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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枭15
文\方白羽图\董绍华
【方白羽说前情】
上回《始皇碎玉之卷》中,老方说到任天翔整蛊洪邪、结交安禄山、取信唐玄宗,在长安左右逢源。当此之际,季如风找上门,告知他始皇碎玉的秘密,并恳求他帮助实现义门”破璧重圆,义门归一”的理想,任天翔拒绝。此时,哥舒翰侍卫左车找上门来,却是与他颇有渊源的石国将领突力惹上了大麻烦……
行走在通往勤政殿的长长走廊上,任天翔心中从未有过的忐忑。他在心中将为突力辩护的说辞又演练了一遍,自信自己这套情真意切的说辞定能打动皇帝,心中才稍稍平静了一点。
因任天翔肩负着特殊的使命,可以随时来见皇帝,所以他在内侍的引领下,顺利地来到玄宗皇帝的面前。就见殿中除了玄宗皇帝和高力士,还有御前侍卫总管严禄和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宦官,内侍示意任天翔在阶下等候,然后上前向玄宗禀报。就见玄宗皇帝点点头,让任天翔稍等,然后示意严禄继续。
严禄躬身道:“卑职已派人去神威军调查,据回报,哥舒翰虽然收留过突力,但跟石国和突骑施并无往来。他只是因与突力同为突厥人,才对他另眼相看。”
玄宗皇帝点点头,将一本奏折狠狠地扔到一旁:“朕看这哥舒老儿是老糊涂了,不仅派人护送石国将领进京告御状,竟然还上本为那石国叛将求情,朕没有应允,他竟然要称病告老,以此来要挟朕。难道他不知道数万安西军将士,以及全天下的百姓,正等着用那石国叛将的脑袋,来祭奠阵亡的将士吗?朕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赦那石国叛将无罪!”
高力士笑道:“哥舒将军确实是有些老迈了,圣上或许该让他回京来享几年清福。而且他坐镇陇右多年,在神威军中威望如日中天,许多神威军将士只知有哥舒翰,而不知有皇上啊!”
玄宗捋须沉吟道:“哥舒翰劳苦功高,若无罪去职,恐怕会让天下人寒心。”高力士身边的宦官忙道:“皇上可以给哥舒将军加官晋爵,不过却不能让他继续留在陇右。这次他上表为石国叛将求情,圣上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万一他因此怀恨在心,只怕遗患非浅。依奴才之见,不如将他调离陇右,至于神威军那边,奴才愿为圣上监军。”
玄宗犹豫起来,望向一旁的高力士。高力士忙上前一步道:“杨相国以前也上本提到过,不可让异族将领长年专军,将朝廷的军队变成个人的军队,圣上明鉴啊。”
玄宗不再犹豫,沉声道:“拟旨,晋封哥舒翰为西平郡王,拜太子太保兼御史大夫,准其回京养病;封边令诚为陇右监军,暂行节度使之职。”那宦官大喜,忙躬身拜倒:“谢圣上隆恩,奴才愿肝脑涂地,以报圣上信任。”
玄宗皇帝摆摆手,转头对高力士吩咐:“传旨下去,再有人敢为那石国叛将求情,一律革职查办。”“遵旨!”高力士连忙拜倒。
待严禄与那宦官边令诚领旨退下后,玄宗皇帝这才转向任天翔,淡淡问:“国舅突然来见朕,莫非有事禀报?”
任天翔咽了口唾沫,将酝酿已久的那套说辞生生咽了下去。功勋卓著的哥舒翰只因为替突力上表求情,就被玄宗皇帝明升暗降予以夺职,自己要敢再触这个霉头,只怕不会有哥舒翰那么好的命。他倒不是怕自己的乌纱帽不保,但明知不可为却勉力而为,不是他的性格。见玄宗皇帝动问,任天翔眼珠骨碌一转,嘻嘻笑道:“微臣是好久不见神仙姐姐和神仙姐夫,心中着实挂念,所以特来给神仙姐夫请安。”
玄宗皇帝莞尔道:“你来得正好,朕近日新编了一支曲子,让教坊演练了多日。今日你陪朕去看看,为朕提提意见。”
“微臣那可有耳福了!”任天翔欣然道,“圣上谱写的曲子天下驰名,微臣有幸得闻,那可真是比加官晋爵还要开心。但微臣对音律一窍不通,圣上谱写的曲子微臣只怕也听不出什么好歹。”
玄宗皇帝呵呵笑道:“音律乃是发自内心的情感,不存在懂与不懂。只要你心中有情,自会引起共鸣。朕正需要你这种不懂音律的人评判,才更真实有效。走!起驾去教坊!”
任天翔只得陪同玄宗皇帝来到西苑的教坊。其时乃大唐盛世,长安城内教坊弟子不下万人,但绝大多数弟子都在外教坊,真正的精英都在西苑的内教坊,只有皇帝身边的宠臣和心腹,才有幸欣赏。
玄宗圣驾亲临,众教坊弟子立刻打点起精神,在李龟年的指挥下将玄宗皇帝新作的曲子演练起来。有舞姬随着曲子翩翩起舞,但见舞姿翩跹,乐声靡靡,令人心旷神怡。
任天翔心中记挂着营救突力,哪有心思欣赏歌舞。少时乐曲声停,突听玄宗问道:“任爱卿,你觉得朕这首新曲如何?”
