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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闲庭枪
文/李惟七 图/joangi
世间可还有兄弟义、知己情,交心相知,风雨共度,却几度相负江湖?
一、十二人命
长安秋月正浓。不知道哪一家王侯在放烟火,将半壁天空都照得暗红发烫。
白赤派的二当家史真香正匆匆赶去参加武林大会。人烟稀少,星子也少,四周安静得如同睡着一般。正当他要拐弯到另一条街时,腰畔突然斜斜擦过来一抹疾风!
史真香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风是什么。剑风,杀人的剑锋!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躲,纵横江湖几十年,很少有他躲不过的偷袭。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躲错了——当他飞身后撤时,剑风也同时席卷到了他身后。
不,不是同时,史真香愕然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一截剑尖……此刻,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腑。而他自己的手,尚握在自己的剑柄上,宝剑只抽出了一半。
史真香吃力地回过头,想看清偷袭者的面孔,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是因为看到了对方的脸,还是死不瞑目的遗憾……他的瞳孔渐渐扩散,轰然倒了下去,临死前只说出两个字:“名……门……”
名门要在三更杀一个人,没有人能活到四更。
街道回归了静谧,烟火也停了下来。天空的星子被黑云隐去,仿佛根本不曾喧闹过。
这时,从拐角处慢慢走出来一个人影……
然后——
然后……最后一页了。
“不是吧,到这里就没了!”看得津津有味的郝状状大怒,拍案而起,当发现自己拍碎了一块桂花饼,她立刻从桌上捡起来吃掉,边吃边喝道,“小二,你给我的《名门凶案》怎么缺页了?”
小二忙不迭地小跑进来:“姑娘,这本来就是我们客栈糊墙的纸,缺了的页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撕的,您可不能拿它当书看啊!”
一个山贼千里迢迢到长安来住店,还看了个没头没尾的故事,郝状状郁闷坏了:“住店也能被坑,大悲剧啊!”
这晚,郝状状梦到自己进入了那个没头没脑的“名门凶案”里,拳打脚踢把凶手捉拿归案,亲自动手把坑平了。正当她要仰天大笑三声时,那凶手回过头来,整张脸却是一张喷香的烙饼。
郝状状一下子睁开眼来,醒了。天已大亮了,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发现被子已经给自己踢翻在床下。
阳光金灿灿的亮眼,她一推开门,就听到楼下一片议论声。
“没错,我也听说了……”
“十二个!十二个高手在观音庙被杀了!”
“两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天下英雄聚集长安,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尸体旁边,墙上还用血写着六个字:该死者,十五人。恐怖极了!”
“这些人说出来吓死你!干华门堂主阮富贵、铁剑韩聪、琅琊派大弟子陆权……都是武功高强的人物,竟然一夜之间全被杀害了!”
大清早的谈论杀人啥的不免反胃,但那些酒客们丝毫不党,一边说,一边频频举杯喝酒吃肉,仿佛这惨案正是一味地道可口的下酒菜,
郝状状摸摸下巴,她是轩辕山寨的头儿,听说两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要召开了,于是带着兄弟们来看热闹。如今她和山寨军师林玄筝最先到长安,其他几路人马还没到。
听着大侠们的高谈阔论,郝大王无端想念起寨子来,她曾经以为那里有山有水就是江湖了。夏天的太阳热气腾腾,秋天的叶子飘得漫山遍野也是热气腾腾的,就算冬天的鹅毛大雪,也是沸腾着的。现在长安的秋天却有些萧索,人们的血里都掺了凉凉的冰碴儿。
“林公子,你起来了吗?”她敲了敲旁边的门。
没有人应。
“林公子?”郝状状又敲了几声,不由得担心起来,猛地用力一推,门“咯吱”一声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床被铺得整整齐齐。
“去哪儿了呢……”郝状状正在犯嘀咕,突然一眼看到楼下蓝衫的身影,立刻高兴地喊,“林公子!”
她这一喊,不免有几个人就朝楼上看来,只见一个蓬头粗服的小姑娘笑得灿烂飞扬。下一刻,她单手撑着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纵然是长安城见过世面的市井酒客们,也不由得为这手轻功暗暗叫好。
林玄筝眼见她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眼前,不由微笑:“有进步。”
“那是。”郝状状毫不谦虚,嘿嘿地笑,“你教我的这招可是再好不过,我哪天逃命就靠它了!”
若是有明眼的高手在这客栈里恐怕会大大诧异,因为郝状状刚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微生世家的独门轻功“千里快哉风”,全凭足下一点浩然气,可以身轻如风。练习起来固然不难,但江湖人最重武功秘诀,各大世家的招式心法是断然不会外传的。
“你刚去哪儿了?”郝状状说,“长安城忒不太平,听说昨夜又出了恐怖命案,你身子弱又不会武功,别乱跑啊,小心那个什么……吃鱼!”
“吃鱼?”林玄筝不解。
“你说的啊,城门失了火,就会祸害到吃鱼的人。”
“不是吃鱼……”林玄筝失笑,“是池鱼。城门失火,大家都到护城河取水,水被取完了,鱼也死了。”
郝状状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突然跳了起来:“算着时日,兄弟们也快到长安了,怎么还不见他们来跟老子会和?不会死翘翘,成了‘池鱼’吧?”
林玄筝脚步一顿,眼底的漩涡更深,神情却仍然温和:“不会的。”
小二看着两个客人走上楼,擦了擦眼睛——刚才楼道里的风一掀,好像看到那个文弱公子衣袖里隐隐有血迹?可怜,是在哪里擦伤了吧。
酒客们还在热烈讨论着十二人命的案子—一死的不是自己,哪怕名声再大,也是不相干的旁人,江湖不正需要一些新鲜的刺激吗?一潭死水风平浪静还叫什么江湖,还有什么意思?
二、锋刃无癍
十二条人命陨落江湖,八个门派开始办白事。
江湖豪杰们立刻化悲愤为开会
天下虽然有武林盟主,但江湖事务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浮云楼、琅琊派和干华门三个大派手中。少林、武当、峨眉等老派渐渐衰弱,历代武林盟主则是誉大于实,现任盟主微生易幸初虽然武功绝世、威望空前,但也不能‘完全左右江湖局势。事实上,凶为他素来秉持公正,与三大派并不算亲密。
座中的九人,三大门派就占了八个席位,剩下一位,是年过花甲的少林高僧空悟禅师。
首座的人眉浓如刀,干枯的手指像铁爪一样抠在椅背上,正是琅琊派的二当家奚千里。他不仅武功高绝,更是琅琊派独步江湖的阵法“八卦阵”中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享有很高的江湖威望。
“我们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如今我们在明,敌在暗,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那十二位被害者,武功决不在我们在座的许多人之下啊!”
“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么多高手死于非命?”
在令人心惊肉跳的议论中,不知是谁低声感慨:“如果微生盟主在就好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只要有微生易初在,无论怎样的绝境,总让人感觉会有一线生机;无论怎样的风雨飘摇,总让人感到一丝安稳。
可如今,微生易初已有大半年未曾现身江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知他是生是死。
“阿弥陀佛。”空悟禅师双手合十,“老衲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一夜之间杀死十二个高手……那些施主本身已经是江湖翘楚,如何会聚集在一起,又如何会同时被杀?”
十二具尸体横陈堂前,每个人的伤口、被杀的手法都不一样,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被乱刀砍死的。不难看出,行凶者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为了隐藏自己的刀法套路,在死者身上用上了最原始也最残忍的方法:乱刀毁尸灭迹。
“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一名浮云楼弟子说。
“什么事?”
