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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爸大侠
《今古传奇.武侠版》2013010期 > 文/迦楼罗北斗 图/BOYER
一
一个人的年纪大了,就总会有些小毛病。
曾经名震江湖的不败战神闻非墨,以八十岁高龄在闭关的山洞口接受关门弟子辞行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打盹了。只可惜,他的那个关门弟子司徒凉却从来没想过面前的师父不是在凝神沉思,而是——睡着了。
司徒凉的下山誓言很快就告一段落,闻非墨睡眼惺忪地呼了一口气,赶紧起身朝闭关的石室而去。就在石门紧闭的那一刹,闻非墨想到得对弟子表示一番,于是他沉声道:“前路艰险,尚需磨炼,你好自为之。一年后再见。”
即使是面对有着养育之恩的师父,即使是在学成即将下山的这个人生关键时刻,司徒凉面上却依然是保持着冰山一般的淡然。用闻非墨的话来说就是,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面部表情过于稀少。
听完师父的教诲,司徒凉郑重地点了点头。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了,司徒凉禁不住将视线投向了天空。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想起了许多早已经在武林中闯下赫赫声名的师兄,想起了众多的不世出的高人前辈,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跟他们站在同一个阵地了……
当司徒凉收回嘹望向天空的视线,再次面向师父的石室门口的时候,他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婴儿。
我是在做梦!
是在做梦!
在做梦!
做梦!
梦!
司徒凉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小孩子!这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没有任何理由就能哭、能闹、能尿的可怕物种,简直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以往,司徒凉对小孩子的态度都是: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可是,为什么在师父关闭的石门前会有这么个婴儿!而且还那么平静地趴在地上,抬头看着自己?头顶一撮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小绒毛,身上的衣服粘着些草屑可质料却是上等的锦缎,那带着笑的小嘴里还露出几颗刚冒头的小牙……这到底是谁家的宝贝疙瘩啊?
难道……难道……师父刚才说的“尚需磨炼,好自为之”就是这个意思?
师父知道他最讨厌小孩子,所以特地弄了个孩子给他带着,磨炼心性?
要他跟“这个”在一起呆一年!
早就听说,下山历练过程异常艰难。只有完成了最后的历练,才能以本门弟子之名行走江湖。司徒凉情愿师父是叫自己去紫禁城盗宝,也不想抱着这么个小肉包子啊!
仿佛是感应到了司徒凉内心的波动,那个小肉包“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刚才还豪气干云的司徒少侠,冰山般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迸裂出了第一条恼怒的皱纹。
师父,咱换个历练的题目行不!
山下茶棚。
这里司徒凉来过好几次,胖老板总是远远地躲着他,仿佛生怕被他周身的寒气波及。谁知,今天胖老板见了他..竟然手脚麻利地迎了过来,还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别着急,当初老哥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司徒凉愣了愣,好一阵才想起来,老板当初就是老婆跑了,一个人把娃给拉扯大的……
那刚才那话就是……就是……司徒凉低头,视线正对上怀里那个睡得迷迷怔怔的小肉包。思想的陨石准确地命中了司徒凉的头脑:难道在世人的眼中,我早已经不是啥少侠,而是……奶爸?!而且还是那种最让人同情的,老婆跑路了的那种!
“哇!”一声震耳欲聋的哭叫声在鼻尖下响起。司徒凉骤然一惊,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到地上。
啊啊啊……谁说少林的狮子吼是绝技,小孩子的哭声才是真正的大杀器啊!
“米粥来了,快给孩子喂吧。没看到他都饿得没力气哭了么?”胖老板关切地端着碗奔了过来。
没力气哭……你不觉得他没力气哭是件好事吗?司徒凉挫败地瞪着胖老板。
胖老板不为所动,还热络地教起了司徒凉如何给孩子喂米粥。
事实证明,这是比练剑更加考验技术的活儿。不能轻不能重,还有吹凉米粥的技巧,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等那娃娃吞下最后一口米粥的时候,司徒凉的脊背上已经全都是汗。老板一面收拾碗筷,一面提醒他快把剑收起来吧。
什么!他刚才竟然忘了及时把剑捡起来!
师父,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啊……
二
一袭青衫,马啸长嘶,有人定睛看去时,人影却早已经消失在视线的烟尘尽头……
这是司徒凉心中描摹了成千上万次的他游历江湖的场景。少年、青衫、长剑、怒马,这正是所有江湖传奇最标准的开篇范本。
司徒凉只觉得背后猛地一颠,他还没回过神来,怀里娃的头早已经磕到了车厢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从这一声开始,持续不断的高亢啼哭再次拉开序幕。
“你这人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抱?”黝黑的车夫一面对付拉车的老马,一面不耐烦地质问。
明明是你赶车不小心,车轮子撞到了石头,才颠到我的吧?司徒凉面色一沉。
“怎么着了你?说你不会抱孩子我还说错了么?”车夫一点不为所动,他早就断定这个腰悬长剑的少年就是个假把式。有哪个真正的少侠,会抱着个孩子出来行走江湖!
此时的司徒凉,原本那身整齐的衣衫早已经被没完没了地啼哭的小家伙揉得皱皱巴巴,他几乎没有兴趣去检查自己肩头被糊上了多少鼻涕眼泪。幻想中那少侠惊鸿一瞥的风度,早已经随风碎得连渣都不剩……
什么一袭青衫,马啸长嘶。只有鼻涕糊衣,小娃长哭。
司徒凉很不爽,要不是这家伙年纪太小,受不了风餐露宿,他至于要被迫改变计划,坐马车在这里慢吞吞地蹭么?
“你就不会哄哄他吗!”车夫磨牙。
“哄?”司徒凉茫然。
车夫忍不住吼道:“这孩子一直哭个没完,招来了野兽可就不好了!”
“哦……”司徒凉终于醒悟,“怎么哄?”
车夫又给他噎得半晌没透过气:“……那个,你别抱得这么紧。对,轻轻地左右摇晃。嗯,嘴里说:‘宝宝乖,不哭……”’
“宝宝乖,不哭。”司徒凉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原本就哭个没完的小家伙,这下哭得更加凄惨了。
“唰”的一下,车夫一脸黑线地把孩子从司徒凉手里夺了过去。然后,司徒凉就看到了,那个一路上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看的车夫,竟然噙着一个黑里透红的笑容,软软地念叨:“宝宝乖……不哭不哭……”那声音,一下就让司徒凉想起了在山上过冬的时候,夜晚吃着师父从灶坑里扒拉出来的烤地瓜,又温暖又贴心,让人一下子就舒展了全部的心房……
小家伙的哭声霎时就低了下去,歪着头渐渐睡着了。
司徒凉心中的震撼,不亚于第一次看到师父闻非墨使出那一招让天下武林惊艳的“沧海横流”。原来,即使听不懂,那一份善意和抚慰依然能感觉得到。
司徒凉突然觉得,小孩子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车夫手中接过小家伙,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这个想法,司徒凉骤然感觉,手底怎么突然有了一股异样的、热热的感觉?
一股钻着鼻子来的气味瞬间就证实了他的推测——这个小麻烦,竟然……尿了!
车夫也很快觉察到了异样:“赶紧换尿布啊!”
“换……尿布?”司徒凉的声音真的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干什么要换什么尿布啊!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是女人干的吗?!
“帮自家孩子换块尿布,丢个什么人?”车夫说着,从包袱里找出块布巾丢给司徒凉给娃当尿布。
司徒凉心里却是遏制不住的痛心疾首,他竟然要……竟然要?!
