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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水间的侠情
王睛川等
武当的太和境
——王晴川
去武当山采风之前,就查过许多资料。比如武当山的名字,原名太和山,那么在唐代以前,是叫武当山还是太和山?在“非真武不能当之”流传已久的明代,为何武当山仍被许多文人称为“太和山”?
后来慢慢想明白了。“太和”这个词,从古至今都很“高端”。“保合太和”.出自《易经》,实为古人推崇的世界和人生的最高境界,所以清代皇帝的金銮殿叫“太和殿”,乃至今天,我们耳濡目染的那个常见词“和谐”,也是由此而来。
所以武当山这个名字流传得久远广大——起码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就川武当山,而太和山这名字则来头极高,乃至朱棣圣旨亲封为“大岳太和山”。
但这个神秘的“太和”到底是一种什么境界呢?到了武当山后,这一直是我在琢磨的问题。
首先是外在的震撼。玄武大帝修真飞升之地,历史上唯一的大型辜室道观工程、一代高道张三丰传道隐修处、中国内家拳发源地、七十二峰洞天福地……这些独一无二的亮点,居然都被武当山一山独占。那些金翠碧相的恢宏道观,极力雕琢的人天合一妙境,也许就是太和的外相。
但总觉得还少些什么。因为很可惜,这一路采风没有碰到过真正的武当高道。我一直觉得,那些眠冰卧雪、煮露成茶的世外高人心中,才有真正的太和答案。
好在采风到最后,我们去了五龙官。这是个正在整修、而且偏离旅游主线的道观,但其来头却不小,据说是武当山上最早的道观,在唐时敕建。一行人兴冲冲地去了,居然颇多意外的惊喜。
因为五龙官远离旅游主线,几乎没有游客。—进入,先是满耳的空山鸟鸣。至今我的手机中还留着那大段空蒙悠然的鸟鸣,那样的自由自然自得。我时常自己放一放听,还能听出那时候的空灵来。
然后便在正在整修的大殿内看到一位中年道士。
以前看古书.常形容道士是“貌若古柏”,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象,看到这道士时,我心中便油然闪出了这四字。一下子被那股气势感染,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长,能给您照个相吗?”道士笑笑,很随意。于是就照了。
照片上的道士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须发皆漆黑如墨,蹲在大殿一角,很用心地在雕刻一把木剑。这木剑,也许是一把神鞭或者宝杵,应是神像所用的法器吧,因为体积很大,雕饰也很精细。五龙宫所在极为偏僻,在那空旷大殿中,他专注地雕着木剑,脸上居然有一抹欣然。
远离俗尘,欣然自得。或许,这才是太和之境。
由此想到武当山那位著名的高道张三丰。因为武侠文化的缘故,他也许是被今人最为熟悉的高道之一。据说他生于南宋,元明之际隐于武当山,并预言“此山异日当大兴”。因为名气太大,从朱元璋到建文帝,到朱棣,都在下诏遣使求访他。朱棣甚至很虔诚的在武当山给他专门修建了遇真宫,塑真人像,派专人洒扫,但三丰道长就是隐而不见。张三丰,成了明初几个皇帝心中永远的梦。
在宋代,还有一位武当山隐修过的著名高道,陈抟老祖。他本身也是个身怀济世之念的学者,同样是几次拒绝当时的皇帝宋太宗召见,最终还是被太宗非常勉强地拉到了汴京。陈抟留京数月,作辞别诗云:“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让宋太宗不得不送他回山。
繁华笙歌,在高道的耳中都是“愁闻”“闷听”,他们更喜欢的则是空山中闲在的鸟鸣。
可惜,现在的人太浮躁了,很少有人愿意真正体悟这种清幽,所以,太和,离我们慢慢遥远起来。
紫霄游记——从神众生相
——八刀红茶
去武当山之前就知道了紫霄官,各种电影电视剧里总能看到那巍峨的大殿,陡耸的石阶,高悬于上的紫霄大殿匾额。这座始建于宋徽宗宣和年间,历经战火至明成祖时期御令重建的大殿,被封为“紫霄福地”。细节处尽是皇家的威严,道教的威仪。
紫霄官建在三层崇台之上。甫进紫霄官,层层是登高。穿石桥,走石阶,进宫门,香火气与陈年之气混杂,缭绕鼻间,沧桑的气息中让人忍不住带上几分虔诚之心,脚下迈步,步子却愈发的小了。
先入龙虎殿,见王灵官持钢鞭、怒目视,威风凛凛,左右青龙白虎两神在侧,面目狰狞。想想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本为四象之神,千年演变,玄武已成武当山上玄天上帝,青龙白虎却成了灵官身侧护身看门小神。皇权一统的时代,可用之神捧为帝,无用之神沦为役,神是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不免一阵唏嘘。
登台,过龟驮御碑亭,入朝拜殿。堂内供着吕洞宾、张三丰、真武神像,相比神像,神龛周围的二十四孝图倒是更让人侧目,忠孝仁义礼智信,神仙之地依然讲着人间常理,道教道教,道与教中,想来这教化之意更重吧!