“这些人都是被乱刀砍死的,按说应该鲜血横流。可是地上只有很少的血迹。”
“不错!”
从伤口翻卷的情形看,必然鲜血恣流,只见那名浮云楼弟二翻开一具尸体的衣衫:“更奇怪的是,尸体外衣上沾染了血迹,里衣却是于的。”
人受伤时,鲜血从肌肤里渗出,必然是先湿里衣,再渗透到外衣。
“除非——”有人失声道。
“除非这血,原本就是从外面泼上去的,而不是由尸体的伤口中流出。”那名浮云楼弟子接过他的话。
奚千里瞳孔一缩,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一具尸体前,取出银针刮了点干涸的血痕,用鼻子闻了闻。
“发现了什么?”
“不是人血。”奚千里缓缓抬头扫过众人,眼底骤寒,“这是狗血。凶手为了掩饰尸体不流血的事实,才泼了一桶狗血!”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良久,不知是谁突然脱口而出:“这——莫非是……‘凉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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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是一种传说中的秘药,其名取自二十四节气中最好的时节:惊蛰。雨水之后,春分之前,草木为春意惊发萌动之时,犹如人生美妙的少年时期。据说服下此药可以永驻青春,不老不死,就算被刀剑砍伐也不会流血。
青春,永远不可复制,却总被人希望无限延长的青春。
谁不希望拥有那充满活力的年轻身体、饱满容颜与旺盛精力?曹孟德在挥墨写下“神龟虽寿,犹有竞时。媵蛇乘雾,终为土灰”时,也在感叹着韶华的流逝,怀念着青春年华的战意,甚至是雄姿英发的对手吧。
全天下有“惊蛰”的,只有一处——微生世家。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世间见白头”的慨叹流传百年,可是微生世家偏偏打破了这惯例,子弟们长寿百岁鹤发童颜,“国士国色”的称号实至名归。
据说,每年仲春出游的时节,微生世家的大帅哥、老帅哥们出行的车后,热情尾随的群众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里面非但不乏拿着鲜花和鸡蛋的怀春少女们,还有抱着孩子的少妇、携家蒂口的半老徐娘,以及镶着假牙春心犹在的俏外婆。江湖传言,正是因为微生世家有秘药“惊蛰”,才能长久美貌年轻,微生易初的武功才能高绝至此。
“阿弥陀佛。”空悟禅师双手合十,“微生盟主为人行事坦荡磊落,老衲十分清楚,他决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多数人闻言,眼中都流露出赞同的神色。但也有人阴阳怪气道:“不管怎样,盟主久不现身江湖,连武林大会也不派代表前来,实在令人生疑!”
天地间一黑一亮,顷刻之间,暴雨瓢泼而至。窗外白亮亮的水花像一群活蹦乱跳的兔子,被雷公劈得东躲西藏。高手们平常就喜欢潇洒地在雨中漫步……才怪!这种天气下,他们只想把会再开长点,等待大雨过去。
风雨声中,一名琅琊派弟子“哼”了一声:“如果命案真的和微生盟主有关,只怕这次江湖大会他就更不会现身了!”
清晰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来。狂风猛然将门推开,风雨顿时涌入。
“谁?”刚才说话的琅琊派弟子反应最快,手中三点青光出手,猝然朝门外射去!
琅琊派最擅长的就是阵法与暗器,其暗器以冷静无声、后发先至、防不胜防而著称。此刻又有风雨声作掩护,擅闯者必死无疑!这一出手,不分青红皂白瞬间就要一条人命!
奚千里正要出言喝止,那三枚细如牛毛的“御风钉”已混入门外风雨中,只听一声惨叫——
中了暗器的人以手捂脸,指缝间鲜血横流,惨叫不已,一枚细长的御风钉赫然钉在他右眼上!
那流血惨叫的人,却是那名琅琊派弟子自己!
门外的人冷淡地掸掉衣袖上的水珠,,雨水略略打湿了他的青衫,没有人看清他的出手,只见雨雾中,一双黑瞳清寒如石。
伤者发狂一般吼叫着滚倒在地,奚千里眼底骤寒:“好狠毒的出手!”他霍然站起,袖中二十四枚追魂镖闪电般迎敌袭出!
“千里追魂镖”名震江湖,精彩绝伦、极少破绽。此刻镖一出手,只到半空,却听到“叮叮当当”七八声——
再看那二十四枚追魂镖,仿佛被铁锤瞬间逐一砸过,破铜烂铁般掉落在地!
奚千里不禁脸色惨白。
“他要我的命,我要他一只眼睛。”那人一身青衫自风雨中行来,却没有一丝凌乱,声音清寒如冰,“你的命,自己捡回去。”
奚千里呆呆站着,脸上羞债得似要滴出血来,其他高手却也不敢再妄动。
四周一时间沉寂如死,只有伤者捂着眼睛呻吟,红色的血水流了满脸满身,看上去就像一只鬼。
空悟禅师双手紧握佛珠,忽地长叹一声:“卓清越?”
对方面无表情抬步迈进庙中:“正是。”
名门卓清越!
名门,被称为名副其实的邪门。它不加入天下武林联盟,杀人如麻。卓清越代师执掌名门以来,做了很多出名的事,也杀了很多出名的人。
此刻,只见传说中的魔王负手从容,缓步踱了进来。
奚千里脸色铁青:“你……所为何来?”
“找人。”
“谁?”
“我师父。”
“无筝先生?”奚千里一愣。
没有人知道名门是如何创立的,又因何缘由而创立,但江湖人都知道创立名门的人是谁。
那入神秘至极,戴着一副银色面具行走江湖,从未露过真颜,杀人不留痕,千里不留行——他是无筝先生。
去年冬天的一场大雪后,无筝先生不知为何踪迹全无。算起来,和微生盟主失踪的时间倒相差无几。如今江湖正派固然群龙无首,但邪派也好不到哪儿去,无筝先生失踪后,名门弟子各执己见,暗中较劲,四分五裂。
“尊师并不在此处。”空悟禅师眼见卓清越眼底杀机,警惕道,“你请回吧。”
“我看见他往这边来了。”卓清越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连敌人也无法不承认,他的话语天生就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奚千里疑惑地四下环顾,并没有人影。难道名门无筝先生真的现身于此?
漫天雨声足以淹没任何脚步。众人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三、名门邪路
卓清越径自穿过观音庙,往后面走。众人不敢阻拦,一道雪白闪电裂天而过,随后四周昏暗如夜,乱雨号啕。
暴雨一般都不持久,就像惊天动地的爱情,来势汹涌,去也无情。
这场大雨却沾满悖天的狂怒,许久没有丝毫变小的意思,仿佛铁了心要汹涌澎湃一生一世那么长。
庙中沉默如铁,气氛压抑得很。终于,一个浮云楼的年轻弟子打破沉寂:“我去看看!”他白衣仗剑,往庙后去查看。凉风从破窗吹进来,将破旧香炉里的死灰掀起了一些。
大约半炷香的工夫,却不见人回来。
奚千里终于也按捺不住,一声招呼,除了先前的重伤者,众人都朝庙后走去。
“啊——”众人绕到庙后,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
那是他们绝对难以忘记的情形。
不远处有一个茅坑,茅坑里浮着两只脚,一只是歪的。
死人的脚。
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但死在茅坑里的高手,却并不是每天都有的。
几人抬头只见卓清越负手而立,似乎刚自雨幕中返回。雨点落在他身上,仿佛被劈碎的石子般坚硬。
奚千里眼中精光暴涨,朝卓清越喝道:“是你杀了他?”