不想干!可是不想干他就得回到师门,然后成为师门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能顺利完成师父交代的下山任务,因而永远无法出师的弟子!
司徒凉咬了咬牙,犀利的目光盯住了面前的小家伙。
换就换!就不信能学会师门最难的剑招“万象幻生”的我,会被这种事情难倒!
这个……换尿布应该就是把之前的湿尿布换下来,再衬上干尿布吧?司徒凉的头脑中急速地思考着。他小心翼翼地让小家伙躺平,解开他的系带裤子。果然,跟他的推测一样,湿尿布正软趴趴地兜在小家伙的破裆裤中间。
司徒凉利索地脱下小家伙的开裆裤,抽掉那条早已经浸透了尿液的尿布。紧接着,大手一抓,把那两只小脚往上一提,干净布巾往他屁股下一放。待到他松开手,小家伙的腿自然垂下,再把尿布往上一搭,裤子一提,尿布就给裹好了。等到把那裤子上的系绳绑好,换尿布的活儿就算大功告成。
司徒凉总算松了一口气。
“换下来的尿布……你不去洗吗?河在那边。”车夫又成功地把司徒凉刚舒出来的那口气生生噎了回去。
什么!
换尿布……洗尿布……换尿布……洗尿布……司徒凉已经能清晰地预见到许多尿布在他面前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司徒凉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拿起了湿尿布,朝河边走去。
等到他回到车边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原本在打盹的小家伙竟然一下就睁开了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完全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还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司徒凉没好气地转过头。
可是,听到小肉包那一串乐呵呵的笑声,司徒凉的嘴角也禁不住变得柔和起来。“其实,他还是……有那么点可爱的。就那么点!’’司徒凉对自己说。
随着喂米糊、换尿布和哄孩子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司徒凉渐渐发现,其实这孩子非常好脾气。只要吃饱睡足了不让他裹着湿尿布,他就能一直乐呵呵地睁大眼睛东张西望。那样子,好像是比其他孩子可爱?
车夫采了些野果子分给司徒凉吃。这红得透亮的果子让小家伙看得眼巴巴的,垂涎三尺。可是他还太小,这种东西他可吃不消。司徒凉无视他祈求的眼神,愣是一个也没给他。可是,看到他那可怜巴巴的央求劲儿,这几天为了给他喂饭换尿布经历了无数次精神冲击的司徒凉,禁不住地想来点小小的报复。
他把那小红果子悬在小家伙的鼻尖上晃来晃去,让他就是看得见吃不着,急得手舞足蹈。就在司徒凉的手指不经意地下垂时,小红果凑到了小家伙的小嘴边,只见他一张嘴将那红果子整个地吞到了嘴里。
司徒凉只觉得手上一轻,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刚才还笑盈盈的小家伙,脸色瞬间就憋成了紫红色!
不好!他被噎住了!
司徒凉吓得浑身都僵了!怎么办?他知道怎么去皇宫盗宝,知道怎么顶住师父的地狱式教导,知道各门各派的武学渊源,可是……老天爷,谁来告诉我,娃娃噎住了应该怎么办!司徒凉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这么全身冰凉过。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还愣着干啥……赶紧,听我的!”车夫也急了。
司徒凉按照车夫的提示,曲起双腿,用膝盖抵住小家伙的心窝,让他面朝下,头低脚高。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拍打他的背部,只听“噗”的一声,刚才那个惹了大祸的小野果已经从他的喉间喷了出来。
司徒凉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了,腿一软,竟然跌坐在了草地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诩武功高绝的自己竟然会在某一天向山村野夫求助。
无论你觉得自己有多么强大,其实也总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师父的话,淡淡地萦绕在耳边。
喉咙里刚吐出了那致命的果子,小家伙就又自顾自地在草地上爬了起来,望着空中飞过的蝴蝶乐呵呵地笑眯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性命攸关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感笼罩着司徒凉,他一把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发自内心地轻声哄着:“宝宝真乖……真乖……”回答他的,是小家伙没有一丝阴霾的甜蜜笑容。
车夫笑着凑趣:“你家这娃,到底叫什么名字?”
司徒凉愣了愣,开始自己是叫他小混蛋,后来就叫他小家伙,其实还真没想过,他应该有个名字的。
“他……他叫……乐子。”
是的,他不是他的大包袱大麻烦,他应该是他的乐子,小乐子。
回答他的,是乐子乐呵呵的笑脸和又一泡洒在他裤腿上的尿。
三
经过几天的行程,司徒凉终于到达了计划中的目的地——永宁府。
之所以选择永宁府作为目的地,司徒凉自然是有他的考虑。
原本,当代少侠中最声名鼎盛的,便是中原四大少侠。可是其中一位去年成亲后就鲜少在江湖上走动了,所以便有人嚷嚷着要再推选一位补入。可是到底选谁,却是众说纷纭。于是有人建议,不如干脆让另外三位少侠出面推选,这样才最公平。
永宁府山水秀色,传说中原三大少侠就正在月泉湖的画舫上泛舟,顺便把这第四位少侠的人选定下来。
那些慕名而来的少侠们全都趋之若鹜。抱着哄睡着了的乐子,司徒凉也朝着月泉湖而去。
司徒凉正走着,突然一骑快马从这拥挤的人群中强行奔袭而来。一个老汉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肩上的扁担已经飞脱而出,热腾腾的豆浆朝着身后司徒凉的面门急袭而来!
司徒凉急忙挥掌而出,那些原本正飞溅的液体仿佛在空中遇到了看不见的壁垒,硬生生地又溅落回去,而此时,司徒凉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用一只手扶住了差点扑倒的老头。豆浆涓滴不少地落回了担上的缸里,踉跄的老汉也稳住了身形,司徒凉的呼吸却没有半分变化。这一手“静水照花”的凝气掌法,正是他师父闻非墨在归隐多年后钻研出来的功夫,是以只传给了他一人。
那老汉忙不迭地感谢着,直扯着司徒凉坐下,定要他喝一碗豆浆才好。走了这一路也有些渴了,司徒凉也就未再多做推脱。
“给我也来一碗吧。”
司徒凉一转头,来人竟然正是刚才策马过市的年轻人。只见他衣衫华丽,头顶的发冠看似不起眼,却镶嵌了块样式古拙的美玉,那款款下马的不俗气度,俨然是亲贵世家的派头了。若是其他人见了这等人物,自然是要热络结交,司徒凉却不想理会。
“刚才我一时冒失,差点酿成祸端,多亏兄台出手,在此谢过。”此人不光声音清润,口气也是十分和缓,诚意万千。
司徒凉放下碗就走。谁知道,那年轻人竟跟了上去。
司徒凉自从学武后,周身散发的强力气场总能成功地让众人退避三舍。就算这大街上熙熙攘攘,他的前后左右却是被极有默契地空出了一圈来,无人敢靠近。谁知道这个没眼色的骑马少年竟然就这样大剌剌地走在了他的身畔,不光无视他的冷眼,还喋喋不休地给他讲起了江湖掌故。几里路上,他已经从当今的中原三大少侠一口气扯到了三大少侠中唐可风的娘亲当年师承的蜀中唐门哪一位长老的真传了。这份无所不知的八卦话唠功力,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些陈年往事在这少年的口中讲来,愣让人听得是津津有味。司徒凉已经控制不住地想要提问来了。到最后,少年请司徒凉与他一起泛舟湖上,近距离观察那三大少侠的时候,司徒凉发现自己已经提不出反对的理由。
“在下司徒凉,谢过你的好意。”司徒凉终于正式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在下陆擎苍。”
说话间,岸上早有人惊呼起来。
原来,竟有个沉不住气的少年仗着自己轻功了得,想从湖岸飞掠到中原三大少侠所乘的画舫上去。显然,他是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手了。
只可惜,湖岸距离画舫距离足有数十丈远,他还没到画舫边,就已现了力竭之相。若不是他及时抽身,就近落在一艘渔船上,只怕当场就要出丑。
“踏水行波最是不易,学艺不精,又怎配在这里出头?要知道当年以踏水行波成名的江湖人物可是有……”陆擎苍的江湖八卦话匣子又一股脑儿地打开了。
经过这半天的相处,司徒凉已经发现,这个陆擎苍就是个话唠。无论自己是接茬还是不接茬,他都能自顾自的从南说到北,从东扯到西。
司徒凉正要开口,却只听怀中传来“啊……”的一声,再看下去,竟然是乐子正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刚才正落在渔船上的少侠的方向。司徒凉忍俊不禁,轻轻弹了弹乐予肉肉的小脸:“你觉得好看?”
