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惊魂梦
燕歌
图/LILO
文\燕歌
当六人从黑暗中醒来,却失去了记忆,面对未知的关卡,面对人心的脸恶,谁能活到最后……
引子
地狱是什么?
地狱就是地狱,一个被称作地狱的地方。
地狱是什么颜色?
是红的,亦可说是黑的,红如血,黑如夜。
什么人会去那种地方?
只有一种人,有罪的人。
是谁判定他们有没有罪?
他们自己。
……
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你何不去试试?
我不必试。
为什么?
因为我已身在其中……
壹
我睁开了眼睛,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抬起手掌在眼前晃了晃,有点暗影,还好,我没有瞎,只是头有些晕,神志依稀有些恍惚。用手向身下摸索,感觉冰凉而粗糙,似是石头地面。
四周死寂异常,仿佛坟墓,但风仍旧清冽寒凉。我慢慢坐起,一动之下,觉得全身骨头如同散了一样,不由得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
“谁在那里?”有人在说话,声音就来自前方不远处,听起来是个女子。
我没有回答,江湖如此诡异,红尘不再多情,天知道对面的女人是敌是友。
“有人吗……”女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多了些惶惶与期盼。
我还没说话,又有个声音响起:“你是谁?”
这次是个清朗的男子声音,来自我的右边,语气亦显恐惧。那女子听到有人答话,稍稍松了口气,但女人的警惕令她反问:“你又是谁?”
男子回答道:“我是……我是……”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男子最后苦笑一声:“对不起,我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不骗你,真的。”
那女子回答道:“你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吗?”
我听到这些,心头突然怦怦乱跳。
他们说的话好像很不可思议,可此时在我听来,却又那么可信。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黑灯瞎火,记忆全失,难道这是一个梦吗?
我握紧拳头,指甲刺进肉里,有感觉,这不是梦。
那男人问:“这位女侠,你可有火折子之类的照明用具?”
女子迟疑了一下,颤声道:“有是有,可我不敢用。”
男人道:“为何?”
女子道:“我总觉得这里非常危险,有敌人环伺,我亮起灯光,会引来攻击的。”
忽听又一个声音道:“你这么讲,看来仇家不少啊。”
男人声音一紧:“阁下又是谁?”
那人“哼”了一声:“和你们一样,老子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个声音有些苍老,听来此人至少已有四五十岁了。
那女子道:“你们身上都没有火折子吗?”
老人道:“自然没有,不单这个,连兵器好像都不在身边了。”
那女子道:“你用什么兵器?”
老人道:“我用……用……妈的,这个也忘记了。”
那男人道:“女侠如果实在有顾虑,不妨将火折子给我,我来打亮。”
那女子也似有些不好意思,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腰间取出一物,寻声扔了过去。男人听声辨位,用手一摸,果然是个火折子,他握在手中,点亮,黑暗中终于亮起了灯光。
光亮一起,照出了周围的一切。
我皱了皱眉头,只见这是一个石洞,高有数丈,方圆二三十步:除了方才说话的三人以外,尚有两个人倒卧在另一边,算上自己,洞中共有六个人。
最先说话的女子年约二十三四岁,一袭青衣,头上一块青色包巾,盖住了一头盘起的乌黑秀发,身材高挑,生得还算俊俏。
打亮火折子的男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一袭红色锦衣极为醒月。生得也是相貌英挺,只是脸上有一道伤痕,看上去却更增男子气概。
那个老者在自己对面,此时也坐起身来,此人头发半白,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布袍子,露出两只形似枯枝的双手,居然只有一只眼睛,闪动之间,发出令人不安的光。
还有一个人,是个道上,正在盘膝打坐,双目微合二身上的道袍一尘不染,看年纪约在三十岁。
最后一个人是个黑衣女子,正缩紧了身子,用一双惊恐如初生小鹿般的大眼睛看着四周,看年纪她最小,肯定不到二十岁。
火折子闪了两下,便熄灭了。看来那男人也极为小心谨慎。
那青衣女子问道:“有谁知道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
突然那黑衣女子颤声道:“我知道……”
那男人道:“你知道?”声音中有一丝惊恐。
黑衣女子道:“这里……是阴曹地府……”
她的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传说中,人到了阴曹地府,是不会记得生前做过的事的,那些事只有判官给你记着,到时候算一算总账。
一时间,周围死一般寂静。
突然,有人爆发出了夜枭一般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说什么屁话,老子活得好好的,就算死了,老子也是阎罗王。”
不用问,这便是那破衣老者。
便在此时,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条火蛇,笔直地烧过来,最后“呼”的一声响,点燃了众人头顶上的一个小小的方鼎。方鼎里的木柴像是撒了硫磺等引火之物,烧得很猛。
那胆小的黑衣女子尖叫一声:“审判要开始了么……”
此时众人才看清楚,那条火蛇只不过是条绳子,绳子的尽头连着方鼎,看样子绳子应该浸了油,所以烧得极快,就像火蛇一般。
火光一亮,石穴里终于不像是阴曹地府了,有了些暖气。
我看了看其余的人,只见他们也在互相打量,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向石壁上靠了靠,抬眼望着那方鼎。
随着火光的亮起,一方巨大的白布缓缓垂下、展开,白布上写有字迹,仔细一看,字呈红色,竟像是用血写成的:
“尔等获罪人,来此黄泉路。莫道空含冤,一切为劫数。或云贪与嗔,或云情与妒。不惜眼前人,直把青春负。若欲赎大恶,且把五关度。过关可重生,休要回头顾。”
我的心头一寒,看这诗的意思,有人将我们六人抓来这里,是让我们来赎罪的,至于要赎什么罪,可能只有布局的人才明白,因为所有被抓来的人,都记不起任何事了。看诗中的大意,这里面有的人贪婪,有的人暴躁,有的人妒忌,有的人滥情。想要赎罪,必须闯过五关,然后才能重新做人。
五关是什么?是不是像关二爷过五关那样,每关都有人守卫着?
没等我想明白,石穴里又有了声响。
这次的声音来自于脚下,只听“嘎吱吱”的一阵怪响,从地面开了个洞,升起一张桌案来。上面放着五件东西:一把流星锤,一对鸳鸯刀,一条金丝软鞭,一柄青龙宝剑,还有一根四尺长的蛇头拐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些东西上,每个人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但是谁也没有动。看起来大家都是老江湖,虽然失去记忆,但本能的反应还未缺失。
桌案停住,然后头顶上又展开一条白布,这次上面的字是黑色的:
“尔等兵器,尽在于此,各取所需,闯关伊始。”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他们的兵器,只要拿到兵器,就可以开始闯关了,现在的问题是,每个人都在想,哪件兵器是自己的?
大家正要围拢过来,突然那道士“咦”了一声,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针,半截闪着银光,尖端却闪着蓝色的光芒。
有毒。
老者道:“给我看看。”
那道士迟疑了一下,将针扔过去。老者把银针托在掌心,仔细地瞧了瞧,又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才道:“这是毒针,上面的毒很奇特,我从未见过。”
那黑衣女子道:“毒针?这会是谁的暗器?”
老者道:“无论是谁的暗器,它已经沾过血了,上面有血腥味儿,唔,还不是一个人的……”
我的心头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
此时那道士接道:“不用猜了,这毒针定是刺过我们,让我们失去了记忆。”说着他挽起袖子,借着火光看得清楚,他左臂上有个小小的针眼,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余人看了看自己,不约而同地点头,他们在自己身上都发现了针眼,有的在脚上,有的在腹部,我的在手心处。
老者道:“针我留着,一旦见到那个布局的人,哼哼……”
说着手一缩,毒针便不见了,也不知被他藏到哪里。
然后,我与其他五入围在桌案边上,眼睛盯着上面的兵器。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用什么兵器。
那道士一直不发一言,此时却第一个伸出手去,在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两只手掌上都有厚厚的茧子,从手指直到掌心。
两只手上都有,看来用的是两件兵器,难道是那对鸳鸯刀?
决不是,这对刀是女子所用。
道士拿起了那流星锤。
我的心头突然一动,仿佛有一线灵光闪过,脱口叫了出来:“你是风雨流星,无冲子。”
那道人皱皱眉头,仿佛对于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将流星锤舞动了两下,眼中突然放出了光芒,突然一挥手,流星锤势如流星,击向石壁,轰然一声,石壁上现出一个大坑来。
看来他记起了自己的招式。
青衣女子也看看自己手掌,瞧得出来,只一只手拿过兵器,便抄起了那条软鞭,随手一抖,“啪”的一声响,又清又脆。
她舞了几下,越发娴熟起来。
我看着她的鞭法,又记起一个人来,道:“你是彩藤仙子,杜华莲。”
这时那男子拿起了青龙剑,而那个老者则抄起了蛇头拐。我此时全都叫出了他们的身份,用青龙剑的男子是华山派的凌飞洪,用蛇头拐的则是丐帮的长老诸葛狂徒。
最后只剩下一对鸳鸯刀,决不是我用的兵器,那最小的女孩子抄起双刀,舞了个刀花。我亦识破了她的身份:“你是黑鸳鸯东方情。”
五个人,五种身份。
当叫破他们的名字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起了波动,因为他们都听说过另外几人的事迹。
记忆虽然失去,可是并非回不来,一有提示,马上头脑中会浮现出一些事情,所以,只要提示够多,相信我们的记忆最终都会恢复。
只是不知道,在我们记起所有事情之前,会不会活下来。
现在我的心中对于另五人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无冲子,游方道人,无门无派,不正不邪,风雨流星锤力大无比,曾经击碎过凌云宫的一座偏殿,据说那次,他只用了三锤。
凌飞洪,华山派门下,剑法出奇,在江湖中他的剑法可以排进前十五。最出彩的事迹,是初出道时便战平天涯剑客萧飞雨。
杜华莲,峨眉派门下,一条情人鞭出神入化,可以在你最想象不到的方位出手。
诸葛狂徒,被丐帮逐出门派,蛇头拐藏有机关,是江湖中罕见的奇门兵器,厉害非常,据说得见机关之人,都已死在拐下。所以至今仍不知是何机关。
东方情,用毒高手,据说是个采花的女贼,死在她手下的青年男子已不知有多少人。她掌中那对鸳鸯刀轻灵绵巧,又练就了一身柔功,不可小视。
这五人身份各异,武功不同,而且脾气也不一样,我渐渐明白白布诗中所说的了。
无冲子易怒,凌飞洪好色,杜华莲性妒,诸葛狂徒贪财,东方情滥情。
而我呢?我是谁?我有什么罪行?
我看着另外五人,那五人也一样盯着我。
他们的心思恐怕与我一样,也在猜测我的身份。
果然,诸葛狂徒阴森森地道:“朋友,这桌子上,怎么没有你的兵器?”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诸葛狂徒冷笑一声:“也许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你能叫出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布局之人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卧底?”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诸葛狂徒怒吼一声,蛇头拐便要抬起,却被无冲子握住了手腕。诸葛狂徒面色一沉:“牛鼻子,你要干什么?”
