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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小馆·杨枝甘露
月裹鸿声
杨枝甘露,港式甜品的名称,其本意是指观音菩萨手执的插着杨柳枝宝瓶内的露水。此款甜品因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而得名,主要食材是西柚和芒果,主要烹饪工艺是煮。芒果和西柚都含有丰富的维生素,长期食用具有抗菌消炎、防癌抗癌、祛痰止咳、明目美颜的功效。
楔子·月下小馆
月亮升起的时候,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行人从车水马龙到涓涓细流再到零星的几个,各个铺面将灯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列星星突然灭了。
然而,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天的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雪衣阁是京城第二大帮会,程立雪是里面第一阁阁主。
程立雪不似一般帮派老大的粗勇,他总是白衣翩翩,嘴角带笑,混合黑道的一点邪气狠厉,行经花街柳巷时,总引得满楼红袖乱招。
李思思是个小伶,戏唱得未必多好,但生得美,极关,便够了。
我想我跟他们很有缘分,我见过他们同时出现的三次,恰好就是初见、相恋、分离,全部都在我店里发生。
第九话 杨枝甘露
春而半夏,月光清浅。小馆刚刚开门,灶台的火还没有很旺,门帘被整个掀起,进来两个客人。
老板看过去,走在前的女人很是英气,穿劲装,麦色肌肤,两条腿修长而紧实。随她身后的是个白衣男子,轻摇折扇,嘴角习惯性地带些笑意,赫然是雪衣阁第一阁阁主程立雪。
“老板,好久不见。”程立雪抱拳致意,又笑着用扇子拍了拍身旁女子的后背,介绍道,“这是我兄弟,十三阁阁主柳不二。”
老板眉毛略略一扬,因为这位女阁主很有名——在黑道这种地方,女人要得到男人都承认的地位,必定在各方面都需要比男人还男人。于是,老板忙欠身道:“柳阁主久仰。”
“哪里!我久仰你才对。”柳不二大笑,“老程整天说你家东西好吃,听得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听景不如看景,今天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程立雪笑道。
“好啊,就看看你挑美食的眼光是不是和挑美人一样高明。”
两人说笑着坐下,点了菜。这时门帘轻动,又进来一个人影,两人不想太张扬,各往后坐了坐,默契地转为低声。
进来的人身段婀娜、高挑,五官精致、秀美,正是李思思。
“下戏了?”老板点头,招呼道。
李思思回点下头,算作答应。像她这样的美人是不需要气质的,她就是硬生生地漂亮,一进来就照亮了半面屋子。
“有你的信。”老板先不说别的,从柜台底下拿了一叠信给她。
“什么信?”
“自己看吧,我没看过。”面对明知故问,老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自从有风声传出,李思思偶尔会在这家小馆吃个宵夜,便络绎不绝地有人把这里当驿站,留下一封封信件。
李思思坐下来,用涂染蔻丹的长指甲的尖端捡了几封,拆开看看。
“啧,”她精致的眉头一蹙,“这样的人也来给我写信。”
“吃点什么?”老板在柜台后头问。
“嗯……今天吃什么好呢……”李思思把信放下,玩着撕下来的纸屑。
“杨枝甘露怎么样?清凉甘润,这时节喝最好的——又有新到的好柚子。”
“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想到这个!”大美人一下笑起来,“老板,你比那些笨蛋男人强多了!
“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烦,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哎,我要小粒些的西米,过凉久一点啊。”在老板回身去处理食材的时候,美人絮絮说下去,间或附带几句对食物的要求,“这也就罢了,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没一个能猜中我心思的。前儿个有个人说特喜欢我唱的《红娘》,送了六七条珍珠玛瑙链子。我压根不愿见他,碍着班主面子没奈何,吃了顿饭,结果他点了一桌子海参鲍鱼,也不想想我是用嗓子的人。更可怕的是,手一伸出来我吓着了——指甲里都黑的。唉,白费了我大半天时光,想想真是倒霉。”
老板笑笑,赶着煮西米调椰浆,把晶莹嫩红的柚子肉撕碎,偶尔发出一两声“嗯”、“是呢”附和一下,好在“女神”也不大在乎别人的反应,只是想把自己的话说完罢了。
等李思思结账离开,老板不自觉地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耳边突然蹦进“噗”的一个笑声:“怎么会有这么矫情的女人,真想一巴掌掮过去!”