“嗯,也算好看吧。”
当司徒凉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陆擎苍的脸色有几分异样,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净顾着跟乐子说话,却把眼前的这个兄台给丢到了一边。
见司徒凉的注意力回来了,陆擎苍瞬间恢复了话唠的热情状态:“其实,中原四大少侠的空缺又有什么好争的?要做,就要做那四大少侠之首……”虽然当初四大少侠齐名,可是在众人眼中,亦只有已经退出江湖的聂峻行才是四位少侠之首。此次就算有人补入,也不过敬陪末座,不算是十足光彩。
司徒凉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不禁低头沉吟。
突然,他发现怀中的乐子好像瘪了瘪嘴。不好,又到了喂米糊的时间了!
他可不想再一次享受近距离魔音穿脑的感觉。
“孩子要吃东西了,在下告辞。”说着,司徒凉已经转身飞掠而去。此时,他们的画舫旱已经游荡在湖心,距离湖岸的距离岂止数十丈,而且司徒凉怀中还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可是,只见他几个腾挪纵跃,就已经落在了湖岸的烟柳之间。岸上早有人隐隐发出一阵惊呼,只是,司徒凉没有听见,因为他怀里的乐子已经大哭了起来!
“好消息!”陆擎苍挥舞手中还散发着油墨芬芳的《江湖风云报》,“你那天在月泉湖上飞身而遁的英姿落在了一直关注此事的铁笔世家传人眼里,他立刻大笔一挥,点你做第四位中原少侠的热门人选。”
司徒凉不信:“怎么会?”
陆擎苍把小报往他手里一塞,果然,那上面正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纵身飞掠过几十丈湖水飘然而遁的少侠的英姿,并肯定地说,这份轻功和内力修为,绝对是第四大少侠的有力竞争者。
自从被师父不动声色地栽了这个娃娃行走江湖,司徒凉就冷静地把自己跟少侠画上了分界线。一天到晚忙着喂米糊的少侠?别做梦了。
那位铁笔世家传人是没瞧清楚吧。从他的字里行间,完全没提及他是抱着一个孩子在凌水飞渡的。也就是说,在众人的眼中,他还是个独行仗剑的少侠?!
陆擎苍在将小报递到了司徒凉的手中后,非常难得地停下了他从不间断的八卦广播,一直静悄悄地注视着他。
“若是顾及这孩子,我在这永宁府倒有个宅子,里头颇有几个得力的仆妇,足以照顾这娃儿。要知道她们可是最善照顾娃儿的,保证帮你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陆擎苍的重点已经迅速从出点子跨越到了鼓吹他家的仆妇有多么麻利勤快会疼孩子了。
他絮叨了好一阵后,才发现司徒凉始终沉默不语。
“能得江湖铁笔世家钦点,司徒兄你的成就指日可待,怎么可以因这些微小事就耽搁了大好前程?”陆擎苍不解。
仿佛是在不满陆擎苍把自己叫做“些微小事”,娃娃不满地朝他挥舞起了肉团团的小胳膊。
把娃娃托付给陆擎苍说的那些善于照顾孩子的仆妇,还是白白错过这最好的扬名立万的时机?司徒凉在犹豫,在迟疑,在思考。可是,他突然发现,他闻到了一种……非常不妙的气味!
很快,前襟的那种热热的湿湿的感觉已经浸进了胸膛。
今天早上出门前一时着急,他竟然忘记给他换上新的干净尿布,现在就……
这个死小兔崽子,竟然敢……竟然敢在他司徒凉身上……尿尿?!
司徒凉闪电般地飞身而去。
这一场对话,又戛然而止。
四
回到客栈里的司徒凉,竟然看到了中原四大少侠之一的唐可风。
今天唐可风力克张奉止和汤宁臣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原四大少侠之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眼角眉梢的得意,衬着精致得体的衣袍,更加多添了一分潇洒。江湖少侠十年一剑,不就是为了这样志得意满的成名时刻么?
他的目光先是迅速地落在了司徒凉身上,同时也没放过一旁的陆擎苍。
唐可风刚站定的这一会工夫,早有大堂里其他的少年们簇拥过去,热络地打起了招呼。唐可风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作答。
司徒凉拒绝了陆擎苍的建议后,就已经渐渐打消了此次要争这四大少侠位置的念头。更何况,那种为了名利和排名的比斗,亦不是他心目中的武林正道。他朝唐可风略拱了拱手,就要回屋。
“你是铁笔世家所说的司徒兄吧。相请不如偶遇,怎么不坐下来,把酒畅谈一番?”唐可风藏起了那些咄咄逼人的锐气,口气竟然颇为和缓。
司徒凉的脚步停了停,并不回头,只低声道:“恭喜唐少侠成为四大少侠之首。可孩子要睡了,若有机会,下次再叙豪情不迟。”
“只不过……如今我虽然成为了三大少侠之首,可是,却不是四大少侠之首。人人都说,你才是当之无愧的第四位入选少侠,如果我没有胜过你,就算不得真正的少侠领袖。”唐可风的语气一点点地高起来,隐隐有了威慑之力。年少成名,他本就有足够的资本,司徒凉这样不给面子,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司徒凉转过身,终于与唐可风正面对话。如果不是目光中那一抹傲气,司徒凉真会错认他是个虚怀若谷的大侠。
“那,唐少侠希望在下怎么做?”
“当然是—一一战。”唐可风说着,目光已经徐徐环绕过围观的少年们,“我唐可风在这里求与司徒凉一战,在场的诸位都可以做我的见证。如果司徒少侠你肯迎战,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肯,想必日后再没有人会鼓吹什么,司徒少侠乃是四大少侠的遗珠之憾了吧。”他要的是完全的胜利,现在这种武林小报的人出来搅局的场面,他,很不爽。必须要让武林小报的那个老秃笔看看,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中原四大少侠之首,无人可堪比肩!
司徒凉默然,冰山般的面庞没有一丝变化。他不想搅和到这些早已经变了味的少侠之争里。可是江湖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无胆之辈。而唐可风这样咄咄逼人地当众挑战,就是吃准了他无法拒绝。可是……就这样与唐可风对战,更不是他想要的。
陆擎苍分开众人,费力地挤了过来。他那无时无刻不在呼唤着八卦的脸上闪闪发光:“我记得,挑战这种事情,是一方提出挑战,另一方决定地点吧?”
