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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小馆·酿豆腐
月裹鸿声
文 月裹鸿声
酿豆腐,又称客家酿豆腐,是广东客家地区的名菜之一。主料为豆腐和肉末,辅料可配香菇等。口味成鲜,鲜嫩滑润,汤汁醇厚,老幼皆宜。有降血脂,防心血管疾病,防骨质疏松等功效。
楔子·月下小馆
月亮升起的时候,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行人从车水马龙到涓涓细流再到零星的几个,各个铺面将灯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列星星突然灭了。
然而,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天的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江陶客说,酿豆腐是女子向心仪男子表达情意的菜,鲜美的肉馅儿裹在外脆里嫩的豆腐中,表面看不出,咬下去才知满满都是心意。
很多故事的开头看起来很相似,但结局未必……
第十话 酿豆腐
连绵秋雨终放晴,城里的空气都清爽了许多。一众熟客聚在小馆,各自点选自己最爱吃的菜,叽喳热闹着。
门帘微动,老板的招呼已经出去了:“啊,欢迎光临。”
随着招呼进来的客人,却完全面生:一个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张扬的美艳,而是楚楚可怜的感觉,梳妆打扮都不像京城的,甚至可以说略有点土。天已经冷了,她还穿着水绿的单衣,怯生生地走到柜台前。
众人都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老板,您这里还要用人不?”小姑娘开口,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
老板一愣,上下打量了姑娘一番,还没开口,只听见姑娘又道:“老板,求您留下我吧,我不要工钱,只要有个吃饭的地方就好。我从外地来京城找人,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听她这么一说,底下吃饭的食客们开始帮腔起哄了。
“老板,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留下她吧。”
“这姑娘挺好看的,对你生意也有好处啊!”
“不会麻烦您很久的,我只要找到要找的人,马上就走。”姑娘补充道。
“也好。”老板终于回应,“但你想在饭馆打工,终归要有些厨艺的,你会做菜吗?”
“会。”姑娘张望了一下,“我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是酿豆腐。现在给您做,您尝尝行吗?”
于是姑娘开始做了。
酿豆腐虽是道家常菜,却很考验技巧,要把肉馅儿“酿”入豆腐中,加太多容易撑破豆腐,太少不好吃,馅儿全在豆腐表面也不好吃。只见姑娘用拇指根,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尖和小指一起轻轻地围住豆腐,一下子就填好一个,每块填得都很均匀,大小相当,整套动作娴熟无比,行云流水般地整整齐齐码进锅里,用热油煎得两面金黄,端上桌来。
“好吃!”
“豆腐好嫩!”
“肉馅儿鲜!”
食客们七手八脚地夹取分食,赞不绝口。
老板静静看着这一切,直到盘里剩最后一块豆腐,她夹起来,轻轻咬了半口。
“老板,你这还不用人家就说不过去了,光吃这道菜,比你的手艺还好呢!”更夫老李打趣道。
“味道是不错。”老板笑笑,“那好吧,从今天起,你在店里帮忙。”
“你怎么会一个姑娘家来京城?你爹或者哥哥呢?”
“我……来京城是找我爹的。但是……也许我爹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女儿……”
“怎么会这样呢?”
“我爹娘是私订终身,刚刚在一起就分开了,我爹说会过来接我娘入门,可是……”
“唉……不用说了,明白了,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啊。”
“不,不,不要这么说,我娘说,我爹风流但不下流,对她是真心的,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那你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知道他在哪里,可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只隔着一道铜铁的大门,却无法相见。”
“是吗,难道是哪个王公贵族?”