“不是。”卓清越嫌恶地朝尸体看了一眼。他有洁癖,也不理睬众人,沉着脸走回庙中。
空悟禅师大步而至,拦在了卓清越前面:“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尸体胸前有刀伤!”外面不知是谁大声喊道,“是刀伤……但是没有血!”
雨水把尸体上的粪尿冲刷得差不多了,露出一道深及肺腑的刀伤,血肉都翻卷了起来,但伤口竟然是没有血的!
破庙里突然死寂,几人的目光如同盯着地狱里来的鬼一样死死盯着卓清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空悟禅师上前两步,“看来昨夜十二桩命案,与阁下也有脱不清的干系,恕老衲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一串佛珠已经飞了出来。
少林虽然在近几十年来衰落式微,但空悟禅师是修行五十年的高僧,比之几大门派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自不可同日而语。卓清越推掌迎接,珠与掌相撞,竟是一团火花!
这一瞬间,旁边的七八人也出手了。
破庙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同仇敌忾出招,威力极大.卓清越衣袖一振,云海醉月刀霍然出鞘!
刀光冷得像情人最后的诀别,刀意沉得像无星无月窒息的夜,更骇人的是那点醉意!几人只觉得头昏脑胀,刀影纷错成行,切肤凛凛。若非八人围攻,单独哪一个,过不了十招就会败在这刀下!
雨声更猛烈,卓清越在电闪雷鸣中挥刀,浑身浴血如魔。
眼见他越战越勇,几个人原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此刻更是越来越紧张。卓清越身上也受了几处创伤,却丝毫没有落下风的意思。
这时,只听一声呵斥:“各位怎的动起手来?”
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人冒雨赶至庙中,不少人都一眼认了出来,此人便是微生世家的六大护院之一,江湖上大有名气的“人剑合一”肖剑人!
奚千里大喜,喘了口气道:“肖护院!这厮就是杀死十二高手的凶徒!快……快帮我们一起捉拿他!”
“微生盟主命我前来参加武林大会,提醒各位——”肖剑人气势沉着,一眼看到地上的尸体,仿佛心也跟着一沉。
“你来晚了,他已下了杀手!”奚千里腰间吃了一刀,缠斗中忍痛喊道,“莫犹豫了,快助我们!”
听到了这句话,肖剑人终于出手了!
他的“负剑”独步江湖,剑一出手自然会扭转乾坤,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剑没有刺向卓清越,却是朝着奚千里而去——
剑风携着雷霆之势,直指奚千里的面门!
奚千里面如死灰,只听身后一声脆响,一阵长鲸呼吸般的巨浪气体拂面而来,原来,负剑刺中的竟是他身后的一个香炉,而与此同时,那尚热的香炉灰尽数被肖剑人吹了起来!
卓清越身形明显一滞,仿佛突然看不清楚四周的攻击似的,手中之刀横扫而过——勇猛则勇猛,却失了准心!
奚千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肖剑人那一剑,意在借那香炉灰迷掉卓清越的视线!
武功再高的人,看不清楚对手,也只有失败。看得清,有时比拿得稳刀更重要!
在这干钧一发的破绽当口,肖剑人的长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扑”的一声剑人血肉,已刺中卓清越后背!
高手过招,破绽不需要多,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只需瞬间就已足够。
空悟禅师的佛珠同时飞了过来,势如干钧打在卓清越胸口。前后重创,卓清越踉跄了一步,以刀撑地摇摇欲坠。肖剑人的掌风随后而至,一掌拍在他的背心,这一掌打得极重,卓清越撑地的刀向前滑出几尺,与地面堪堪擦出火星,终于喷出一大口鲜血,扑倒在地。
“阿弥陀佛。”空悟禅师双手合十。
混战中的其他几人惊魂未定,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卓清越,心下一松几乎也站立不稳。
肖剑人那一剑打倒了卓清越,他们固然胜了,但胜得很不丈夫。
“我原本不该用这样的手法。”肖剑人收剑站直,脸上也似有愧色,“但方才奚门主喊‘他是杀十二高手的凶手’,我情急之下才出了下策。”
“肖护院果断出手,救了我等的性命!”奚千里心有余悸,“如不是你当机立断,只怕我们现在已经成他刀下的鬼魂了。”
琅琊派的伤者捂着流血的眼睛呻吟道:“我们现在就杀了这魔头……”
“阿弥陀佛。”空悟禅师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案情尚未查清,不可妄开杀戒。”
“你们看!”奚千里引着肖剑人到先前的尸体处,“身中如此重的刀伤,却没有流血,和十二高手一模一样。”
肖剑人查看了尸体后,沉声道:“不错。”他沉吟片刻,肃然道,“既然前晚观音庙的墙上写了‘该死者,十五人’,那如果凶手不是卓清越,可能还会出手的,大家都要提高警惕。”
几人都是悚然一震。
“我看凶手就算不是卓清越,也还是名门的人!”右眼流血的琅琊派伤者虚弱撑起身子,咬牙切齿,“他们平时就神秘凶残,不知道杀了多少正派兄弟……而且个个武功奇高,当世恐怕也只有名门弟子联手,才能一下子杀死这十二名高手!”
他给肖剑人看了看自己的伤眼,又说道:“江湖同道命丧于此,我的一只眼也为魔头所废,此次一定会禀明掌门,请各大派—起去名门缉凶!”
雨不知道什么时侯停了,天色青灰像是一张僵硬的脸。
“现在已经死了十三人,剩下的两人不知道会是谁?”奚千里的牙齿微微打憷,突然喃喃说出了一句。
四、死而复生
清晨,客栈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小二一边上菜,—边压低声音对高谈阔论的客人说:“你们知道不?卓清越昨天被江湖豪杰捉拿了!听说他在破庙里杀了浮云楼弟子,受害者的死状和十二高手一模一样……”
“看来名门就是杀人的元凶!”
“以前名门就神秘兮兮的,但没想到这么凶残……”
正在吃菜的林玄筝手中一动,筷子“啪”的一声,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客官,我给您换双筷子来!”小二连忙又去拿了双筷子递给林玄筝,见他的脸色略微苍白,放下了碗,似乎有些出神。
“您昨天出门淋雨受了风寒,郝姑娘可是嘱咐小的要给您熬好姜汤,您快趁热喝,别听这些江湖血腥的事儿了!”小二只当林玄筝是吓到了,连忙说,“杀人的魔头已经抓到了,江湖人都说‘邪不胜正’,没事的没事的……”
林玄筝抬抬手,示意他下去,一股腥甜却涌上喉间,他扶住桌子定了定神,眼底的苦涩渐渐浓成了一碗无人去饮的凉茶。
不远处,刚去过茅厕的郝状状正嘀嘀咕咕走回来:“酱油他们再不来,老子就要去贴寻人启事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喊:“老大——”
只见十来个人拥挤着拥进客栈,郝状状大喜冲过去:“酱油,庆寿,黄瓜……”
人都来了!
“我们早就到啦!”酱油只差没痛哭流涕了,“可是长安城这么大,叫‘悦来客栈’的就有几十家,我们根本找不到是哪一家,在城里晃了四五天了,再找不到老大你,就只有去要饭了!”
郝状状捶了他一拳:“靠,‘悦来客栈’的名字这么烂大街啊,早知道老子找家有个性的客栈!”
喝酒的人里有一两个见识广些的江湖客,突然脸色煞白地站了起来,失声道:“陆……陆权?”
陆权正是十二人命案中的死者之一。郝状状见众人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哈哈笑道:“我们是轩辕山寨来的!不是死而复生的鬼!”
