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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五爷打擂
文 阿木 图 宋立军
仗义每乡屠狗辈,且看破落户乔五爷
如何用自己的脊梁扛起帝国最后的尊严。
北平的春天,照例是要在几场风沙之后姗姗来迟。狂暴的黄沙卷着枯叶,将这座古老的城市包裹在一片昏黄之中。两百多年前,八旗铁骑挟着北方的风沙将这座城市纳入掌中。但是现在,八旗的后代们已失去了剽悍本色,连带着这座城市也没了往日的荣耀,变得破败不堪。
乔五对着刚刚露头的太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算算日子刚好是初一,往腰上系了根破破烂烂的红带子,拖着鞋子往街上走去。
立国二百六十年,朝廷的铁杆庄稼也眼瞅着凋零败落,两干多万的旗饷养不活越来越多的八旗子弟。就算是昔日的天潢贵胄、凤子龙孙,都得想法子自己弄点进项。只是旗人大爷们素来是不读书、不经商、不种田、不学手艺,想弄钱只好把礼义廉耻踩在脚下,仗着宗室身份在街面上打架斗殴、碰瓷讹人,顺带收点份子钱凑合着度日。
“哟,张老板您生意兴隆。”
“嘿,胡掌柜您财源广进。”
乔五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恭维几句,商铺里的掌柜却不敢怠慢,赶紧从柜台里转出来,笑眯眯地将一把铜子塞过来。掌柜们知道,对付这种滚刀肉,可不能硬着来,花点小钱买个平安,也就只当店里多喂了一条狗。
乔五才走了两条街,便把两只袖子里塞满了铜子,正寻思着中午到哪儿大吃一顿,迎头却碰上了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步兵衙门的把总江麻子。江麻子打个哈哈:“五爷,您听说了吗,前门楼子那边好像新开了一家戏院。好家伙,那叫一个气派!”
乔五一听来了兴趣:“那敢情好,啥时候抽个空,也去见识见识。”
“说好,其实也不怎么好。”江麻子却苦着脸一咧嘴,“那戏院的老板,也不知是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生瓜蛋子,一点规矩也不懂。眼瞅着都快开张了,也不来拜会拜会咱们兄弟。看不起咱们这些弟兄也就算了,他总不能连五爷您也不放在眼里吧!”
乔五多聪明的一个人,听话听音,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京城里有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商铺、店面开张,得先把步兵衙门、顺天府,还有街面上的混混等方方面面都打点到了,定下每月例钱,才能放炮开业。那新戏院如此不懂规矩,江麻子他们恐怕早就憨着劲要教训一番,只是怕那座戏楼是哪位王公大臣的产业,不小心撞到铁板,才怂恿乔五打个头阵。
想通归想通,乔五决定还是要往前门楼子走一趟。江湖上的好汉子,谁没遇到过三沟两坎,今天你要是不帮别人,那么明天谁还帮你?再说了,人家别人不找,光找咱乔五爷求助,这就是脸面啊!乔五爷的脸面,能丢么?当然不能!
乔五拉着江麻子,当下大踏步就往前门楼子走去。到了地方一看,好家伙,果然是好气派的一座大戏院。那戏楼子长约二十丈,宽也有十七八丈,里外上下三层,每一层都描金画栋、贴彩披红。
乔五冷哼一声,踹倒了挡路的桌椅就气势汹汹地往戏院里闯:“里面有喘气的没?有喘气的给五爷出来一个!”
他在这又踢又砸又吼又踹,早惊动了戏院里的管事。管事一见是乔五,心中暗暗叫苦,赶紧挤出一副笑脸迎了出来。
“哟,这不是乔五爷吗?早想着上门去拜会您,可就是一直不得空。快快快,给五爷上香茶!”管事一边赔笑说着,一边拿着一包洋钱就往乔五怀里塞。乔五一掌把管事的手拍开,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上什么茶?上酒!二爷我平生最不乐意喝茶。好好的茶叶梗子,非要泡在开水里。泡得筋松骨软,泡得萎靡不振,一身的精气神都给泡没了!”
“说得好!”后台的棉布帘子一挑,走出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佳公子,拍手笑道,“茶本是一件解渴的雅物,但若泡在里面,泡没了精气神,那就成一种病态了。咱们大清朝泡在茶里的时间太长了,也该上点烈酒提提神。”
哟,有人架梁子。乔五转过头,伸手从身上摸出只跳蚤,两指轻轻一用力,“吡”地一下捏死,咧开嘴笑了:“这时侯套近乎拍马屁,晚啦!来来来,有种的咱们攀脚上说话,五爷要是仗着红带子欺负你就不是好汉。开戏院不交份子钱还有理了!”
另一边,江麻子自看到那年轻人出来后脸色就有些发白,再听见乔五撂下狠话,忙不迭地就扯住乔五的袖子往旁边拽:“五爷,这人咱们可惹不得。他叫叶孟言,是李中堂那里的人物。别看他只是个书办,却很得中堂大人信任。年初中堂大人还特地为他讨了个五品的顶戴,遇缺即补……”
如同所有的破落户,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乔五总是又羡又妒,只是却决不肯轻易表现出来,免得落了面子。于是,只好以加倍的轻蔑来掩饰。他啐一口唾沫,道:“哼,我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原来不过是李裱匠手下的一个幕僚,奴才的奴才,显摆个什么?搁我祖宗那辈儿,当街打杀了也不过就赔两个大子儿。”
江麻子暗暗叫苦,直叹自己不该把这天生越扶越醉的牛皮糖拉来做出头鸟,当下凑趣地赔笑道:“那是!叶孟言再有能耐,也不过是咱八旗爷们养的一条狗,在五爷您面前得瑟个什么劲。可是,五爷您现在不正走背字儿吗?咱们暂且让他出出风头,等到有朝一日风云际会,五爷一跃成龙,再和他一争高下也不迟。”
这边厢两个人嘀嘀咕咕,那边厢叶孟言却是不急不躁呵呵一乐:“这位是乔五爷吧,我想咱们之间,大概有些误会。”
叶孟言温言好语,乔五却更横了:“开戏院不交份子钱,一句误会就打发了?旁的废话爷也不多说,份子钱照规矩再翻俩跟头,然后再在暖春楼摆上十桌八桌给爷们赔罪,咱这事就算了了。”
叶孟言抿嘴一笑:“五爷您口口声声说我开的是戏院,您再仔细瞅瞅,有我这样的戏院吗?”
乔五一怔。刚才进楼的时候,他就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现在得了提醒再细瞅,果然发现了端倪。别的戏院通常把戏台搭在园子的一侧,把观众的席位安置在另一侧,以便于戏子换装上台。可这家戏院却把戏台搭在正中间,把观众席安排在四周。这又是闹的哪出呢?
正奇怪间,只见叶孟言扇子“唰”地往手心一拍,傲然道:“这是一个擂台,十天后,我中华武师将在此迎战东洋第一武士玄山满,壮我大清国威!”