无冲子淡淡地道:“没有兵器,也不能肯定是卧底。”
诸葛狂徒道:“怎么说?”
无冲子道:“也许,他根本不用兵器。”
说着他向凌飞洪使个眼色,凌飞洪离我最近,手中的青龙剑突然化作飞虹,向我劈面刺来。
他一刺十三剑,剑光如流星乱飞,看似没有章法,实则却是他华山派剑法中的高明之处,这是一套“星河剑法”。
剑光一亮起,我的身形已动了,虽然我不清楚自己究竟会什么武功,但眼力还在,本能还在,本身的武功已如同手脚一样长在自己身上,急切之间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我的脚下倒踩九宫步,避过十二剑,最后双掌一合,已将剑锋平平地夹在掌心,稳若磐石。
凌飞洪也不拔剑,只是冷冷地盯着我,然后问无冲子:“看出来了?”
无冲子缓缓地鼓掌:“好一招连环九宫步,阴阳六合掌。你不是卧底,因为没有人用得起你这样的卧底。”
我冷然道:“那么,我是谁?”
无冲子道:“你是六合神掌,顾清寒。”
我身子一震,顾清寒……这个名字像一道静默的琴弦突然被拨响一般,在我心里荡起了共鸣。没错,我是顾清寒。
听了这个名字,除了无冲子以外,所有人都变了变脸色。他们的心里都闪过了这样的念想——
顾清寒,江湖中最为风流倜傥的侠客,令无数少年疯狂羡慕,无数少女爱慕痴迷的人,貌如潘安,才压周郎,视人间如花间,闻香来去,空留鸿影。那场著名的干佛宫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两个人之一,从此之后得见他真面目的人更加少,可知道他武功的人却更加多。此人的步法与掌法独步天下,行事刁钻古怪,亦正亦邪,他的名声已可直追当年的香帅。
现在,这五个人见到了我的真面目,而十分荒唐的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认为让别人见到我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妥。
因为,我失忆了。
那五个人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又有些欣喜的神色,或许他们觉得,有我这样一位高手中的高手在此,脱困的希望就大多了。可是东方情却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也许她和我的心思一样,布局的人既然能把我扔进来,就一定比我厉害得多。
便在此时,那张升起的桌案突然又有了响动,我们几个人怕有变故,一齐跃离了桌边,只见桌案又缓缓缩回地面。刚刚缩进去,只听一声巨响,石穴内打开了一扇门,露出了一条暗道。
没什么可犹豫的,这便是通向五关的路了一
我与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另五人谁也不敢先走,都望着我。我心底冷笑,暗想,布局之人说有五关,多半不会有诈,总不至于这条通道便是第一关吧,于是迈开大步,当先而行、
此时通道中隐有光亮透出来,也许燃着火把,也许连通着外界,具体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
走出十几步,前面拐了弯,我转过来,便看到了一道石门,门缝里透出光来,那是晨光
外面定是广阔天地。
我向四下看了看,没有别的路了,只有这一道门,一定得打开它。
换了别人,一定已不顾一切地卜前推门,可我没有,本能促使我非常小心,我慢慢抬腿,一步步挪到门边。
没有异样发生,看来这只是一道普通的石门,
我伸手摸了摸,触手冰凉而坚硬,用力推了推,门不动分毫,我向四周看看,也许有什么机关,可是我失望了,周围只是石墙,没有任何异常。
我运足真气,手上渐渐加劲。按我的估计,当我运上全力时,干八百斤的力道还是有的,但是耶道石门就像铁铸的一样,甚至没有一丝颤动。
蚍蜉撼树。
我就是那蚍蜉。
没办法,我向后摊摊手:“我推不开。”
凌飞洪道:“我们一起用力。”
我看了看狭窄的通道,只能走一个人,两个人并肩都并不开。
诸葛狂徒打量一下四周,怪笑一声:“此情此景,看来用两只肉掌是不成的了。”说完,他看了看无冲子,“牛鼻子,你的家伙连大殿都打得塌,这小小的石门,不在话下吧。”
无冲子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向我摆了摆手,我退了回来,站到众人一边。无冲子举步上前,约摸离着石门五尺远近,向后面的人道:“给我照看着点,以防外面有暗器。”
诸葛狂徒笑道:“你只管上,后面有我。”
无冲子这才挥起流星锤,在空中转了起来。他右手执住铜链,只以两根手指转动,那流星锤越转越快,风声也越发地呼啸响动。
可是再转下去,风声居然越来越小,最后竟一丝声音也没有了。
便在此时,无冲子突然一声暴喝,右臂一扬,流星锤真如飞起的流星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石门击去。
轰然一声,那道石门被击得四分五裂,整个通道内灰屑飞扬,石砾满地,后面的人几乎看不到无冲子的身影。
随着石门的碎裂,外面的光亮一下子照进来,而且伴随着亮光,还吹进来一阵凛冽的晨风。
好清爽。
众人忍不住要欢呼出来。
我心头却并无多少兴奋,因为我隐隐觉得,外面有着比眼下更厉害百倍的东西在等着我们。
正当众人欣喜时,猛听到飞扬的灰尘之中传来一声惨叫,那是无冲子。
我心头一惊,赶忙甩出衣袖,衣袖带起劲风,将灰尘吹散。
眼前一清,众人赫然看到,无冲子双手上举,站在当地一动不动,流星锤也撒了手。而在他的头顶上,不知何时已然压下来一道千斤闸板。那道闸板似是铁铸,底部宽有二尺,尽皆镶满半尺长的大钉,钉子间距不过二寸,瞧来如同巨鲨的牙齿,森然可怖。
无冲子此时已经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的手被钉子穿透,血流如注,而且千斤闸板还在缓缓向下压来。
我立时明白了这道机关。
石门与千斤闸之间定有铁索相连,石门要比千斤闸板重些,可石门一碎,千斤闸便落下来,正好将无冲子压住。
设计这道机关的人应是无比聪明,他事先一定早巳明了,这道石门别人是弄不开的,其他人的兵器都打不碎石门,只有无冲子可以。而他想要打碎石门,一定不会站在石门附近,看那道千斤闸板的位置,设计机关的人连无冲子所站的地方都测算得十分清楚,所以闸板一落,正好将无冲子砸中。
人群中传来惊呼,两条人影闪电般冲了过去,我仔细一瞧,是诸葛狂徒与东方情:
我心头一旺,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诸葛狂徒与东方情是黑道人物,不像凌飞洪与杜华莲是白道中人,无冲子遇险,首先冲过去的,应当是凌、杜二人才对。
再看凌飞洪与杜华莲,二人只是对视一眼,都皱紧了眉头。
诸葛狂徒跳到无冲子身边,伸出蛇头棒,去顶闸板底部,但那里有太多的大钉,他的蛇头棒棒头又很奇特,根本顶不住,况且就算顶住了,也阻止不了闸板下沉。
那道闸板太重了,我粗略估计,至少有上千斤。无冲子能顶到现在,已是奇迹。
我的犹豫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便与另二人飞奔过去。
此时无冲子脸涨得血红,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他已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朝着诸葛狂徒甩头,那意思很明白:快走,不要管我。
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的情形,无冲子双手被钉实,力气更是飞速流失,再晚一刻,闸板便要落下,那时便谁也走不成了。
凌飞洪与杜华莲相对一点头,弯腰由无冲子身边冲了出去。
诸葛狂徒暴跳如雷,指天骂地,我不由分说,抱住他的身子将他拖出闸板外,而东方情则眼中含泪,低头走出。
她刚出得洞外,无冲子那一口气便泄了,千斤闸板轰然而落,将他压在底下,无数尖钉穿透了他的身体,无冲子立时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鲜血激射而出,流了一地。
我们五人出得洞来,回头一看,这洞穴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之上,无路可下。眼前是一个四五尺宽的平台,平台外面则是一道索桥,通向另一山峰。索桥尽处,有一座大殿,就坐落在对面山峰的山腰处。看来那里是通向山下的唯一通道。
贰
诸葛狂徒站定脚,还在不住嘴地大骂,既骂那设计机关之人,又骂无冲子不小心,是个蠢猪样的人。其实我听得出来,他既为无冲子惋惜,又恨自己没能救得了他。
这个人,好像并不坏啊。
而凌飞洪和杜华莲也跪在地上,向着洞内叩头。凌飞洪道:“道兄,你舍己救人,是条好汉,我凌飞洪至死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杜华莲也道:“如果我不死,能逃出生天,一定找到你的亲人,无论他们有什么要求,我都尽力满足,决不使你泉下有憾。”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头默默地回忆着无冲子方才的举动。江湖上传言,这个人脾气暴烈,没有什么朋友,可今天他的所作所为,绝对可称得上一个义字。
东方情与我们都不同,她只是默默流泪,一直没有说话。
凌飞洪与杜华莲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索桥而去。此时诸葛狂徒恨恨地收了声,我们三人也跟着走向索桥。
来到近前,见那索桥乃是用棕绳与木板搭就,棕绳虽然粗如手臂,但已有多处朽腐,那些木板也似经历了多年的日晒雨淋,已非本来的颜色。
这样的索桥,谁人敢轻易踏上?
此时此刻,幸存的五人都加了十分的小心。天知道这是不是第二关,可无论是不是第二关,总得通过,因为无路可走。
索桥长有七八丈,任谁也不可能一跃而过,所有人里,轻功最好的是东方情与杜华莲,我的步法虽妙,可身子要比那两个女人重得多,况且在一座索桥上,也用不上什么步法。
杜华莲也似想清楚了这一点,眼珠一转,向凌飞洪使了个眼色。
凌飞洪会意,大声道:“依在下看来,这座桥必要身轻之人先行试探。”说着,他用眼睛盯着东方情。
诸葛狂徒一笑:“可杜姑娘的身子好像比东方姑娘还要轻一点。”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凌飞洪道:“就算杜姑娘是体重最轻的,这遭儿也不能让她先过。”
诸葛狂徒瞪眼道:“为何?”
凌飞洪道:“杜姑娘出身名门,清誉有加,这样的人是不该轻易犯险的。”
诸葛狂徒狂笑一声:“这么说,那些邪魔外道就得亲身犯险,便是死了也活该,是不是?”