轩辕山寨是江湖的传奇,里面有几乎所有武林大人物的山寨版,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见众人将信将疑地围上前来,训练有素的山寨兄弟们立刻配合地摆出各种招牌POSE,郝状状得意地站在一旁维持秩序,吆喝道:“排好队啊排好队,参观三十个铜板,握手一分银子……”
刚才那两个江湖客脸上还有余悸,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走了过来:“这些人……原来是贵山寨的啊?”
“那当然。”郝状状笑嘻嘻地点头。
“像……”
“真像啊……”
“乍一看还以为是陆权他们死而复生了!”
“大哥—一”江湖客问山寨版陆权,“你初六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是不是在东边的元秀街出现过?”
“我这些天每天都在长安城晃悠,也许去过吧,我也记不清楚了!”山寨版陆权摸摸头。
“难怪那时我和你打招呼,你理也不理我!”江湖客恍然大悟。
“在寨子里时林公子就跟我们说,最好天黑了再出门,白天出门会引起混乱的。”山寨版陆权用力点头,“看来,我出门的时候天还不够黑啊,让你给瞧见了,不好意思啊嘿嘿。要不是我们实在找不到老大,盘缠用光要去讨饭了,也不会这个时候出来闹大伙儿。”
江湖客抚摸着心口:“人死了没多久,你们这一出现,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鬼魂!”
“陆权死了?”山寨版愕然。
“是啊是啊!”郝状状指着山寨版陆权和他身后的几个人,“你,你,还有你,全都死啦。”
山寨版陆权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那……我们不是失业了?”
“怎么会呢。”郝状状连连摇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老大,你脑子抽了?我压力很大……”
“抽你丫的!”郝状状给了对方一个爆栗,“他们的人虽然死了,但在亲朋好友的心里还活着;他们的身虽然死了,但他们的精神是常在的!懂吗?你们不但没有失业,而且要涨价,因为你们是无敌的绝版!”
众山贼都露出了无比佩服的神情,几人崇拜道:“老大,你太英明神武了!”
郝状状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见旁边的几个江湖客目瞪口呆,连忙拱手:“见笑见笑,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久仰久仰。”几人也连忙拱手。
幸会完了,也久仰完了,郝状状才左顾右盼,突然发现—一
“小二,刚在这里吃饭的林公子人呢?”
“那位公子啊,”小二疑惑地指指门外,“他刚出去了。”
郝状状急了:“昨天冒着雨不知道出去干啥,现在还病着呢!又出去了?”
“听说今天江湖正派要去留魂山查封名门!”小二屁颠颠地说道,“或许去看热闹了!”
“看个鬼的热闹,林公子一向喜欢清静,讨厌热闹!”郝状状心里着急,脾气也就大,正要发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慢着!你说名门?”
江湖上不被武林正派承认的,除了山贼,就是名门了。
“对啊,卓清越前日在东街的破庙里杀了浮云楼弟子,还把尸体藏在茅坑里。”小二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又恶心又恐怖,不禁打了个寒战。
卓清越?作为轩辕山寨的大王,郝状状自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毫不夸张地说,敬业的郝状状对江湖大神们的姓名籍贯年龄外号昵称三围必杀技……都一清二楚。而卓清越这个人几乎没有弱点,除了一件—一
他有洁癖。
这是个要命的缺陷。据说卓清越为了抢夺一件兵器与人交手,毫无悬念地三招制胜,可谁知道,对方被吓得大小便失禁,在扑鼻的恶臭中,卓清越沉着脸拔腿就撤,连东西也不要了!反败为胜的那位大侠也不好意思声张,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还是流传出来……这恐怕是卓清越整个江湖生涯里最二的一次失手了。
问题出来了——一个有洁癖的人,会把尸体掩埋在茅坑里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郝状状毫不犹豫地一声招呼:“兄弟们,去留魂山!”
五、请君入瓮
留魂山山势奇峻,阳面平缓可跑马,阴面却几乎与地面垂直,每年无数砍柴的樵夫坠下悬崖,尸骨无存,妻儿只能祈祷绝壁之下有神仙能收留亲人的魂魄,“留魂”二字也由此得来。
此刻,江湖几大门派轰轰烈烈地押着卓清越,前来名门问罪。
云蒸霞蔚,悬崖上漆黑的小楼像一只巨大的悬棺,风起云流时,甚至会给人轻轻晃动的错觉。
四周寂静无声。
不知道是秋老虎咬在身上热得慌,还是诡异的沉默让人恐惧,上千人竟然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卓清越见此情形,刀光般沉甸甸的眼底,眯起一抹讥诮。
“你老实点!”破庙中右眼受伤的琅琊派弟子如今戴上了眼罩,成了独眼龙,他一直苦无机会报复,此刻狠狠踢了卓清越一脚。
卓清越穴道被制,又身受重伤,顿时被踢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却仍然冷笑:“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这独眼的狗吠得倒响。”
独眼龙大怒,又一脚踢来,却有一道劲风拦在他面前,他脚踝处一软,已经再踢不下去,非但踢不了人,简直连站稳也难,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惊愕抬头向前看,只见一个蓝衫青年食指和中指各夹着一颗石子,抬袖收手,旁边的却是微生世家的护院肖剑人!
只见肖剑人有礼一拱手:“我们奉盟主之命,前来协助各位捉拿名门凶徒。”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喜的骚动。
“有肖护院相助,真是如虎添翼!”琅琊派二当家奚千里大喜,“不知盟主可安好?”
“盟主好得很,大家不要听信谣言。”旁边的蓝衫青年淡而肯定地接过话。
“肖护院,这位是?”独眼龙警惕地盯着那蓝衫青年——刚才那颗石子,不带丝毫内力,却精准得近乎可怕地击中了他脚踝的穴道。脚上的穴道之多之杂,连穴道行家也未必能准确把握,天下竟有人能如此妙手!若是对方用了哪怕一丁点儿内力,只怕他的腿已经残了。
“这是我微生世家的林公子。”肖剑人介绍。
“微生世家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物?”独眼龙咄咄逼人,一种面对危险的直觉令他恐惧。
“我是盟主的书童,不曾行走江湖。”林玄筝不以为仵,语言温和得令人一见即生出亲切感,“今日名门犯下重罪,我奉盟主之命来协助剿灭名门,为江湖永绝祸患。”
卓清越愕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林玄筝。
这大半年来,卓清越一直在寻找师父的下落,直到遇到这个人。对方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气质风度,都像极了师父无筝先生。这种熟悉曾经让他燃起一丝希望,让他从轩辕山寨一路追踪到长安——他们都穿素雅的蓝衫,他们的名字都有一个“筝”字,这难道是巧合?更重要的是,据山贼们说林玄筝是去年冬天上山的,在此之前,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没有人知道。而去年冬天,正是无筝先生失踪的时侯!
无筝先生一手创立名门,呕心沥血,宵衣旰食。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师父,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名门灭亡,嘴角还浮起那样冷漠的讥笑?
卓清越胸口窒息压抑,几乎又有一口鲜血要破喉而出,却终是被他强压咽下,如同强压下心头那些狂乱的迷惑、痛苦的否定。
林玄筝却并没有看他,只从容负手对众人道:“早听闻名门四分五裂,就算在这里杀了卓清越,恐怕里头的人也只会高兴——这人质并不见得有什么用处,拳打脚踢有失风度,不如一剑杀了他。”
独眼龙刚才还惊疑不定,此刻听到这番话,不禁大喜过望:“这魔头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早该杀了他祭旗!我看名门都是些缩头乌龟,干脆抓一个杀一个。”
独眼龙话音刚落,突然一个耳光凌空打在他脸上,拍得清脆响亮。
“谁,谁打我?”独眼龙大怒四顾,只见一个锦衣公子不知何时落在自己面前,一脸桃花笑春风:“你这家伙很欠抽。”
他说到“家”字时,独眼龙还未反应过来,说到“抽”字,竟然已经正正反反打出了十几个巴掌,将独眼龙一口的牙齿全带血打了出来。
旁边的人一剑劈过去,剑在半空中却突然成了四截——来者在百忙之中,竟然抽出一只手来,指夹剑身,连夹了三下,对方的剑才到半空,赫然断成了四截!