过十方堂,入紫霄殿大院,抬首便见殿前三块匾额,“始判六天”、“云外清都”、“协赞中天”,我是不懂书法的粗人,但是能觉出这字里行间流出的道家仙气中带着隐隐权威。三清、真武安居之地,先辨宇宙六天之功,道门众生赞颂之处,重权之地,香火谄媚。入殿,见玉皇大帝神像、真武神像,金童玉女在侧,马、赵、关、温等八天君在列,气派非凡,恍然已不是龙虎殿中灵官门神可比。
俗世小人,受不得殿中诸神威压。我出门,绕左侧路拾阶而上,再回首紫霄殿已位于身后,忽见大殿屋脊上有宝瓶一个,宝瓶上有四条银丝,伸向四方,各由一个娃娃牢牢牵着,使宝瓶风吹不摇,雨打不动。
听导游解说,另有故事。
相传姜子牙封神之后,四个儿子来与他讨要神位,四人无仙品仙根,却贪得无厌,姜太公无可奈何,便想出了这“神上神”的主意,劝说四个儿子谋了一处好差事,站在真武大帝头上,风光无限。四子当真,来到这紫霄殿屋脊之上,却发现只是扶着这宝瓶,饱受风吹雨打电闪雷劈,四子受不得苦密谋逃跑,被姜子牙发觉,使了法术定在这屋脊上,用四条铁链将他们套在这宝瓶四周,四人逃无可逃。
故事听完,不由发笑。功名利禄人间逐之,到这神仙之地,也未免俗。宫阙殿宇间,还是人间气。
那一把剑
——赖尔
武当南岩的石壁上,斜插着一把剑。
那是一把木剑。
剑长三尺六寸,暗合三百六十个周天,剑宽一寸八分,合天罡半数——换句话说,那就是一把普通的剑。
—把寻常木剑,怎么会斜插在这悬崖峭壁之上,任风吹日晒,经百年风雨,却不见颓落,依旧那么歪歪斜斜、却又恰到好处地插在嶙峋山壁之间呢?
一把寻常木剑,又究竟是被什么人,扔在了这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高山险壁之上?
面对导游笑眯眯的一句话:“谁也不知道这把剑是什么来历,若诸位英雄谁有能耐将它拿下,那么这把百年古剑,就送给您了。”
身为一名游戏玩家,真心有一种按下快捷键,组合“蹑云+扶摇+梯云纵”的冲动。恨不得自己能展现身若飞鸿、凭虚御风的绝顶轻功,飞纵而起,两个腾挪便飞至崖壁之上,一把取下这古物至宝,再旋身回转,稳稳落地,冲在场的侠士们抱拳行礼,谦和一笑:
“承让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事实上,身为一个宅人,我只能死死抓住护栏,伸长了脖子,望着那高耸险峻的山壁,“哇”的一声,发出毫无意义的赞叹,然后迅速脑补那一把剑的来历:
或许是武当派两大用剑高手,敦厚温和的大师兄和野心勃勃的二师弟,为夺下一任掌门之位,决战南岩。师弟一心求胜,不惜频出险招,以命相搏。师兄见师弟危难,便卖了个破绽,故意输了比试。谁知心高气傲的师弟,怒吼一声“若一日不能胜你,吾便一日不上武当”,愤然弃剑,拂袖离去。
或者是眯着双眼、看上去永远是半睡半醒的师父,对前来求师的弟子道一句“待你取下木剑之时,即是你出师之刻”,然后掌起袖扬,将木剑掷上峭壁。若干年后,当年的小弟子飞纵腾挪,犹若飞仙,却在跳上山壁、指尖即将触及木剑的那一刹,收回手来。他转身回纵,对那些望着自己、瞠目结舌的新晋弟子,沉声道:“待你取下木剑之时,即是你出师之刻。”
又或者,是身形清癯、双目清澈的百岁高道,在本门一众弟子诧异的目光中,袖轻扬,将木剑抛上悬崖。面对“师尊,本门镇派之宝,怎能如此儿戏?”的质问,高道淡淡一笑:“有能者得之,是天命所归。无能者拾之,是因缘既定。道法自然。”
那一把剑,可能是高人佩剑,可能是仙人神物,可能藏有倾覆天下之秘,又可能怀有得长生益寿之法……
一把寻常木剑,引来干百疑问,带来无尽之可能。
它立在那险峻崖壁之上,于数九寒冬中,沐无声飞雪;于三伏夏日里,受日光之曝。疾风不曾令它转移,骤雨亦不曾令它坠落。
那一把剑,歪歪斜斜,靠山而居,悠哉悠哉,沐风栉雨,望崇山峻岭,赏朗朗乾坤:
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冈: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