削,而大荒之年,交粮便是自寻死路。一时间,大伙儿都纷纷赞同李彪的提议。
却听一人冷冰冰地道:“交了不一定死,不交才死定了。”正是屠夫王三刀。
王三刀穿过人群,走到镇长的尸体边:“老钱,你无亲无故,今天我来帮你送行吧。”说完将人头放进麻袋里。
李彪呵斥道:“王三刀,你若怕死就不要露脸!那帮畜生打折了老子的腿,老子非得加倍讨回来不可!”
王三刀却毫不理会,对小猫子道:“猫子,把爷爷的草席拿来。”说罢,他接过草席,利索地将镇长的尸身裹好,扛起头颅和户体,头也不回地离去。
感觉到背后射来怀疑的目光,王三刀边走边说:“人可以挨饿三天,却不一定能挨上一刀。李彪,你上过战场,应该最清楚。”这句话虽然无力,却噎得李彪说不出话来。
王三刀忽然站定:“三日后,大伙儿把粮食放在门前,由我来收。”
三、刀不过三
晌午,烈日烧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五个马贼驾着五匹烈马和一辆马车踏入了天水镇。
“人呢?”一个提着朴刀的马贼喝道,“我们黑云寨三寨主来了,还不滚出来!”
“来了——”只听一句长长的回音,一个独眼老人带着两个镇民推着车出现在马贼面前,正是王三刀、李彪和张白眼。
“几位大爷,这是我们全镇的粮食。”说话的是王三刀。
三寨主说:“抬上马车。”
王三刀点头:“老张、老李,动手吧。”
三人费力地将粮食搬上马车,日头烧得三人嗓子冒烟。好不容易搬完了粮食,那三寨主却怒喝:“就这么点?老子说了,有多少要多少!”
王三刀不紧不慢地答道:“三寨主,这的确是全镇的粮食了。”
三寨主怒道:“为何未见酒水,莫非要渴死我们?”
王三刀答道:“三寨主恕罪,大荒之年,大伙儿只有窖水喝,哪来的酒?”
三寨主脸色一沉,“嗖”的一声抽出腰刀,明晃晃的刀尖指向王三刀:“这马车空着来,就要满载而归。你竟敢私藏粮食,看我杀光你们全镇人!”话音未落,五把腰刀齐刷刷地出鞘,似要将人血喝个痛快。
王三刀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三寨主莫要欺人太甚。”
李彪却按捺不住怒火,“唰”地从车下抽出长刀:“你们这群马贼,我杀了你们!”他气势如虹,那跛脚却拖了他的后腿。
“哈哈,原来是个瘸子。瘦猴,杀了他!”三寨主命令道。
瘦猴跳下马来,李彪提刀便砍。那瘦猴“嘿嘿”一笑,抬腿便将李彪踢倒在地,口吐鲜血。瘦猴狞笑着握紧腰刀走向李彪,却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扑在李彪身上,心口流出鲜血,死了。
三寨主见瘦猴死了,大怒道:“给我杀!杀光他们!”
四个悍匪应声扑出,如同四只野狼咬向三人。刀穿过风沙,发出“沙沙”的声音。看见冰冷的刀锋挟风而来,张白眼吓得瘫软在地不能动弹。王三刀却微微一笑:“杀狼,再简单不过了。”
王三刀赤手扑向“野狼”,夺下一把弯刀,反手一刺,抹断了敌人的脖子。
再听风中“唰唰”两刀,另两条狼还未尝到猎物的滋味,便反而成了对手的猎物。三寨主—惊,横刀在前,如临大敌:“你到底是谁?”
“屠夫。”王三刀答道,“专杀畜生的屠夫,尤其是你这种畜生。”
“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屠夫!”三寨主说罢,拔出腰间的另一把弯刀。他是一个双刀客——一只拥有两颗头颅的狼,撕咬猎物时更加凶猛。
然而狼有狼牙,屠夫有刀,还有庖丁解牛的刀法。
一刀,屠夫逼退了双头狼;两刀,三寨主断了一条手臂;三刀,三寨主的脑袋与身体彻底分离,无头的身躯缓缓倒地。
这就是王三刀,刀不过三。
四、暗夜引刀
许久,张白眼和李彪都未反应过来,只有满身鲜血的王三刀在风中伫立。
“老张头,别装死了。”王三刀笑道。
张白眼目睹了整个“屠狼”的经过,才醒过神来:“老王头,原来你的刀法这么厉害。”王三刀顾不上他的奉承,踢开瘦猴的尸体,查看李彪的生死。谁知李彪睁眼一笑,王三刀骂道:“臭打铁的,装死!”