而此时,独眼龙带血的牙齿未及落地,其他几人堪堪出手,便觉腕间发麻,心神大震,低头只见兵器上霎时都多出了几个漏风的洞——武器正是刚才独眼龙被打掉的牙齿!
所有这些,都不过发生在眨眼间。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只见那锦衣公子很没气质地掏掏耳朵,这么不雅的姿势在他做来竟然不难看。非但不难看,简直让人觉得,无论他怎样糟蹋自己的气质与风度,也仍然能让任何女人怦然心动。
他举起另一只手随随便便地指着卓清越:“我这死对头虽然脾气坏讨人嫌,但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杂碎来给他颜色瞧。”
“苇护院!”肖剑人脸色一沉,“你这是做什么?”
来者,竟是微生世家的另一大护院——苇流光!他以一支例不虚发的“斜阳箭”独步江湖,更以风流多情的名声游戏花丛。
“教训某些看不顺眼的人而已。”苇流光旁若无人地说,恣意风姿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神采。只见他缓缓扬起一把弓箭,“谁再羞辱卓清越试试,我的箭可没有长眼睛。”他仍然是笑着的,但笑意如藏精钢之锋镝。
“苇护院,卓清越犯下滔天大罪,你大事不可糊涂。”肖剑人喝道。
“我什么时候都清楚得很,凭卓清越那木头脑袋,料他干坏事也干不成。”
“滚。”卓清越嘴角抽搐,但他这个“滚”一说出来,才发现苇流光真的朝后疾退——
退,意味着遇到了更强的对手!
十数个身影凌空而起,卓清越的眼神顿时锐利无比——是“八卦阵”!
这是琅琊派得以鼎立江湖的奇阵,意象万千深不可测,近百年来,还没有人能从阵中全身而退!
“来真的了?”苇流光曾经捉弄过奚千里,和琅琊派结下了梁子。此刻知道旧账新仇一起来算了。
就在八卦阵即将罩上他的头顶时,突然,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仿佛下着暴雨的空中忽然劈过一道闪电,人影未至双环先至!
是名门的高手来了!
“够意思。”苇流光大笑,八卦阵变幻无穷,唯有阵眼是弱点,他手中弓弦一紧,刹那间一箭射出,仿佛已经和这阵型交手过千万次一般,长箭准确无误地扎入阵眼!阵法虽然只有瞬间的凌乱,但苇流光是何等身手,已经趁机逃过那灭顶的一罩!
“好身手!”奚千里赞了一声,声音未落,十七人又重新组阵,天倾地斜地朝苇流光罩来。
苇流光的箭法固然能百步穿杨,但一人不可兼顾八方,就在此时,又有一紫一红两个身影仿佛幽灵般掠出来,破入阵中!
紫色的人影身轻如刀,几乎要将八卦阵从中切成两半;红色的人影手持长箫,矫捷灵巧如鱼,缕缕箫音沉入阵中,勾魂索命而来!
一时间天地风云变色,八卦阵对几大高手,苇流光的武功已是奇高,名门几人身形若鬼魅,众人只听眼前耳边狂风嘶吼,间杂慷慨激越的箫音,却看不清楚真切,招数变化太快根本来不及过眼,天花乱坠莫过于此!旁观者竟成了江海中的一叶叶浮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该到哪里去,只是茫然地被涌动的光影与飞沙走石包围。
“就算你们能困住我们,今天这八卦阵也一定会成为破烂阵,我们一齐收手如何?”激烈的过招对抗中,只听苇流光高声喊话,八卦阵里至少有三人都受了伤,只听奚千里咬牙回道:“好,一齐收手!”
“如果谁说话不算话,谁就回家跪夫人的搓衣板!”苇流光大叫,“我喊到三,所有人一齐停手。”
“好。”奚千里眼见再坚持下去,只怕八卦阵百年未尝一败的神话就要被打破,也心甘情愿休战,立刻答应。
见他应允,苇流光果然喊道:“一、二——”
阵中苦战的各人都等他喊“三”,只听他拖长了声音喊道:“二点半——”
奚千里正要收起的内力,闻言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半——”苇流光内力浑厚中气又足,那个半字被拖了足足一圈半,才终于意犹未尽地转到了“三”。
琅琊派好面子,言而无信的事不会做;名门虽然是邪门,竟也履行了诺言。
停了。
箫声停止,那搅动天地的风起云涌也停了下来,好像一缸石灰水突然澄清,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琅琊派的十七位高手外表虽然没有落下风,但从脸色上看,恐怕有好几个受了内伤。
刚才那“二点半”的拖腔功夫里,他们的攻击难免分心,分心就会受创,而对手仿佛有默契一般,都不用兵器强攻,只催动内力对抗,因而使他们受了内伤,从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奚千里哑巴吃黄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苇流光很满意地收了弓箭,踱到奚千里身边:“奚叔,等天气凉快了,我们再打啊再打,呵呵。”
在他最后那一声得逞的笑中,奚千里终于气急攻心,一口怒血喷了出来!
“啊,喜极伤身,我们还是再约时间好了……”苇流光笑眯眯往后撤——他这一撤,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当心了。”林玄筝温和地说。
苇流光面色一诧——林玄筝在他身后,他竟然丝毫未觉。
只听林玄筝又说了一句:“坐下吧,这样毒散得慢一点。”
“你说什么?”苇流光话音未落,胸口突然一阵排山倒海的绞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再看名门几人,也汗如雨下印堂隐隐发黑。
“你……”
“这只是会让人在六天之内毙命的‘六道轮回’,放心,现在只要不运转内力,就暂时不会死。”蓝衫青年的眸子温柔如湖水,说话也轻言慢语令人如沐春风。
众人一阵喧哗,他们发现,刚才八卦阵中打斗的琅琊派高手也冷汗淋漓,显然都中了毒!
“你什么意思!”奚千里大声质问林玄筝。
林玄筝仍是宁和平静的样子:“敌我难分之时,不可错失良机,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他下毒的时机,恐怕只有一个时刻——就是琅琊派和名门高手同时收招的时候,那时内力回转,又要全身心警惕对手有诈,没有人有闲暇注意空气中是否有异样。
奚千里剧烈喘息,一道目光凌厉地投了过来——这个主意未必差,但出手的人眼力之准、时机把握之好、心肠之坚硬果断,绝非常人能比!
林玄筝低低咳嗽了几声,身体似乎弱不禁风:“稍后,解药我自会给各位豪杰。苇护院,对不住了。”
此刻,肖剑人已经押着卓清越站在不远处了。
在无人注意的时侯,这留魂山上的主动权,所有可能的变数尽数掌握在了这两人手中!
有个念头在奚千里脑中猛然一闪而过——这布局固然滴水不漏,但似乎总有哪里不对,或许是……不像微生易初一惯的作风!终究只是一念闪过而已,比他思考更快更迅猛的,是一道剑光!
肖剑人的“负剑”!