仿佛一个雷轰下来,乔五愣了半晌,才猛地一抱拳:“好小子,够爷们!今儿这事,是我乔五做得岔了,要打要罚,任你处置。”
街面上横行的混混虽说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拜的是关二爷,敬的是岳武穆,这忠义二字,好歹还是记得牢的。跟东洋鬼子打擂台,这是书里才有的盛事。要在这种事上还撒泼耍赖拖后腿,这不是给祖宗脸上抹黑么?就连一向油滑的江麻子,看着叶孟言也是一脸恭敬,不复猥琐。
其时正值清末,是最阴郁沉闷的时候。哪怕是个不识字的小老百姓,也晓得国势正在慢慢衰落,内忧和外患接连袭来,被西洋大鼻子欺负了不算,现下连东洋小鼻子也敢蹬鼻子上脸搞风搞雨。无数人百恩不得其解:咱们大清不是也号称同治中兴了么?怎么还老受洋鬼子欺负呢?
这光景,就像是被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铁皮屋子里,就连呼吸都已困难,一腔郁结之气无处宣泄,慢慢的,心也冷了气也短了,只好把头缩进腔子里,只当是看不见也听不到外头的局势变化,浑浑噩噩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这个时侯,若是有人振臂一呼,甭管最后能不能成事,光是那种耳目—新的感觉,就令人扬眉振奋。
“没说的,开擂之后,端茶送水递毛巾之类的小事就交给我了,只要咱中华武师能打赢,我乔五甘愿当一回小厮。”乔五拍起胸脯保证。
“好!十日之后,八卦门的何师父出战东洋武士。到时侯,我给五爷您在前排留一个好位置!”
十天时间,转瞬即过。转眼间到了开擂的日子,前门楼子的擂台前热闹非凡。十几挂足数一万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吹唢呐的、打鼓的又吹又打,连虎枪营的旗人大爷也自发地跑来一二十个,拿着火枪往天上放,落下的火药粒子像下雨一样掉下来。
乔五也自觉在其中出了一份力,随着人流走进戏院时,顾盼之间甚是自豪。但才进楼,却发现叶孟言正在角落里急得直跳脚。抬头看见乔五,就像见了救命菩萨,赶紧扯住他的衣袖不放。
“五爷,这回你一定得伸手帮学生—把。”
乔五看到叶孟言头发散乱、双目赤红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叶先生您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能帮上的忙,我乔五绝无二话。”
叶盂言恨恨地一跺脚:“五爷您也知道,在朝鲜那边,咱们和日本已经开了战。学生我原本想,在这时节和小日本在擂台上斗上一场,挫挫小日本的锐气。哪硗得刚才却得到消息,八卦门的何师父在骑马赶来的路上忽然惊了马,何师父摔下马身受重伤,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这场比武了。”
两人正在这商量,另一边,一个矮个子日本武士上了擂台,耀武扬威地耍了一个刀花,哈哈大笑:“打擂的时间就快到了,你们支那的武师在哪里?该不会是怕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不敢来了吧?”
“嘿,东洋矮子你会说人话吗?要不要今儿五爷教教你?”乔五看日本武士面目可憎,捋起袖子就要往擂台上冲,却被叶孟言死死拉住。两国比武,让一个混混上台搅场子算怎么回事?
“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叶孟言白着脸苦笑,“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劳烦五爷您走一遭,去请几位高手前来救场。否则,不战而败,咱们的脸面可就要丢尽了!”
“得!叶先生您放心好了,不出一炷香工夫,乔五一定把人给您请来。”
乔五本是城里知名的混混,地皮熟人面广,请几个武师本来算不了什么大事。他走出戏园,为抄近道走进一个小巷子,才发现这事其实也不太容易办成。十几个穿着黑衣脸色阴沉的日本人,手持着尖锐如猛兽獠牙的武士刀,严严实实地堵住巷口。为首一个嚣张跋扈的日本人缓缓拔出长刀,伸出血红的舌头慢慢舔过雪白刀锋,忽然展颜一笑:“豚尾奴,有我黑龙会横田敬明在此,你还是回去吧。”
“姥姥的,就知道是你们这帮东洋矮子搞的鬼!”乔五一看这形势终于明白了。今天原本要上台比武的何师父,哪儿就那么凑巧偏在路上惊了马,敢情全是这些小日本鼓捣出来的名堂。不过事到如今,除非乔五肯把自己吐出来的唾沫再吃回去,袖手旁观叶孟言功败垂成,否则他也没什么退让的余地了。
不就是打架吗?五爷我什么时候怕过?乔五心中发狠,反正平常群架也没少打过,当下从腰间抽出左长右短两把匕首,一左一右拿好就准备硬闯。只是他刀才一拔出,就惹得日本人哄堂大笑。
乔五的这两把匕首卖相还真不好看,乍一看锋利雪亮,似乎杀伤力不小。可要再细瞧就会发现,两把匕首都没开刃,还是钝的;刀身更因为保养不好,缺了好几个口子,像锯齿一样参差不齐。
其实这也难怪,混混平常打架用的也多是些条凳板砖,就算拔出匕首也多是以威吓震慑为主。真要给乔五一柄屠龙宝刀,只怕他也不太敢用,要是一不小心在人身上扎出俩窟窿,即使自己有根红带子护着,也免不得要去宁古塔走上一遭。
“豚尾奴,你确定你手上拿的是刀,不是两片断掉的锯片?”横田敬明放声嘲笑。
乔五输入不输阵,梗着脖子道:“只要能捅得死畜生,完了还能抽筋剥皮,那就是好刀!”
“狂妄!”横田敬明阴着脸下令,“杀了他!”