老板看过去,说话的是柳不二,恢复先前的活跃。柳不二笑着大啃骨头:“别人送她珍珠玛瑙,请她食山珍海味,倒成了她倒霉。老程你不觉得吗?”
“不会啊,”程立雪悠悠摇着扇子,却没有同意她的说法,“会这样说,也是没什么心机的单纯女孩子嘛。”
柳不二突然停下来,咬着骨头看向同伴,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你该不会……”
程立雪把手往脑后一背,笑得不置可否。然后他转向老板:“再点两份杨枝甘露好了,老板做的甜点,精致得让人垂涎欲滴呢。”
这次之后,李思思好一阵子没来过,程立雪却每天子时三刻在店里出现,准时得像闹钟,点的都是甜品,从不重样。
“米酒小汤圆,外带。”
“桂花酸梅汤,外带。”
“烧仙草,外带。”
有人问,你为何固定这个时间来?程立雪道,一刻钟,便能送到李思思手上,冰品不化,热品正温,是最好的。
那人摇头感叹:“堪比二十四孝。”
程立雪也不理会这讥诮,只是带着他一贯的微笑。
这样风雨无阻地过了三个月,终有一日,李思思和他同时走进店中,表现却依然算不得亲密——大美人昂着头走在前,黑道阁主殷勤服侍着,为她拉出椅子,回护坐下。
“你想吃什么?”程立雪问。
“我以为你该知道我想吃什么?”李思思眉头轻颦,嗔怪道。
“嗯……杨枝甘露?”
李思思回眼望他,仿佛等他解释。
果然,程立雪继续笑道:“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你点的杨枝甘露,到今天,正好三个月。关于你的每一件小事,我都会放在心里。”
一点笑容漾开在美人标致的面孔上,显然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于是程立雪转向老板:“两碗杨枝甘露,小粒西米,过凉久一些才弹,要红肉的柚子,七分糖就好……”
他一边说,老板手下忙起来,而柜台的另一边,竞不意传来幽幽而刺耳的一声:“啧,一个戏子,哪来那么多穷讲究!”
李思思显然听到了这句话,杏眼圆睁地一瞪,而老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说话这人叫做包信雄,在京城里也是个人物:他们家族世代承袭了一个绰号“包打听”,无论是皇贵妃屁股上长了几颗痣,还是江湖大佬最后一次在哪里现身,都能给你打听出来,当然前提是你能提供他们满意的回报。
这位包信雄单看上半脸算端正,可惜两片极薄的嘴唇和不齐的牙齿毁了整体和谐,平时他自命是个风雅公子,有传闻说他也曾动过追求李思思的念头,却在萌芽阶段就被李思思傲慢地拒绝了,深以为辱。故而老板知道,今天的情势,不免潜流汹涌了。
果然程立雪笑笑,在李思思身后不紧不慢地道:“精致的人,自然配吃讲究的东西。其实呢,精致讲究的东西大家都喜欢,女人喜欢精致的甜品,男人喜欢精致的女人。怕是只有那些吃不到的,才嫌别人吃得太讲究了吧。”
“你!”包信雄脸上一白,暗咬牙关,抬眼间,突然看到老板把两碗做好的杨枝甘露端上来,放在柜台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冷笑一声:“既然李小姐喜欢,今日这一道在下请客了!”话音未落,手上已然发力,将其中一碗甜品于空中送起,势疾如电,那青瓷小碗犹如一枚飞镖,直冲李思思面门。
事发突然,老板也未及阻止,“啊”了一声,眼看李思思纵不被打个头破血流,也必定淋得满身汤水,狼狈不堪。
没想到,就在李思思花容失色之时,一柄折扇横空出世,将她往后一拨,然后立刻翻转展开,迎向飞来的“暗器”。在接触的一刻,来势汹汹的劲力仿佛一下被卸掉了,青瓷小碗好像由猛扑的豹子变成温顺的小猫,被轻接在扇面上,碗中浆液略动荡片刻,却是一滴也不曾洒出。
包信雄脸色大变,然而不甘落败,一瞬间又将柜台上剩的一碗击出:“还有一碗!炎炎酷暑,请阁主吃些凉快东西!”