任天翔原本就心不在焉,闻言顿时哑然。他方才心中有事,根本没有认真去听,哪知好歹?他本想胡乱吹捧两句糊弄过去,但转而一想,寻常赞美之词,玄宗皇帝只怕早已听腻,自己要不能另出机杼,只怕会被玄宗皇帝当成寻常的那些庸臣。想到这他灵机一动,故作深沉道:“圣上这曲子好是好,只是有一点不足。”
玄宗皇帝谱写过无数曲子,虽然每次他都要别人指出其中不足之处,但还从来没有一人,公然指出过他乐曲中的不足,就是高明如李龟年,也多是委婉提点。他感到有些意外,忙问:“任爱卿觉得哪里不足?”
任天翔深吸了口气,正色道:“圣上这一曲充满了堂堂皇家气象,不愧是我大唐盛世巅峰曲作。但圣上乃圣明天子,怎可一味谱写安宁祥和、富丽堂皇的乐曲?圣上不能在乐曲中反应民间疾苦,这曲子写得再好,只怕也有些缺憾啊。”
任天翔心知玄宗皇帝常年蜗居深宫,很难接触到下层百姓,肯定不知什么民间疾苦,所以他兵行险着,故意指责玄宗皇帝乐曲中没有体现民间疾苦,果然令玄宗皇帝愣在当场。就见玄宗皇帝不解道:“这首乐曲名为《凌波曲》,原是朕梦见龙女向朕求曲,醒来后即兴而作,表现的是龙女在波涛中翩翩起舞的风姿,跟民间疾苦有什么关系?”
任天翔暗叫糟糕,不过他有急智,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道:“难怪听来听去都是仙家曼妙之音,没有一丝凡尘庸俗之气。这样的乐曲若是旁人谱写,自然是绝品,但圣上是心怀天下的圣明之君,乐曲中怎可没有百姓的声音?所以孟子要对齐王说‘独乐乐,不若与众乐乐’,也正是这个道理。”
玄宗皇帝愣了半晌,终于缓缓点头赞同:“好像有点道理。朕谱曲无数,还是第一次有人大胆指出朕乐曲中的不足,爱卿真知音也!”
任天翔暗自舒了口气,语风一转道:“其实陛下这曲《凌波曲》,对常人来说已经是天籁之音,正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玄宗皇帝呵呵笑道:“由李龟年亲自弹奏的乐曲,确实将朕这首《凌波曲》表现得尽善尽美,只可惜演龙女的舞姬舞姿僵硬,实在是一大败笔。朕思来想去,也许唯有长乐坊的谢阿蛮,才能演好这个龙女。”话刚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任天翔心中也是“咯噔”一跳,不知该装着没听见,还是该有所表示,就在这时,突听门外内侍高呼:“贵妃娘娘驾到!”他连忙起身迎驾,就见杨玉环在侍儿和几名宫女陪同下款步而来,对玄宗皇帝含娇带嗔地抱怨:“圣上谱了新曲,怎么也不叫上奴家一同欣赏?”
玄宗皇帝呵呵笑道:“新曲初成,还有颇多生涩之处,本想仔细雕琢后再请爱妃共赏,没想却走漏了消息。既然如此,就请爱妃为朕指点一二。
乐师在李龟年指挥下,将《凌波曲》又演练了一遍。席间杨玉环趁玄宗皇帝离席更衣的空隙,对任天翔低声道:“本宫托你的事,好像任大人已忘得一干二净?”
任天翔忙道:“娘娘的嘱托,卑职一直谨记在心,哪敢有片刻遗忘?”
杨玉环看看周围内侍,不好明说,便嫣然笑道:“任大人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虽然杨玉环言语轻松,但任天翔已经听出她心中的不满,他不禁在心中暗忖,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贵妃,哪个本公子都得罪不起。拖得一时却拖不了一世,这事若不尽快解决,头上的乌纱帽是小,项上人头才是大。想到这他将心一横,拱手拜道:“卑职方才欣赏了圣上这曲《凌波曲》,感觉乐曲和演奏都是举世无双,唯有演龙女的舞姬舞技稍弱。微臣向娘娘推荐一人,兴许能让这曲凌波舞锦上添花。”
“谁?”杨玉环忙问。“长乐坊舞姬谢阿蛮!”任天翔坦然答道。
“什么?”杨玉环柳眉一竖,“你竞要举荐她进宫?”
这时玄宗皇帝正好更衣回来,仅听到杨玉环最后一句话,不由笑问:“任爱卿要举荐谁进宫?”
任天翔一本正经地道:“微臣方才欣赏了陛下这曲凌波舞,突然想到有一人,或许正是这龙女的最佳人选,所以大胆向娘娘举荐。”
玄宗皇帝顿时来了兴趣:“谁?”
任天翔坦然道:“长乐坊舞姬谢阿蛮!”
玄宗皇帝脸上微微变色,不禁偷眼打量一旁的杨玉环,只见她冷着脸一言不发。玄宗皇帝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道:“谢阿蛮?没听说过。她能胜过朕内教坊的舞姬?”