也就在他下令的瞬间,乔五同时动手,两把匕首在空中画出两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直向横田敬明冲来。一个身材矮小壮实的日本武士最先反应过来,踏前一步武士刀当头劈落。乔五左手长匕稍稍格挡,右手短匕如影随形般阴险无比地跟上,在对方胁下刺出—道深深的伤口。
在他身后的第二个武士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乔五已经从第一个武士的腋下钻出,匕首无比刁钻地扎入他大腿根部,再狠狠地一拉,血花四溅中,那武士惨叫着倒地。
转眼间砍翻两人,只能算是出其不意。乔五也明白,接下来自己可没那么好运气了。他避开两柄长刀的劈砍后,身子一缩,又躲过斜斜挥来的阴险撩刺,转身横刃一挡,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偷袭者的横砍。只是这一刀力大招沉,压得乔五双手一颤,他一咬牙,借势返身又冲回人群中,将两把短匕挥得眼花缭乱,和日本武士战作一团。
其实也不过喝口茶的时间,乔五已被砍中两刀。一刀砍在肩膀,伤得轻些;另一刀却是砍在后背,鲜血淋漓地洒了一地。不过日本武士伤亡却更惨重,这会工夫已有五人倒在地下,惨叫着站不起身。
“狡猾的支那人。”横田敬明喃喃咒骂。他在战圈外看得清楚,乔五能打成这样,并非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对付群殴的经验太过丰富。一打起来,乔五就往人多的地方钻,如此一来,长长的武士刀和人数上的优势,反而使得日本人放不开手脚。
尤其令他愤怒的是,刚才他还嘲笑过的乔五那两柄模样粗糙的匕首,竟成为乔五手中的利器,锯齿状的刀身往人身上一拉,便能轻松撕开—道伤口。就算是受武士道思想熏陶多年的日本武士,也经不起乔五宰牛切肉般的一割,中者无不倒地失去战力。偏偏乔五打着打着,不时还要往地上伤员的伤口处踩上几脚,伤者发出的惨叫令其他日本武士也士气大跌。
“都闪开,让我来!”横田敬明沉声喝道,倒提长刀,一步一步向乔五逼去。武士刀的刀尖在青石板路上划出丝丝火星,每走一步,横田敬明身上的气势就增加一分。
不好,还是个高手!乔五也算有点见识,光看横田敬明拿刀的姿势,就知道他起码在这柄刀上下过二十年苦功,眼皮忍不住重重一跳。
身为混混,打不过就逃的思维已深刻人心。当下乔五把两把匕首往横田敬明面门一扔,“嗖”地一下就往胡同旁边的屋顶上蹿。横田敬明恨他入骨,哪肯让他就这样逃掉,长刀一挑,把两柄匕首挑飞,接着右腿在墙上一蹬,竟也跳上屋顶追斩而至。
“糟糕,五爷我今儿要玩完!”乔五感觉到身后寒冷的刀锋,颈子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正在这危急时刻,伴随着一声“五爷接刀”,一柄雁翎刀飞了上来,斜斜插在屋顶的瓦片上。原来是江麻子领着巡城兵刚好巡视到这一带,正好看见乔五被横田敬明追杀的这一幕,不及多想,拔出自己的佩刀就丢了上来。
“来得好!”乔五拔出雁翎刀,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大叫一声,“五爷我跟你拼了!”返身就是一刀斩出。
中国雁翎刀和日本武士刀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刹那间火星迸射,乔五与横田敬明四目怒视,谁也不愿后退半步。
轰!
整个屋顶承受不住两人重量,轰然倒塌,横田敬明借势后退,乔五却是不依不饶,才一落地便一挥大刀,化为道道流光追斩而至。
一时之间,横田敬明竟只能被动抵挡,心下骇然:这人真是凶戾,虽然满身破绽,但刀刀皆是杀招,不留半点防御,仿佛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他却不知,但凡混混打架,都讲究一个先声夺人。就算是在家里连鸡都不敢杀的,打架时也得摆出一副凶神恶煞面目扭曲的模样,否则怎么镇得住场子。
不过横田敬明身为黑龙会首领之一,性子也比一般人坚韧得多,哪能就这么被乔五唬住。他虽明面上步步后退,脸上却不自觉浮起一丝冷笑:敢拼命又如何?你武功终究只是三流,格斗的经验也太嫩。只要我再退三步,你动作必会一缓,到时只要我横刀一推,就能将你斩成两截。
乔五又是两刀斩下。就在横田敬明认为计谋即将得逞,收势欲砍时,乔五却把刀一丢,跳下屋顶,连滚带爬地逃回步兵衙门巡城兵的战阵中。
“八嘎!”横田敬明气得几乎喷出一口血来,这才想明白,闹了半天这家伙是在虚张声势。被眼前这个懦弱而又无耻的家伙所欺骗,那感觉真比被人打败还要更加愤怒,这简直就是最彻底的羞辱。
“瞪什么瞪?俩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五爷我这叫兵不厌诈!”乔五恬不知耻地叫嚣。手指数数对面的日本人,还能站起来打的不过七八个,再一看这边的巡城兵,足足有三十来个。乔五乐了,大手一挥:“弟兄们,把这几个当街杀人的东洋小鼻子给我捆喽,送衙门里领赏去啊!”
“五爷,这几个东洋小鼻子咱还真不能捆。”江麻子苦笑道。
“怎么?你们刚才不也看见了,他们要杀我啊!”乔五怒道。
江麻子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的五爷哟,别说他们没杀得了你,就算他们真杀了,咱们也拿他们没辙。上官有令,现今时局不稳,不可擅起边衅。咱们要真把他们捆回去,赏是一定没有,屁股上说不定还得挨一顿大板子。”
横田敬明一帮人这下子可得意了,抱着膀子堵在巷口笑吟吟地看着乔五。乔五这下可犯了难。再冲一次吧,人家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三板斧,用不了三招两式就能把自己给捅个透心凉。但要不冲吧,武师就请不来,擂台比武不战而败,咱的脸面得丢到爪哇国。
乔五急中生智,附在江麻子耳边轻轻了说几句,江麻子连连点头,手一挥招呼着兄弟们把乔五一抬,急匆匆地便往擂台的方向跑。横田敬明不知怎得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赶紧也招呼人手追了过去。
“让让,快让让!”
北京城的老少爷们都爱瞧热闹,看见一群大兵扛着一个满身是血、死活不知的人风风火火地赶路,立时围过来一大群闲人。有认识巡城兵的凑过来拉交情:“哟,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搞成这副德行啦?还劳动您老人家扛着?这谁呀,这么大谱儿?”
“咳,这您都不知道啊。今儿前门楼子那边,咱们中华武师不跟东洋小鬼子打擂吗?谁想八卦门的何师父受了小鬼子的暗算,来不了啦。咱们这位乔五爷就临危受命,挺身而出,要和小鬼子决斗。那些东洋人,害怕五爷的武功高强把他们打败,派了一百多东洋武士在张寡妇胡同那堵截五爷,五爷哪肯就范,当时就和小鬼子干上啦!”
“哟,一个挑一百个!这得多豪气呐!”
这位答话的一挑大拇指:“当然豪气,跟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也差不了多少!等我们得了信赶到时,啧啧啧,张寡妇胡同里那叫一个尸积如山,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地下起码躺着七八十个小鬼子。五爷身上也中了二十多刀,站都站不起来啦,还招呼着我们抬他上擂台,说今儿非要把小鬼子打个痛快不可!”
“真是位好汉子!这热闹咱得好好瞅瞅去!”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大半个北京城都轰动了。人们是扶老携幼地往前门楼子赶,把擂台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玄山满正坐擂台上等得不耐烦,忽然看见黑压压一片人群朝着擂台方向而来,中间还杂着“小鬼子卑鄙无耻”的骂声。接着一群兵把一个满身是血死活不知的人抬上擂台,玄山满顿时诧异地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把他抬上擂台干什么?”
“小鬼子你假惺惺地装什么蒜!”江麻子破口大骂,“要害怕乔五爷武艺高强,直接认输不就好了?派人半路截杀,背后下黑手算什么好汉!”