唐可风本不屑跟这种小角色说话,可看司徒凉沉默的态度就知道陆擎苍此时的话多少也代表了他的意志,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陆擎苍抚掌大喜,“我有好点子!你看,不如把这一战约在聂峻行的天行山庄如何?能让上一届的四大少侠之首亲眼见证新的四大少侠的诞生,岂不又是一段佳话?”
佳话?是八卦吧?司徒凉已经不想再看他了。陆擎苍这是要把自己的人生全部奉献给传播和创造八卦么?
比起司徒凉的冰山脸,唐可风却是微微一怔,天行山庄随着聂峻行的退隐,已经渐渐淡出了武林中人的视野。此时竟然会被人再度提起,还推向了如此的风口浪尖……
“聂大哥既然已经归隐,我们这些人怎好再去叨扰了他的安宁?”唐可风的表情依然从容,口气却有几分生硬。
陆擎苍顿时一脸遗憾,肩膀一耸:“既然这样,此战也就只能告吹。对吧,司徒兄?”
司徒凉默默地点了点头。已经有眼尖的人看出,这个被《江湖风云报》钦点的新锐少侠,压根就不愿意跟唐可风多说半个字。这可让出道来一直万众瞩目、众星拱月般的唐可风颇为不悦。
“既然如此,就改日再议吧。”唐可风说着,不再掩饰怒气,转身拂袖而去。
此事,应该算是揭过了吧。这是入睡时司徒凉的想法。
而在第二天早上,跟小二端过来的洗脸水一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卷最新的《江湖风云报》。头条大新闻就是——司徒凉答应与唐可风一战!地点:聂峻行的天行山庄。饶是司徒凉有张八风不动的冰山面皮,心中也不免迷惑,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他以要在聂峻行的天行山庄比武的事情婉言拒绝了唐可风的要求后,《江湖风云报》的铁家人竟然连夜就接到了聂峻行亲笔书写的书信一封,表示十分愿意让他们在自己的山庄中比武。在确认了书信的真伪后,铁家人本着消息就要抢先出的精神,立刻发出了最新一期的《江湖风云报》,将此事昭告天下。也就是说,在司徒凉呼呼大睡的时候,这场决斗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唐可风确定比武的时间了。
以为可以躲过去的一战,终究是无法避免。司徒凉深深地叹了口气。
五
沉思半晌后,司徒凉突然觉得,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
当他的视线落到了床上的乐子后,顿时豁然开朗。可乐子今天怎么没有咿咿呀呀地叫他?这些天,乐子只要一醒了,就会含含混混地说话。虽然听不明白,不过司徒凉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样的一种声音存在。
司徒凉走向床边,赫然发现乐子竟然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他急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好,乐子发烧了!
小孩子发烧可不比大人,一烧起来就十分凶险!司徒凉抱起乐子就往屋外冲,此时,为唐可风送信的小厮正迎面过来,急忙叫道:“我家少爷与您定在七天后,天行山庄决斗。”司徒凉压根懒得理他,此时,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乐子的安危!
司徒凉没有发现,在他的心里,乐子开始变得这么重要,比他一直最重视的那些东西都要更加重要。
抱着乐子,来到本地最有名的治疗小儿的药店,那老大夫捻着胡须,仔仔细细看了乐子好半天,却只说是风寒入侵叫他不要担心。其实,从下山到这永宁府,一路行来,这孩子说起来也受了不少苦,可一直都乐呵呵的,虽然黑了瘦了,却算得上是健壮的孩子。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发烧了呢?
难道……不是发烧?司徒凉心中一动。
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乐子的丹田,竟然发现,他的丹田中有一股阴寒真气在乱蹿。乐子这不是发烧,而是体内真气异动的结果。
既然这股真气一直都在,可这近十天来,却为何一直没有发作?
荡漾在鼻端的那一股特别的奶香给了他答案,这股奶香中,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他想起来了,在师父闭关的山门前发现乐子的那一刻开始,乐子身上就带着这股药味。甚至那时候,还更为浓烈一些。只不过那时候见到乐子过于震惊的自己,什么也没有多想。
现在想想,其实乐子的出现本身就已经充满了不合理。只是那时候自己下意识地认为他是师父托付给自己磨炼心性的,就什么也没有多想。其实……就算师父再随性,也不会把一个刚断奶的孩子就这样扔给他的啊。
那……乐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十天前浓烈的药味,现在变淡了……十天前没有发作的阴寒真气的异动……现在发作了。
难道是有人用药物将乐子身上那股阴寒真气压制住……可是那股阴寒真气从何而来?那施药之人到底是为了救乐子的性命,还是仅仅用药物延长他痛苦的时间?
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乐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秘密?
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明,找不到真实的方向。
眼前,他要烦恼的事情除了乐子,还有……比武。
司徒凉知道唐可风的武功决不在自己之下,如果为了救乐子而使得功力受损,那一年后,当他正式出师的时候,人人都会知道那个落败的少侠竟然是战神弟子,会令师门蒙羞。可要眼睁睁看着那个总是瞪大了乌溜溜眼珠的小家伙就这样昏迷致死,他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司徒凉想着,终于站起身来。
无论如何,我都想救乐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司徒凉小心翼翼地将乐子抱在怀中,一点点地掀开了他的衣襟。小儿体弱,他施行真气导引之术要更加慎重万分,不能有半点差池!原本,做这样的事情,最好身边能有人护法,以策周全,可是……看着乐子越来越苍白无力的脸色,他也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
“咣”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怎么回事?我看你从外面回来就精神不振,跟你打招呼你都没听见,我给乐子熬了一罐祛寒汤药,治疗小儿风寒最好了……”看到司徒凉沉寂的面容,陆擎苍高亢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了下来,他禁不住有几分茫然。
陆擎苍手中那药罐被炉火袭得通红,可他的手指却没有半分变色,看似只知道聒噪的陆擎苍,原来也有一手深藏不露的功夫。
“请陆兄为我护法,我要为乐子治疗。”司徒凉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陆擎苍所有的喋喋不休都在这句请求中锵然中止。
那个总是嘻嘻哈哈大呼小叫传八卦的陆擎苍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他很清楚,他和司徒凉的关系还远远谈不上可以彼此信赖的刎颈之交。而这种疗伤时候护法的事儿,不是一向都应该交给生死之交的吗?
“我……乐子的病很凶险吗?”陆擎苍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他躲开司徒凉的视线,望向了乐子苍白的脸庞。
“乐子需要尽快治疗,我……需要帮助。”司徒凉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这句话说完的。他在下山前,是那么振振有词地对师父说,他足以应付一切,手中长剑可以撼动武林风云,他喜欢的就是自由自在独行天下的感觉,他不需要同伴。可是,乐子却让他发现了他从来没有发现的软弱。他需要同伴,在为乐子疗伤的时候,如果有人闯入,即使是一刹那的分心,送的也许就是他和乐子两条命!
他,不能拿乐子的命去冒险!