这一推,包信雄用上了看家本领寒冰掌法,眼见瓷碗瞬间霜白了半边,碗内浮起冰碴儿,周围空气突然遇冷,凝成一团白雾,这一切就在一推送的须臾之间,连旁观的老板都不由暗赞功夫不低。
然而程立雪依然十分淡定,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碗,在下请包大人尝鲜!”白扇反折,又在空中画出一道银色弧线,直直将瓷碗打回。
包信雄不愿示弱,伸出双手,“啪”地同样接住飞来之杯,却猛地感到一阵寒意由掌心直刺骨髓,看时,那一碗杨枝甘露竟整体冻成一碗冰块,非但无法入口,此时粘在他手上,就如同冬季寒铁,只怕硬挣还要带下一块皮来。
包信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功力深浅,已见分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终于冷哼一声,悻悻离去。
李思思发呆地看着这一切,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梦幻。从程立雪那一拨开始,她脚下便没有了重心,此时人一半的重量在程立雪的襟怀里,一半在他的袍袖上。此时,让李思思感觉好像依靠在云上。
这是她想要的感觉,一个英俊、风雅、邪魅、武功盖世的黑道老大为她红颜一怒,打得杂鱼杂虾们屁滚尿流。她终于遇到了期望的英雄。
英雄温柔地看着她,轻轻问:“你没事吧?”
“没事。”她忙回答,半推半就地靠在他臂弯,表情娇羞,更显美艳。
老板在一旁看着,一直没有表情,却在低头的一霎,似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光阴飞快,转眼又是三个月,京城传遍了程立雪和李思思在一起的事,大多是道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他们本人却是许久不到店里来了。
月黑风高的一夜,柳不二推门进来,嚷嚷道:“饿死我了,有什么充饥的拿来!”
老板给她拿了几个窝头,一条烤好的羊腿,还有一壶酒。
“有阵子没看见你们程阁主了。”老板随口道。
“他啊,有美人相伴,金屋藏娇,自然不出来了。”雪衣阁的十三阁主歪着头咬断一条羊筋,大笑道。
“他们现在怎样?”
“好着呢,成日你侬我侬的。”柳不二啜口酒,顿一下,“我先前倒错看了那戏子,虽说有些矫情,品性倒还不坏,跟着我们老程便一心一意的。前些日子还看到她煮莲子汤给老程喝呢,我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老板莞尔。之后她们闲碎聊了些,雪衣阁在兰桂街又盘下一间赌场,在西港和长天帮有些小冲突,最近走水路又进了一批古玩字画,等等。
直到三更,老板才送走吃得肚胀腰圆的柳不二。天气不好,柜上没什么人,打算提早收拾了。
这时,却听外头一声尖叫。老板急奔出去,漫天星光晦暗,耳边狂风呼啸,刚刚才走出门的柳不二不见了。
七八天后,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老板在柜台里,拿一个小黑陶瓮仔细捣着蒜,台外一圈食客,叽叽喳喳,胡吹乱侃。
这时走进一个久违的客人,是程立雪。他憔悴得很明显,嘴唇发白,脸颊瘦得凹进去了,更罕见的是居然面无表情。
“程阁主!”一个叫老张的马贩子熟客站起来大声招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哎,你那位美人儿在哪儿呢?都不舍得让俺们见见?”