剑光扫向一个方向,名门几人不说武功完全无法发挥,就是想站起来都困难得很,只能狼狈躲闪,苇流光正要阻拦,负剑在空中改变方向,一剑刺向几人身下的石土!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大石竟被强悍的剑力碎掉,负剑根本连一瞬间的停滞也没有,再次刺入地面!
轰鸣声中,空悟禅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方才打斗时四人已在悬崖边上,肖剑人佯装攻击,本意就在碎石,几人中毒反应不及,包括苇流光在内,顿时尽数坠下山崖!他竟然甫一出手,就想好了利用了这天时地利之便!
空谷传来一阵乱石穿空之声,南归的雁阵被惊起。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凌空跃起,堪堪停在了悬崖边上,一只手紧紧抠住边沿的石缝!
被肖剑人所挟持的卓清越,在刚才瞬间生死关头,一举冲破桎梏,自行解开了穴道!
苇流光的大叫声从悬崖下方传来:“卓清越,你用力点拉……”原来,他们竟然一个拉一个,像一串灯笼般挂在了山崖下。
卓清越咬紧牙关,他本来身受重伤,此刻支撑四个人的重量已是极为勉强,更遑论拉他们上来。
“你们不会连我也要杀吧!”苇流光大声抗议。
“哼。”独眼龙满脸怨愤地抄刀上前,“肖护院,怎么处置他们?”
各大门派的人全都望着肖剑人。
只见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烈日,眉头冷冷耸动:“杀人偿命,斩草除根。卓清越杀了十三个高手,名门偿几条命,不算过分。至于苇护院,勾结邪教,其心可诛。”山风鼓荡,没有生命的空谷发出了低沉的吼声,而有生命的人群,却无人异议。
强者的话语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会统领民意,更何况还有血海深仇在。眼看肖剑人的剑高高举起,人们脸上都像被太阳光涂了一层漠然的石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爆开一个清脆的声音——
“好一个不算过分,老子说你很过分!”
这声音仿佛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炉子火,带着山寨的野气,不讲规矩的痞气以及浩然的霸气!
六、拨寨相助
郝状状带着她的人马来了!
“你们知不知道强盗的规矩?”郝状状用棍指向众人,“劫财不劫色,劫色不害命,人命比天大,这是我们绿林的规矩!你们这些大门派大世家,乘人之危杀人灭口,比大狗熊还熊!”
这番话固然粗俗,却让在场诸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郝状状转而指向空悟禅师的鼻子:“你个老和尚,天天念经,说什么‘救人一命比造七个高塔厉害’,现在却是眼睁睁看着杀人,你闭着眼睛装瞎,当心长眼屎!”
空悟禅师喃喃道:“阿弥陀佛……”
“罢了!”歪倒在地的奚千里长叹一声,“拉了他们上来,再行处置!”
有人正要上前,却被肖剑人冷冷拦住:“那几人是没有还手之力了,但卓清越可未必。方才他能自行冲开穴道,内力只怕比你我还丰沛!”
郝状状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肖剑人,不禁竖起大拇指:“你爹娘怎么给你取这么帅的名字?肖剑—一人—一”
她故意把“剑人”两个字拖长,人群里顿时传来几声低笑。
而卓清越挂在悬崖边,紧抠石壁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胸前一片血水摇摇欲坠,实在看不出半点“内力丰沛”的样子。
肖剑人强压下杀机,只是冷笑。
“再拖时间,等到卓清越抓不住的时候,也不用拖他们上来了,干脆拖几具尸体好了。苇流光是你们自己人,你也能狠心看他死?”郝状状话音落时,已经施展“千里快哉风”,身形几个变换,到了悬崖边上。
肖剑人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会使微生世家的独门轻功,—对竟拦截不住,眼底骤然聚起凌厉的杀气:“你怎么会我微生世家的轻功?”
“关你屁事。”郝状状已经用力去拉卓清越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一阵寒气灭顶而来,原来是肖剑人的负剑朝她刺来!
就算在平时,她也躲不过这么高妙的一剑,更伺况此刻没有退路,她身在悬崖边上!
干钧一发的时刻,突然一串佛珠打了过来,竟然将负剑缠绕住。空悟禅师念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并未犯下杀孽,肖施主莫要滥杀无辜。”
“她偷学我微生世家的轻功,其罪当诛!”肖剑人沉声道。
“谁偷学你的武功啦?”郝状状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还在脖子上的头,“这是……(杂志期刊在线阅读,上乐乐文学网www.lelewa.cn)” .她刚要说“这是林公子教我的”,却见林玄筝单薄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只怕这句话出口要给林玄筝带来麻烦,立刻转口:“老子自学的!”
“一派胡言!”肖剑人还想上前抓住郝状状细问。
郝状状也不看他,对着空悟禅师大喊:“老和尚!卓清越是被冤枉的!”
众人哗然。
“没有人能同时杀死十二名高手!”郝状状继续喊,“这十二个人遇害的时间根本不同。最早被杀的人,尸首只怕停放有半个月了!”
“胡说八道!有人在韩聪遇害的前一天晚上还看到过他。”
“你们确定见着的是他,而不是我兄弟?”郝状状叫道,“黄瓜,徐八虎,你们给老子快出来啊!”
众人这才发现,她带来的那十几个人……竟然个个面孔都如此熟悉,简直让人惊起一身冷汗,难不成是十二个死者死而复生?
“像吧?”郝状状喊道,“我们是轩辕山寨来的!”
是轩辕山寨!人群一阵骚动。
聪明些的已经开始明白了——轩辕山寨的这群人进了长安,无形中就成了一种障眼法!让所有人都纠结于十二高手一夜殒命的事实,而不去思考更多更早的线索!
可是,是谁设计了这个局?如果不是眼前粗枝大叶的山大王——
不待众人细想,郝状状只觉得手中一沉,心里顿时也一沉。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猛地被一股大力往下拽——撑不住了!几入顿时朝悬崖下落去!
生死关头,郝状状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七、微风大地
马蹄声那样清晰有力,浑厚的大地仿佛突然被唤起了生命,为蹄声惊起一腔如擂鼓的心跳!众人的视线还来不及抬起,就被尘沙缭乱。
一枪刺出。
风沙红尘迷眼,那一枪却历历如在眼前,每个人都感到无色的锋镝刺到眼前来了——不能不闭眼,睫下就是枪尖;不能不睁眼,咫尺就是绝境!那枪到底是刺向谁的,竟然没有人弄得清,或者说,没有人来得及弄清。
是日出破开地平线的一瞬,是群山坠人暮色的一叹,是百川归海的惊涛一裂,是雷霆暴雨的铺天一洗!
红尘闲庭枪,世间只有红尘闲庭枪!
直到那一枪落下了,所有人都劫后余生般冷汗淋漓,哪怕站得远远、与枪刺去的方向完全相反的人,也都似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卓清越几人本已掉下悬崖,手还未松开,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被长枪拦腰凌空一挑,摔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妈的!斯文点不行啊,摔死我了!”苇流光连连大叫。
不顾其他几人的白眼,劫后余生的苇流光又连声道:“切!易初你竟敢比本少侠还帅,太没有天理了!”
天地云开风聚。
对江湖豪杰们来说,草莽狂放的时光仿佛逆流而至,他们情不自禁望向同一个方向——年轻人傲岸横枪,一袭白衫凌驾于曦光山河上,寂静之后,干人沸腾!