李彪笑道:“臭杀猪的,你还不是藏着掖着?妈的,这遭真是痛快,可惜爷只有两只手,杀不光黑云寨那几百个狗贼!”
张白眼长叹一声,又开始忧心忡忡:“杀了三寨主,我们天水镇的人算是真活不了了,逃吧。”
李彪反驳道:“逃到哪儿去?方圆百里只有我们一个镇子,此处距离玉门关尚远,况且今年大荒,关外敌军蠢蠢欲动,战事吃紧,守关大将正在对战外敌,哪有空管我们的死活?”
王三刀说:“我不杀他,他便杀我。那几个马贼都是来要我们命的,我只是抢先一步罢了。”
张白眼愁道:“可如今怎么办呢?”
王三刀思忖片刻,毅然道:“召集全镇。”
不一会儿,人齐了。王三刀开门见山道:“黑云寨的马贼已经被我们杀了。”
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激起干层浪——杀了马贼,死是必然的结局了。众人顿时乱成一团,纷纷开始责难三人的莽撞。
王三刀淡然道:“那马贼是找茬子的,我不杀人,人必杀我。木已成舟,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我担着。”
此言一出,镇民们方才平定几分。半晌,徐大娘叹道:“老王头,你说得轻巧,可拿什么担啊?”
王三刀答道:“留下两匹好马,把其他马都杀了,粮食藏好,替我照顾好小猫子,我要去趟黑云寨。”
沙漠里的夜黑得透彻。纱帐里,黑云寨大寨主贺兰迟正在用手中的匕首雕刻一尊地藏王菩萨。
“报,有个身份不明的人潜入了寨子。”有手下禀报。
“死了几个?”贺兰迟漫不经心地问道。
“十个了,不过寨主放心,兄弟们马上将他拿下。”那人说。
贺兰迟冷笑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手下眼珠一突,头颅顺着脖子滑到了地上,却无动于衷,只是冷眼盯着面前这个满身是血的人:“你来得倒快。我的黑云寨连玉门关守军都找不到,你是怎么找来的?”
“你们山寨的马带我来的。”
“马?”贺兰迟一愣。王三刀微微点头,丢下一个麻袋,里面滚出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贺兰迟依旧笑道:“原来你杀了老三。是了,以你的实力,三个老三也不是对手。不过……”他面上笑容一敛,“如果你以为我是老三就错了,你不一定杀得了我。”
“手上见高低。”王三刀一刀飞出,如同毒刺扎向贺兰迟的心脏。贺兰迟却不躲不闪,任凭王三刀刀锋一转,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杀我,但我知道你还不想杀我,有话就说吧。”贺兰迟道。
“我要你放过天水镇的人,不再抢夺他们的粮食。”
“不行。”贺兰迟果断拒绝。
“你们黑云寨人人面黄肌瘦,而如今方圆百里只有一个天水镇,抢了粮食你们也活不过这个旱季,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王三刀问。
贺兰迟笑道:“可否听我讲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
“过去,我住在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落里,那里有一个小湖,湖里有很多游鱼,可是大人们从来不让我们去捉。在一个大荒之年,最后一场雨后,村里的长辈跳人湖中将鱼提了个干净,大伙儿饱餐了一顿。当然,这顿饱饭不足以让我们活下去,真正支撑着我们的,是那顿饭带给我们的希望。最终,我们度过了那个可怕的旱季。”
“你认为天水镇所剩不多的粮食就是希望?”王三刀问。
“不,还有四十多团人肉。”贺兰迟意味深长地笑道,“当然,或许还不止这些。”
王三刀闻言大怒:“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死了,黑云寨的几百个弟兄还是会灭掉天水镇的。”贺兰迟依旧冷笑。
王三刀转转眼珠,架在贺兰迟脖子上的刀逼紧了些:“既然你不愿放过天水镇,就让我现在平安离开。”
“你很聪明。我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你欠老三的命不用还。”贺兰迟道。
“这是自然,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这条命你随时来取。”王三刀移开手里的刀,转身走向门外。
贺兰迟大声道:“黑云寨上下听令,放此人离去。三日后,所有兄弟随我夺下天水镇!”