“虽然不是王公贵族,也相去不远,是武林第一世家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剑……”
“哦——是他啊,难怪,他年轻时,确实风流倜傥。”
“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可高门大户,戒备森严,我如何见得到他呢?”姑娘说着,泫然欲泣。
“哎呀呀,不要哭不要哭,在下好歹还认识几个武林人士,说不定能拐弯抹角地帮你打听打听。”
“大哥的恩情,小女子一辈子都记得。”
“不要这样,客气了,小事小事……”
老板坐在柜台后头,静静看着绿衣姑娘——她名叫绿萝,正讲着她的故事。三个月以来,这个故事老板听过三十六次了,现在每个熟客都知道,小馆新来了一个乖巧美丽、我见犹怜的帮厨,酿豆腐做得特别好吃,有着一个令人唏嘘的身世。
“绿萝,再来一份酿豆腐。”
“来了。”
绿萝离开聊天的客人,返回柜台,像流水线那样熟练地切好豆腐,填装肉馅儿。她依然穿着来时那件单薄的绿衣—一并不是老板虐待她,而是她自己说喜欢青绿,不肯换别的衣服。
她就那样低头忙着,任炉火的热气将裙上的流苏吹得一飘一荡,只露出一个侧脸,反而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蒙咙。
这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四五十岁、穿着华贵的客人。
其他客人中响起惊呼:“哎哟,南宫大当家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南宫府邸,雕梁画栋,连灯笼上都印了定制的“南宫”字样。
“跟二十年前一样的味道……”南宫剑闭着眼睛,手中的筷子上夹着半块豆腐,不知是沉醉于味道,还是沉醉于回忆。他今年五十多岁了,高大,薄唇,国字脸,隐约还能看出当年是个英俊男人。
“爹爹喜欢就好。”绿萝低眉顺眼,侍立在旁。
“你不知道,别人跟我传言,我还将信将疑,直到第一眼看到你,那一刻就像见到你娘年轻的时候……”南宫剑说下去,“那时我还不是南宫家主,一次到南方办事,偶然路过一个小饭馆,看见一个女孩子在那里做菜,神情专注得像在雕刻一件艺术品,她在切豆腐,肌肤却比刀下的豆腐还要白嫩。当时还是夏末,她穿着青绿的衣裳,风一吹,像要飞起来似的。
“你知道,美食和美色,是世上最难抗拒的两件事物。于是,我就一头陷了进去。
“可是,我家当时出了点事,我匆匆赶回,没想到,这竟然就成了永别。后来想起,总是干般遗感……”南宫剑说着,竟微微用衣袖擦拭眼角。
“爹爹不要难过,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绿萝忙递上帕巾,“以前,我也总担心爹爹会忘了我娘,今天一见,知道爹爹是从不曾忘记她的。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说着,她自己眼眶也有些泛红。
父女两个互相安慰,说着说着,竟抱头痛哭。
“咦,你的小帮厨呢?”江陶客进门,将华丽的白裘交给仆人,问道。
“得偿所愿,被南宫家领回去了。”恢复一个人站在柜台后的老板笑笑,“你是怀念她的酿豆腐?可惜,晚来了几天。”
“不,随便问问,说起酿豆腐,我还宁可吃老板你做的。”
“江公子什么时候也变得甜言蜜语了,大家可都说她做的比较好吃。”
“我向来有话直说。”江陶客大笑,“她做的味道、火候是都还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
“尝的食物多了,便能吃出食物里包藏的情绪。相传,酿豆腐是女子向心仪男子表达情意的菜,鲜美的肉馅儿裹在外脆里嫩的豆腐中,表面看不出,咬下去才知满满都是心意。”
“江公子这就想多了吧。”老板蹙眉道,“厨师给你上菜,总不会每个都看上你了。我做的酿豆腐也不曾‘满满都是心意’。”
“当然,但至少不会‘满满都是心机’。”食神这样答道。
不知是人老了都会变得念旧,还是失去的东西永远比得到的美好,抑或两个原因都有,许多天来,南宫剑一直梦见绿萝的娘亲。
那时她用天真温柔的眼睛看他,用吴侬软语招呼他,他知道,她给他端上的酿豆腐,馅料总是比别人的丰足。那时他也正年轻,脸上没有皱纹,说话可以肆无忌惮,她的身上有他的青春。
南宫剑正妻已殁,有五个儿子是五位爱妾先后所生,却偏偏没有女儿。儿子与他们各自的娘,个个觊觎着南宫家主的位置和只有家主才能继承的武功心法——这他倒也理解,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还是女儿好啊,贴心、温柔,不会有所图谋,还延续着他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当吃着绿萝做的酿豆腐时,他仿佛才感觉到什么叫天伦之乐。
“老爷,马夫人请您过去用宵夜。”仆人的招呼把南宫剑从沉思中拉回。
“不去了,刚吃过晚饭。”南宫剑挥挥手道。
“爹爹,你还是去吧。”绿萝在一旁,娇娇怨怨,“这些日子爹爹太宠我,听说几位姨娘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呢。若是给爹爹家中添了麻烦,绿萝还不如、不如……不来京城的好。”
“你别管她们。”南宫剑板起脸来,不过他还是站起身穿外衣,道,“我去一趟便罢了。”
穿过几道回廊,马夫人早已在门口迎接。
“老爷啊,你有日子没来看看你儿子了。这些天小五又进益了,师父都说跟你年轻时,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南宫剑“哼”了一声,没说话,这个儿子什么样,他心里是清楚的。
在屋中坐了片刻,丫环端上宵夜来,是菱角肉末粥。马夫人忙道:“妾身家乡新摘的菱角,第一个想着给老爷送来尝尝。”
南宫剑吃了一碗,夫人再劝,他却不吃了,只道刚吃过晚饭。
两人推让几番,夫人突然有些变了脸色:“又是在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闺女处吃的?”