有些人是第一次看到微生易初本人。
没有人告诉他们这就是微生易初,但他们都知道是,应该是!任何人看他一眼,都会知道是。有些独一无二的东西,世间无人会弄错。
就像从没有见过光明的盲人,只要能睁开眼睛,就知道天空中那一轮是太阳。
“江湖十三名高手遇害之事,名门到底是不是凶手,当以事实为凭。”微生易初收枪下马,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都觉得心扉顿时—敞。
“肖护院,我记得并不曾吩咐你代表微生世家,参与这次围剿。”微生易初面上似沾了悬崖上的风,有了一丝冷峻,威仪足以浸透人的肺腑。
肖剑人也是一方枭雄,此刻却突然双腿一软:“盟主,你闭关已久不明真相,你相信我!名门犯下了滔天罪行……杀了十三个高手!”
“卓清越杀这么多高手做什么?”微生易初笑道,“这些人与卓清越无冤无仇,反倒是与我微生易初有些过节。”
—道惊蛰在人人心头炸开。
微生易初的话,简洁利落,一字一道刀痕。
“终于来了个明白人!”郝状状摸着摔痛的屁股,高兴地跳了出来,“我知道卓清越这家伙有洁癖,就算杀了人也不会扔到茅厕里去!就凭这点,老子就肯定里面有猫腻……等等!你刚刚说那些死人和你有过节?”
微生易初转过身来:“大半年前我真气逆行,几乎丧命,就是与他们有些关系。”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奚千里骇然道:“盟主……何出此言?”
微生易初武功盖世,世上谁能伤他?
苇流光仿佛看懂了他的疑问,“哼”了一声:“天下没人伤得了易初;但同样的,他要是自己找死,也没人拦得住。”
不远处的林玄筝长睫掩住眸子里的血色杀机,看不清表情,但他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被往事击中。那害微生易初几乎丧命的十三个人,虽是无心,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自幼孤苦无依,四处流浪,六岁时被微生老爷子收留,从此在微生易初身边做了书童。两个孩子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形影不离一起长大。林玄筝体弱多病,又有先天心疾,连大夫也说活不过十九岁,但他竟然活了下来——不仅因为微生世家藏有医书和各种奇药,还因为每到生死关头,微生易初都以内力为他续命。
那次的意外,便是为了给他治病而起:
微生易初坦然道:“那时,我在城郊的祥来客栈为一个兄弟疗伤,内力大损,正值运功的关键时刻,浮云楼、干华门等门派起了冲突,十几个来找我评理的江湖同道在我门外大打出手,致使我真气走岔,吐血昏迷。此后大半年,我都在鬼门关徘徊。”
原来,一直以来微生易初是在闭关养伤!
众人心惊肉跳,一时无人敢说话。
微生易初并未深谈此事,从容将话题转回案情上:“如今秋热未退,不说放置半个月,就是放置半天的尸首也会发出腐臭,若非死亡之前服用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尸体不可能保存这么久。”
“什么药?”
“惊蛰。”
人群一片哗然,只见微生易初目光炯炯扫过人群:“‘惊蛰’是微生世家的秘传,但这些尸首所中的惊蛰,却并不是微生世家的。”
“不是微生世家的,是哪里的?”有人不禁脱口而出。
“笨啦!”郝状状跳了出来,“不是微生世家的,当然就是别人仿冒造出来的!”她摸摸下巴,大胆地上下打量微生易初,“你不是衣橱(易初)吗?我听说宰相肚子里可以撑一条大船,将军的额头可以当跑马场,也不怕马粪掉鼻子里……哎哎,你这个盟主的衣橱不知道能装几件衣服啊?”
郝状状说话大大咧咧,微生易初却毫不介意:“女人的衣橱里,总是少一件衣服;但我这个衣橱,总是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郝状状好奇。
“一件很难做完的事情……”微生易初笑答,“解答女人的疑问。”
郝状状不禁哈哈大笑。本来以为微生易初这样的声名,必然一笔一画工整端方,君子雅正如玉,此刻才知道大大地看错了他。这个人,恐怕不是只有一点不老实吧!
阳光将大地镀上了一层淡金,只见微生易初将地上的青钢剑残片放入右手掌心,再将五指舒展开来,优雅闲适地在太阳底下泛出玉色,就在所有人不明所以时,只听“咔”的一声,他的右手已经握紧成拳。然后,青色粉末从指缝里慢慢漏出来。
众人不由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利剑何其锋利,他竞能丝毫不为所伤,迎锋而上,以柔克刚!
“这就是惊蛰。”微生易初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人人如坠云雾中。
郝状状愣了片刻后,突然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微生易初扬眉。
“这‘惊蛰’对练武的好处,就像睡觉对猫的好处一样!”郝状状一句话把人们弄得云里雾里,只听她连连摆头,“我们山寨里的大胖猫,平时老是睡觉,懒得要命,板凳上睡、地上睡、桌子上睡、灶台上睡……等它睡饱了,睁开眼睛看到了老鼠,立刻像一支箭似的,‘嗖’的一声就蹿出去了,比老虎还凶狠!刚才你张开手掌的时候,那个舒服的懒样子就和我们山寨里的胖‘猫一样;你突然收紧拳,把钢片儿捻成了粉末末,就像猫逮老鼠!”
微生易初眼里光华流转:“虽不中,亦不远。‘惊蛰’的作用是让人全身的血液流速减缓、脉搏变慢,进入一个真正放松的状态中。同样的招式,由不同的人使出来,原本就是干差万别的,只有在这种‘松’和‘慢’中,你才能听清身体每一处关节、每一个穴位、每一根经脉,才能为下一步的出招积蓄最强的力量。了解‘动’与‘静’,‘伏’与‘变’的关窍,就是微生世家制作‘惊蛰’的原意。
“但是这仿冒的‘惊蛰’,不止是让血液流速变慢,而且是全身血液根本停止流动!”微生易初的声音转沉,“不管什么事,都有一个‘过犹不及’的道理在里面,血液凝固停滞,连性命也没有了,何谈武功精进?”
肖剑人突然脸色灰白,手不禁抖了一下。
这个细节没有逃过奚千里的眼睛,他厉声道:“肖护院!原来是你假借盟主的命令前来留魂山!你急于嫁祸名门,又将老夫等人毒倒,是何用意?若不是微生盟主及时赶到,你杀了苇护院和名门几人之后,是不是就会将屠刀对准老夫和各位江湖同道?”
一句话让许多江湖人惊醒过来,有人大声道:“肖剑人居心叵测,真正的凶手肯定是他!”
人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肖剑人还想否认,却感觉自己被一道道视线牢牢锁住,他转向微生易初,目光一触,金石相撞,便是无言的交锋!
对方的凤眸中,一道裂痕深如无底深渊,痛楚、责备、失落……都清晰可见。那十几条人命的血迹仿佛在对方的眼中凝成了血丝,将多年的情义和背叛化为苦酒。
肖剑人怔了片刻,不敢,也不忍再看微生易初的眼睛,突然仰天苦笑:“没错!那些人是我杀的!”
在无数愤怒的注视中,肖剑人长叹一声:“从我败给浮云楼主的那一刻起,以前的肖剑人就死了。学武之人都有做天下第一的梦想,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做了第一的滋味是什么?”