凌飞洪冷笑,并不回答,算是默认。
其实他早已与杜华莲讲好,这一路上二人结成联盟,有什么危险相互照应,生存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他二人均出身名门正派,心气相通。眼见另外几人并无这种心意,不由得心头大安。
要知道,我与诸葛等三人均算得上邪派中人,一旦勾结起来,他们二人自然敌不过。此时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所以凌飞洪挺身而出,为杜华莲争取活命的机会。
眼见凌飞洪与诸葛狂徒争执不下,东方情低头不语,却慢慢地走向索桥,看来她已经认命,准备先行过桥了。
诸葛狂徒大叫一声:“东方姑娘,你要干什么?”东方情不答,继续前行。
眼看她就要迈上索桥,凌飞洪与杜华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诸葛狂徒吼道:“你先别去,我倒要辩个明白,凭什么他正道中人的命便金贵,凭什么他们总缩在后面,让别人犯险。”
东方情恍若未闻,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索桥。
便在此时,她的眼前人影一晃,我已经挡在她身前,微笑道:“你不能去。”
凌飞洪与杜华莲心头都是一惊,他们知道我不好惹,所以也没敢开口,只是冷冷地盯着。
东方情过不去,只好咬住嘴唇道:“你让开……”
我冷笑一声:“这里谁都可以先走,唯有你不可以。”
凌飞洪一皱眉:“这却是为何?”
我扬声道:“因为这里的五个人里,唯有这位东方小姐最工于心计。”
我这话一出口,另外四人面上变色,连东方情也抬起头来盯着我。
诸葛狂徒道:“姓顾的,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东方姑娘率先犯险,还是别有用心不成?”
我轻轻点头:“东方姑娘率先犯险,自无异议,可对于她来讲,这是最佳时机,她是拿自己的命,赌咱们所有人的命。”
这话谁也没听明白,杜华莲道:“什么意思?”
我接着道:“东方姑娘先走,一旦桥断了,她便只有死路一条,而我们无路下山,也必然饿死在此。如果桥不断,东方姑娘到了对面山峰,接下来的事情,谁能预料呢?”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明白了。
凌飞洪脱口而出:“不错,她一旦平安过桥,可能会斩断绳索,我们……我们……”
他没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这叫真正的过河拆桥。
东方情是个生性凉薄的女淫贼,据说平生没有一个朋友,这种人岂能让人放心?
凌飞洪看了一眼杜华莲,咬了咬牙,轻摇其头。
杜华莲眉头紧皱,最终只好道:“还是我先来吧。”
我笑笑:“无论谁先来,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因此,我们还要有些准备。”
凌飞洪怒道:“你怀疑我们正道人士会做出如此恶行么?”
我冷笑一声:“大家都已经失去记忆,谁善谁恶,除了自己,谁又能知晓呢?”
诸葛狂徒应道:“不错!而且你们正道人士,大多口蜜腹剑之辈,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
后面四个字还没说出来,杜华莲截道:“不必争了,顾前辈,你有何办法?”
我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如权且这样,我等皆发下重誓,而且过桥之人,留下兵器在此。”
其余几人想了想,均道:“也只得如此。”
要讲发誓,江湖人以此为大忌,因为每个人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论何时,都要讨个吉利才好,一旦发誓,日后要是违反,那是大大的不祥。况且将兵器留下,就算违背誓言弄断索桥,那么后面几关,多半也过不去。所以我这个提议,每个人都赞成。
大家都发过誓后,杜华莲将软鞭放于地下,然后轻步上桥。索桥轻轻晃动起来,随着她的每一步落下,后面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自己也上了桥,跟着桥一起摇摆。
杜华莲更是无比小心,每一步踏落,都要平静一下,听听动静,然后再感觉一下桥的震颤,再迈下一步。
众人眼看着她一点点接近对面山峰,慢慢露出了喜色。
杜华莲终于一脚踏上实地,她长长出了口气,转过身来向着众人招手。
我向东方情点了点头,东方情放下双刀,第二个上了索桥。
她过得也很顺利,接下来是诸葛狂徒,但是他走过去后,我发现那桥上的绳索已经发出了“吱吱”怪响,看来已不太结实了,毕竟这桥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诸葛狂徒还未完全踏上实地,凌飞洪已经抢先上了索桥,原来他也发现桥的异样,能早点过桥,便多了一分活命的希望。
我苦笑摇头。我只能等着,决不可以与他抢着上桥,那样两个人的重量可能会使桥塌下来。
凌飞洪走了两步,才将长剑扔到我身边,然后缓缓前行。
他走得很小心,现在整座桥不住地“吱吱”作响,四条主索虽然没断,可很多细的索绳已经断裂,桥更加不稳了。
最后几步,凌飞洪加快了脚步,飞跃而上。
现在四个人到了对面,这边只剩下我一个,还有一条软鞭,一根蛇头棒,一柄长剑和两把刀。
我将所有的兵器插到腰间,手扶主索,踏上了桥头:
情况更加不妙,每走一步都会有桥板落下去,后来我几乎不敢再踏上木板,而是踩住两条主索,慢慢前行。就这样,我一步步地走过桥中央,接近了对面。
便在此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响,那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然后脚下一虚,用不着回头看。我也知道主索已经断了,一条主索断去,另三条更吃不住我的重量,数声轻响,整个索桥全部塌了下来。
我伸手一抓,抓住了一条主索,想要借助它爬上对面,可是刚一用力,那条绳索便从中而断。
对面传来数声惊呼,诸葛狂徒与东方情倾身向前,想要去抓断掉的主索,却晚了一步,只差数寸的距离,没有抓到。
此时的我,已经连同索桥一起跌进了深渊。
诸葛狂徒闭上眼睛,狠狠一拳砸在石头上。
东方情也惨然变色,但她没有闭上眼睛。
幸好她没有闭眼,因为若是闭眼,便看不到我甩上来的长鞭。
我在跌下去的一刹那,已弃了索绳,拔出软鞭,甩了上去。这条鞭有一丈来长,甩上去时正好经过东方情眼前。
东方情挥手一抄,已经抓住了鞭梢。但她的身子实在太轻,我下落的力道又猛,竟然一下子将她带向深渊,东方情不由得一声惊叫,整个身子也被扯下崖去。
便在此时,诸葛狂徒已经掠过来,一手抓住了东方情的脚踝,他手上的力气极大,此时却怕扯断东方情的脚骨,先是随着势子微微向下一沉,然后才猛然用力向上一甩。
“呼”的一声,东方情与我如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被直直甩了上来。
多年的苦练此时有了回报,我二人虽遇惊险,还是稳稳落地,耳听“哗啦”之声不绝,那道索桥已然消失于两山之间的深谷里。
东方情虽然站稳,此时才想起害怕,不由得一跤跌在地上,不住地轻拍自己的胸口,脸上红晕一片,显是惊魂未定。
我走上前,向诸葛狂徒轻轻点头:“多谢。”
诸葛狂徒咧开大嘴“嘎嘎”一笑:“没什么,你要死了,老子的称手家伙就没了。再说回来,咱们黑道中人若都死了,光剩下白道的,岂不是老天无眼?”
说着,他横了凌飞洪与杜华莲一眼。
那两人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心里很烦恶这句话,却也不便发作。
我笑笑:“我记得江湖人传言,诸葛狂徒是恶人中的恶人,初时也是混进丐帮,而在被驱逐之后,更是无恶不作,今日看来,传言不实啊。”
诸葛狂徒皱皱眉头:“老子早不清楚今天以前的事了,不过你别开心得太早,兴许过一会儿,老子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
我嘻然而笑,看了一眼东方情。
东方情仍旧低头不语,这一路走来,话最少的就是她,谁也猜测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众人开始向前走,我故意走在东方情后面,轻声道:“多谢你援手。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东方情脸红得像锦霞一般,也不答话,走得更快,力求甩得我远一些。
我轻轻摇头,暗想,如果真像江湖传言的一样,这女人是个倒采花的女淫贼,那么就算她现在脱光了衣服,也不会脸红的。
难道人失去了记忆以后,性格也会大变样么?
我不敢肯定。只好跟着他们,走进了山腰处的大殿。
这座大殿直通入山腹之中,如果一砖一瓦都是从山底运来,那么此工程可算得十分巨大了。现在看来,虽然有些残破,但仍旧保留着当年的规模,建筑考究而华丽。天花板上画着壁画,两边的木柱上题着金字对联,脚下全都是二尺见方的青石板。
我等五人来到大殿之中,诸葛狂徒走在最前面,突然觉得脚下踏到一块青石不那么稳便,刚吃一惊,就听到一阵“吱吱”响声,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凝神戒备:
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只是在大殿中心的一块青石板缓缓升起,好像是一座石碑,不到三尺高,上面写有字迹。只是字很小,远了看不清楚。
我等围到石碑前面,仔细看去,见上面刻着字:
见我石碑,插翅难飞。子时有变,万箭穿心。
在字的边上,还刻着一朵莲花,样式奇特。
看到这朵莲花,杜华莲双眸猛地一亮,似是原本黑漆漆的天空,被一线阳光刺开了一条细缝,外面有光透了进来。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可是此时,巨变已经发生。各人只觉得脚下一沉,像是踏动了什么机关,发出一声闷响。大家虽然头一次相聚,可到底都是高手,反应极快,立日寸背脊相对,脸孔朝外,组成了一个圆圈,无论有什么东西袭来,大家都可以看到。
但是我们还是上当了,因为袭击来自头顶。
一个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砰然巨震中,已将我五人全部困在中央。
这个铁笼很奇特,像是一个大大的鸟笼,高有三丈,四面围栏乃是小臂一般粗细的铁条,无论用什么样的武器都也难以斩断。铁笼的上方居然没有完全封死,留着二尺见方的一个出口,看来只要攀着铁条,便可以出去了。
这样的笼子,如何困得住人?
凌飞洪一个箭步跳到铁条边,伸手便攀,我叫了一声:“小心,上面可能会有机关。”
凌飞洪道:“那怎么办?”
我看了看铁条,并不太粗,心中有了底,便笑道:“我来把铁条弄弯,大家钻出去就是了。”
对于这话,其他人并无异议,在他们的印象里,六合神掌的威名如雷贯耳,弄弯这些铁条,自是不在话下。
我运劲于掌,双足踏定地面,猛然伸出双手,握住两根铁条,用力向两边拉扯。可是就在我运劲的同时,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那些铁条黑漆漆的,与平常铁条看似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一抓上手,一阵剧痛便从掌心传来。
我闷哼一声,缩回双手,再看手心,已是焦黑一团,发出了糊味。我的头上已然冒出了冷汗。
那铁条黑漆漆的似是很普通,可比刚刚烧开的水烫上十倍,看来这种金属也不常见,居然并不像普通铁条那般变红。
诸葛狂徒见状大惊:“怎样了……”
我苦笑一声:“我太急了点,双掌多半废了。”
东方情走过来,捧起我的双掌,不住地皱眉。然后飞快地撕下衣襟,将我的手包了起来。
凌飞洪道:“这人虽然奸恶,可也忘记,再烫手的山芋,也有凉的时候,我们只要等上片刻……”
我冷然打断了他:“只怕我们没有片刻之功可等了……”
此时只听四周墙壁上传来怪响,出现了无数坑洞,每个坑洞里都露着蓝森森的箭头,看方位全是对着铁笼。
完了,这下子成了关门打狗之势,不要说在笼子里,空间狭小,就算没有笼子,谁也没有把握能避开这么多的毒箭。
随着毒箭的出现,左方的墙上凸出一个直径有一尺的转盘,上面有十二个轮柱,柱上分别写着由子到亥等十二地支。只听“喀”的一声响,转盘开始转动,上面写有丑字的轮柱掉落下来。
我心头一紧:“不好,按照碑上的字来看,等最后那个子字轮柱掉下来时,就该万箭齐发了。”
诸葛狂徒道:“谁知道还要多久?”