任天翔嘻嘻一笑:“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不过她现在声名远播,大有超越圣上内教坊舞姬之势。所以微臣大胆向娘娘进言,何不让她试演这龙女,由圣上和娘娘评判,若演得好,便召入内教坊,若演得不好便削去乐籍,永远赶出长安!”听到这里,杨玉环总算明白了任天翔的用心。暗忖那舞姬演得好与不好,全在自己一句话,届时便可以此为借口,将那舞姬削去乐籍,永远赶出长安。想到这她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见玄宗皇帝正满是殷切地望着自己,不由嫣然一笑:“既然有如此人才,便让她试试吧。”
玄宗皇帝闻言大喜,连忙吩咐:“传旨,宣长乐坊谢阿蛮进宫。?
高力士正要领旨而去,却听杨玉环款款道:“慢着,依本宫之见,不如将陛下这曲凌波舞的曲谱,交给谢阿蛮演练三天,三天后再让她进宫表演不迟。”
玄宗皇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吩咐道:“就照娘娘的建议去办吧。”
任天翔将难题踢还给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心中暗自舒了口气,暗忖:将那谢阿蛮招进内教坊,还是削去乐籍赶出长安,就看这对神仙眷属如何博弈,跟本公子再无干系。要是能借贵妃娘娘之口将谢阿蛮赶出长安,圣上也不能怪到我的头上;要是最终将谢阿蛮招进了内教坊,贵妃娘娘也不能怪我,更不可能再让我除掉一个官里的红人。
心中记挂着突力的事,任天翔无心再欣赏歌舞,找了个借口告辞出官,急匆匆直奔刑部。在刑部衙门找到高名扬,他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们做捕快的,有种种办法将人从牢里捞出来,就算死刑重犯,也可以花高价赎命。我要赎那个石国叛将的命,你开个价吧。”
高名扬摇头苦笑道:“别人可以,但这个人不行。”
“六十万!”任天翔紧盯着高名扬的眼睛,“我愿意为这个人花六十万贯!”
高名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震撼,但还是无奈叹道:“六十万足够买几十个死刑重犯的命,可惜买不到我自己的命。我要敢答应你,就是拿自己身家性命去冒险,你是我会不会答应?”
“你要多少钱才肯答应?”任天翔问。
“不是钱的问题。”高名扬将任天翔送出刑部衙门,语重心长地道,“兄弟你死心吧,没有人能救得了他,甚至就连当今圣上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赦其死罪。不然没法向安西军阵亡将士的家眷,以及天下百姓交代。”
任天翔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高名扬见状转过话题道:“哦对了,上次兄弟托我办的事,有点眉目了。我手下的捕快找到了当年宜春院那个丫环小兰,经过审讯,证实当年说是你将老六推下楼,完全是为了撇清宜春院的干系。实际上是那晚有人袭击了她,令她昏睡不醒,根本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照常理推断,老六多半是死在他手里,你背了个黑锅。”高名扬顿了顿,“联想到后来义安堂之争,我估计这个人多半来自义安堂,兄弟你得当心啊。”
高名扬的话证实了赵姨告诉自己的事实,这让任天翔彻底丢开了对韩国夫人的愧疚。他释然一笑:“多谢大哥,让我了了一桩心事。就不知能否查出那晚的夜行人是谁?”
高名扬摇摇头:“除了小兰的供词,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线索,而且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要想查出那人恐怕希望不大。不过你所说的那个如意夫人我们倒是发现了点线索,我们查到了她当初租住的房子,那房东对她还有点印象。我们还在继续追查,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任天翔连忙拱手一拜:“多谢大哥!那就拜托大哥了!”
离开刑部衙门,任天翔懒懒登上停在街边的马车,马车开始沿着长街徐徐而行,他则垂头丧气半躺半坐在车中,双唇紧抿一言不发。褚刚察颜观色已知究竟,不由小声开导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命中注定。兄弟你已尽力,无论对萨克太子还是对突力将军,已可问心无愧。”
任天翔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不错,所有我能想到的路子都已被堵死,不过这世上有的是比我更高明的人,也许我们可以找他们帮忙。”
“你是说司马公子?”褚刚忙问。任天翔摇摇头:“也许司马公子是最聪明的人,但却不是最合适的人。”
褚刚疑惑道:“除了司马公子,还有谁合适?”
任天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齿缝间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季如风!”
季如风乃义安堂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之一,在长安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他的住处很好找。当任天翔找到这里时,对方显然还没有从先前的失望和愤懑中走出来,突然见到任天翔来访,他没好气地问:“任大人早已跟义安堂和季某没任何干系,为何突然又寻上门来?”
任天翔不以为意地笑道:“先前听季叔说起义门往事,小侄心存疑惑,所以特上门请教。”
季如风皱眉问:“你有什么疑惑?”
任天翔故作糊涂问:“义门拜义,不知行事是否也以义字为先?”
季如风沉声道:“那是自然。”
任天翔正色道:“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因受世人误会而遭不公正的处罚,义门是否能施以援手?”
季如风皱眉问:“这人是谁?”
“这人是谁有什么关系吗?”任天翔笑问,“义门创始祖师墨子,不是一向以帮扶弱小,维护公正为己任?不知与墨家一脉相承的义安堂,是否也是以侠义精神为最高宗旨?”