负剑,多年来未尝一负。
肖剑人的负剑,曾被称为江湖第一剑。肖剑人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决斗,却从没有使出过两个相同的招式,负剑的“负”,奥义就在于不断舍弃、不断蜕变、不断否定自己。
意外,发生在两年前。
那一届武林大会上,比肖剑人整整年轻十岁的浮云楼主,以变幻万端的浮云剑,战胜了永不重复的负剑!浮云楼傲然崛起,成为江湖的一大门派。浮云无形,变化由心——那是势不可当的天赋灵气,天时地利人和,在某一个命定的瞬间冲破所有桎梏,达到了剑术的巅峰。
浮云楼的弟子们想起自己的掌门当日与肖剑人的一战,不禁肃然神往。再看此刻失魂落魄的肖剑人,又怅然惋惜。
“无数后起之秀在身后追赶,可是,我在向前跑时,却渐渐发现了一种浓浓的悲哀,我的身体不再像少年时期一样,总能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精力,具备最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对手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对于寻常人来说,也许衰老是缓慢而不易察觉的,但对绝顶高手而言,这种变化,尖锐得就像割人的刀!每一天,我都能察觉自己身手的变化……
“那一天,我败了,败在浮云剑法下。败是什么滋味?不是铺天盖地的一斩,而是曲终人散啊。擂台上只剩下了我自己一人。那些蜂拥在我周围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拥向别人了。我在冷冷清清的擂台上,没有人来称颂,没有人来挑战,甚至没有人来叫骂。没有人再注意我……我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结束了。”
松风孤独,山峦寂静,人们心里有些空空的。
“青春个毛啊青春?”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大叔,青春几两银子一斤?老子没称过,但肯定没有十几条命重!”
只见郝状状双臂环胸:“老了就是老了,年轻帅哥可以变成老帅哥,快剑可以变成重剑,就算有一天你真的拿不动剑了,还能拿盏破灯,照照自己,也照照别人。你的功夫其实还可以越来越高,只是你钻牛角尖,自己走到死胡同里了!”
肖剑人浑身一颤,整个人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
他暗中调制的“惊蛰”,必须有人来试验……而陆权他们恰恰相信他,再或者,他们也想获得永恒的青春?可这些人不知道,试药失败,他们会死于血液凝结;就算试药成功,他们也必须得死,只有死人,才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
肖剑人面上神色颓丧,如被山风凛凛刀割,那是一次次徒劳的攀登.一次次失败的癫狂,当他用乱刀把尸体砍得面目莫辨时,没有鲜血飞溅,没有征服的快感,只有无声的屠戮和令人作呕的寂静……
回想起那些场景,肖剑人眼底寒光爆现,突然仰天大笑:“那些人使微生盟主重伤,他们本来就该死。当日就是我在观音庙后杀了人!”
众人心头都是一震。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事到如今,还需借微生易初之名吗?
“当日我们约见议事,不料行迹被卓清越发现,于是由我引开卓清越,你制服那个浮云楼弟子,给他灌下‘惊蛰’后灭口,再嫁祸给卓清越。”林玄筝从不远处静静走来,“你为贪恋‘惊蛰’,我为贪恋钱财,二人合作如此愉快,你何必在此时,再给自己一个多余的借口?”
郝状状张大嘴,只觉得凉风灌在肺里,嗓子干得慌。
八、殊途同归
无论何时,林玄筝总给人一丝不乱的感觉。现在也不例外,他衣角清风徐徐,眉目静雅如水。
“这些人的性命原本值不了多少银子,但若能试验出真正的‘惊蛰’,一条命至少值干两黄金,他们死得并不算冤。
“郝寨主,我利用你的人到长安,精心布置了这一局障眼法,虽然有些不义,但若是这次行动成功,钱财也一定会让你有份,不会让你吃亏。你是生意人.应该懂得的。”林玄筝嘴角微弯,蒙咙带笑。
郝状状瞪大眼,愣在原地。
“肖护院。”林玄筝眼底漩涡转动,俯身凑近肖剑人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我一直在想,那十三个人是怎样得知阿澜行踪的?微生世家的护院里或许有一个最了解阿澜的人,跟踪我们到了小客栈,随后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肖剑人只觉得耳边的语气十分柔和,却有种东西令人恐瞑。那种东西,叫做事实。
“我……”肖剑人还想辩解,林玄筝的声音却越发低沉,“只要阿澜真气走岔、手脚筋俱断,你相信府中必然会拿出‘惊蛰’来救治,那时你就可以一窥密药的真颜。”眼见肖剑人脸上冷汗涔涔而下,林玄筝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揭穿你的。因为你,是第十四个。”话音未落,他搭在对方肩膀上的修长手指蜷曲,一指点向对方后背的死穴!
任谁也没有想到,不会武功的林玄筝能使出这样一招杀手锏!
肖剑人心神大乱,两个人的距离又如此之近,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止。林玄筝收回手来,肖剑人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双眼瞪得很大,却来不及再说一句话。
微生易初的脸色这时也大变。
各路英雄都举起刀剑,从三个方向将林玄筝包围住,而他身后,就是干丈悬崖峭壁。
林玄筝从容地站了起来,淡淡看着前方,眉睫清冷间透出几分妖邪来。
“卓清越,直至今日,你才看到了道路,名门弟子才看到了你。”林玄筝看向卓清越,一句话中听不出有多少种意境回旋,却都被眼神冰冻成无情。
而卓清越已经握紧了拳。
世间万事,能看见的人很多,能看清的人太少……如今他因祸得福,于险境中凝聚了人心,他日未必不会再因为冲动或大意,而失去人心!
林玄筝的话语里,有赞许,还有警示!
“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些。”卓清越一字一字地说,“我终于能确定,自己认错入了,你不是我师父。今日名门之危,这一仗我记下了。”
“记下便好。”林玄筝负手而立,袍襟空荡荡的孤单。
郝状状只觉得天边的晨光都滴落成血,流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世间有千百种败法,却独有林玄筝这一败,双手沾满阴谋鲜血,却仍让人错觉,他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一个。她脑子里“嗡”了一下。肖剑人临死还不惜将祸水引给微生易初,林玄筝却偏偏说自己就是为了黄金……他揽下了所有责任,
这十几条人命,是他残酷地向兄弟交代的方式!
“秋来,秋来,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从始至终,林玄筝都不曾看微生易初一眼,直到此刻,他才对视上那浮动的光影——那凤目里隐隐浮动的,如果不是水光,又是什么?
世间可还有兄弟义、知己情,交心相知,风雨共度,却几度相负江湖?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林玄筝的容貌声音原本都温和,这一声吟啸,却说不出的悲壮铿锵,人群中一片激愤,那双颊苍白的蓝衫青年,看在众人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邪异可怖。
郝状状听到“坟”、“鬼”这些字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在这个瞬间,蓝衫已如惊鸿折羽,投身崖下!
卓清越飞身要去救人,手中却只握到了凛冽的山风,他的拳头收紧又松开,拳心空了,仿佛永远再也填不满的怅惘。
……林玄筝。
死了。
他要杀的第十五个人,原来竟是他自己。
片刻之前卓清越恨他如狂,此刻却只有惘然。慢慢反应过来,方才他吟唱的“知己吊书客,恨血千年在”——也许,在微生易初真气逆行的那一刻,他已决定以性命相酬。而所有造成悲剧的人,他也非杀不可。这是个玉石俱焚的决定,必败无疑的赌局。
突然,有一丝火花在卓清越脑子里如闪电劈过……无论是林玄筝,还是无筝先生,谁取了这十几条人命,都会成为整个江湖的敌人!那个人最后的一眼,目光深处的赞许,决不是陌生人的眼神。
他只是,要独自一人走向毁灭!
就在片刻之前,他亲手将名门交给了自己。并非门主之位,而是沉甸甸的人心。
“师父……”卓清越突然感到脸上滚烫,原来不知何时眼泪自己流了下来。
直到四周传来喧哗大喊声,群山之上,雁阵惊起!
“盟主!”
“微生盟主!”
白衣凛冽一动,天光云影变幻,微生易初竟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山崖去救人!
天下英豪一片大喊慌乱之声,但一白一蓝两个身影已急速堕入浓雾,被吞没在苍茫云海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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