五、箭在弦上
得知黑云寨即将屠镇的消息,天水镇仿佛一脚踏进了地狱,彻底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徐大娘不再唱小调了,老赵头对地窖里的银子也失去了兴趣,张白眼不再惦记老赵头的食物,李彪有时不见人影,有时坐在铺子里闷声不响地磨着军刀,等待殊死一搏。
王三刀从黑云寨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在屋里锁了一夜。这个时候,王三刀已经成了天水镇唯一的曙光。整个天水镇彻夜未眠,似乎连风沙都在静默地等待王三刀的抉择。
黎明的第一束光在黑暗的天幕上拉开了一道口子。迎着那道曙光,王三刀打开门,他目光矍铄,像燃烧的油灯,驱走了天水镇的彷徨。
“镇上的孩子立刻乘快马逃往玉门关。”他做出了决定。
“那我们咋办,留下等死?”张白眼急道,“我不想死啊!”
“怕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李彪倒是无所畏惧,拄着拐道。
“我们都一把年纪了,活命的机会留给孩子们吧。”徐大娘苦口婆心道。与其共赴葬场,不如留下孩子,延续天水镇的血脉,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那……”张白眼不甘地道,“总得有人给孩子们领路吧?老王头,你得让我去!”
王三刀想了想,答道:“成!”
张白眼连夜带着小猫子和另外几个孩子赶往玉门关。王三刀将他们送出镇子,交给小猫子一个装满马肉的包袱,摸了摸他的头:“记得抓紧这包马肉,别饿着。”
小猫子看了王三刀一眼,了然地点点头,王三刀又在张白眼耳边嘱咐了几句,不舍地松开了手。
此去凶险,再见恐怕就是来生了。
落日的尽头便是天水镇,镇子大门口静坐着一个人。他的腰有些驼了,可身手依旧那么快,手起刀落,刀不过三。
王三刀凝望着镇外的方向,一片黑雾像乌云般朝着大门口压了过来,还夹杂着阵阵怒吼和马嘶——那是黑云寨的马贼。
“大寨主,有个老汉在前面挡路。”探子来报。
为首的贺兰迟没有反应,依旧雕着地藏王菩萨。
“大哥,是那日杀上寨子的老汉,让我去替三弟报仇。”二寨主白一虎请命。
贺兰迟浸不经心道:“去吧。”
“大哥放心,看我的偃月刀将他砍成两段!”白一虎御马上前,“老不死的,还我三弟命来!”说罢手起一招“力劈乾坤”,以猛虎之势朝那挡路的老汉砍去!
猛虎一动,地动山摇。
王三刀忽地睁开双眼,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一跃而起的。一道寒光闪过,那追风宝马的头颅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白一虎坠下马来,才发现自己牵绳的左手断了两指。
是斩马刀,长比长枪的斩马刀,能够连人带马—起斩杀的沙场利器!
白一虎哇哇大叫:“上!灭了这老不死的!”
马贼们一拥而上,刀、枪、剑、戟、狼牙棒,各路兵器齐上阵。
王三刀早就在沙场里摸爬滚打多年,见过的兵器何止十八般,更别说破解之法了。只见他长刀挥舞,混战中刀光乱闪,借着刀臂长度,将马贼们连人带刀一齐斩断。余下的马贼见状,纷纷退后,一时不敢上前。
白一虎见状重又挥刀上前,偃月刀重的正是力道,一分力一分强。白一虎大喊:“斩下双手者赏十金,斩下头颅者赏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马贼士气大振,群起而攻。猛虎带着一群豺狼来势汹汹地扑向王三刀。
王三刀大喝一声,一个旋斩逼退众人,趁对方惊慌之际,忽地挥刀闪身,如蟠龙出海,直杀白一虎。
一刀下劈,白一虎不敌,被震得虎口迸裂;二刀力挑,一道弧线斩断了白一虎持刀的双手,偃月刀掉落在地;三刀刺心,猛虎刚刚下山,就被这屠夫灭了。
王三刀,刀不过三。
贺兰迟下马走上前来,将雕好的地藏王雕像埋入黄沙,笑道:“多谢。”
王三刀一愣,随即冷笑:“多谢?你可是死了兄弟啊!”
贺兰迟道:“那家伙早就在谋划暗杀我,夺取黑云寨的基业,碍于和他是结义兄弟,我才迟迟没有动手。今日你帮我除了心腹大患,自然要多谢你。”
王三刀又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放过天水镇?”