乔五也适时抬起头,颤巍巍地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打擂……”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那气概要多豪迈有多豪迈。
玄山满一怔,再一看人群中横田敬明他们几个涨红了脸想要辩驳却又不知怎么辩驳的模样,倒也信了七八分。玄山满号称日本第一高手,自有高手尊严,不比黑龙会那些政治流氓,多少还要点脸面。当下气得小胡子一阵颤抖,脸色忽青忽白,寻思半晌咬咬牙走到乔五跟前深深一个鞠躬。
“乔桑,此事我定会彻查,若真有我国败类兴风作浪,我定会给乔桑一个交代。今日的擂台比武,你我就以打和论,待改日乔桑复原,你我再……哎呀!”
平心而论,乔五一开始真没想动手。但谁叫玄山满那么客气,一个鞠躬九十度,把整个后脑勺都给露出来了。乔五正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咧嘴,看见玄山满如此“不小心”,顿时心头火起,想都没想就是一个手刀向玄山满的后脑砍去。
“八嘎!”玄山满不愧是日本第一高手,猝然遇袭,被击中的还是要害部位,竟只是晃了一晃,拉开架势就要反击。这下子,江麻子可不乐意了。恰好,他手边就有一块板砖,出于一向的“职业习惯”,没轻没重地照着玄山满后颈就是一下。
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板砖。玄山满连挨了两下重的,再也支撑不住,“哎哟”一声就趴倒在地,血汩汩地淌出,一时之间生死不知。这一下,这俩痞子可就傻眼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把日本高手给揍趴下了?这可该怎么收场?好在江麻子反应快,马上振臂高呼:“赢了!赢了!乔五爷把东洋小鬼子打败了!”
其时擂台上挤了二三十号人,混乱中谁也看不清擂台上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听有人在台上叫“中国人赢了”,台下的观众鼓掌的鼓掌、欢呼的欢呼,欢腾一片。横田敬明倒是看清楚了怎么回事,可在这群情激昂的情形下,他讲什么也没用。
“卑鄙的豚尾奴!”横田敬明气得浑身发抖,当场便拔出武士刀下了战书,“三天之后,你我在此处生死对决,你可致应战?”
乔五假装虚弱地靠在江麻子怀里,不动声色地竖起一根中指。你说打,爷就跟你打啊?爷就是不应战,你能咬得下爷一根毛?
或许,在王公大臣们和叶孟言这样读书人的眼里看来,乔五费尽心机得来的这场胜利是荒唐的、可笑的,甚至还是有点儿难以启齿的。诡计百出、以二敌一不说,最后甚至还用上了板砖,提起来就觉得丢人。
但老百姓可不那么想,他们的观点很朴素:敢豁出命跟鬼子斗的,那就是好汉子,跟鬼子斗还斗赢了,甭管期间使用了什么阴谋诡计,那都是大英雄。这些天乔五和江麻子无论走到哪,都有认识不认识的要请酒请饭,进茶馆里喝口茶,迎面都是一声碰头彩。
就连天桥的说书先生,也把《三侠五义》里的情节借过来凑一凑,再加上以往演义故事里倭寇的形象,编了一出《乔五爷大战东洋人》的话词。惊木那么一拍,叫好声立即就震破了屋顶。
乔五那个得意劲可就甭提了,几乎快要飘上天了。连每逢初一十五惯例要收的份子钱,他也不去收了——都成民族英雄了嘛,还去收例钱,他乔五爷丢不起那个脸。
这一来,亏空可就拉得大了。他二人本就是个大手大脚的主,家里没有多少积蓄,现在再一断了进项,手头立刻紧了起来。坐茶馆再也不敢点什么好茶,一杯十个铜子儿的高沫就混一天,抽烟也只能去小烟馆,还躲躲闪闪地不敢让人发现。
江麻子过不了穷日子,嘀嘀咕咕地说咱替叶孟言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也没给点花红谢礼。乔五当即就义正词严地教训了他:“咱们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当初帮叶孟言的忙,是出于江湖义气,从来就没有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现在再去讨要什么谢礼,让江湖上的朋友们笑话!”
话虽是如此说,乔五心里也不免有些怨叶孟言不懂事。咱做英雄的,不好开口向你讨钱,但你就不能主动点把银子送上门来吗?当然,咱五爷多少是要推让几下的,可只要你态度坚决,咱也不会那么不讲人情地驳了你的面子。还读书人呢!真不懂事儿!
这一日,乔五正愁眉苦脸地窝家里寻思,今天的嚼谷儿该到哪里去找,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叫门。乔五懒洋洋地打开门一瞧,当即笑成了一朵花儿。
“哟,这不是叶先生吗?您这可请都请不来的稀客啊!快屋里坐!”
叶孟言身后还跟着个手捧木匣的老仆。乔五眼睛毒,从老仆捧木匣的姿势就看出,小木匣里装的都是银子,而且数目决不会少于一百两!于是乎,乔五脸上的笑容又更热情了三分,扯着叶孟言的袖子就往屋里拉。
“俗话说赶日不如撞日,今儿您就甭走了,咱哥儿俩好好喝一杯!”
叶孟言随他进了堂屋一看,这屋里真比被大水冲过还要干净。板凳衣柜早全送进当铺,墙上就挂着一张年画算是装饰,再细一瞧居然还是前年的。叶孟言心里有数,冲着老仆使个眼色。没一会工夫,一桌东兴居的酱肉席摆了上来,乔五和叶孟言分宾主坐定,三杯两盏下去,脸颊都通红。
“五爷,这次要不是您仗义出手,兄弟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叶孟言感慨地举起酒杯,“也是幸好有许许多多五爷这样的人,才组成托起我大清国的脊梁。不像某些贪生怕死的人,为逃性命诡计百出,不顾脸面,不顾大局,差点害得我大清朝沦为中外笑柄,真该受干刀万剐!”
他这不是在说我吧?乔五有点茫然。见他变了脸色,叶孟言忙摆手:“五爷别误会,学生说的是八卦门的何师父。那天他落马受伤,我本以为他是受日本人暗算。后来一查你猜怎么回事?是他自己故意摔的!”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乔五酒意上头,重重一拍桌子,“他还是不是个男人?轰轰烈烈地打上一场又能怎样?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叶孟言笑笑,夹口菜啜口酒,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这点五爷倒骂错了。何师父那天若是上台,是必输无疑也是必死无疑。因为比赛结果,是早已内定了的。”
乔五猛地抬起头,瞪圆了俩眼珠子看着叶孟言。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叶孟言慢慢地说出乔五所不知道的内幕。
败了。甲午之战败了。大海上,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舰队,大东沟一战损失大半,却连小鬼子一艘兵船都没有击沉。陆地上,数万全西式装备的北洋陆军,也被小鬼子打得溃不成军。堂堂的中央帝国,在东洋小鼻子的兵锋所指之下,竟然四处通风漏气,几无还手之力。没人想得明白,国势怎么会沦落至此?军力怎么会窘迫至此?我泱决华夏干乘之国万里之邦,又怎么会败给一直蜷在我们脚底下吐舌头的小小倭国?