季如风迟疑了一下,心知任天翔是在用话来套自己,他没有直接回答,只道:“那你总得先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为何被世人误会而遭不公正对待,而且我还得考虑,义安堂有没有能力帮他。”
任天翔只得实言相告:“他叫突力,是石国人,原石国皇室的侍卫首领。现在被当成石国奸细下狱,即将被刑部处斩。”季如风脸色微变,瞠目道:“我听说过那个石国将领,现在全长安的人都在等着用他的脑袋祭奠我阵亡将士,你凭什么说他是受了冤屈而遭不公正对待?”
“因为我与他同路来长安,对他的所有行动皆一清二楚。而且我还知道石国是因何背叛大唐,联手大食军队进犯安西。”任天翔将高仙芝奇袭石国和突骑施,突力千里救主,然后上京告御状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虽然石国已经叛唐,但事出有因,而且突力并没有做过任何损害大唐利益之事,自始至终他都将我大唐当成宗主国,虽无缘无故遭遇灭国之灾,却依然希望朝廷为石国主持公道。难道我们不惜用这样一个无辜者的头颅,来祭奠安西军阵亡将士吗?”
季如风沉吟道:“就算你所说句句属实,可他现在的身份毕竟是敌国的将领,是我大唐的敌人。也难怪朝廷上下同仇敌忾,欲杀之而后快。”
“不错,突力是因身份而非行为被判刑,可季叔认为这样判决公正吗?”任天翔义正词严地质问,“难道这世上就只有立场,没有是非?只有国家利益,没有公平公正?若是如此,义门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墨子所宣扬的,超越种族、国籍和阶层的平等、博爱、正义、公平,还有什么意义?义门所拜之义若只惠及特定的人群,那还算是什么义?”
季如风哑然,神情似有所动。任天翔趁热打铁道:“我知道要救突力,那是非常非常之难,所有已知的途径都已经被堵死。但是我知道义安堂的实力,知道季叔的本事,你们一定有办法救出突力。我也知道这非常冒险,一旦失手整个义安堂都将遭遇灭顶之灾,所以我不会让你们白干。季叔说过七块义字璧碎片都已现世,只要凑齐完整的义字璧,即可实现义门历代先辈孜孜以求的‘破璧重圆,义门归一’的梦想。我愿将自己手中那三块碎片送回义安堂,助季叔实现梦想。这就算是我与季叔之间的一个交易吧。”
季如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但立刻又黯然摇头:“就算破璧重圆又如何?如今义安堂中,已没人有资格成为号令义门的第一人。”他的目光落到任天翔身上,意味深长地道,“既然是交易,贤侄可否听听我的条件?”
任天翔点点头:“你说!”
季如风缓缓道:“我的条件就是,你必须为义安堂找齐义字璧所有七块碎片,助义门实现破璧重圆的梦想。你能答应这个条件,我就想法动用义安堂的力量,帮你救出突力。”
任天翔吃惊道:“季叔太看得起我了吧?有两块碎片我连它们下落都不知道,如何帮你们去找?就算我知道了它们下落,又有什么本事帮你们弄到手?”
季如风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两块碎片的下落,义安堂倒是有些线索,我们可以为你提供这些线索,甚至全力协助你去找。现在贤侄身份不同,手中掌握着不小力量,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任天翔犹豫不决。
季如风见状,继续道:“义字璧不仅是义门归一的信物,而且还暗藏了祖师墨子的葬身之地。墓中除了有墨家的各种经典和秘笈,还陪葬了不少金银珠宝、古玉礼器。如果贤侄能使义门破璧重圆,并找到墨子墓,那墓中的财富就全部归你。”
任天翔闻言心神大动。他原本是想用那三块义字璧碎片狠狠敲义安堂一笔,但为了救突力却不得不放弃。现在季如风的提议不仅能救突力,还有机会找到另外一笔意外之财,也许还不止值六十万贯,这怎么能让任天翔不心动?明知季如风是在以利相诱,他也实在抵御不了这巨大的诱惑,不由指着季如风笑道:“季叔明知我贪财,却偏偏要用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来诱惑,你说我能拒绝吗?”
季如风淡淡笑问:“这么说来,贤侄是同意这笔交易了?”
任天翔无奈点点头:“告诉我另外两块碎片的下落,我尽全力帮你去找。你们也尽快制定出营救突力的计划,离他被处决的日子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季如风点点头:“营救突力的事你不用操心。现在我告诉你另外两块碎片的下落,一块在洪胜帮帮主洪景手中,还有一块我不敢肯定,只能推测是在秦始皇手中,是他最重要的陪葬品。”
任天翔十分惊讶:“洪景?你怎么知道?”