贺兰迟诡异一笑:“说笑了,结义兄弟死于你手,做大哥的怎能不报仇呢?你武功虽高,但拳怕少壮,你年岁已长,方才杀我二弟又消耗了许多体力,我还未动手就占了上风。”
王三刀冷笑一声:“看刀!”
贺兰迟缓缓取出袖中黑刀,刀锋三尺三寸长,形如黑蛇。
六、大漠狂刀
“你的刀不是寻常的刀。”王三刀喘息着道。
“好眼力,我唤它王蛇,这是黑云寨上代首领的佩刀。”贺兰迟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这把暗夜般漆黑的刀,“从第一眼看到它时,我就能感觉到它在呼唤我。”他的目光忽然从怜爱变得凶厉,“于是,我就杀了那个不识货的旧主。”
话音一落,三尺三寸的毒蛇咬向王三刀。沙漠里的蛇就是王蛇,它的力道比寻常毒蛇强上百倍。
英雄迟暮,老骥伏枥,力战多时,王三刀累了。
“如果再年轻二十岁……”王三刀心中叹惋,可王蛇容不下猎物的迟疑,急速缠来。
他今日果然大有失算,斩马刀大战沙场虽然容易,可一寸长一寸强,单打独斗却落了下风。王三刀倒退三步,长刀画出守卫的圈子。
敌退我进,贺兰迟立刻逼进斩马刀的守卫圈。长蛇吐信,直袭向对方手腕,王三刀只能用刀柄抵挡。
刀不过三,如今被破;沙漠之王,君临天下。
可这还不够,毒蛇必须一击必杀。只要猎物还有余力,贺兰迟就毫不懈怠,他在等待着王三刀的力气被消磨殆尽。
“杀猪的,我来救你!”一把锈刀斩来,却是李彪。王三刀心中一惊,转身去救李彪,贺兰迟抓住机会,手中王蛇猛地向前蹿去。
血光一闪,王三刀后背中刀。刺中他的并不是王蛇,而是一把锈刀。
王三刀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失去知觉,刀上有毒。
“李彪,为什么?”王三刀勉强用刀撑住身体。
“我早就说过,我恨这帮马贼,我想报仇,我要杀光他们!”李彪冷声道,“可惜我们再有能耐,也杀不尽这几百马贼——但是他能。”
话音一落,只见贺兰迟身后的众马贼纷纷以手扼喉,眼珠凸出,嘴角缓缓溢出鲜血,委顿在地,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这些年,老二和老三都慢慢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他们的人混在黑云寨的兄弟里,难以分辨,也是该清理门户的时侯了。只要我在饮水上稍做手脚,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解决掉。”贺兰迟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以解决这帮马贼为条件策反李彪,为的就是对付你。”
“对付我?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屠夫?”王三刀嗤笑。
贺兰迟道:“我等这个大荒之年,已经太久了!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何极少露面?就是因为你在天水镇—一王赤龙,王将军!你与玉门关守将渊源颇深,传递消息的法子更是千奇百怪。我等屡次抢粮不成皆是因你从中作梗,况且你如今已经发现了黑云寨的位置,若是让你透露给守军,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还有,我的暗线其实并非只有李彪一人。”贺兰迟故作神秘地一笑,“你现在应该知道,我说的‘希望’是什么了吧?”
王三刀猛地一怔,苦笑一声,缓缓坐倒在沙地上,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另一个暗线,恐怕就是张白眼。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大概早已暗中投靠黑云寨,以保全性命了。
“你猜张白眼带着那帮孩子去了哪里?”贺兰迟笑道,“他们大概已经到达黑云寨了吧。王赤龙,你以为你是策划者,却只是~枚棋子。从老三进镇抢粮时起,你就已经落入套中了。没有你,天水镇和玉门关便断了联系,我们的后顾之忧,也就此除去了。”
他举目远眺,只见不远处扬起漫天黄沙,不禁眯起了眼:“王将军,我的兄弟们来了——我真正的兄弟。”
这还不是他全部的势力。另一半人马在他离开后,迅速进驻了黑云寨,如今的寨子总算换血完毕,他这个大寨主的位置,也坐得更稳当了。
“贺兰迟,你耍老子!”看到为数更多的马贼洪水般拥来,转眼将镇子包围,李彪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朝着贺兰迟扑去,却听“唰”的一声,大漠王蛇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王三刀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风声沙沙,忽闻宝马长嘶,几乎刺聋了马贼们的耳朵。
贺兰迟一凛,回头一看,那是骑兵,玉门关的骑兵!上千匹泼风宝马杀向马贼们的队伍,刀光反射着强烈的阳光,晃花了众人的眼。
贺兰迟大惊失色,正在迟疑,却听王三刀笑道:“一决胜负吧!”