“快别说了!”老张身边坐着的更夫老李狠狠掐了他一把,把他拽下来坐好。
“怎么了?”老张一脸诧异,低声问更夫。
“你还没听说吗!”老李贴近他的耳朵,极快速地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一个阁主兄弟失踪了,晚了就怕活不成那种。没办法,他就去找‘包打听’。‘包打听’却说帮你可以,但你出多少钱我都不要,只要跟你女人睡一夜。结果他竟然同意了,所以还提什么美人儿啊……”
“啊?看他人模人样,居然自愿当王八?”
“可不是嘛,虽说是为了兄弟,但人家姑娘漂漂亮亮的,又一心一意跟他,转身就让他送到别人床上去了,真混账。”
两人正咬着耳朵,门突然又开了,“咣当”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看过去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狰狞的表情掩盖了她绝色的面容,几乎是冲到程立雪面前,抄起旁边一碗汤面,兜头泼了上去。
全场鸦雀无声。
名满京城、风流倜傥的黑道阁主就那么坐着,看向面前的女子。浓软的面条从他额头挂下来,顺着面汤慢慢往下流,时不时还掉落几片葱花和香蕖。但他也不动,没有躲的意思,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就那么看着那女人。
女人一腔怒火,举起手想要赏他巴掌,可看到这种神情,却好像泄了气,手在空中僵持半天,突然间,愤怒却变成号啕,双手掩面,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出去了。
这是老板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程立雪和李思思同时出现在店里。
李思思从来到走,大概只有十几秒的时间。所有人愣在那里,等反应过来,开始有些轻微的响动,再之后都猛吃几口然后退场。
看程立雪被泼一头面条是场好戏,但现场的气氛实在太微妙、太尴尬了,观众不大希望当面去评论演员,尤其这演员是你不一定惹得起的。
很快,人撤光了,店里剩下老板和大阁主两个人面对面。
“柳不二没事?”老板问。
“嗯。”程立雪吐出到场之后的第一个字,干裂的嘴唇咧开,露出第一抹笑容。
“那就好,”老板拿起一条帕子,“到后面来洗洗脸吧。”
程立雪默默跟过去,把帕子浸在冰凉的井水里,拿起来敷住烫红的皮肤。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人渣?”许久,他突然问。
“不要问我嘛,我还想做你生意呢。”老板摊手一笑。
程立雪也被这一句逗笑了一下,很久,才又开口道:“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喜欢李思思并不是假的,我那么宠她,愿意天天半夜给她买爱吃的点心,愿意花心思做很多事只为了她高兴一会儿……可是……”他吸了一口气,“可是……包信雄提出拿她一夜来换柳不二的命时,我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犹豫——这么说还真是对不起思思,但当时事实就是这样。只要能把柳不二救出来,我甚至愿意拿我的命去换。”
“算了,别想了,”老板拍拍他的肩,“先回大堂去吃点东西吧。今天想吃什么?桂花酸梅汤?冰糖绿豆沙?金丝枣酥?杨枝甘露?”
“别闹了,老板,”程立雪哭笑不得地皱起眉头,“顾着柳不二我都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就想馒头包子吃个几屉,你还拿那些玩意儿跟我穷开心。”
“没问题。”老板做个手势,到蒸笼里一掀,露出几个黄澄澄的玉米面馒头来。
翩翩佳公子狼吞虎咽地开吃,老板在旁若有所思。
“你想什么?”雪衣阁主问。
“我在想,你那天说,甜品精致,人人喜爱,倒是不错。可惜这要永远是歌舞升平的日子方好,当真肚饿的时候,十杯杨枝甘露也比不上一个粗面窝头。所以若是把人生也活成了甜品,便不要责怪别人容易放弃你吧。”
(第九话结束敬请期待第十话·酿豆腐)
(责任编辑:空气 邮箱:[email protected])
下期预告
相传酿豆腐是女子向心仪的男子表达心意时做的菜,鲜美的肉馅裹在外脆里嫩的豆腐中,表面看不出,咬下去才知满满都是心意。很多故事的开头看起来很相似,但结局却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