“你怎么说话!”南宫剑也有些愠怒,“什么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难道不是?十多年了,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女儿,谁知她是真是假,不是贪图你家的荣华富贵?”
“我第一次看见她,跟她娘年轻时一模一样,她做的酿豆腐跟二十年前一个味道,还有故事的细节,如果不是她娘告诉她,她又怎么会知道?”
“反正。”马夫人扭过脸,很不高兴地说道,“没听过天上掉馅儿饼,更没听过天上掉女儿……”
“你的意思是,老夫是一个傻子?”南宫剑激动地站起身来,作势欲砸手里的碗。
然而,他并没有砸下去,因为,还没等他砸下去,就先捂住了肚子……
无风无雨的夜,小馆十分热闹。
“今儿个有什么时令菜?”进门的人用折扇遮住嘴时还算俊朗,可一拿下来,嘴唇和牙齿立刻毁掉了整个面孔的和谐,这人正是“包打听”包信雄。
“菱角。”老板虽没多喜欢他,但来者是客,一样热情招呼。
“来盘菱角炖肉吧。”
“这可不行,两者相冲,同煮食用易发腹痛,给您熬些芡实粥吧。”
“也好。”
老板回身去忙,有意无意间总还关注着柜台外头的动静。
“听说了吗?南宫家闹出滴血认亲来了。”
“啊?”
“有这回事?”
“当然听说了,南宫家最近不太平……”一个薄薄的声音回应,说话的正是包信雄。
人们不喜欢他那副欠扁的神情,但这种时候,好奇心总是战胜一切的,于是一堆入围着他搭腔。
“包兄,有内幕消息?透露点呀!”
“你们知道么,上次南富老爷在爱妾马夫人那边吃了点东西,立刻肚子绞痛。”
“什么?难不成他的夫人要给他下毒?”
“我可没这么说。”包信雄捻着短须笑道,“也许……只是偶然吃了点馊东西罢了。虽说最后没有大碍,不过南宫老爷似乎因此有了芥蒂,好长时间不去马夫人那里了。”
“可是为什么,包兄越说我们越糊涂了。”
“这一切啊,还得从你们都见过的那个绿萝说起……”包信雄露出卖关子的表情,慢慢笑道。
“绿萝姑娘怎么了?怪可怜的,千里寻父,父女相认,也是一段佳话啊。”
“在你们看来是佳话,那你们觉得,南宫老爷的老婆们也会这么想吗?”
“这……”
“哦——”
“有理……”
闲人们似乎恍然大悟,纷纷赞成。但还是有人问:“绿萝是个女儿家,又不能争家主之位,对她们有什么威胁呢?”
“嗨,说这话的,真是不会动脑子想想。”包信雄道,“大家都听说了,南宫老爷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闺女出奇的好——以南宫老爷的性子,年轻时在外头多少韵事呀,这会儿认个闺女,下回万一来个儿子怎么办?”
“有理!”
“也对!”
“我要是他老婆,也得这么担心!”
“所以么,他那些老婆慌了神。大概想灭了这段先例,他另一个老婆牛夫人昨日弄出场滴血认亲的戏码,想证明绿萝不是南宫剑亲生的。”
“结果呢?”闲人们都伸着头问。
“结果?”包信雄慢悠悠喝了口端上来的芡实粥,故意让大家等到耳朵都立起来,才道,“那牛夫人要死都是蠢死的——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方子,在水里加清油,即使亲子的血液也不会相溶——可是水里滴了清油下去,立刻浮起一层花儿来,跟猪油汤似的,哪里还有人看不出来的?”
众人大笑起来。
“所以这一闹,闺女的事算是坐实了,反倒她那胖儿子,估计要跟家主的椅子说再见喽。”
“也不一定。”有个食客插话,“听说南宫家有一本武功心法,练成那心法,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家主之位不传给自己。不,不,或者说,要是练成那心法,成了绝世高手,当不当南宫家主,都没啥在乎的啦。”
包信雄白他一眼:“那心法世代只有南宫家主一个人收着,你以为是在菜市场买葱,想拿就拿?”