仗打败了,只能求和。哪晓得东洋人蹬鼻子上脸,借机又提出要和中国人打一场擂台。按说打擂台就打擂台吧,两人上了擂台,生死各凭武功,也没什么不公平的。但这时,横田敬明那帮黑龙会的小鬼子又阴阳怪气地发话了:玄山满老师是大日本帝国的国宝,若是他在擂台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和约签得成签不成,可就两说了。
李中堂这才知道,原来小鬼子非要打这场擂台,也是没安好心。在战场上摧毁了大清国的军心士气之后,又要在擂台上折辱摧毁咱们的百姓心气。但人在屋檐下,李中堂和叶孟言也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这条件,安排八卦门的伺师父打一场必输的假拳……
“好你个软骨头叶孟言,五爷我算是看错了你!你要舔小鬼子的屁股就自去舔,凭什么要听东洋人的话,双手奉上咱们中国爷们的性命,打击中国人的民心?”乔五再忍不住,丢了筷子怒发冲冠。
叶孟言眼中戾气一闪,猛地撕开衣襟袒开胸膛咬着牙也站了起来,凄厉长笑:“五爷若看不惯,不妨就在叶某胸前来上一刀,把叶某人的心肝都掏出来瞧瞧,看看到底是红还是黑!”
东洋人的条件,叶孟言无奈答应,但这并不意味着叶孟言会当真傻到按他们的要求全数照办。叶孟言本想让何师父上台之前先吃下一颗毒丸,待他上台和玄山满过上几招,毒性就会立时发作,使何师父暴毙当场。事后,叶孟言自会散布东洋人卑鄙无耻,给中国武师下毒的假消息。这样一来,既顾全了现在的求和大局,也能最大程度地保持住民心士气。
乔五再不言语。他读书少,被叶孟言用国家利益的大帽子一扣,三绕两绕就给绕进淘里。虽然总觉得,叶孟言的做法似乎有些不太对,但要他说出到底哪不对,又怎么也说不出来。纠结难受了半晌,他只好又把气撒到叶孟言身上了——你们读书人的弯弯绕,咱粗人不懂。既然如此,你告诉我这些糟心事干什么?
叶孟言沉默了一会,忽然取出他带来的小木匣打开。刹那间,木匣里泛出的闪闪金光,险些闪瞎了乔五的双眼。原来那木匣里,竟整整齐齐排满了—锭一锭的金锞子!
“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呢!”乔五搓着手,口水几乎流到地面上。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叶孟言的沉默中似乎还蕴含着别的意味。
“我说,叶先生……该、该不是……”
“东洋人说了,上次的比赛不算,十天之后.还得再打一场。而且他们指明了,一定要和您打。至于对手,您也见过,就是那个横田敬明。”
叶孟言那柔和的声音,此时在乔五耳边不亚于催命鼓。乔五脸上神色疾速变幻几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喊起疼来:“不成了不成了!上回和日本人拼命时受的内伤发作了!哎哟哎哟,今儿个五爷要玩完!”
叶孟言冷着脸看着乔五做戏,未了才长叹一声:“五爷您知道何师父现在怎样了吗?不怕告诉您,八卦门已经以太平军余孽的罪名被顺天府给抄了,门内大大小小总共七十八口,全被押上法场受那断头一刀!”
“姓叶的,你他娘的敢威胁五爷?”乔五当即肚子也不疼了,又惊又怒地指着叶孟言大骂。
“不是威胁,只是想告诉您一个事实。五爷,您就安心上路吧。鼓足勇气前进一步,您就会成为真正的民族英雄,受万世敬仰,享血食祭奠。要后退一步……嘿,事到如今,您觉得您还有后退的余地吗?”说完,叶孟言从怀里拿出颗红色药丸,放在金锞子上。接着整整衣衫,一揖到底。
“这粒药丸是皇宫秘制,服下最多一盏茶工夫就会毒发身亡。最妙的是,就算有人当场查验,也查不出死者是中毒而死,至少一个月后,才能重新在尸体上找出毒素。五爷,咱大清国若是能扛过这道关口,再经十年必定能重整旗鼓扬威天下。换句话说,咱大清国的百年国运,咱泱泱华夏三千年的道统传承,可就全担在您的肩膀上了!学生我在这里,拜托了!”
乔五脸色惨白,呆立了好半晌,忽然举起酒壶,一仰脖子一口气灌下去。
一开始的时候,对于乔五能不能担起这拯救国运的重任,他会不会慷慨赴死以换取国家的一丝喘息之机,叶孟言还是存有疑虑的。不过经他前思后想左推右算,觉得乔五还是可以寄以重托的。
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咳咳,后半句纯粹顺口。但是总之.乔五这人虽是个混混,但素有忠义之心,只要把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个通透,相信他也会为国献身。
再者,正如叶孟言所说,乔五已经是后退无路了。第一场擂台赛的胜利,已硬生生将他架上了民族英雄的神坛。除非乔五愿意自己身败名裂,否则他硬着头皮也要和横田敬明一战。但乔五的身手,偏偏又和横田敬明相差极远。反正被人活生生打死也是个死,吃毒药吃死也是个死。中毒而亡,至少受的罪还轻点。
其三,就算乔五还有什么多余想法,八卦门血淋淋的遭遇,也应该给他提了个醒。为了维护大清国运,叶孟言这文弱书生,决不忌讳化身为恶鬼修罗,大开杀戒。
时间转眼就到了打擂台的那一日。这次打擂台,场面比起上次还要大许多。彩画的棚子竖在擂台两边的空地上,地上还铺了红条毯毡,乐手吹得用心,鼓手打得卖力。这些鼓乐手,本来都是专门伺侯王爷贵人的,这辈子都没做过穷门小户的生意。但今天他们不要钱也非得来凑这个热闹。
前门楼子附近人山人海,仿佛四九城的老少爷们今天全聚到了这里。就连那朝廷六部的官员吏目,也被这里的热闹劲儿撩拨得抓耳挠腮,干脆换了便服混进人群,来瞅一瞅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会。
甚至还有些红头发绿眼珠的西洋人,带着装有三角架的木匣子四处乱钻,一按手里的机簧,“噗”一下就腾起一股子白烟。不懂的人吓得四处乱蹿,生怕被洋鬼子摄了魂去,懂行的则哈哈大笑着劝慰,告诉旁人这不过是洋人印影子的机器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
瞧着这人潮汹涌的场面,叶孟言长吁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既有点感慨,有点悲哀,同时又有些庆幸。
他知道,会聚在前门楼子里的这些中国人,不论是官是民,也不论是满是汉,今儿来这里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亲眼瞅瞅,咱中华武师痛揍东洋武士的解气一幕。可他们不知道,今天代表咱中华出战的,不是什么武艺高超的拳师,只不过是四九城里一个常见的小混混。而就算是这小混混,他站到这擂台上也不是为了求胜,而是为了求死!