季如风款款道:“因为,洪胜帮原本也是我义门一支,其开山祖师正是当年逃过秦始皇追杀的墨家弟子,所以洪景手中应该有块义字璧碎片;至于秦始皇墓中那一块,是因为当年墨家七大弟子中有一人被秦始皇派出的将领追杀,那块碎片被他献给了秦始皇。以秦始皇的禀性,决不会将有可能动摇大秦根基的义字璧碎片传给他人,所以最有可能将它作为陪葬带入墓中。苏槐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进入秦始皇墓的方法,就等其他六块现世,再将墓中那块起出来。”
任天翔闻言呆呆地愣了半晌,突然一跳而起,一把抓住季如风衣襟怒喝:“难怪你们要将我妹妹嫁给洪邪,原来也是为了那块义字璧碎片!我妹妹将来要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
季如风忙解释道:“你妹妹嫁给洪邪,乃是夫人和萧傲一力促成,旁人也说不上话。而且以任小姐的脾气,她要不愿意谁也勉强不来。”
任天翔心知季如风所言不假,只得恨恨地放开手,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为你们找齐义字璧碎片,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季如风欣然点头:“贤侄请说!”任天翔正色道:“这事跟天琪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能让她参与此事,更不能借她之手去偷洪景那块碎片。你们要违反了这条,我立马退出,而且会将手中的玉片全部砸碎,让你们永远后悔!”
季如风肃然点点头:“同意!”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举掌相击,终于达成了这一秘密交易。
虽然将突力的事托付给了季如风,但任天翔始终感到心神不宁,难以完全放心。一连数天都在家中等候季如风消息,就是安庆宗来请了几次,也都被他托病谢绝。三天后的黄昏,突有内侍来传诏,要他人宫面圣,他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儿,向内侍旁敲侧击,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得怀着忐忑的心情,随内侍来到大明官西苑的内教坊。但见内教坊张灯结彩,装饰一新,似有什么喜事一般。
任天翔见玄宗皇帝早已在座,其神情间颇有喜色,似乎并不是为突力之事传召自己,这才放下心来。连忙上前山呼万岁,大礼叩拜,陪笑问道:“不知圣上为何突然传召微臣,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玄宗呵呵笑道:“爱卿自己提议的事,难道你自己都忘了?”
任天翔一怔,突然想起三天前正是自己提议,召长乐坊谢阿蛮人官,表演皇帝新谱之《凌波曲》。他幡然醒悟:“是圣上《凌波曲》终于找到了龙女?”
玄宗皇帝呵呵大笑道:“爱卿聪明.你上次对朕说过,独乐乐,不若众乐乐,所以这凌波舞不能就朕和贵妃娘娘评判,所以朕已传诏去宣杨相国、胡儿禄山以及几个精通音律的公卿王侯入宫。”
任天翔立刻明白了玄宗皇帝的用心,他是想借自己三天前那个建议,趁机召谢阿蛮入内教坊,却又怕杨玉环阻挠,便去请杨国忠、安禄山等臣下一同与会。想这些大臣全都是人精,谁会看不出玄宗皇帝的心思?自然会竭力为谢阿蛮叫好,届时杨玉环总不能不顾众人的评判,借口谢阿蛮舞技粗陋,一意孤行将之公然赶出长安吧?这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博弈,还没开始似乎就胜负已定。现在宴会还没开始,玄宗皇帝就早早来到教坊,显然是要预先给应诏入宫的大臣吹吹风,以免呆会儿站错了队。任天翔心中暗自好笑,连忙模棱两可地表态:“谢大家的舞技微臣有幸见过,如果她都演不好龙女,那这世上肯定就再没人有资格演龙女了。”
玄宗皇帝闻言大喜,连连点头:“国舅这话大有见地,不愧是司马道长向朕推荐的人才!”
说话间就见杨国忠、安禄山、宁王李宪等公卿王侯陆续到来,玄宗皇帝忙令高力士招呼众人入席,并将今日饮宴赏乐的目的对众人略作介绍,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表态,定要洗耳恭听、凝目细赏。
看看所请公卿王侯都已到齐,却还不见贵妃娘娘踪影,玄宗皇帝正要差高力士去请,突听门外内侍高声禀报:“贵妃娘娘携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及众娘娘觐见!”说话间就见杨玉环打头,三位徐娘半老的贵妇紧随其后,另有还有后官嫔妃多人,浩浩荡荡缓步而来。齐齐向正中央的玄宗皇帝拜倒,各依礼数觐见,一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玄宗皇帝大是意外,忙尴尬地令内侍看座。任天翔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杨玉环早已看出玄宗皇帝宴请众大臣共赏《凌波曲》那点心思,所以将自己三个姐姐及后宫知心的姐妹全请来。她们人数比赴宴的公卿大臣为多,到时候评判谢阿蛮舞姿优劣时,她们绝对不会吃亏。
任天翔暗自庆幸将这个难题踢还给了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到时候无论他们谁胜谁负,都怪不到自己头上,他心中打定看热闹的心态,静观事态的发展。趁着皇帝与贵妃暗战尚未开始前的宁静,他细细打量早已久仰其名、却从未谋面的权相、真正的国舅爷杨国忠,但见对方面白无须、体型富态,面容和蔼似一寻常富家翁,但深藏于眉棱下的眼眸中,隐然有种阴鸷的寒光和肃穆森然的威仪,虽然他与安禄山表面上客客气气,但任天翔已敏锐地感觉到,二人实际上势同水火。
“宾客俱已到齐,为何还不见谢大家出场?莫非她的派头比在座公卿王侯、甚至比圣上还大?”杨玉环胜券在握,不阴不阳地催促起来。
玄宗皇帝无奈,正要示意高力士去后台催促,就见安禄山起身拜道:“母后在上,父皇在上,这舞蹈我们胡人从小就擅长。今日既是赏乐演舞的盛会,不如就由孩儿抛砖引玉,先为母后和父王献上一曲,以博母后和父皇以及众位公卿大臣一笑。”
玄宗皇帝向安禄山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故意问:“胡儿身材肥硕,也擅舞技?”