我们刚说两句话,“叮”的一声响,寅字轮柱掉落,看来设计之人并没给我们多少工夫。
正在危急时分,突然东方情叫了起来:“这里有字……”
原来石碑后面还刻有字迹,写的是:卡死轮盘,可出生天。
意思非常明白,只有将转盘卡住,我们才有机会脱困。
大家看去,那转盘离铁笼有二十余步的距离,虽不太远,凌飞洪的剑、东方情的刀与诸葛狂徒的蛇头棒都可以掷到,但是却无法卡死转盘,最多将它毁了,可一旦将它毁去,那子字轮柱也会掉落,仍旧是万箭穿心。 唯一的机会,是去到转盘边上。可铁笼烧得滚烫,何况又高出地面三丈,谁也无法跃出去。就算跃出去了,无可借力之下,也得掉回来。
杜华莲一直呆在当地,怔怔地在想些什么,此时突然开口道:“我有办法去转盘边上。”
凌飞洪急问:“什么法子?快讲。”
杜华莲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你们将我托出去,一旦我跃出铁笼,就用长鞭缠住顶梁,便可以出得笼子,去卡死转盘了。”
凌飞洪与诸葛狂徒齐叫:“不错……”
此时只听“当”的一声,那根午字轮柱已经掉落,时候不多了。
说干便干,凌飞洪站定双腿,诸葛狂徒纵身跳到他肩头,向我喝道:“顾兄,将她抛上来,杜姑娘记住,千万不可运力,等我将你抛上去时,你再提气上跃,这样多半可以跳到铁笼之上。”
我点点头,伸出双掌,杜华莲手握长鞭,向上一跳,平平站于我的双掌之上,她身子不重,只压得我双掌微微一沉。我喝了一声:“来了!”
说完我双掌猛地一送,杜华莲如风筝一般被我抛了上去,诸葛狂徒借着我的力道,看准杜华莲足底,猛地吐气开声,发出一声沉雷般的暴喝,双手托住杜华莲脚底,用尽全力向上抛。
“咔”的一声响,凌飞洪脚下的三块青石一齐碎裂。
在我们三人合力之下,杜华莲的身子像被发石机抛出的石块一般飞了上去,直飞出两丈多高,几乎到了铁笼出口的边上。
就当杜华莲身子升到最高,将要下落之时,她猛然提气,用了一式“金顶飞莲”,身子如旋转的陀螺一样,又升起了数尺。
峨眉派的轻功本就天下闻名,杜华莲这一式姿势好看极了,真如同半空中盛开的一朵金莲花。
借着这一纵之势,杜华莲已经飞出铁笼,就在力尽之时,她手中的长鞭甩出,缠住了左边尺以外的顶梁,再用力一扯,身子如扯风旗一样飞了过去。
看着她脚踏实地,笼内四人长出了一口气。
凌飞洪叫道:“杜女侠,快去卡死转盘。”
此时未时的轮柱已经掉落,还有四根轮柱。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杜华莲并没有走向转盘,而是缓缓走向大殿后堂。
凌飞洪大吃一惊,叫道:“杜姑娘,你干什么?”
诸葛狂徒怒发如狂:“还能干什么,她要甩下咱们不管了,这就是你们正道中人的做派。”
杜华莲走到堂口,发现这里有门,紧紧闭着,她推了推,纹丝不动,看样子有机关掌控,箭雨不发,门是不会开的。于是她转过身来,盯着凌飞洪,冷笑几声:“凌师兄,你真不记得我了吧?”
凌飞洪皱眉道:“自然不记得。我们难道……难道姑娘与我有怨?”
杜华莲道:“你骗了我,我将家传的金莲给了你,那是定情之物,看来它在你的心中,并没有什么印象,也就是说,对你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你没有记起来。”
凌飞洪转头看了看石碑上刻的那朵莲花,咬牙道:“我……我……”
杜华莲道:“你天生好色,偷心成性,一旦得到了,又将之随手抛弃。今天,就是你的报应到了。”她看了看我们三人,双手一摊,“对不住了,你们要陪他一起死,这不是我的本意。只能怨你们命不好,谁让我先记起一些事了呢。”
说着,她看向转盘,还有最后一根轮柱了。
杜华莲移回目光:“姓凌的,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死。”
凌飞洪的脸色如同死灰:“我们既了,你也不会活着闯出最后一关……”
杜华莲冷笑:“无论如何,能看着我最恨的人死在眼前,总还是件愉快的事,趁着你还能说话,赶紧说遗言吧。”
凌飞洪怒吼一声,将长剑从笼缝中掷出,射向杜华莲,杜华莲长鞭一起,将长剑扫落,笑道:“这就是你最后的挣扎么?为什么不说几句好话,也好让我在你死后,能记着你一点好处,等清明时,也能为你点几串纸钱……”
她只说到这里,“当”的一声响,最后一根轮柱掉了下来,声音虽不大,可格外动人心魄,在这一刹那,大殿之内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众人几乎可以听到别人的心跳声,这是雷暴来临前的刹那宁静。
果然,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撕裂空气的尖锐风声。无数支毒箭同时射了出来。
叁
我等四人无处闪躲,只得闭目待死。
惨叫声响起,那声音直可撕裂耳膜。
可是惨叫并不是来自于笼内,而是响于笼外的。
众人张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未被射中,不但如此,整个铁笼内亦无一支毒箭,再抬头看时,大家无不皱眉。
杜华莲倒卧于地,已被射成了刺猬一般。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与疑惑,不用想也知道,她至死也没明白,为什么那些毒箭会射向她。
不光她不明白,我也同样满腹狐疑。
这时只听“吱吱”声响,通向后堂的门缓缓开了。
铁笼到底是金属制成,不多时已经不那么烫手了,我忍痛拉弯了铁条,众人出得笼外,围到杜华莲身边。
凌飞洪冷笑一声:“这贱人心怀不轨,见死不救,却不想死的是她。”
我说道:“可那些箭,明明是指向我们的。”
东方情突然道:“我看得很清楚,就当最后一根轮柱掉落时,那些箭的指向全都变了。不再指向笼子,而是射向其他地方。”
诸葛狂徒哼了一声:“这娘们死得糊里糊涂,阎罗殿中,又多了一个糊涂鬼。”
凌飞洪道:“不光她糊涂,我也糊涂。你们谁想明白了?”
东方情道:“我大概明白了一点。”
我们三人都看着她,东方情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一切在我看来,都是那个设局之人精心计算好的。他故意在石碑上刻莲花,好让杜姑娘想起一些事。他也算准了我们的脱困方式,只有杜姑娘能出得铁笼,去卡死转盘。而杜姑娘的性格又是非常……非常善于嫉妒,所以未免心眼小了一些,这才想要我们被射死。而这个人要的并不是我们都死,这关考验的,其实是杜姑娘。”
诸葛狂徒倒吸口气:“一关杀一人,果然好手段。”
我也皱眉道:“他真正厉害之处,在于可以把握每个人的心理,然后根据我们的心理弱点,安排机关。”
凌飞洪道:“你说得对,现在我倒懂了,为什么第一关便要除去无冲子。”
诸葛狂徒斜了他一眼,语带嘲讽:“那你倒讲一讲,哼哼,在我看来,先死后死,都是死,没什么花样。”
凌飞洪也不示弱:“对于一些没脑子的人,当然觉得没花样,可只要稍稍动些脑筋,就会发现其中大有文章。”
诸葛狂徒眼睛一瞪:“小子,你含沙射影地骂谁!”
两个人眼看要火并,我往中间一站,冷然道:“你们记住,在没有脱困之前,任何一次内斗,都是找死。”
诸葛狂徒看了看我,缓缓点头,轻声道:“咱们的账先记着,以后再算,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
凌飞洪笑道:“彼此彼此。”
我道:“接着说。”
凌飞洪道:“如果第一关无冲子不死,来到这第二关的话,那个铁笼还能困住我们么?这扇门还打不开么?”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都暗自点头。他说得不错,如果无冲子在的话,他的流星锤定可以砸开铁笼,砸碎那扇门,那样一来,什么毒箭,什么石碑,什么转盘,全都成了摆设。
诸葛狂徒心头不服,可此时也只得“哼”了一声:“倒也有理。”
我心头突然一闪:“如此说来,下一次,就会用到杜姑娘的兵器了?”
凌飞洪点头:“我想会是这样。”
东方情皱眉道:“可是,咱们四人谁会用长鞭呢?”
这下子全被问住了,对外人来说,每个成名的武林中人都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可我们这些人心里明白,那种说法全是胡说八道。常言道,三年练刀,十年练剑,这才有所小成,若是那些奇门兵器,练好了非得二十年以上不可。样样精通,练到死也不可能。所以对于别的兵器,大家只是会耍两下而已,一个剑客决不可能将虎头双钩运用自如的。
尤其眼前,杜华莲用的是长鞭,属于外门兵器,我等都没有练过,拿着它,也只不过是累赘。
我叹息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着绕过杜华莲的尸体,向后堂走去,凌飞洪悄悄拾起了长鞭,盘在腰间,一抬头,见东方情正瞧着自己,急忙解释道:“还是带着的好,万一用到呢?”
几个人穿过后堂门,走了没多远,凌飞洪突然赶到前面,道:“先不忙走,咱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下。”
诸葛狂徒冷哼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是不是看着就剩下你一个白道小子,有点心虚了吧!”
凌飞洪并不示弱:“这些话,留到你活着闯出去再说吧。”
我拦住正要发作的诸葛狂徒,道:“凌少侠有什么话,尽管说。”
凌飞洪想了想,才道:“我总觉得,咱们的对手太可怕,他好像把我们所有人都看透了,而且安排机关,都是精心布置,在他面前,咱们胜算很小。”
诸葛狂徒有点不耐烦地道:“这事还用说,大家心知肚明。”
我想了想:“若要提高胜算,咱们只有齐心协力。”
凌飞洪道:“光是齐心协力还不够,我们要仔细分析一下。不要等踏入了机关后再做出应对,那样就晚了。”
诸葛狂徒撇撇嘴:“到现在,你才说了半句有用的。”
东方情插话道:“什么叫半句有用的?”