想到这里,叶孟言忽然有点难受起来,他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些火热心肠的老百姓。但是他转念一想,今日的蛰伏退让,正是为了明天的龙腾万里。只要民心不散士气不灭,那狂妄的东洋小日本就休想再蹬鼻子上脸地欺负咱们!但是其中分寸,必须把握得恰恰好。鼓起来的火焰不能太小,免得被大风吹灭;也不能太大,免得反烧了自身。
叶孟言知道,现在在马关的春帆楼里,李中堂正不得不在东洋人的逼迫下含屈忍辱步步退让。他知道小日本已经举起屠刀,要从中国身上割走朝鲜、割走满洲、割走台湾,割走他们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吞得下的肥肉。他更知道,东边那些狂妄而又野心勃勃的小矮子们,就像那贪欲无尽的饕餮,决不会就此满足。等他们将吃下肚的东西消化完之后,一定会发起对中国的全面进攻……
到了那时,才是中华民族要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不知不觉,叶孟言握紧了折扇。他是如此地用力,骨节都隐隐发白:“乔五啊乔五,国破如此,伺惜此头?为了朝廷大业,请你就殉了此身吧!”
“我不殉!”一个低沉而又清晰的声音在叶孟言耳边说。
“乔五!”叶孟言豁然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人,那目光直恨不得化作干刀万剑,将乔五全身上下刺出百孔干疮。
“没错,我不殉。至少,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为国而殉。”乔五不顾叶孟言那要杀人的目光,歪着头皱着眉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承认,你那天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我乔五小胳膊小腿的一个小混混,要丢人群里连个泡儿都冒不起,这拯救国家的重任,它怎么就会落在我身上呢?”
“这……”
叶孟言想说这是机缘巧合无路可走无可奈何,但张了张嘴,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谁叫咱败了?咱们怎么会这样迅速、猝不及防地就败了呢?
“咱们的人口,比东洋人要多十倍!咱们的国土,更比东洋人要大几十倍!咱们也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洋务运动,咱有钱、有兵、有名臣、有大将,更有这许许多多敢于为国为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好汉子,咱怎么会这样就败了呢?”乔五说。
叶孟言又羞又愤又茫然,却连颈子里的这一腔热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洒去!于是他只好冷下脸,硬了心说:“我把两手沾上血腥,只为咱中华能够多少保留几分元气以待来日。你当这些是我想做的么?这是没有办法啊!”
“没有办法?”乔五懒懒地一笑,“那么又是谁?把我们的国、我们的民,带入现今这种‘没有办法’的境地?是当朝那些锦衣玉食的衮衮诸公,是那垂坐深宫起居八座的太后老佛爷!是你们这些对外懦弱让步,对内指手画脚的当道官员!咱大清国有四万万五千万人,只要挺直了腰杆硬撑下去,把四万万五千万人的心拧成一股绳,掀也掀翻了东洋那几个破岛。可惜呀,我们有热血,你们却不敢用。因为你们要的,只是我们效忠的天良罢了。因为只有把我们都变成一群没爪没牙的绵羊,你们这些官,才可以轻松地做个‘牧民官’。”
“你走吧!”叶孟言无力地挥手。他不能完全认同乔五的话,但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都不肯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却将这重担全部压在治下小民身上时,那么这个国家在这些无耻而又无能的高官治理下,日后还有振兴的余地吗?此时哪怕竖起再多的英雄,呼出再振奋人心的口号,恐怕都召唤不回民心士气了吧……
“走?我为什么要走?这场擂,五爷我还没打呢!”面对着叶孟言诧异的目光,乔五往地下啐口浓痰,“五爷不像你们读书人那样,肚里有那么多弯弯绕。五爷我只知道一个理儿,人要打我一拳,我就要回他一脚!人想要我的命,我就先捅他一刀!就算打不过,我也要崩掉他一嘴牙!”
叶孟言悚然而惊,冷汗猛地打湿衣裳。他急忙拉住乔五低声道:“五爷,您知道把民气完全激发出来的后果吗?您可是满人,要是把天底下所有人的民气都鼓荡起来,那第一把火烧向的就是……”
乔五脚步一顿,却又立刻毫不动摇地打开叶孟言的手:“五爷我是满人,但五爷我更是个中国人!这样一个把‘宁予外人不予家奴’当作国策的朝廷,亡了就亡了吧!也许亡得越快,才能越早让这个暮气沉沉的国家惊醒。再说了……”
乔五嘿嘿一笑:“什么满啊汉啊,归了根结了底,还不就是‘权位’俩字闹的。五爷虽是旗人,但打一出生,就没享过八旗的福,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潇洒。换了你这汉人你舍得抛下现在的功名富贵换条道走吗?”
狂风夹着黄沙,越吹越猛。叶孟言害了伤寒似的缩回手,连打几个摆子。他感到发冷,冷入骨髓;他感到害怕,怕得发抖。
鼓点轰然震天,越打越急,越打越快,最后“当”的一声铜锣长响,好似一个惊雷,划破天际。
横田敬明抱着膀子,饶有趣味地看着缓步走上擂台的乔五。这场比赛,哦,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比赛,只是一场虐杀的游戏,他根本不用担心胜负的问题。他要考虑的,仅仅是要如何才能尽量延长这场虐杀的时间,让乔五更多地感受到濒死时的痛苦和恐惧。
“狡猾的豚尾奴,上台前你服下那颗毒丸了吗?”横田敬明笑吟吟地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
不要怀疑横田敬明的情报,这些东洋人对大陆的垂涎已有千年,早布下不知多少暗探明桩。关于叶孟言的计划,横田敬明早已知晓。不过他并不打算阻止。
没错,如果传出中华武师中了日本人毒手的消息传出,的确是会引起一些悲愤情绪。但那又如何?清国人不敢跟日本武师正面决斗,只好使出这些下三滥的招数,这结果更会使日本国民鄙视清国。如此一来,在日后的大陆攻略中,自然信心十足。叶孟言的计划虽保留下一点清国士气,但又何尝不是刺激起了日本的必胜信念呢?
“放心吧,五爷没嗑那药丸子!叶孟言以为用血肉之躯迎向你们的刺刀,就可以把你们的刺刀磨钝。呸!纯粹书生之见!咱们一帮混混儿争地盘的时候都知道,你要不敢打不敢拼不敢杀,一边步步后退一边期望着用什么阴谋诡计来取胜,结果只能是让人步步逼死!”乔五冷笑道。
横田敬明挑挑眉毛,倒有些欣赏眼前这混混了。不过眼珠子再一转,看见乔五虽然面上毫不在乎,双脚却在微微颤抖,他嘴角顿时微微翘起。
清国人,不愧是劣等民族!吹得是惊天动地,一不注意还真会被他唬住,直到事到临头,才能显出他们眼高手低擅言词而不擅实作的本质。
“跪下,向我求饶。我会放你一条生路。你也不要在乎那点虚名,做了我们日本人的狗,我会给你更多实利!”横田敬明骄傲地宣告。但是换来的,却是乔五慢慢仰起的头颅,以及脱口而出的一口浓痰!