“这……”
他们正争执间,外头跑进来一个人,嚷嚷道:“街坊们快去帮帮忙!南宫府走水了!”
火势渐渐熄灭,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南宫剑望着残余的红烬在焦黑的木头上挣扎最后的明灭,他身上有烧伤,心里却寒凉如铁。
难道这几个逆子,真做到这份儿上了?
起火的源头已查出,是一座用于藏书、经年累月无人的小阁楼,且有火把和松油的痕迹。
这说明什么?
有人在打武功心法的主意,四处寻觅心法的藏地了!
而且,他们的方向正好是对的,大概只是没有找到打开暗室的机关,才未能得手。
干防万防,家贼难防。
南宫剑心乱如麻,想起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愈发不寒而栗。虽说心法是他一人所藏,但几十年生活,哪会不露出些蛛丝马迹,身边丫环仆妇,谁知道哪个会成为菜一房的眼线?
突然之间,他看谁都不放心起来。
~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他心里闪亮:要抓出这个眼线,或者证明真有个儿子如此忤逆,何不来个“引蛇出洞”?要不暂且把真的心法换出来,放一本假的进去,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换出来的真品又要保存在哪?他是一家之主,总需要下人洗衣做饭,整理打扫,如果真品暴露,反而被人偷走,那不就弄巧成拙了……
他正苦思冥想,这时,一个娇嫩的声音入耳:“爹爹。”
他转过身去,绿萝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女儿不知爹爹因何事忧愁,只是女儿看见爹爹眉头皱着,心里就好难过,只恨自己……只恨自己不是儿子,没法为爹爹分忧……”
“你不知道,就是那些儿子让爹忧愁的。”南宫剑看她这样,不禁也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她的头,“你去给爹做点吃的,爹就开心了。”
绿萝应声而去,顿饭工夫,奉上一桌丰盛菜肴。
“爹爹啊,我可糊涂了呢,前阵子怎么也找不见的一张银票,今儿个发现,竟然是夹在菜谱里了,旁人也不会去动我那些菜谱,所以……”
“这就对了!”南宫剑一拍桌子,腾身站起。
“什么,什么对了?”绿萝满脸惶惑,嚅嗫问道。
孤灯幽暗,万籁俱寂,夜的黑沉令人心生恐惧。
“才从江南回来?”老板端上小菜,给柜台前唯一的客人吴莫念。
“是啊,在那边尽想你这里的菜。”
“说笑了,江南怎么会没有好饭馆,人家都在那边吃到流连忘返呢。”
吴仵作笑笑:“说起来,五年前我去过,倒是有一次印象深刻,只是一个街边的小馆子,但菜很好吃,尤其是一道酿豆腐。”
“酿豆腐?”老板一防,耳朵竖起来。
“可是这次,怎么也找不到那家馆子了,问四周的邻居,他们说了老板娘家的事,真是让人唏嘘,人间悲剧啊!”
同一个夜,贵为武林第一世家的南宫府也没有得到任何优待,一样无星无月,远方微茫的梆子声传来,大抵二更天。
“爹爹放心,爹爹如此信任女儿,将心法交给女儿保管,女儿发誓,绝对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心法在,女儿在,心法若丢了,除非女儿没了!”绿萝眼中水光盈盈,在微弱的光线下发着光。
“何必说这种话。”南宫剑拍着女儿的肩,“只是暂时放在你这里,待抓出那眼线来,就不让你再担惊受怕了。”
“不,爹爹,那怕是不能够了。”
“啊?什么意思?”南宫剑话没说完,突然感到腹内一阵剧痛,先前在马夫人那里的那次腹痛,与这次相比只是闹肚子的级别罢了。
“绿萝,你,不会……”他弯下身去,语不成句。
“你想说什么,南宫老爷?”绿萝看着他,眼中还是那样水光盈盈,不过当看的人角度变低后,灯光从下照上去,同样的神情便显得阴森可饰。
“我说过,你将这心法让我保管,我便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绿萝笑着说下去,“我爹教育我,发过的誓一定要做到。”
“你爹?”南宫剑直直瞪着她,眼神像要把她吃掉。
“没错,我爹,我亲生的爹,不是您——我骗了您,您上当了。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您笨,我为了这一天,实在做了太多准备,光是一道酿豆腐,为了做到跟真正绿萝她娘一样的味道,就练了五年。虽说这次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很多,但就算没有那些巧合,迟早我也会得到这本心法的。”
鲜血从南宫剑口中流出来,他喘息着:“人在江湖,难免挨刀,我着了你的道,无话可说。只是我要死个明白,你告诉我,那真正的绿萝和她娘呢?”