安禄山一本正经道:“孩儿身材虽然臃肿肥硕,但为博母后和父皇一笑,无论如何也要跳上一段。若跳得好,恳请母后父皇赏孩儿果子美酒,若跳得不好,就算脱光裤子打孩儿屁股,孩儿也心甘情愿。”
杨国忠闻言立刻鼓掌叫好,众人也都随声附和,显然都是想看安禄山出丑。任天翔见状暗自摇头,想安禄山也算是节度三镇、坐镇一方的枭雄,在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面前,竟不惜扮傻装憨装小丑,他这骠骑将军当得还真是窝囊。
玄宗皇帝忙对内侍吩咐:“好!准奏!乐师,为我胡儿奏乐!”
乐师敲响羯鼓,琴师弹起胡笳。激越苍凉的乐曲声中,就见安禄山脱去大氅,健步来到宴席中央的舞池,开始合着音律旋转起舞,他身材虽然臃肿肥硕,但脚下矫健,身手灵活,全然没有一丝笨拙之感。但见他双足连环旋转,带动身体越转越快,渐渐看不清其面目,令人不禁鼓掌叫好。
少时鼓停笳寂,他就势拜倒在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面前,浑身纹丝不动,隐然渊淳岳峙。但见他面不红色不变,令人啧啧称奇。
“好!”玄宗皇帝鼓掌大笑,“想不到胡儿腹大如鼓,却有如此舞技。不知胡儿腹中所藏何物?”
安禄山一本正经道:“父皇明鉴,孩儿腹中唯一副赤胆忠心也!”
舞魂
安禄山话音刚落,就听一旁有人不阴不阳地道:“是不是赤胆忠心,恐怕只有剖开来看看才知道。”
安禄山不用转头也知道必是杨国忠无疑,他“扑通”一声冲玄宗皇帝和杨玉环跪倒,含泪拜道:“孩儿有个不情之请,望母后和父皇恩准!”
玄宗奇道:“胡儿有何请求?”安禄山叩首拜道:“孩儿求父皇赐刀一柄,容孩儿剖开胸腹,以验孩儿腹中赤胆忠心。”
玄宗忙道:“剖开肚子,人岂能再活?”
安禄山大义凛然道:“若能让父皇看清孩儿赤胆忠心,孩儿死又何妨?”
玄宗大为感动,连忙摆手道:“胡儿忠心,朕深信不疑。为验忠心而伤人性命,非仁君所为,朕万万不会答应。”
安禄山垂泪道:“多谢父皇信任,不过这里有人却信不过孩儿之心,孩儿唯有剖腹明志,方能堵他人之口,恳请父皇恩准!”
玄宗顿时左右为难,他不是不知道杨国忠与安禄山势同水火,安禄山此举便是要逼杨国忠为方才的话道歉,但现在贵妃娘娘在场,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公卿大臣,他多少得给杨国忠留几分面子。不过安禄山不依不饶,坚持要剖腹明志,他当然也不能任由一位功勋卓著的将领,为一句戏言就血溅当场,正左右为难之时,就见任天翔起身拜道:“启奏陛下,臣有一策,可验安将军之忠心。”
玄宗闻言喜道:“爱卿快快道来!”
任天翔笑道:“请陛下赐刀一柄,谁若不信安将军之赤胆忠心,便由他剖开安将军之腹验看。若证实安将军果非赤胆忠心,陛下可重赏此人;如若不然,便由他为安将军抵命。”
玄宗闻言大喜,连连点头:“此法甚妙,准!来人!赐刀验腹!”
有御前侍卫立刻奉上一柄匕首,玄宗环顾众臣道:“众爱卿谁若怀疑安禄山之心,可持刀验腹,有哪位爱卿想试一试?”
众人噤若寒蝉,杨国忠也是冷着脸一言不发。任天翔见状心中暗爽,他忘不了曾在杨国忠那里吃过闭门羹,这次也让对方吃了回瘪,让他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见无人应答,玄宗点头笑道:“既然没人想一试,那类似的话以后不可再说,以免伤了同僚和气。”
杨玉环见堂兄吃瘪,忙转移话题道:“圣上等待已久,这谢大家怎么还没准备妥当?”话音刚落,就见高力士由房内匆匆而来,拱手向玄宗皇帝禀报:“谢大家已准备妥当,可随时开始。不过谢大家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圣上恩准。”
玄宗忙问:“什么不情之请?”高力士迟疑了一下道:“谢大家听闻贵妃娘娘善弹琵琶,恳请娘娘为其伴奏。”
“什么?”杨玉环勃然变色,“她竟敢要本宫为她伴奏?”