司徒凉低下头,静静地等待着陆擎苍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他从陆擎苍注视乐子的目光里,总觉得那里面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他觉得,可以信任他。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陆擎苍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是他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嗓音,而是带着一丝忐忑和迟疑。
“我知道,乐子的命更重要。”司徒凉听懂了陆擎苍没说出来的全部隐忧,可是,他知道什么更重要。
“你开始吧,我到门口守着。”陆擎苍说着,已经转身,掩上了门。
当陆擎苍站在门口的时候,整整两个时辰,没有任何人,敢靠近这里。所有的人都如梦初醒地发现,那个笑嘻嘻整天传八卦的陆擎苍,原来,也可以是一柄寒光绽放的利刃。
最后,一个茶碗搁在桌子上的声音结束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接着响起的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声。陆擎苍只觉得全身都豁然轻松了起来。
尽管已经知道了房内发生的一切,可真正亲眼看到的时候,陆擎苍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比起正中气十足哭个没完的乐子,司徒凉却是全身都湿透了。他苍白的脸色和沉重的呼吸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刚才的治疗,对他来说有多么凶险。
陆擎苍抚上他的肩头:“我去叫小二给你上一壶热茶来。”
司徒凉点点头。
陆擎苍往门外走去,刚才抚在司徒凉肩膀的那一下,已经让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司徒凉的身体确实因为刚才的治疗伤及了元气。平时总是内力充盈的他,竟然会委顿至此,简直是……自寻死路!
六
为了迎接几天后的决战,司徒凉和陆擎苍住进了天行山庄。
在晚宴的时候,一直没有露面的聂峻行终于在其他三位少侠的簇拥下,缓缓现身。
能见到曾经的四大少侠之首,司徒凉的心中按捺不住激动。可是,那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却让他大失所望!虽然是锦衣华服,身材高大,可那苍白的面容加上萎靡的神采,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曾经让中原武林为之惊艳的少侠。司徒凉简直怀疑,那个曾经荡平了长江水道十八处水寨的风云少侠,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一位。
众人纷纷拱手作礼,恭维聂峻行年少有为,早早归隐,是看淡了世事的高人。聂峻行并未多说什么,只有唐可风在一旁连连致谢。甚至连那些江湖豪客们敬给聂峻行的酒,他也一杯不落地全都自己挡了下来。还不忘打趣说,若是破了这喝酒的规矩,只怕大哥回去就要吃大嫂的排头了,这可要不得……
见此情形,众人皆赞唐可风与聂峻行兄弟情深,果然非同一般。
司徒凉因为是唐可风的挑战者,身份毕竟跟旁人不同。所以他被与陆擎苍一起另开了一小桌。当聂峻行走完了大厅里的那一大圈,终于慢慢地走到了这边来。司徒凉见状,急忙站了起来,只见唐可风不着痕迹的将聂峻行挡在了身后,举起酒杯,朝司徒凉致意道:“明日一战,希望司徒兄你全力以赴。”
司徒凉对他视而不见,径直问聂峻行:“聂前辈希望我们两人,谁最后得胜?”
唐可风那从容浅笑的面庞一瞬间就阴下来,可就算他再想接话,此时也不便开口。
大厅里彻底静了下来。人人都想知道,聂峻行会如何回答。
在这针落可闻的时刻,“哇”的一声,却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司徒凉急忙转身,接过陆擎苍怀里的乐子哄了起来。这小家伙,一发现抱他的换了人,立刻就不依不挠地哭起来了。
“乐子乖……乐子不哭……”司徒凉熟练地说着这几天早已经念得滚瓜烂熟的句子。甚至连抱乐子的动作,他也已经是炉火纯青,再不会折腾得让他和乐子都满头大汗了。
下一秒,司徒凉猛然醒悟!这是在干什么?他竟然当着那么多武林同道、江湖豪侠的面哄孩子!
已经有人隐隐地笑起来,唐可风扫过司徒凉那被小孩子鼻涕眼泪蹭得不成样子的衣襟,嘴角嘲讽地一弯。
司徒凉艰难地拾起头,冰冷惯了的面庞上怎么也挤不出一个恰到好处化解尴尬的笑脸。
倒是陆擎苍夸张的嚷了起来:“这小子就会挑三拣四!我抱他,他还敢看不上眼?我上好的衣服全给他当了擦鼻涕布头了啊……”
随着陆擎苍半真半假的聒噪笑骂,武林豪客们顿时哄堂大笑,这一场尴尬,终于化解。
聂峻行却没有笑,只盯着他怀里的乐子,十分感兴趣地问:“这是你的孩子?叫乐子?”
司徒凉摇头:“这不是我的孩子,只是别人托付我照顾一段时间,名字也是我自己看着取的。”
“这孩子眉宇间通透灵秀,十几年后一定又是一代俊才,真是后浪推前浪啊……”聂峻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面团团的可爱模样。与眼前的这个孩子似乎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他犹疑的目光撞上唐可风那无懈可击的笑容的时候,顿时敛住。不待司徒凉再说些什么,他早已经转身而去。
聂峻行这话,可说是什么也没说。可司徒凉却恭恭敬敬地拱手道谢,目送他的身影远去。相比之前司徒凉对待唐可风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此时他对聂峻行的态度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即使手中正端着酒杯,也依然遮掩不住唐可风脸上的怒气。若不是当着众人,只怕早已经发作了。
入夜,正当司徒凉准备凝神调息一番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兵刃交错声。司徒凉急忙跳起来就要往门外冲,刚走一步,他又折回来,将熟睡的乐子抱在了怀里。
只见门外,陆擎苍正在与几个黑衣人恶斗,一见他出现,那些人顿时四散而去。
司徒凉这才发现,陆擎苍的发髻上满是夜露。原来他竟然在门外为自己护卫!司徒凉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陆擎苍却不发一言,迅速转身进入司徒凉的房间,只见他手掌慢慢在司徒凉的被褥上拂过。只听轻轻两声,当他再抬掌的时候,两枚细小的牛毛针已经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出现在他手心里的磁石上。
好阴险的杀手!
若不是刚才他把乐子带在了身边……司徒凉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陆擎苍的手臂拍上了他的肩膀。即使什么也不说,彼此的目光中,却已经有了那一份肝胆相照的信任。
这次比武,决不简单,他已经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和深刻地感觉到了。
聂峻行退出、第四大少侠补选、聂峻行刚才若有所思的态度、天行山庄的袭击……
此战,必须要胜!
胜利,才是打开一切谜题的钥匙!
七
这一片天行山庄后山的半山坡上的开阔地,成了今天比武的场地。山坡下,早已经密密麻麻地围着来观战的众多江湖人士。
司徒凉站在山坡上注视着面前的唐可风,这就是他今天的对手。原本,他是有把握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可是,为了化解乐子体内的异种真气,他的实力比起那天在月泉湖上凌空飞渡的状态,弱了不少。
那位铁笔钦点他足堪人选江湖四大少侠之首的江湖风云小报的传人,只怕看到今天这一战,会大大地感叹自己那一天竟然看走了眼。
不过,今天这一战,他不能退缩!
他盯着唐可风,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战意纵横,只是静悄悄地,如同一只猎豹,在不动如山地静待着对手的破绽。
唐可风望着面前的司徒凉,竟没有来由地有一点心虚。他还记得司徒凉凌空飞渡的英姿,他也更不会忘记,即使司徒凉刻意掩藏,也依然藏不住的稍显虚浮的内息。不管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他要面对的,决不是当日那个足以让铁笔世家惊艳的少年。
唐可风想到这里,不禁得意地一笑,上天待他,确实……不薄。呼吸间,他已经长身而起,剑锋朝司徒凉飞掠而去!
司徒凉呆怔着,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攻势。人群中早已经有人惊呼出声。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女侠差点闭上了双眼。然后,他们听到了,非常轻的,兵刃交错的声音。
唐可风那看似避无可避、长虹贯日的一剑,竟然,没能刺中!