诸葛狂徒道:“光说要分析,可是没踏入机关之前,鬼才知道是什么把戏。现在站在这里讲,有个屁用。”
我笑了:“这话也对,不过,分析一下也没坏处,是吧?”
诸葛狂徒道:“你们分析吧,老子先休息一下。”说着他闭目坐地,不开口了。
凌飞洪耸耸肩:“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先说,从前面两关来看,死的人都是落了单,所以,接下来,我们决不可以落单。”
东方情道:“话是不错,可下面的机关若是非要我们落单呢?”
凌飞洪道:“落单的一定会死,杜姑娘的例子不是很好的证明吗?如果她老老实实地和我们呆在铁笼里,那一个人都不会死,对不对?”
东方情不说话了。
我同意凌飞洪的话,又补充道:“看起来,谁先死,谁后死,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下,接下来我们要尽量打破他的安排,只要有一关不死人,我们多半便可以闯过所有关口。”
凌飞洪击掌道:“说得对。”
我接道:“所以接下来的这关,我们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急。我相信,只要我们抱成一团,是可以都活着闯过去的。”
凌飞洪道:“为了避免再出现杜姑娘那样的事,我们要不要歃血为盟?”我看了看诸葛狂徒,原以为他对这种事会嗤之以鼻,没想到诸葛狂徒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东方情自然更不会有什么说的。
四个人凑在一处,东方情递过一把刀来,每个人刺破了食指,将血抹在嘴唇上,就算完成仪式了。
结盟完毕,每个人看起来均是精神一振。
前行不远,已然出了后堂,四人眼前一亮,已经穿过了大殿,来到了山峰的另一侧。在这里,看到了久违的山道,虽然弯弯曲曲,又窄又陡,可总归是有了路径。看看脚下的山谷,深有数百丈,其间怪壁迭立,谷底云雾缭绕,瞧起来令人心惊。
诸葛狂徒走在最前面,为防有什么陷阱,凌飞洪将杜华莲的鞭子取出,四个人分别一手抓着,以防有人失足。
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山道转过一个弯儿,突然断掉了。
诸葛狂徒一皱眉,道:“又有花样儿了。”
四个人并排站到断口处,向前看去。
断处约摸有十几丈,看样子这里原来是一道石桥,被人为弄断了,另一端在草木丛中,跳是跳不过去的,再看脚下,云气弥漫,也不知有多深。
东方情抬头一瞧,“咦”了一声,手指着头顶上。我等抬头看去,只见头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上嵌着一道铁索,另一端直伸到对面山岩,铁索之上安着滚轮,滚轮下连有一条两丈来长的铁棍,铁棍的两端与中央分别吊有三把铁制坐椅,呈一字形排列着。
这个装置的作用显而易见,椅子是用来坐人的,利用滚轮可以去到对面,看来这是唯一的通路了。由于我们所在的这一端地势高,所以铁索上的滚轮是卡住的,看来只要将卡头扳开,就可以很快到达对面。
现在唯一的问题,椅子只有三个,看来只能过去三个人,剩下一个怎么办?
凌飞洪清清嗓子:“看来设局人只想让我们过去三个。”
诸葛狂徒道:“可落单的一个呢?只怕又是死路一条,铁索此高彼低,椅子过去便回不来。”
东方情道:“或许,剩下的一个可以攀着铁索,不用坐椅子啊。”
我笑笑:“我们能想到,设局的人就想不到吗?依我看,这条铁索肯定是不能爬的,不信你就试试。”
东方情皱了皱眉,纵身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用手在铁索上摸了一把,咂舌道:“果然爬不得,上面不但涂满了牛油,滑溜溜的,每个索环上还都有倒刺,而且这些倒刺……我的天,好像都淬着毒呢。”
我道:“果然如此,看来我们只能坐椅子过去。”
这话说完,大家面面相觑,现场一下子陷入了死寂,谁也不开口。
每个人都清楚,坐上椅子,便有可能活下来,而被丢在这里的,只有死路一条。那么,谁该留下来呢?
突然之间,每个人都后退了几步,离开旁人远了一些,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安全。
一股肃杀之气在四周升起,连鸟儿的鸣叫声都没有了。
凌飞洪又是干咳两声,道:“诸位不要忘记,我们刚刚歃血为盟的,现如今血色未干,不会有人这么快便想着卖友求生吧。”
我接口道:“看样子,一次只能过去三个,谁留下来,多半性命不保,这等情形,如何让人选择?”
东方情道:“那不如……我们来抓阉。”
诸葛狂徒道:“没有纸笔,如何来写?”
东方情道:“我们可以削下木头来刻字。”
诸葛狂徒道:“削木头?那刻字的人一定知道哪个是生签!这不公平!”
我道:“谁刻字,谁最后抓,不就行了?”
凌飞洪道:“正是,这样可避免作弊。”
诸葛狂徒仍旧摇头:“不好不好,大家试想,如果是这位东方姑娘抓到了死签,我们三个大男人,难道要让她一个女孩子去死?这样就算平安脱困,也会心头不安。我最烦这种结果。”
凌飞洪道:“那么,就咱们三个来抓,东方姑娘只管刻字。”
尚未等东方情开口,诸葛狂徒冷笑一声:“抓阄!你们怎么会想起这么没种的法子?”
凌飞洪一皱眉:“此话怎讲?”
诸葛狂徒道:“就算过了这关,接下来的关口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景,所以该留下的,应是武功最弱的,大家同不同意?”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心头均是一动。可各人的想法却是不同。
若是平时,几人的武功自以我为最强,可现在我双掌剧痛钻心,运功都困难,一下子变成了最弱的一个。诸葛狂徒这话,明显是针对我的。
凌飞洪对我笑笑:“诸葛先生讲的也不无道理。我看也不用比了,顾先生双掌受了重伤,接下来的关口也使不上力了,不如就先等在这里,我们先过去后,再想办法接你。”
东方情不乐意了,第一次提高了声音:“你这算什么话,你一定比得过顾先生吗?我看用不着顾先生出手,咱们先来比画比画。”
凌飞洪一笑:“东方姑娘不必强出头,咱们找的是四个人中最弱的,顾先生受伤是实,况且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咱们先过去,再想办法。”
我向东方情一摆手:“东方姑娘好意,在下心领,诸葛先生讲得对,确实最好是让最弱的人留下。”
凌飞洪笑逐颜开:“就是嘛,这是依形势而定,非我等所愿。”
我一摆手:“先不要忙,我的意思是,谁是最弱的,不比是不知道的,还是比一比吧。”
诸葛狂徒大笑:“小白脸,你不要太得意,人家手虽受了伤,可也并不是软柿子,可以随便你揉捏。”
凌飞洪倒也不惧,他知道我号称六合神掌,认为我的一身武功都在掌上,便微微冷笑,说道:“那好,在下便依你们,只是不知我们该如何比试。”
诸葛狂徒似是早巳想好:“这也不难,四个人先捉对厮杀,然后输的两个再比,谁最后输了,就留下,大家以为如何?”
东方情眼珠转了转,道:“就这么办。”然后向我一拱手,“顾先生,我可挑你了,另两位同不同意?”
她的意思一时谁也没搞明白,要论武功,四人中应属她最弱,现在挑我做对手,是想趁人之危,还是有别的意思,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我自然无法反驳,诸葛狂徒和凌飞洪相互看了看,也点点头。
凌飞洪心中冷笑:这丫头看起来大义凛然,可也是个机灵鬼,先挑受伤的人动手。
四人均无异议,于是便开始比试。
东方情一摆双刀,上前便劈,我双掌无法运功,可脚下功夫不减,上步转身,便转到了她身后,以掌做枪,直刺东方情后心。只见她反手回刀,将我这一招破解。
我们两个打上了,另一对也没闲着。
相比我与东方情的打斗,诸葛狂徒与凌飞洪要激烈得多,两人各施绝学,手下决不容情,打了个势均力敌。
打过五六招,我便发觉东方情攻得虽猛,可刀法中破绽太多,也不知是所学不精,还是故意露出的,只要我击其破绽,取胜是肯定的了。
以她的名头,决不会有如此低级的破绽,我心中赫然明白,为什么她要挑我做对手。原来她是想自己落败,好让我平安过关。想到此,我心怀一阵激荡,暗想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让女子为自己担险?
想到此,我“呼呼”挥出两掌,将她的刀隔在外门,然后身子一转,已转到她侧面,便去夺她的刀。这一招在空手夺刀的法门中甚是常见。
东方情也没少见这路手法,但凡使刀剑的人,对此类情形都很常见,用不着多想,下意识地手肘一挥,撞向我的前胸。
她这一招只求破解,并未想伤敌,可是我似乎动作慢了一点,被这一肘正撞在前心,闷哼一声,向后退出几步,直接跌坐到地上。
东方情也呆住了,她万没想到,自己只是简单的一撞,便将我击败了。
我站起身来,咬咬牙:“你胜了,我败了。”
东方情这才明白过来,知道是我故意让她,一时间脸红如霞,叫道:“不是的,你故意……你没有败……我们再打!”