玄宗见状忙圆场道:“娘娘多虑了。这首《凌波曲》自谱成之后,咱们还从未合奏过,正好今日众多操琴名家和音律高手都在场,不如就由咱们合奏一曲,让谢大家为我们伴舞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鼓掌叫好,杨玉环见状也只好悻悻地低头默认。玄宗见状忙令乐师准备琴瑟,然后由杨玉环弹琵琶,宁王李宪吹笛,乐工马仙期击方响,李龟年吹觱篥,乐工张野狐弹箜篌,乐工贺怀智拍板,而他自己则亲自敲响八音之首的羯鼓。但听鼓乐齐鸣,一首《凌波曲》在玄宗皇帝羯鼓指挥下,渐渐舒展开来。
乐曲声中,就见谢阿蛮云鬓高耸,长袖飘飘,由屏风后轻盈而出。任天翔的目光最先落到她那一双不着寸缕的天足之上,就见那双圆润无骨的天足,在红毯白纱的映衬下,越发温婉如玉,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云依人坐着彩带从天而降时垂下的那双天足,他不禁将目光由下而上转向这双天足的主人,才发现那是活泼端庄兼而有之的龙女,正踏着波涛盈盈而来,与记忆中的云依人相貌迥异。
乐曲如波涛微澜,在龙女周围徐徐流淌,就见她在波涛中如初醒的婴儿,眼眸中透着无尽的好奇,恣意扭动着灵便的腰身,时而起伏腾跃,时而踏波翱翔。其神态舞姿,与传说中的龙女几无二致,令人目醉神迷。
杨玉环奉旨弹琴,心中多少有些勉强,刚开始还只想应付了事。但所有伴奏者皆是乐中高手,一首《凌波曲》令人叹为观止,尤其伴舞的谢阿蛮,将龙女的天真烂漫与美丽多情演绎得出神人化,更将所有乐手的情感带动,不由自主跟随她的舞姿以乐相合。杨玉环不忍破坏整个乐曲与舞蹈的和谐之美,弹到最后,她也不禁完全融入舞乐之中,以发自内心的感情演绎这曲《凌波曲》。
在乐声的包围中,谢阿蛮犹如一个以舞为生的精灵,在众人如痴如醉的目光中翩翩起舞,令人恍惚觉得,她就是传说中的龙女。直到她终于在波涛中嬉戏疲惫,缓缓伏倒在微澜之中。乐声才渐渐缥缈,直到完全消失于天际。众人如痴如狂,忘了鼓掌也忘了叫好,似乎生怕唐突的呼叫惊醒了安详而眠的龙女。直到她翻身而起,冲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盈盈拜倒,众人才从沉迷中醒转,不禁齐齐鼓掌叫好。
玄宗皇帝不禁摇头轻叹:“真是‘微波凌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谢大家乃是以生命在跳舞,堪称舞中之魂!”话刚出口他就暗自后悔,忙偷眼打量一旁的爱妃,就见杨玉环满眼热泪,显然已为谢阿蛮的舞姿感动。
就在这时,突听有人突兀地高呼:“好什么好?我看也是平常得紧!”发话的是韩国夫人,她原本是来为妹妹捧场,要将谢阿蛮赶出京师,所以不惜违心地喝倒彩。她话音刚落,立刻得到身边几个女人的附和,不过他们已为谢阿蛮舞姿折服,即便违心地喝倒彩,却也不敢太过分。
玄宗皇帝知道这些女人都唯贵妃娘娘马首是瞻,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杨玉环。就见她含泪摘下臂上的红粟玉臂环,示意内侍赐予谢阿蛮,然后垂泪道:“谢大家一曲《凌波曲》,令本宫感动万分。本宫自诩精擅舞乐,却也从未见过这等曼妙的舞姿,今特赐红粟玉臂环一枚,以示赞赏。”
谢阿蛮接过臂环,宠辱不惊地拜道:“阿蛮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众人轰然叫好,方才大家顾忌贵妃娘娘的感受,叫好声还有些谨慎,现在见贵妃娘娘都亲口称赞谢阿蛮的舞姿,众人自然再无顾忌。
玄宗见谢阿蛮的舞姿得到了杨玉环的肯定,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赔着小心笑问:“既然爱妃也称赞谢大家的舞姿,那她可以入内教坊供职了吧?”杨玉环点点头,对谢阿蛮款款道:“这于田进贡来的红粟玉臂环乃是一对,一直就没离开过本宫。今赐你一枚,是由于本宫想认下你这个妹妹,与你共研舞乐,不知你可愿意?”
谢阿蛮依旧宠辱不惊地拜谢道:“多谢娘娘看重,阿蛮受宠若惊!”
杨玉环嘴边绽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你既是本官义妹,以后但凡人官,就在本宫宫中寝宿,咱们姐妹也好相互切磋舞技,共研舞乐。”
谢阿蛮连忙谢恩,众人也都纷纷向她道贺。任天翔听到这里才总算明白,原来杨玉环是要将谢阿蛮控制在自己手中,不容玄宗皇帝染指。想起宫中种种勾心斗角的勾当,任天翔突然有些担心起这个舞姿极像云依人的谢阿蛮,会不会卷入后宫争风吃醋的漩涡?以她既无根基又无背景的身世,只怕宫中的生活并不会顺利。
任天翔正为之担心之时,突见一个内侍气喘吁吁地快步而入,在阶前伏地禀报:“启奏陛下,刑部有加急奏折呈上!”