司徒凉的身体只微微地闪动了半寸,剑锋轻轻地格挡了一下,就化解了这看似绝杀的一招。
原本,下面观战的武林豪侠们,还在呼呼喝喝呼朋引伴,等到这一声轻响过后,所有这些杂音全都停了下来。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场比武,而是,真正的,武林传奇的诞生!
要知道,少年学剑,往往意气风发剑气纵横不知收敛,一旦与人动手,又往往是心浮气躁务必占尽先机。可这个司徒凉,却不紧不慢,面对对方的杀招,只用最小的动作来格挡。不肯多费一分力气。这份风度气势,不要说是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也是难得一见。
唐可风一击不中,立刻剑锋更急,攻势更猛。显然,刚坐上江南四大少侠之首位置的他,可不打算将这没坐热的位置拱手让人。再者,他身为出道数年的成名人物,怎么能败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角色?所以,唐可风不能败。他要胜,不光是要胜,更要轻松取胜!是以,他不遗余力将家传剑法全力施展!
众人只见他剑锋如同流光飞雪般笼罩在司徒凉全身上下,可是……司徒凉却始终面色沉静如水,他的招数不像唐可风那么威猛迅捷,翩然间有潇洒之姿。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挪腾跳跃,那动作怎么看,都好像是正被唐可风逼得四下逃蹿,可唐可风的剑锋却又无法真的伤及他分毫。那一声声轻轻的兵刃交错声中,将唐可风的劲道功力一一化解卸去,司徒凉的神情,不像是在与人比武,更像是一位正在为后辈指点剑招的前辈。无论唐可风的剑锋如何干变万化,他那朴素得看不出什么变化来的几招,全都能将其尽皆化去。看似险象环生,其实游刃有余。
渐渐的,唐可风的速度开始慢了起来。无论是谁,想要维持那么长时间的强攻之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照理说,此时正是司徒凉抢攻得手的大好时机。可是,司徒凉却依然是保持着他那种不紧不慢的速度,只求不败,并不求胜。
山坡下观战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子为啥不抢攻?”
“只怕是功力不够……”
“这样说来,就该算是他赢了。”
“这话怎么讲?”
“唐可风比这小子年长,功力深厚不过是日子有功。既然剑招比不过人家,可不就算是输了么?”
“嗯……确实有道理。”
“没错,张兄所言甚是……”
台下那些细碎的絮语自然瞒不过原本就耳力过人的唐可风,他原本白暂的面色顿时泛起了一股煞气升腾的殷红。原本,他只想重创司徒凉,可现在……只怕是再不能留他性命了!他目光一闪,对山坡下的汤宁臣等人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会意,不一会,众多的观战的武林豪侠都没有注意到的时侯,已经有很多黑衣人混迹在了他们中间。
司徒凉见到那些黑衣人的出现,原本沉静如水的面色却渐渐地放松开来。从比武开始时起一直保持的守势,终于在此时化作了攻势。
唐可风一见,顿时心中大喜。谁都知道,进攻比防守更容易暴露破绽,而且现在司徒凉功力不济,一旦从保存力量的守势变成大开大合的攻势,很快就会后力不济,那时候,就是他唐可风锁定胜局的时刻!
果然,几次抢攻未果后,司徒凉的气息开始浮动,原本一直轻盈的动作也开始渐渐凝滞。
唐可风知道,属于自己的时机已经来临!
虽然,这次的胜利来得稍微迟了一些,可是,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强者!
随着唐可风的剑锋挥出,司徒凉猝不及防地向后退去,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后面就是这片山坡的尽头!他一个踉跄,彻底就栽了下去!
唐可风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纵身跃下山坡,可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形,一柄剑早已经稳稳的锁住了他的咽喉!耳畔响起的,是司徒凉那冰凉的音色:“结束了。”
山坡上,早有性急的武林豪侠冲了过来,当他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全都有点愣住。
“你偷袭,算什么光明正大!”唐可风气极。
“如果我不偷袭,那么我就会命丧于此。比起名声,还是命比较重要。”司徒凉的声音没有起伏,剑锋却一点也没有移开唐可风的要害处半寸。
“我赢了。”
“别胡说了,你这种阴损手段,怎么可以算赢?我不服!”唐可风说着,早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来为此战作证的铁笔世家传人。
铁笔世家的铁笔翁是个红光满面的老头儿,只见他抬起那只早已经写得半秃的毛笔挠挠头,最后,望着司徒凉:“你确实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还是胜了,对吧?”司徒凉没有半分愧疚和动摇。
铁笔翁一时语塞,讷讷点头:“没错,你确实是……胜了。”
众多武林豪客中早有人嚷起来:“下作手法,赢了也不光彩!”
“就你这等人品,还想做四大少侠之首?”
“暗箭伤人,不是好人!”
这其中嚷嚷得最响亮的,无疑是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黑衣人。
司徒凉静悄悄地听着那些毁谤叫嚣,可手底,却没有松懈半分,依然将唐可风牢牢地钳制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等到众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这才慢慢开口:“我这等人品,的确不适合做什么四大少侠之首。不过,这样看来,大家都觉得,做四大少侠,第一要紧的,是人品了?”
“那是自然!光是武功好,怎么能服众?”这回答话的,不是那些纷扰的武林中人,而是红光满面的铁笔翁。
“既然这样,唐可风,他更没有资格做武林四大少侠之首。”
“你说什么?!”唐可风勃然大怒,只可惜他此时被司徒凉止住,动弹不得。
“我说,你暗害聂峻行,才得到了这江湖四大少侠之位!”司徒凉不紧不慢。
唐可风的眼神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利刃般的锋锐,随即又昂首一笑:“我与聂大哥情深意重,怎容你如此污蔑!”
“既然这样,我们在这里比武,怎么聂峻行本人却没有露面?”
唐可风冷笑一声,似是觉得这质问极其可笑:“大嫂纤纤弱质,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至于大哥,他自然是要陪着大嫂的。”
“此话当真?”与司徒凉的质问声一起响起的,是不远处树梢上闪过的一簇白色的光华。
唐可风的脸色,顿时变了变。这光华的方向,正是天行山庄那个方位……
司徒凉的面色更加从容:“我想,这其中的端倪,由聂大侠自己来解释,岂不是最好不过?”
唐可风的脸色,已经变了又变。此时的他,双目中已经隐隐透出不可遏制的焦急。只可惜,司徒凉手中的那柄长剑,早已经牢牢地封住了他可能的全部行为。
汤宁臣等人见势不妙,急忙朝山庄方向掠去。可是,他们还没蹿出去多远,就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回来,接着响起的是干涩的招呼声:“聂……大哥。”
聂峻行再次走到了众人的视线中。此时的他,长剑在手,生气勃勃。司徒凉双眼一亮,觉得,自己此时看到的,才是真正的那位曾名震江湖意气风发的少侠!
“汤宁臣、张奉止,你们将我锁足禁闭三年,竟还记得我这个大哥?”聂峻行微微一笑,笑容中,杀气纵横。
那两人顿时愣住,彼此对望了一眼,嗫嚅着:“这个……我们……是……。”
他们二人的声音骤然低下去,手中长剑却已经寒光出鞘!虽然他二人在四大少侠里不过敬陪末座,不过此时骤然联手偷袭,威势一样不同凡响!只见那剑光朝着聂峻行上下命门就招呼过去!
只可惜,他们的攻势快,聂峻行的来势更快!