我苦笑摇头,负手而立:“胜败已分,再比也没什么意思,且看那一边厮杀如何吧。”
东方情一双大眼睛盯着我,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
这边不打了,那边却越打越激烈。诸葛狂徒一动上手,便像是疯了一般,步步紧逼,有时候发招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这哪是比武,分明是拼命。
凌飞洪见我已落败,暗想:看样子就算胜了诸葛,也是惨胜,自己不死即伤,这又何苦,不如先行认输,全力去斗顾清寒。他双掌已毁,连东方情都胜不得,岂会是我的对手。
想到此,他故意脚下一滑,被诸葛狂徒一腿踢中肩膀。凌飞洪很有心机,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之后,这一腿对他来讲,只是轻轻一扫,不过他装得极像,向后飞出,落地时没有站稳,险些栽倒。
诸葛狂徒没有追击,收势不动。凌飞洪一拱手:“在下输了。”
诸葛狂徒哈哈大笑:“去与顾先生比吧。”
凌飞洪执剑站到我面前,一抱拳:“顾先生请。”
我亦答礼道:“凌少侠请。”
凌飞洪知道我不会先出手,便长剑一起,用了一招“百鸟朝凤”,剑尖化做七八个,凌空虚点。这一招不是伤敌之招,更多的是晚辈与长辈交手时所用,意在尊敬。
我微微一笑:“凌少侠太客气了。”说完,抬手还了他一招“开门见山”。
大家不用虚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凌飞洪展开长剑,全力攻来,但见长剑如虹,气势非凡,果然有华山险峰之气象,剑招于险恶处不失大气回环,果然是宗师气度。
我双掌无力,只得踏动步法,与他周旋,二人一刹那间,便过了三十来招。
凌飞洪见我无力进攻,更是得势不饶人,手中长剑如星河倒泻,招招不离我的要害。他已算定,我一定不会轻易认输,倒不如趁此机会,将我一剑杀了,或是逼入谷底,日后说起来,杀死六合神掌的名头,足以让他在武林中赚够威风。
杀机一起,凌飞洪的剑招突然慢了下来,出招虽慢,但威力却大了许多。每一剑刺出,均留有无比厉害的后招,而且剑风指处,也封住了我的左右两面,只留后面给我退,如果我不想退入谷底,便要吃他的剑锋了。
东方情在一边,急得额角见汗,可又无法相帮,按照之前拟定的规矩,如果有外人插手,我便算是输了,只能留在这里等死。她当真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进退两难。
幸好我已不是头一次面对这种险境,本能的反应使我避过了他一轮又一轮的进击,终于钻过他的剑底,远离了崖边。
凌飞洪眼看无法速胜,一咬牙,剑光突然大盛,他掌中的长剑变得灿烂如银,晃花了东方情的双眼。
这是华山剑法中的绝招,金莲飞升。内力全部贯注于剑身,使敌人眼花缭乱,无可闪避,他的剑尖化做一地金莲,飞射而来,数不清的莲花让人分不清楚哪个是真实的剑尖。
不过我的眼力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将其自身的奥秘瞧了个一清二楚。此时我已经靠到了山岩之上,无法再退,眼见剑尖飞射而来,我双掌一合,“扑”的一声,万千金莲都不见了,凌飞洪的剑身被我的双掌夹住,进退不得。
可是我毕竟双掌重伤,只能阻一瞬之势,无法持久。若换作平时,这剑不是断掉,便是被我夺下,可现在,只要凌飞洪用力一送,我的咽喉便要被刺穿了。
果然,凌飞洪并不想放过我,他的嘴角现出了一丝狞笑,单臂用力,便要前刺,这一刺我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剑尖飞入我的咽喉。
东方情尖叫一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号,有人倒下。
东方情本不敢看,但此时又不得不看,她张眼一瞧,一个人倒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正盯着诸葛狂徒。
倒下的人竟然不是我,而是凌飞洪。
他的后背上钉了三枚透骨钉,只留一个短短的尾端在外,其余全部钉进后心,从流出的黑血看,那居然是带毒的暗器。凌飞洪已不可能活下来。
看来留下的那个人,恐怕他至此也没有想到会是他自己。
凌飞洪怒视着诸葛狂徒,嘴里吐出黑血来:“你……暗算……”
诸葛狂徒道:“不错,是我暗算你,因为这几个人里,数你最弱,不但武功差劲,而且心机也不甚高明,居然妄想什么歃血为盟,明明自己心怀叵测、不讲信义,还想我们黑道人士信这一套?现在都什么年头了,大家出来混,凭的是心机,是手段,是尔虞我诈,是出尔反尔,是见利忘义,什么仁义道德,狗屁,见鬼去吧。”
凌飞洪伸出手来,看样子还想抓住诸葛狂徒,但伸到一半,陡然垂下。
他就这样死了,死不瞑目。
诸葛狂徒上前,从我手中拿过长剑,扔在凌飞洪眼前,狞笑道:“把它给你陪葬,到地狱去逞威风吧。哈哈……”
我长出口气,问他:“为什么你要帮我?为什么不让他将我刺死?那还省得你动手。”
听了这话,诸葛狂徒冷笑道:“这并非我喜欢你,而是因为姓凌的留下,对我的威胁太大,而你留下么,威胁要小得多。”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不是我受了伤,看来你出手的对象,会是我。”
诸葛狂徒大笑:“那是自然。”
我轻轻摇头,感觉诸葛狂徒有点异样,可到底如何异样,又讲不出。在我残存的印象中,诸葛狂徒就应当是这个样子,但是之前几关他的表现,又使得现在的他过于不真实,其实到底哪个不真实,我也不太明白。
现在不用争什么仁义道德了,关键是,人只剩下了三个,一人一把椅子,不用抢,也不用让。
没有人再理会凌飞洪的尸体,说穿了,这只是一个游戏,死去的,是被淘汰掉的,活着的,也并非能幸运到底。
设局的人应该不会让我们任何一人活着出去的。此人就像一只捉到了老鼠的猫,要把我们玩够了,再一一吃掉。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算死,也要见到这个人,我不要做个糊涂鬼。
肆
没时间多想了,诸葛狂徒首先跳上了中间的椅子,然后一摆手:“别磨蹭,快上来吧。”我与东方情一左一右跳了上去,刚跳上去,只听“喀”的一声响,卡头松动了,滚轮顺着铁索滑了出去。
这个机关设置得非常巧妙,只有三个人坐上去,才可以令卡头松开,少一个人都不成。
卡头一松,滚轮便骨碌碌地滑了出去。哪知尚未滑到一半,突然“咔嚓”一声响,在如此高空听来,惊心动魄。三个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滚轮连接铁棍的三根绳索,现在居然断掉了一根。这根绳子一断,只剩两根绳子承重,第二根绳子中间似有磨损,眼看着也要断了。
不好,看来设局人要将我们全部摔死在谷底。
便在此时,第二根绳子也断了。所有重量全部维系于仅有的一根绳子。
东方情尖声大叫:“不好了,我们要摔下去了。”
我也非常恐慌,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有再大的本事也不管用,只能安慰东方情:“不要紧,死就死吧,大家一块见阎王,黄泉路上也免得孤单。”
诸葛狂徒突然一阵冷笑:“对不起,我可不想去见阎王,你们俩去做一对同命鸳鸯吧,也算我成全你们。”
说着他手中蛇头棒一起,“呼”的一声,棒头飞出一只直径不过一寸的锯齿飞盘,“嗖”的一声,已经将我这边吊住椅子的绳索斩断。
绳索一断,我便连人带椅摔进深不见底的谷中。
东方情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惊呼,没等诸葛狂徒射断她的坐椅,竟然跳了下去,随着我一起,坠入云蒸雾绕的深渊。
只一刹那,我们的身形便没人了云雾中。
此时铁索上只剩下一个人,登时轻了许多,最后的绳子没有断,向对面滑去,诸葛狂徒纵声狂笑。
我的身子越坠越快,可是头脑却像是明白一点了,有一些事情在脑海中闪过,可我知道,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抬头看去,赫然发现东方情就在我上方,也一样坠了下来。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泛起了泪光。
看来活到最后的,不是我们。我摇头苦笑。
此时我的身子已坠入了云雾之中,东方情的脸已经看不清楚。所有的东西都看不清,可此刻我的脑海里却像有一扇窗子,打开了一条缝隙,刹那之间,我好像看到了一座燃烧着的大殿,火焰冲天,金蛇乱舞。熊熊火光之中,有一张烧得不似人形的脸,突然变得无比巨大,充满了天地……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身子已经落到底了。而更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被摔成肉饼,因为地面居然是软软的。我用手向下一摸!立时明白了,原来身子下面是一张网。
可是我落下的势头太急,那张网根本接不住我,还未弹起,便听数声脆响,网已经被我冲破,继续向下落去。
幸好下面几丈处还有第二张网。
我一连冲破了两张网,终于第三张网将我接住了,此时我瞧瞧下面,离地只有数丈了。
东方情比我轻得多,第二张网便接住了她。可是她吓得不轻,已然晕了过去。
我跳起来,轻点她的笑腰穴,将她点醒。东方情初时以为身在地狱,可一摸身下的网,立时长出口气,看着一侧的我,双眸里盈满了泪水,一下扑到我的身上来。
“我们没死,我们没死……”她喜极而泣。
我拉着她跳到地面,第一次感觉到脚踏实地是这样的美妙,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耳中听到上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打了个闷雷。不多时,上面有石块掉落,将网砸烂,我拉着东方情远远躲开,以免被殃及。
东方情眼尖,等石块不再下落,她上前从地面捡起一样东西,我仔细看去,那是诸葛狂徒的蛇头棒,此时已经弯成了钩形,加上在山岩上的碰撞,已经快成了一条废铁。
我摇头叹息一声:“看来这一关,死的是他。”
东方情微然一笑:“还是凌飞洪说得对,我们在每一关遇险时,应该好好商量一下的,可诸葛先生忘记了。”
我道:“身悬半空,恐怕很多人都会那么做的。”
东方情瞟了我一眼:“你会不会?”
我想了想,笑道:“如果我有这样的武器,想必也会的。”
东方情摇头:“你不会,从一开始,我就看得出来,你的心地是最善良的。”
我一皱眉:“那么你呢?”
东方情神色黯然:“我么?我只是个声名狼藉的女淫贼而已,无论黑白两道,所有人都不会在乎我,所有人都不会关心我。”
我点点头:“按你的名声来讲,是这样的。”
东方情转过身去,仿佛要流泪。
我继续道:“可从我的观察来看,江湖上的传言,很有问题。”
东方情并不回身:“你不相信他们说的?”
我道:“三人成虎这个故事你也听过吧。很多事情经众口一传,便背离了真相。”
东方情幽幽地道:“我真希望,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忘记了一切事情,那么我们便可以从头来过。”
听了这话,我心中陡然一动,仿佛话中有什么东西,让我的心弦微颤,但是马上又归于平静。
东方情见我不答,转过身来:“你在想什么?”
我沉吟道:“没什么,你方才的话很好,不过不可能的。”
东方情突然有些开朗起来,上前拉住我的手:“来吧,以后再说这个,我们好伤还没闯出去呢。”
两个人离了谷底,我辨认了一下方向,问道:“我们应该向山外走,可哪里是山外呢?”
东方情笑道:“跟着耳朵走,就没问题了。”
我一皱眉:“跟着耳朵?”
东方情捂嘴一笑,拉着我跑出一段路,竟然听到水响,近前一瞧,是一条山溪。
我点头道:“不错,山溪总是流向山外的。”
看得出来,东方情心情蛮不错的,笑道:“这水好清啊,就算我们不出去,在山里也饿不死。”
我道:“难不成你想长住此处?”
东方情道:“有什么不好啊?江湖上顶着个女淫贼的名声,你觉得我会开心得很么?”
我道:“只恐那个设局的人不会让你住在这里。”
东方情叹息一声:“说得也是,看来还得去趟江湖上的水啊。”
我看着溪水道:“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东方情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本质是好的,可一进江湖,被熏染成现在的样子?”