小馆,烛光摇曳,安宁祥和。
“事情要从五年前说起。”吴仵作夹着小菜,边吃边说,“当时我去那家饭馆就注意到,老板娘虽说三四十了,还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一个人忙里忙外,做的东西也好吃。老板却是个黑胖粗汉,年纪比老板娘少说大十岁,而且酒气熏天,大呼小叫,我还奇怪为什么老板娘会嫁给他。
“后来问了邻居,才知道老板娘身家原是不清白的——没有成婚,就生了个女儿。在家乡小镇,全家都抬不起头,后来没奈何,才背井离乡嫁给这个四十多岁娶不上媳妇儿的粗人。不消说,婚后打骂都是家常便饭。”
南宫府。
夜里开始起风了,在层层楼阁之间,呼啸得好似有人哭号。
绿萝看着南宫剑,轻而坚决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是你杀了她们?你这阴险狡诈的毒妇!你处心积虑……接近她们,然后……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杀人灭口!”南宫剑带着最后的愤怒,嘶吼道。
“‘阴险狡诈’几个字,我笑纳。”绿萝突然笑容灿烂,“不过她们可不是我杀的,相反,是她们娘儿俩临死的时候,委托我来杀你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听我告诉你,我跟真正的绿萝,其实还算得上是朋友——一个雏妓,一个杀手,友谊建立在同样的痛苦上。”
“你说…..绿萝她,她是?”生命从南宫剑的眼中流逝,但还是挣扎着想听完最后的话。
小馆。
吴仵作喝下最后一口粥,讲故事的节奏也快了许多。
“我刚不是说,老板娘有个女儿。那女儿到十一二岁时,一次粗汉赌输后红了眼,竟发狠将她卖给青楼,她娘抱着腿哭求了几里地也没用。
“但这还不算完。”仵作说下去,“赌徒的性子总是变本加厉的,邻居说,他越来越暴躁,经常听到他们屋有摔锅砸碗和女人哭叫的声音。终于有一次,他失了手,一下将那老板娘打得奄奄一息,女儿跑回家去看时已经没救了。那女孩大概是太绝望了,给粗汉投了毒,然后自己投官自首,也被判了斩刑……所以这一家,可说是绝户了。那好吃的豆腐馆,也再没有了。你说,这可不是人间悲剧么?”
老板怔怔的,听到这里,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那女儿叫什么?”
“听说叫什么……”仵作挠挠头,“绿萝。”
“她是绿萝,那绿萝是谁?”
“啊?”
南宫府。
夜已经所剩无几,犹如那武林世家家主的生命。
“事情就是这样,她选择同归于尽,将那继父毒死了,然后自知不能生还,便找到我,告诉我整个故事,并且委托我一件事……”假冒的绿萝看着南宫剑,眼神清冷如冰。
“——那就是杀掉你。她说,你是她整个人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南宫剑眼中现出痛苦的神色,他艰难地摇动头颅:“我不知道会这样……当年,我也是真心的……”
“我也是真心的。…‘绿萝”扬起手中的武林秘笈,一笑,“我真心想要南宫家的心法,也真心想要慕容家的心法,这样的真心,不过是‘真的贪心’罢了。”
“不……”南宫剑喉头激烈地往上一哽,但再也发不出其他辩驳,他的人生终止在这里,瘫软下来,气绝身亡。
数天之后,银白的月亮,小馆。
油在锅里噬嵫地响,白嫩的豆腐一面变得金黄。
江陶客坐在柜台前头:“真没想到南宫家会出这么大的事,震动整个武林啊。”
“我想救他,可是没来得及……”老板叹气,不知是为南宫老爷还是为酿豆腐下降的销量,“影响大到连酿豆腐都卖不动了。”
“人呐,包着真心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包藏祸心的时候又看不出来。”江陶客接过菜,咬了一口,沉醉于鲜美汤汁都爆开在口腔中的快感,许久,才把话说完,“酿豆腐何辜?”
(第十话结束敬请期待第十一话·五香素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