只听“锵”的一声,他二人的剑竟然同时被聂峻行震飞!
“你们还不说实话!”聂峻行不屑的冷笑,正待举剑,却只见他的气息陡然不稳,痛苦地躬下了身躯。
那刚才还面如死灰俯首帖耳的二人,霎时又交换过一个狡诈的目光。
“糟……”司徒凉顿时心中一震,这一刹的分神,瞬间就被唐可风钻了空子,转眼间已经脱困。不待司徒凉反应,他已经飞掠到聂峻行身前。
司徒凉急忙跟上,可刚才一场恶战,他气力消耗颇多,刚才若不是取巧一击得手,实在是很难取胜。此时竟然让唐可风逃脱,真是……司徒凉心中不觉懊恼万分。
聂峻行勉力支撑住,目光紧紧盯着唐可风。可是,从他周身那奔涌跌宕的气息来看,他的内息早已经凝滞多时,刚才为了震慑汤宁臣和张奉止二人才强行运转,身体经络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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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凉唯恐唐可风要对聂峻行不利,急忙牢牢跟在一旁。
他们这边局势变幻莫测,那些观战的武林群豪们却也摸不着头脑了,
先是聂峻行出现,三言两语间汤宁臣等二人就对他发难。聂峻行一击得手后却又诡异的后力不济气息紊乱。已经有武林豪客听到端倪,原来聂峻行竟然是被汤宁臣等人暗害,才三年来闭门不出?而且照此时唐可风对聂峻行的态度,只怕他也脱不了干系?众人议论纷纷,铁笔翁更是激动得红光满面,知道自己又碰上了上好的江湖秘闻!
刚才在聂峻行的剑下捡回一条生路的汤宁臣和张奉止急忙簇拥在唐可风身边,与搀扶着聂峻行的司徒凉顿成对立之势。
“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聂峻行强行压制住奔涌的气血,勉力喝问。
汤宁臣和张奉止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唐可风。全场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也全都盯紧了他,务必要他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
只见唐可风拧眉踌躇,这才仿佛终于下了决心:“大哥,不是我想要对你无情。三年前,我知道你就是逐鹿盟的首脑后,为了你的名声和江湖地位,才不得不将你锁足在天行山庄中,这等苦心,你怎么就不能体会呢?”他原本清冽的嗓音,说到最后竟然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沙哑。
一听这话,在场的其他江湖人物却是彻底炸开了锅。谁不知道中原四大少侠成名的那一战,正是肃清逐鹿盟的那一战!在这一战中,他们联手荡平了逐鹿盟的总坛,造就江湖一段全新的传奇。可是,今天唐可风竟然说,聂峻行就是逐鹿盟的首脑!
唐可风重重地叹一口气:“聂大哥出身清贫,当日见了逐鹿盟那巨大的财富,怎能不动心?这几年间建起的天行山庄,难道都是那些受到过聂大哥你帮助的老弱妇孺出资建设的么?”
这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开始半信半疑。
聂峻行出身贫苦,可这天行山庄却屋宇连绵仆从如云,若说没有外财人手,还真是没人肯信。
“那时候你力劝我修建天行山庄,还出钱资助,我道你是兄弟情义,原来却是……”聂峻行张口结舌。
唐可风画色愈发纠结,嗓音中竟隐隐有一丝哽咽:“原本,我念在兄弟情义,本不欲将此事张扬开来,只将你禁足在这天行山庄中。对外,你依然是义薄云天的江湖少侠,怎奈你野心不死,竟然不知道怎么的联络了这无知鼠辈来挑衅。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说出全部真相了。”
一众江湖豪客顿时议论纷纷,虽然也有不少人愿意相信聂峻行的品行,可是终究是那些质疑的声音占了上风。聂峻行四下看看,众人中竟无一人出来为他主持公道。
要知道,若是此战结束,众人散去,他将再无机会与唐可风对抗。
聂峻行越想越着急,只觉得胸中那股被唐可风施药封住的真气翻涌,当场堪堪喷出一口鲜血来。原本他被唐可风以毒药钳制了真气,又被软禁了家中老小,才不得已受他摆布。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有人与唐可风决战,他本想着就算此战司徒凉不能取胜,好歹也能消耗去唐可风不少功力,他说不定能险中求胜拼出一线生机,于是强行憋着一口气才冲到这后山来伺机揭发真相,怎料到竟然是如此结果。
聂峻行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就要跌倒在地!司徒凉见势不妙,急忙要冲过去搀扶,谁知道唐可风却长剑一横,将他拦住。
司徒凉只能眼睁睁看着聂峻行就这样不甘心地当着江湖豪杰的面,重重地朝尘埃中跌落而去……司徒凉从未如此焦急,他知道,此时跌落的,不仅是聂峻行的身躯,更是他中原少侠的名誉!
场内,顿时静得可怕!
所有人,仿佛都有着共同的默契,要目睹曾经意气风发的江南少侠,就这样跌落!
“哇!”突然,一声突兀的啼哭声打破了此时的平静!
司徒凉愣了愣:“乐子!”说着,他已经纵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丛林中,正抱着乐子飞掠而来的,正是陆擎苍。
当司徒凉再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唐可风的脸上浮现着那种彬彬有礼的虚伪笑容,低声在聂峻行耳边说了句话。
可这句话让修习了闻非墨独门秘技的司徒凉听了个清清楚楚:“你还想干什么?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么?”
司徒凉的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唐可风就是用这个方法,牢牢地扼制住了聂峻行的命门!看聂峻行的样子,分明就是中了唐门的毒药。可唐可风并不敢随意的害死聂峻行,所以才只是用药拖住他的性命。原本最让司徒凉奇怪的就是,聂峻行第一次中毒可以说是不察。那种让人真气被封锁的药物必须经常施用才能持续起效,聂峻行怎么可能每次都那么甘心服下药物?原来,唐可风以聂峻行的独子为要挟,才逼得聂峻行不得不从!
一时间,司徒凉心念急转,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陆擎苍那总是没有紧张感的聒噪声赫然响起:“聂大哥,你不用再受他胁迫,这就是你儿子!”说着,他已经高高举起了怀里的乐子。
啊?司徒凉彻底愣住。
相比之下,聂峻行则更加是难以置信,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乐子的脸庞。
这是在为了戳穿唐可风的真面目出此权宜之计还是……说真的?司徒凉望着陆擎苍笑呵呵的脸,一时间也吃不准了。
比聂峻行反应更快的却是唐可风,只见他冷笑道:“你与司徒凉蛇鼠一窝,还想妖言惑众?”
唐可风的话音未落,一声奶声奶气的“爹……”却响了起来。乐子望着聂峻行的方向,竟然发出了他生平第一个像模像样的字音!
听到这个字,聂峻行的脸庞上笼罩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光芒!
只见他昂首蓄势,重重地应道:“乖儿子!”随着他的这一声怒吼,又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司徒凉知道,这是聂峻行强行冲破了被药物阻绝的真气!这一下,若是有半分出岔,他就会命丧当场!
乐子瞪大了圆溜溜的大眼睛,仿佛一点也没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只是很高兴自己的呼唤得到了这么大的回应,更加欢乐地叫了起来:“爹……爹……爹……”
在这一声接一声的呼唤中,聂峻行身形暴涨,动作仿佛一瞬间快了无数倍,只见他猎猎的衣衫在疾风中飞舞,转瞬间,那个曾经名动江湖的少侠又回来了!