贺兰迟惊魂未定,王三刀的刀却已杀到。
一刀,斩断黑刀,三尺三寸变成了一尺二寸;二刀,斩断贺兰迟右臂,瞬间连刀带手落在地上,葬入黄沙;三刀,斩马刀架在了贺兰迟的脖子上。
刀不过三,果然是王三刀。
三刀之际,那群马贼也被制服了。只见雪花宝马上跳下一名小将,抱拳道:“素闻王赤龙将军当年身负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功夫,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贺兰迟,我们已经凭着王将军的地图剿灭了你的黑云寨,你乖乖受降吧!”
贺兰迟大惊:“王赤龙,你……”
王三刀笑道:“我不是已经中毒了么?”
“狗贼,你以为老子那么蠢,会相信你的话?”李彪“嘿嘿”一笑,将锈刀扛在肩上,“老子根本没在刀上下毒。”
贺兰迟又道:“那地图……”
王三刀年迈的脸上出现一丝讥诮之色:“张白眼平日里最是贪生怕死,我虽然不知他是你的人,却也明白他靠不住,只怕半路便要撇下孩子们自己逃跑,于是交代小猫子中途悄悄离队,一个人带着图纸赶往玉门关。这一下,可谓是歪打正着了。”
图纸就藏在包袱里的马肉中,而临走时那句“记得抓紧这包马肉,别饿着。”其实是说,“记得看好这包袱里的东西,别丢了。”
王三刀早巳在暗中对小猫子交代了此事,幸而小猫子机灵,总算不负所托。
“可恨的张白眼,竟然不报走失了一个娃儿的事!”贺兰迟恨声道。他知道这次自己输得很彻底,李彪的倒戈和小猫子的脱逃令他两路人马全军覆没。
“是吗?”王三刀笑道,“你太不了解张白眼了。他贪生怕死,行事出了差错,怎敢如实禀报?若是报了,你还不当场砍了他的头?”
王三刀停了一停,又道:“当年我心慈手软放走了敌人,才导致玉门关被破。两军交战不可意气用事,今日我决不会再放过你。”
贺兰迟愣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栽在你王赤龙手里,值了!”
那小将唤来几名军士绑了贺兰迟,转向王三刀道:“王将军放心,小猫子在玉门关无恙。周将军吩咐我,无论如也何要带他恩师前往玉门关一叙。”
王三刀摇了摇头:“我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路途颠簸。”
那小将面有难色:“这、这让我如何向将军交代?”
王三刀哈哈一笑:“让他自己来见我。哪有师父跑去见徒弟的?”
“可、可是如今周将军正忙于对抗外敌……”小将还想再劝,王三刀却不为所动:“那就过阵子再说吧。”
小将无法,只得讪讪地应了,向王三刀又施一礼,转身跨上马背。
王三刀忽然道:“对了,贺兰迟的宝马不错,就留给我吧。”
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不成,这坐骑归我了。”说话的正是李彪。他拖着一条瘸腿,吃力地跨上马,跟在小将身后。
众人皆是一愣,王三刀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孤身闯入黑云寨那天,你潜出镇子,去了玉门关?”
李彪点点头:“主动向贺兰迟投诚,是周将军的主意。他说今年饥荒,是难得的机会,贺兰迟肯定按捺不住要出手,他等这个大荒之年已经很久了。我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将他们一网打尽。他还吩咐我,此事不必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看得出端倪。”说到这里,他又是“嘿嘿”一笑,“周将军还说,灭了黑云寨的马贼,就破格让我回去当兵!”
王三刀笑着摆了摆手:“去吧。”
独眼老将军拄着长刀,塑着渐渐远去的军队发愣。
“看,有炊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老赵头家的烟囱里又升起了炊烟。众人喜极大呼:“快去蹭口饭吃,不然老赵头又要锁门啦!”
——这天水镇,依旧是天水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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