“八嘎!”黄色的痰液沾在武士服上,又粘又腻。横田想用手去擦又不敢,恶心地差点吐了出来。
“哟哟哟,这就恼羞成怒啦?小矮子,教你一招吧,咱们天朝上国管这招叫激将法,你要气得失去理智,可就上了咱五爷的当啦!”乔五居然还敢在一旁说起风凉话。
“你……好好好,横田受教了!”横田敬明恨不得一拳头将乔五打死。但这场比赛胜负既然已无悬念,那么双方唯有向观众尽力展现出各自民族的气度和骄傲,挑起各自国民的情绪。但他谦虚,乔五却更得寸进尺了。
“你远来是客,虽然是个恶客,但我泱泱中华上国,总得有些气度。来来来,五爷我今儿就站在这不动,先让你三招。”乔五的意思是,反正真打起来也打不过,还不如硬着头皮撑起场面,先用风度压他一头再说。
“好啊,既然乔桑如此大方,那么横田就却之不恭了!”
这个混蛋!横田敬明再抑制不住愤怒的情绪了。他忽然意识到,和这个京油子斗嘴皮,他是怎么也斗不过的。不过好在他们俩现在站在擂台上,正如乔五所说的那样,拳头硬才是真的硬。
略略一展四肢,横田敬明全身衣裳一起爆裂,露出他赤裸的上身。尽管这是在中国人的主场,待下面的观众看清之后,也不由全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喝起倒彩。
看着这粗壮的脖颈和发达的胸腹肌肉,横田敬明宛若从荒山野林里杀出的没毛猩猩。乔五不禁咋舌,心道这身腱子肉,拿刀子怕也扎不进去吧?
“先接我第一招!”横田敬明低吼一声,说罢急速前冲,腾空一记重踹,像一支锥子般射向乔五。这一脚的速度,几乎已经超过了人类肉眼极限,擂台下的观众只看到一道腿影轰向乔五的头部,然后听见“啪”的一声带着残忍意味的巨响,乔五的身子倒飞而出,触到擂台边的绳网,又被那弹力带回,重重地摔在地下。
一招!仅仅就只是一招……乔五就落败了吗?就像甲午之战那样?整个北京城在这一刻,似乎全变得鸦雀无声,连空气也凝滞了起来。
又上这狡猾家伙的当了!横田敬明却在暗自后悔。他倒不怕一下子把乔五踢死,怕就怕乔五受了这一记重踢之后,干脆赖到地下不起来了。如此一来,岂不太便宜了这个混混?
“爽!真他娘爽!孙子哎,再来给五爷我按摩几下,替五爷松松筋骨!”
在横田敬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乔五居然又摇摇晃晃地支撑身体着站起。他的鼻子已经蹋了半边,满脸鲜血淋漓。横田敬明眼角略略一缩,随即又想起这家伙本是街头混混出身,这辈子也不知挨过多少回打,早锻炼出了一身超越常人的忍耐力。还好这是在擂台而不是在街头,不然的话,只怕再砍他个四五六七刀,乔五还能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呢!
“那就再接我一攀!”横田敬明狞笑着跳跃起挥出右臂,不是打,而是砸!这一刻他的整只右臂,仿佛化成了一根能横扫干军的鞭,一根能贯空巨石的棍,就这样蛮不讲理地当头砸下。劲风随之破空而至,这拳还未及体,就给人狂风暴扫的感觉。
这东洋鬼子要下狠手了!乔五心中一惊。事实上,横田敬明现在确实已对乔五这样掰不断扯不烂的牛皮糖起了杀心。宁可放弃慢慢虐杀的计划,也要将他毙于当场。乔五刚伸出手护住头顶,横田敬明的拳头已经狠狠轰击在他手臂上。
“轰!”又是一声闷响,一股强大蛮戾的力量,强压下乔五的双臂,又重重击在他的脑门心上。乔五还没反应过来,横田敬明大叫一声“第三招”,又举起左臂重重击打在同一位置。只听“咔”一声轻响,乔五脚下的擂台地面,竟已出现了丝丝裂纹!
虽然双臂已经化去了大半力道,但乔五还是承受不住。他就像一块被铁锤连续砸中的顽石,摇摇晃晃着就耍碎裂。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紧紧闭住嘴唇,不让喉间涌上的鲜血喷涌而出,但双膝却还是忍不住发软弯曲。他还想再坚持一下,但却再坚持不住,“咚”地一下,竟当场跪倒!
横田敬明眼睛发亮了。这两拳的结果,竟比他预料得还要好。那个讨厌的中国人终于跪下了!在他面前跪下了!一串畅快而又疯狂的笑声,从他的嘴里蹦出。
“笑什么笑啊?小鬼子,五爷我怎么着也是个站着撒尿的主,怎么可能向你这个还没有五爷我膝盖高的小矮子下跪!”
乔五虚弱的声音传来,横田敬明这才发现,乔五的双手依然苦苦地支撑着,他的双膝虽然只差着几寸就挨到地面,但他确实没有跪倒。
但那又怎么样?横田敬明不屑地笑了。刚才那两拳的力道,强得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奇。若不是被乔五连番刺激,恐怕也发不出这样威力十足的两拳。乔五就算能撑,又能撑得了多久?
不跪?
哼,迟一刻和早一刻的分别罢了。
乔五是想撑着,但是现在,他的双臂已抖得越来越厉害。黄豆大小的汗珠子一颗颗滴在地下,很快打湿了一大块地板。
怎么撑啊?
没法再撑了!
放弃吧,放弃吧……在擂台下的叶孟言,看着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身体不跪倒的乔五,很想对他这么说。不同于犯起混来就一根筋的乔五,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李中堂的幕僚,他更为“理智”,对这天下大势也更为了解。
拥有着几十艘大兵船的北洋水师给东洋鬼子跪下了,有大炮有洋枪的大清陆师给东洋鬼子跪下了,那些衣冠楚楚顶戴整齐的朝廷大员们也给东洋鬼子跪下了。你一个四九城里再普通再卑贱不过的混混儿,就算死撑着不跪,又能改变什么结局呢?
但不知怎么的,看见乔五苦苦支撑的模样,那些“理智”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他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一股别样的冲动,迫使他发出凄厉的呼号。
“乔五,别跪!”