唐可风几乎是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就已经被他打落在尘埃之中。
唐可风怨毒地瞪着聂峻行,犹自切齿:“你……就不怕我……”
聂峻行懒得理会他,只恭恭敬敬地朝着与会的豪杰们深深鞠躬:“三年前,我们四人大破逐鹿盟。那时候,我没能经得起诱惑,将那些财物大半收归己用,建起了这天行山庄。我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只想做完这一票就从此收手,继续做我们的大侠。可是,唐可风他们却从此食髓知味,不肯收手,甚至私下将逐鹿盟重新开山。我不能接受他如此做法,与他争吵起来。我们彼此因此嫌隙顿生。
“我原以为此事会过去,谁知道唐可风以请我喝酒和解为由,下毒害我,从此天行庄上下全部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汤宁臣和张奉止两人也与他狼狈为奸。他暂时不杀我,只因顾及江湖颜面。为了防止我恢复功力,他以我刚出生不久的独子为要挟,逼迫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吃下药物来封闭真气。让我苦不堪言,却无计可施。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我只求天下英雄原谅我一时行差步错。我明日就带着妻儿退出江湖,天行山庄的财产也全部归武林盟充公。”
聂峻行说完,全场顿时一片静默。
只有唐可风擦着淌血的嘴角冷笑不止:“哼,你一个人贪够了就想收手,怎么可以?不捞个够本,过几天逍遥舒服的日子,我们当初那么辛苦练功是为了什么?”
聂峻行没有抬头,他的声音却很清晰:“是我错了,我忘记了行走江湖的初衷。”
唐可风冷笑:“哼,若不是为了钱,这个贼子肯帮你脱困?”他说的贼子,自然是指司徒凉。
司徒凉猛地默然。他没有忘记,自己在师父闭关的石门前,是怎么样的豪情壮志,希望以手中长剑博得天下美名。让所有人说起战神弟子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只会是他司徒凉的名字。而等到他真正踏出他的江湖路,他这才发现,马车是要花钱的,客栈是要花钱的,那在月泉湖上泛舟赏景,更是要花钱的。行走江湖,从来就不是那么单纯。那些剑锋间争斗的,也从来就不止是排名那么简单。只不过,那些不会在江湖小报上被记录,不会在江湖侠士的回忆里被提及。其实,那些纠缠着名誉与利益的,才是江湖真正的模样。
就连司徒凉幻想过的,那一袭青衫,马啸长嘶的场景,也逃不开江湖的真正法则。名剑、宝马、轻裘,其实并不是侠士的天生配置,全都是剑底厮杀而来的。
司徒凉黯然:“我承认,我初入江湖的时候也曾想过名利,不过,我现在一点都不想了。”
“怎么可能?”唐可风一点不信。
司徒凉低下头,看着乐子。在乐子圆溜溜的眼睛里,他的微笑就是全世界。“是他告诉我的。”
唐可风不可置信:“他能告诉你什么?他都不会说话!”
“人生在世,就是跟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司徒凉的目光只要落到那个咿咿呀呀的小家伙身上,就不自觉一片温柔。
唐可风讥笑:“那是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名和利!”
乐子正使劲地用自己的小手,握住了司徒凉的手指,那全神贯注的劲头,无论给他什么,他也不肯松手。在他眼里,眼前的这个人最重要。最重要的,就要紧紧地握住,不松手。
司徒凉摸摸乐子的小脑门,根本没有再去理会唐可风的质问。
唐可风看着眼前这少年和婴儿的组合,他们彼此眼神的交会,微笑的感染,胜过了所有那些豪言壮语。江湖、名誉、地位、金钱……仿佛都在这视野里无声地褪色,只有那彼此紧紧交握的手指,才是唯一的闪亮。
人的手掌其实很小,当你选择要握住什么的时侯,就意味着,你打算放弃其他……乐子,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你选择的那个,真的是,最重要的吗?
手里的剑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那是他多年来孜孜以求不肯舍弃的全部骄傲和企盼……可是,好像在一瞬间,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唐可风嘴角的冷笑渐渐地淡去,最后,他终于沉默了。
陆擎苍郑重地把乐子交到聂峻行手里,他的手臂轻拂过面庞,再显露在众人面前的,已经是另一张俊逸清雅的面庞,看起来,竟然比司徒凉还小了几岁。
“聂云苍,想不到是你……”聂峻行抱住堂弟,百感交集。
“那次我来吃了乐子的满月酒后你就突然退出江湖,然后无论我如何求见都被唐可风等人设计推拒在门外。我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些缘故,就慢慢暗中追查了起来。开始一人势单力薄,所幸后来遇到司徒大哥……”
“你就引我入局,好帮你暗查此事?”司徒凉冷哼。看到人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是很高兴,怎么他就是有一种自己被不明不白地溜了一圈的感觉呢?
“我认出来你带着的孩子是大哥的,他脖子上的玉佩,还有他发丝下的一片红痕,都是我在他满月的时候亲眼见过,决不会错认。”
司徒凉终于相信,乐子不是师父交给他,让他带着行侠仗义一整年的任务物品。
可是,这个本该牢牢的在唐可风控制下的小家伙,是怎么流落到了几百里外,司徒凉的面前的呢?
等到仔细询问过唐可风的手下人,这才知道,那些人中有人生了异心,把乐子拐走,想再讹诈一笔钱。跑到几百里外后,为了躲避唐可风派来的人的追踪,他们遁入深山密林。谁知道那时候刚学会爬的乐子竟然一钻进草丛就不见人影了。至于乐子如何奇迹般的地爬到了闻非墨闭关的石室前,又机缘巧合的被司徒凉当作了师父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就真的是没有人可以解释其中关窍了。
至于陆擎苍,在暗中追查真相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乐子竟然在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怀中,于是就有了那次相遇,而在惊马过市的测试中,司徒凉所展现出的高深功夫,让原本只是想把乐子从他手中简单夺走的陆擎苍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司徒凉不爽。
“司徒大哥你肯定不会生我的气的,对吧?”自从露出了比司徒凉还稚嫩的本色面庞后,陆擎苍就更加肆无顾忌地喋喋不休。
不生气……不生气……才怪!
司徒凉追着陆擎苍不声不晌地打了他半里地,把他撵得无影无踪,这才舒坦地恢复了自己冰山一号表情。
一切事情都解开,尘埃落定之后,司徒凉终于开始了他向往已久的独行少侠的人生。可是,少了那个总是哼哼唧唧的小家伙,顿时觉得人生乐趣怎么就少了那么多?还有那喋喋不休的八卦联播,突然没了以后,世界怎么就这么安静了呢?
要不然,我现在就开始考虑一下结婚生子?虽然好像早了点儿……
司徒凉这样想着,在他的身后,陆擎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他的怀里怎么竟然……抱着乐子!
“聂大哥要退隐江湖,最近这段时间怕是有不少人会去寻衅生事,乐子只怕还得跟着我一段时间。不过嘛,我是这孩子的叔叔,自然是不会放任不管的。就是不知道,司徒兄你肯不肯施以援手啊?”
“你觉得我还会再上你的当吗?”司徒凉口气硬得一丝缝隙都没有。
可是……可是陆擎苍你到底会不会抱孩子?乐子在挣扎了你没看到么!
陆擎苍只觉得手里一空。乐子早已经回到了司徒凉手里,抱着这个软软香香的大宝贝,司徒凉继续保持冷面,说出的话,却彻底背道而驰:“这还用说?”
奶爸江湖,新章再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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