我道:“错了,我是说,江湖本是好的,可自从你进来,它被熏染成现在的样子……”
还未说完,东方情弯腰捧起溪水朝我身上泼来:“叫你胡说八道……”
我顺着溪流落荒而逃,东方情一边追一边展开水攻,两个人一追一逃,顷刻间跑出了很远。
此时溪边出现了山路,看来是走对了地方。
东方情连泼了一路的水,都没有得手,正暗自气闷,突然见我停了,心头大喜,掬了水跑来,全部淋在我头上,刚要拍手笑,我闪电般地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了过来,凑在她耳边上道:“轻声,前面好像有人。”
我们跳到一边的树林中,隐住身形悄悄前行,果然沿着山路转过一个山角,便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湖的中心有一座水阁,水阁四面环水,两边有廊桥通向岸边,与山路相接。此时水阁之中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看样子正在对弈,两人聚精会神,一动不动。
东方情悄声道:“那会不会就是设局的人?”
我道:“按说不闯过五关,设局的人是不会露面的。”
东方情道:“也许最后一关,就是设局人自己。”
我道:“或许是他的打手。”
东方情道:“我们可以算一算,无冲子死在了第一关,悬空索桥很可能是第二关,这关无人死伤,杜姑娘死在第三关,凌飞洪和诸葛先生死在第四关,这里是出山的唯一通路,偏偏有这两个人在此,应当是最后一关了。”
我同意她的判断:“我们要出山,就得通过这水阁,躲是躲不过了,硬闯吧。”
东方情想了想:“这么办吧,我们来个偷袭,先从那边的水底潜过去,然后突然跳上水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你的水性怎么样?”
我一皱眉:“我忘记了,试试吧,好像淹不死。”
东方情微笑着捶了我一拳,然后沿着林子前行,绕到湖泊的一侧,这里林木茂密,可以悄悄地下水,不被发现。
我心头有点疑惑,因为我觉察到,东方情对我,决不像普通陌生人相见那样。我隐隐觉得,她与我之间曾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到底什么事,却记不起来。最后只能这样想,东方情也像普通江湖女子那样,对我这样的高手是由慕生爱吧。
两人来到湖边,东方情随手折了两根芦苇,咬着它可以在水下呼吸,她刚要递给我,猛然间我觉得周围有了异样,一股杀气弥散开来,我刚刚运劲于掌以求应变,就有一条人影从树上跃下,其势如猎豹一般迅捷,一掌向东方情头顶劈了下来。
幸好我反应极快,一把将东方情拉开,这一击落空,那人半空中一折腰,手呈虎爪,仍旧抓向东方情。
此时我已瞧清了此人的身形相貌,迎着他的虎爪一拳打出,“扑”的一声轻响,对方捏住了我的拳头。
身形一定,东方情也看清楚了,来人居然是诸葛狂徒。
他没有死!
此时的诸葛狂徒遍身是血,衣服几乎被炸成碎布,一条条挂在身上,脸上焦一块青一块的,几乎变了一个人。
我当然清楚,那声响不用说,是炸药爆炸的声音,可我奇怪的是,这人看起来伤得并不太重,身手还是灵活得很。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埋伏在此,偷袭东方情。于是我低声问道:“你干什么?”
诸葛狂徒咬牙道:“自然是杀她,还能干什么!”
我道:“为何杀她?又不是她害你这样。” ‘
诸葛狂徒道:“如何不是她!我已查清楚,害我们的人就是她。”
我心头一惊:“你说清楚。”
东方情的表情也是迷惑不解:“我害你们?我怎么会害你们?”
诸葛狂徒冷笑:“事到如今,不用再装腔作势,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如果我没猜错,你根本没有失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我一惊:“你是说,东方情就是那个设局的人?”
诸葛狂徒道:“如假包换。”
东方情几乎要叫喊:“你血口喷人!我……我和你们一样……”
诸葛狂徒对我道:“你仔细想一想,从醒来开始,她的表现如何?”
我皱着眉头一想,果然有点不同。
在最初醒来时,东方情便表现出极为恐惧的样子,同时不可避免地,将这种心态传给了每一个人,使得大家对这个暗中设局的人极为忌惮。然后在闯关过程中,她又是极为小心,从不出头,一直都默默地跟着。说实话,我们几个人一开始,几乎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好像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添头一样。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她还要在绳桥上救我?
我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诸葛狂徒道:“这个我也不明白,你何不问她?”
东方情道:“你也怀疑我么?”
我摇头:“我不想怀疑任何人,可是要问明白,诸葛先生,你有什么证据,表明东方姑娘是设局的人?”
东方情接道:“对啊,有什么证据?依我看,你没死在第四关,也有可能是设局的人。”
诸葛狂徒冷笑:“我自然有证据,那时我就要滑到尽头,马上就觉出不对,对面堆满了石头,而且有火绳连着铁索,铁索上还有几个火折子,另一端伸进石头里。我就知道,石头里多半埋了火药。滚轮只要碰到火折子,火折子就会点着。我甩出蛇头棒想要击断火绳,可是只击断了一条,还有两条在那里,于是我当机立断,纵身跳了下去,抓住几条枯藤,躲在了断崖之下,果然滚轮一停,铁索上的油就燃了,那多半是火油,然后那堆石头就炸开了。如果不是我命大,肯定早变成碎肉了。躲过了这一劫后,我就顺路下山,就在那边的山口处,我发现了一间房子,就是那间房子,使我知道,设局的人是个女人。”
东方情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诸葛狂徒道:“因为房间里有很多面镜子。还有很多女人用的首饰。”
我皱眉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她为何这么做?”
诸葛狂徒阴森森地一笑:“那是因为,她在寻找一种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我问道:“什么东西?”
诸葛狂徒道:“真爱。”
我道:“你如何知道?”
诸葛狂徒瞪着东方情:“因为整个房间里,都写满了这两个字!”
东方情睁大双眼:“整个房间?”
诸葛狂徒道:“不错,几乎每个能写字的地方都写着这两个字。”
我道:“所以你认为是东方姑娘?”
诸葛狂徒冷哼道:“对于一个倒采花的女贼,这种解释是讲得通的。”
我心里也仿佛明白了:东方情之所以到处采花,或许是因为,她从内心极度渴望得到真正的爱。当她发现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并不爱她时,理所当然地杀了他泄愤。
难道真的是这样?
我正想着,东方情早已气得花容失色,手舞双刀跳过来:“你血口喷人,我与你拼了……”
诸葛狂徒道:“老子的家伙虽然没了,但是空手也能对付你,拿命来吧。”
两人交手数招,我看得出来,诸葛狂徒用的是鹰爪功,而且功力决不在任何一位鹰爪高手之下。每一招使出,都是抓向东方情的刀背,只要被他抓实,东方情的刀非脱手不可。
可能是东方情太激动,她的刀法过于刚猛了,想一刀就将对手劈死。
鸳鸯刀的招法以绵柔精巧而著称,这么一来,非但发挥不出刀法中的精要,反而显得不伦不类,结果刚过十招,就被诸葛狂徒夺下了一刀。
再过三招,东方情仅剩的一刀也被拿住,诸葛狂徒低喝一声:“贱人,我要你死。”说着一招飞鹰扑兔,向东方情顶门扣下来。这一招势大力沉,如果扣实了,东方情的脑袋非碎不可。
便在此时,我轻轻一挥手,用手肘挡住了这一抓。
诸葛狂徒只觉得手上像是抓住了一块生牛皮,又硬又韧,抬头一瞧,怒道:“你难道要帮她?”
我微然一笑:“不错,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听了这话,诸葛狂徒怒发如狂,点头道:“好、好……看来你们多半是同伙了,老子就连你一块收拾。反正你也不会放过我。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在索桥上救你们两个,还不如让你们跌死在那里。”
东方情看着我,眼眶中几乎淌出泪来,却不防诸葛狂徒手上发力,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道震得她手臂一麻,单刀落地,然后诸葛狂徒向前一抢步,闪电般地点中她的穴道。
东方情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诸葛狂徒点倒了东方情,然后全力对付我,若论手中功夫,我要比他高明得多,可是现在不同,我的双手皆受重伤,不敢发力,被他连番抢攻,震得双手剧痛无比,连步法也受了影响。诸葛狂徒自然明白这一点,放着我的要害不攻,招招都袭向我的手臂,毒辣至极。
一番急攻之后,我已经退无可退,靠上了一棵大树。诸葛狂徒使了一招怀中抱月,双掌如风,同时击出。我只得拼死一搏,迎出双掌,对上了他。
我只觉得双手像是埋进了燃烧的火炭之中,痛得连心都揪成一团。而且对方掌心还有暗器,是那根毒针,也剌穿了我的手掌。
好毒的手段。这才是诸葛狂徒的正常作风。
幸好那毒针已经刺过太多人,它的毒性几乎已经消失了,我没有晕倒。
但我不能撒手,只要一撤,对方便要攻进来,击中我的前胸,那样一来,我终将五脏碎裂而亡。
只能顶一时,算一时了。
诸葛狂徒面现狞笑,全力催动内力,一波又一波连续不断地冲击着。我咬牙死顶,头上已见了汗。
看来我已顶不了多久。
我看看诸葛狂徒身后的东方情,内心暗叹一声,突然一抬脚,踢起一块石头,“啪”的一声,打在东方情的气海穴上,解开了她的穴道。
左右我是不成了,不如让她逃吧,逃得一个算一个。
只是这样一来,我的劲力分散,便抵不住诸葛狂徒的双掌,眼看着双臂一曲,被诸葛狂徒直击了进来。
他的掌按住我的掌,击在我的前心。
我的心腑剧烈震荡,已然受了伤,如果不是我的手在前挡住了一部分劲力的话,这一击便可要了我的命。
可即使如此,我也活不久了,诸葛狂徒还在加力。
就在生死存亡的一刹那,东方情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她使尽全身气力,刺向诸葛狂徒背后。
诸葛狂徒低喝一声:“早知你会如此!”
他撤回左掌,向后一抓,身后如生眼睛,已经捉住了刀背,用力一拗,“啪”的一声,钢刀断为两截。随后飞起一腿,将东方情踢了出去。
可他忘了,身前还有一个我。
此时我的右掌已然空了,江湖搏命几十年,我的经验何等丰富,虽然重伤在身,可心里明白,生死便在此一刻。我需要搏命一击。
我将全身劲力贯于右掌,以掌做剑,向着诸葛狂徒的咽喉猛剌,同时用上了江湖中罕见的绝学,掌刀。整条右臂陡地长出数寸。
血花飞溅。
我这一掌笔直地插进诸葛狂徒的咽喉,随后变掌为爪,将他的Ⅱ侯管整个抓了下来。
诸葛狂徒连呼也呼不出来,他身子如被雷击,松开了手掌,向后退了几步,眼睛里的神色与疯狗一模一样,仿佛还想扑上来噬咬。
他的脖子上血流如注,喷出了老远,溅得我满身是血。这家伙的命实在太硬,如此重的伤势还能强撑着扑过来,东方情抓起自己的另一把刀,从后面刺进他的心脏。
诸葛狂徒终于倒下。他的表情很怪异,既不是悲,也不是恨,更多的则是迷茫。
摆平了强敌,我也觉得难以支撑,靠着大树软倒下去。
东方情上前扶住了我,一探我的脉搏,皱紧了眉头:“你受了内伤,得好好静养才行。”
我摇摇手:“先过了最后一关再说吧,我先调息片刻,就会好得多。”
说完我将毒针拔下,扔进水里,盘膝而坐,双手抚膝,闭目打坐。东方情不敢再说什么,怕打扰我,只在一边干着急。
她向水阁看去,由于这里隔得较远,那边两人好像并未觉察我们,仍旧在静静地下棋。
过了约摸盏茶工夫,我站起身来,压住了内伤,强笑道:“我们去吧。”
东方情关切地问:“你能行吗?”