“乔五,别跪!”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呼喊。热血未泯的读书人在振臂高呼,拉洋车的苦力也在振臂高呼;穿着绸缎衣裳的商人在振臂高呼,八大胡同里卖笑的窑姐龟公也在振臂高呼。
不过他们到底在呼喊什么,其实乔五已经听不到了。他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也越来越是晕沉。恍惚间,他好像来到了大东沟,东洋人的铁甲兵船像山一样堵在他面前,然后把炮口慢慢对准了他。恍惚间,他又好像来到了旅顺口,比蚂蚁还多的日本兵,端着雪亮的刺刀,组成一排排钢铁丛林,一步一步地向他迫近。
他高举右手,想招呼兄弟们和他—起酣战厮杀,但左右一望,只见尸横遍野,只见溃军如潮,竟无一人肯跟他留下。
“有人跟我一起杀鬼子吗?还有爷们敢跟老子一起去杀鬼子吗?”乔五声嘶力竭地大喊。
有人对这喊声充耳不闻,继续加快脚步逃跑。也有人迟疑了,羞愧了,慢慢又聚到他的身边。渐渐的,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排戒的队列也越来越长。他们手握折断的刺刀,捡起曾经丢弃的枪械,—起踏过被鲜血当红了的土地,踏过同胞累累的尸体,迎着前方日本人的弹雨枪林,发起决死冲锋!
颤抖的双手,变得越来越坚定。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喷涌而出,他借力使劲—蹬,再次稳稳地在横田敬明的面前站起。
“天下皆跪,我乔五不跪!”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但落地却铿锵有金石之声。横田敬明脖子后的寒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没来由地,面对这似乎更轻轻一击就能打倒的对手,忽然感觉一阵心慌。
“最后一个机会!跪下,或者死!”横田敬明警告说。
乔五面无表情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仿佛在思考这警告中包含有多少真实性。忽然,他莞尔一笑。
“我操你大爷。”乔五轻蔑地说。
横田敬明阴沉着脸,缓缓举起双拳。但就在他将动未动之时,乔五忽然闪电般屈身向他猛撞过来。横田敬明没想到他还敢主动攻击,被撞得踉踉跄跄退了三五步。他剐想还手,面部又遭重重一击,直接被乔五打成了乌眼鸡。横田敬明晃晃脑袋,感到完全不可思议。他的下盘功夫十分扎实,就算是一只犀牛撞来,也休想将他撞倒。那乔五刚才还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怎么一下子就像嗑了什么药似的,变得如此生猛……呃,嗑药?
刚想通了什么,乔五早已扑上,手脚齐出,一招招王八拳抡起,打得他连连后退。再一个不小心,脚下被勾倒,然后颈部一疼,已被乔五死死按倒在地。而且那只大手的力量还越来越大,竞似要将他当场活活掐死。
“好家伙,总算等到药性发作了。”乔五在横田敬明耳边轻笑,“上擂台之前,你喝的那碗茶滋味不错吧?这江麻子办事,还真是牢靠!”
“你……在我茶里下了毒?你好卑鄙!”
“多谢您老夸奖了。”乔五笑嘻嘻地答道。
乔五可不是什么酸腐文人,动不动就讲什么以德报怨。
他的道理很朴实:别人拿着刀拿着枪,都要冲过来要抢你的地盘了,你还要跟他们讲什么道义伦理?当然是捅刀子下绊马绳,什么招数够狠够毒,就使出什么招数。嘿,就许你小日本使阴招,为什么就不许我中国人有样学样?
横田敬明脑袋顿时懵了。但他也是决断极快之人,刹那间就计算明白:今天这一战,他已是必输无疑甚至会必死无疑。那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时揭穿乔五对自己下毒的阴谋,让日本国民士气不至于受损,让其他同胞为自己报仇!
“投降!我投降!”横田敬明没命地大喊起来。他算准了,在他认输之后,乔五不敢立即痛下死手。因为那后果,他和他的国家,都无法承受!
乔五果然一愣,手下力量也缓了三分。横田敬明乘势一个翻滚,滚到擂台边上。
“这场比赛不算!这个卑鄙的豚尾奴,在我的茶水中下了毒药!”
横田敬明的控诉令全场群情耸动。毕竟刚才上演的大逆转太神奇太难以让人置信,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都相信了横田敬明的说法。
“你、你别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五爷我给你下毒了?”乔五脸色一变,还想诡辩强撑。
横田敬明深吸一口气,看着乔五一脸的惶恐,除了悲愤,他似乎也提前感受到了大仇得报的欢喜。
“你否认不了的,我早有情报。你使用的是一种皇室秘药,中毒之后一盏茶时间内,受害者就会暴毙而亡。更重要的是,当时从尸体身上查不出半点毒素,要至少一个月之后,才可以重新显现出来!”
横田敬明强压着对死亡的恐惧,一五一十大声说出他得来的情报。但忽然之间,他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古怪。他还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一声轻笑从人群中响起。
“明知有人要对他下毒还会中招!唉,个子矮就算了,脑子还那么笨,真亏他爹妈能把他生出来!”
“别说他笨,这东洋小鬼子可精明着呢!打不过咱中华武师他就耍赖,你没听他说吗?暴毙而亡后查不出半点毒素,要一个月后才能重新显现。好计呀好计!好一出苦肉计!这东洋人也忒狠了点。”
不止是中国人大声嘲笑,就连其他的日本人也面露尴尬,更有冲动的武士手按刀柄对横田敬明怒目而视,仿佛恨不能当场斩了他这“国贼”。
“我说小矮子,咱们打了那么久,怎么也不止一盏茶工夫了吧?”乔五轻轻一句话,令横田敬明如遭雷击。
横田敬明茶里下的,当然不是毒药。
因为乔五知道,在国势不如人的情况下,激怒了这些疯狗,首先遭殃的还是自己的国家。其实,横田敬明喝下的,是混合了可以让人变得兴奋的婴栗汁的茶水,所以他才会在前半场生龙活虎,在后半场却虚弱无力。但现在,就算横田敬明大声宣扬出真相又能怎样呢?没有人会再相信他!就算是他们的政府,也没脸借此发难。
横田敬明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再站不稳身形,一屁股坐倒在地。作为日本侵华的先锋,他花了毕生的时间去了解这个国度的—切。搜集、观察、分析、计算,他详细了解了这个国度的山川地理,了解了这个国度的军队布防,了解了这个国度所有高官显贵的性格习惯:他本以为经过这么深刻的了解之后,再放手征服这个国度,不会遇到一点阻碍。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个他不屑去了解的小痞子,竟然破坏了他的全部计划,让他和他的帝国沦为笑柄!
“乔五,去死吧!”横田敬明像受伤的野兽那样狂呼,心如死灰的他竟然迫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迸指成刀直戳向乔五太阳穴。
乔五却是早料到横田敬明会垂死挣扎,身子一蹲—起,避过横田敬明的杀招后绞住他胳膊,忽地一下用力将他甩了出去。看着他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的狼狈模样,乔五忍不住哈哈大笑。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只有这样,才会让这些野心勃勃的小矮子们明白:他们所想要侵吞的,是一个拥有几千年文明传承、无数英灵烈士守护的伟大国度。或许,这个国度现在睡着了,让他们觉得软弱可欺。但这个国度里四万万五千万国民,只要有一个人醒着,就能唤醒所有的国民。到时就算是他们这些野心家赌上帝国的—切,也无法撼动那一座由血肉组成的不灭长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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