我一笑:“我曾受过比这还要重的伤,一样手刃强敌,安全脱困,放心吧。”
两人就要下水时,东方情突然拉住我的手,眼睛里满是悲伤:“我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活着,有些话……”
我按住她的嘴巴:“别说丧气话。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说着我折了一根芦苇,率先潜入了水中。
不多时,我二人接近了水阁,从不太清澈的水面看上去,那两人仍旧没改变姿势,看来棋下得太过用心。
东方情在水下捏了捏我的手,示意准备,我也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收到,随后两个人同时跳起,如两条跃起的白鱼一般,在水花飞溅中跳进水阁。
一进水阁,身子尚未落地,东方情的刀已然攻向外侧那人,而我的双掌也袭向另一人。
而那两个下棋的人,居然还是一动不动。
我的双掌击上一人的后背,恐怖的事发生了,那人竞被我这一掌打成了碎块。而此时东方情的刀,也削下了另一人的脑袋。
没有血,一滴都没有。
只是一地的碎蜡。
那两个人居然是蜡像,只是塑得太像了,与真人一般无二。
不好,中计了!
我们刚刚明白过来,只听四面“咔咔”之声不绝,水阁的四面落下铁板,将四面出口全部封死。我猛一跺脚,想踏碎地板,重新人水,但脚下传来的感觉告诉我,地板也是铁板铸就。
东方情反应也不慢,冲天而起,用刀去挑阁顶,只听“铮”的一声,原来阁顶也是铁制。
这下好,我们被困在一个铁盒子里了。
我一咬牙,暗叫自己大意,如今成了网中之鱼,如何能脱身!
正在此时,忽听“吱吱”声响,二人寻声看去,见石桌上的棋盘慢慢旋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我正不知何意,从中“呼”地弹出一根竹片。东方情不敢用手接,将刀一侧,竹片平平地落于刀上。
这只是普通的竹片,并无什么古怪,上面写着字:注水入洞,水满可开。
意思非常明白,将水注入棋盘上的洞里,注满了机关就会撤去。
只听头顶上又有声响,阁顶出现无数个小洞,如同蜂巢一般,从洞里慢慢溢出了白色的烟。
不好,肯定是毒烟,这阁子四面封闭,烟无法散发,一旦充满水阁,我们就算不被毒死,也要被活活闷死。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水注满这个洞。
我们顾不得许多,急忙脱去湿淋淋的外衣,将水拧入洞内,可是直到我们的衣服脱得无法再脱,拧得都要烂了,还是不满。
还能到哪里去找水呢?
我长叹一声,说道:“此人果然心机非凡,他的意思,是想我们这样……”说着一手夺过东方情的刀,在手腕上割了一刀。
鲜血流下,我抬腕到棋盘上面,看血注入洞内。
突然,东方情从后面迎来,伸指点中了我的穴道。我倒在地上,急问:“你干什么?”
东方情拿起刀,用一对满含爱怜的眼睛盯着我:“你受伤很重,再失了血,会性命不保的,还是我来吧。”
我道:“可是,我们不知道还需要多少血。”
东方情道:“我有多少,就放多少,如果代的血干了,还没有注满,那也是天意。”
说着她一刀割下
为了让血流得快一些,东方情运起内力,全力催逗,那血如同泉涌一般。这样失血,只恐不到片刻,她的血真的要干了
我大叫起来:“你不可以这样……你会死的……”
东方情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我:“我知道,可是我很开心,因为我找到了真正爱我的人,他关心我,保护我,可以不顾性命地来救我,我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为这样的人去死……
“我在岸上与你讲的话没有讲完,其实我的记忆旱在索桥之前,就已恢复了一些,可能是我一生用毒,毒物对我的影响不那么大。那场干佛宫大火时,我正在里面玩耍,当时只不过是个小女孩儿,是你救了我,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想要找到你,报答你的恩情,我天天在想,只要找到你,我就会嫁给你,就算你不要我,我也陪在你身边,就算做个使唤丫头也好。今天,我的愿望达成了,能为你去死,我没有遗憾,只有快乐……”
血如泉涌,泪亦如泉涌。
东方情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慢慢低垂,她的生命,正慢慢离她而去。
她身上的血几乎快流干了,东方情又割了几刀,两个手腕血肉模糊,可是那洞仍旧没有满。
此时毒烟已经快要充满水阁了。
我倒在地上,也吸了几口,突然觉得一阵晕晕的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坠入了五里雾中,眼前也是白茫茫的一团,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多半是要死了,黄泉路上,我会陪着东方情。
尾声
一阵冷风吹来,我神志一清,感觉又回来了。
我没有死,还活着。而且穴道已经自解,眼前的景物也看得清楚。
仍旧是那个水阁,只是四面的铁板已经开了。
我慢慢坐起身来,只见东方情倒在棋盘边,脸上含着笑容,像是睡着了,睡得很甜。
她的脸色像白色的莲花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她死了。
我相信,在她死前的一刻,机关终于开了,我才能活下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成功了,虽然这个成功,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的。
此时天色已是黄昏,林边响起了归鸦的呜叫,残阳如血,远山如墨,景色无比瑰丽,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我慢慢抱起东方情,向前走去,此时我的心已然没有任何意识,好像只凭着本能行动。
走了几里路,我看到前面有一所小小的庄院,大门敞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里面有一间屋子,屋门半掩。我推开屋门,里面有床,便将东方情的尸体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然后我一抬头,猛地吓了一跳。
因为床头上有几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映着我的脸。
这时我终于有了意识,这间屋子就是诸葛狂徒说过的。果然没错,屋子里至少摆着几十面镜子,墙上写满了真爱两个字。 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很痒,痒得难以忍受。我坐到梳妆镜前,仔细看我的脸,一阵恐怖的感觉袭来。
我看到,我的脸皮已经起皱,很多地方开裂了:难道我的脸……有什么秘密吗?
我用力一阵猛搓,脸皮纷纷裂开,露出了下面红红的血肉。
当我把脸上的裂皮通通搓下去后,呈现在镜子里的,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这张脸肯定是被火烧过的,皮肉糜烂,相当可怕:
当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如同泼下了一桶寒冷的冰水,整个记忆都叵来了。
不错,我是顾清寒。那场大火中,我幸存了下来,但是脸却烧坏了,从此,我不敢在江湖上走动,最爱的情人也因为受不了我这样的变化,无法面对毁容的我而选择了离开。从此,我的一切都变了。没有人再爱我,没有人再敢正面看我一眼。
幸好,我从一个神秘人那里学会了易容术,可以换脸皮,只是这种脸皮经水泡之后,会陧慢开裂。
直到这时,我心底里有了疑惑,女人们到底爱我什么?是爱我以前英俊的脸,还是爱我的人,还是爱我的名声地位?还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在意?
真正的爱,到底是什么?
为了找到真爱,我开始抓来很多人,设计很多机关,让他们去闯,在这个过程中,我来发现真爱。
当然不能全抓女人,那样只有我一个男人,太明显了。
可是慢慢的,我爱上了这种游戏,自己也参与了进来,我用独门配制的忘情针刺过每一个人后,也会刺自己一针,加入到游戏之中,体验那种刺激。
这种毒让人失去记忆,在它面前,一切都变得原始。
只是有一个问题,每当我找到了真爱之后,那个真爱我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就像东方情一样。
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呢?
我按照之前的规矩,留下了东方情头上的一支玉步摇,然后裹起她的尸体,来到了屋子后面的一处山冈上,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坟墓,大多数的没有名字,也有几个有名字的,都是女人的名字。
我将东方情埋葬在这里,然后劈下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在树干上写上了她的名字。
这里的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让我刻骨铭心的故事,她们甘愿为我而死,死得非常壮烈。我知道,这里每一个有名字的女人,都是真爱我的,我不孤单。
现今,又一个真心爱我的人,将永远在这里陪着我。当我死的那天,我也会葬在这里,葬在许许多多真爱我的人身边。
这也是一种幸福,不对吗?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在一个梦里,一个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梦。
我又回到了屋子里,从床下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根的忘情针。我知道,很快,我又会用上它了。
(完)
(责任编辑:慕容未央邮箱:wodexin_8725@qq.com)
借鉴好莱坞大片式的结构,来写作武侠小说,也算师夷长技,用句现代话讲,是学习国外先进经验。但一定要结合本土的实际,做到完全消化其中,取其精华,殊为不易,究竟这种写作方式是否正确,只能留待市场与读者来评判了。最后,作上一诗歪诗,算是对这个系列的总括吧。梦入江湖亦惊魂,
步步杀机总在心。
青眼遍观邀名士,
白发曾经负美人。
月华有泪凝霜露,
秋雨无声点绛唇。
行到尽头空顾盼,
万种风情附流云。
六梦浮生总惊魂
燕 歌
已经说不清有多少次,和朋友们谈论武侠小说时,聊起同样一个话题,那就是,武侠小说还能怎样写?是复古好,还是创新好?是中式写法好,还是西式写法更适合?每当说起,话题总会不了了之,被很快地岔开,那是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至少,现在没有。
虽然没有答案,可总归是要去做,是要去写的。于是,我想到取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既有古典意味,又有现代意识,既是中式写法,又有西方格式,这样出来的作品,或许是一个四不像,但至少也算一种尝试。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个系列——“浮生六梦”。
对于中国人来讲,梦是非常神秘的。人们总说,人生如梦,江湖如梦,官场如梦,世事如梦,就像那部伟大的《红楼梦》,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在做梦。它是人类共通的东西,可以通古,亦可通令,所以用梦来做这个系列的切入点,我认为很适合。六个梦,六种奇境,而其中《惊魂梦》,是非常独特的一篇。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好莱坞一部非常有名的系列电影《电锯惊魂》,相信很多朋友看过,它其中的机关之巧妙,人心之险恶,结局之意外,都算是大师手笔,而我套入各个桥段的时候,更注意了加入心性的阴险,从而更能体现出真性、真情的可贵。至于最后,也采用了灰暗式的结尾,让整部作品看起来更显出一股阴郁、悲悯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