“呈上来!”玄宗一摆手,高力士立刻上前接过奏折,双手捧着送到玄宗皇帝面前。玄宗皇帝展开奏折一看,脸上渐渐变色。他将奏折狠狠一摔,怒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我大唐帝都劫走死刑囚犯?来人,传朕口谕,关闭长安所有城门,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石国叛将和那帮劫法场的同伙!”内侍领令而去后,就见玄宗皇帝怒气冲冲地在阶前踱了几个来回,最后目光凶狠地望向任天翔,喝道:“任天翔听令!”
任天翔急忙起身拜道:“微臣在!”
玄宗皇帝愤然道:“有人公然在长安劫走了那个押赴刑场的石国叛将,你立刻率御前侍卫协助刑部和大理寺,将那家伙给朕抓回来。如果抓不到他和他的同伙,你自己提头来见朕。”
任天翔吓了一跳,立刻猜到是季如风终于有所行动,在法场上救走了突力。他又惊又喜,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将抓捕突力的重任交给自己,到时候要交不出人来,只怕还真有些难办。正怔忡不定间,突听玄宗皇帝冷冷问:“怎么?莫非你有难处?”
任天翔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臣领旨!定为陛下将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全部抓捕归案。”
一向平静而繁华的长安城,因突力的被劫突然变得戒备森严,不仅所有城门关闭,而且大理寺衙役、刑部捕快、御林军、城防军、御前侍卫等等,皆加入到搜捕突力和其同党的行动中来。一连数天,众人几乎将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任天翔身为御前侍卫副总管,也带着施东照等手下装模作样地四下搜查,暗中却让褚刚给季如风通风报信。虽然皇帝下了严旨,但任天翔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法不责众,若找不到突力和其同党,总不能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城防军将领、御林军首领和御前侍卫总管统统都砍了脑袋吧?
任天翔不仅不担心脑袋,还趁机大发国难财。御前侍卫们得了圣旨,便借搜捕钦犯之机,大肆骚扰那些殷实的商贾和大户,逼对方拿钱消灾了事。任天翔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人有了好处自然会孝敬,他也乐得坐享其成。现在他只担心,季如风没来得及将突力送出城,万一要落到别人手里,那他这脑袋,才真是有些不稳了。
不过一连七八天过去,突力和他的同党依旧毫无线索。负责这次大搜捕的所有衙门,俱被召到勤政殿,受到玄宗皇帝的严厉训斥。
“朝廷的俸禄,就养了你们这帮酒囊饭袋!”玄宗皇帝目光从面前众能臣干吏的脸上一一扫过,怒不可遏,“七八天过去,还没找到那个叛将和其同党的线索,你要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向安西军阵亡将士的家眷们交代!”
众人噤若寒蝉,低头不敢应对。直到皇帝怒气稍消,杨国忠才小心翼翼道:“陛下,长安乃通商口岸,南来北往的商贾无数,如果长久关闭城门,不容商贾出入,这恐怕会引起百姓骚动,更会影响长安的税收,使繁华的长安就此萧条下来。”
玄宗皇帝愤然质问:“难道就这样打开城门,昭告天下我们没有抓到那个叛将和他的同伙,朝廷拿他们束手无策?”
众人无言以对,皆左右为难。排在众臣之后的任天翔,闻言心中一动,大胆越众而出,拱手拜道:“臣有一策,或可保全朝廷颜面。”
玄宗道:“讲!”
任天翔深吸口气,在心中捋了捋思路,这才道:“既然短期内找不到那石国叛将和他的同党,关闭长安城门也不是长久之计。依微臣之见,不如就从刑部大牢的死刑犯中,提几个人冒充那叛将和其同党,公开在法场处斩,然后昭告天下,就说那叛将和其同党已经伏法。这既保住了朝廷的颜面,又告慰了天下百姓和安西军阵亡将士家眷,还可恢复长安城的正常秩序。至于那叛将和其同党,陛下再着人秘密彻查不迟。”一玄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众臣冷哼道:“枉你们也算是奉职多年的朝廷重臣,却还不如一个刚入仕途的新人有办法。”说着他转向刑部尚书:“就照国舅的提议去办。至于彻查那叛将和其同党,就由国舅全权负责,朕赐你宝剑一柄,你可凭之调度所有衙门协助,务必将那叛将秘密抓捕归案。”
“微臣遵旨!”刑部尚书与任天翔齐声领旨。众臣见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也都暗自舒了口气。只是对任天翔年纪轻轻,官场背景几乎为零,却获皇帝赐宝剑,皆感嫉妒和不解。
当任天翔从高力士手中接过宝剑时,心中却没有一丝得意,只有暗自叫苦。想众多衙门一起搜捕突力,抓不到他身上的责任也不大,现如今自己成了追捕突力的主要责任人,要是给玄宗皇帝没个交代,那会受到怎样的处罚还真是难说得很。
手捧宝剑离开皇城后,任天翔将身边几个侍卫打发走,然后仅带着褚刚来到季如风的住所。这些天他为避嫌,一直没来找过季如风,现如今风头稍稍过去,他便忍不住来找季如风打探突力的消息。
听闻朝廷用死囚犯假扮突力和其同党,并将暗中追查的任务交给了任天翔,季如风一向古井不波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见任天翔问起突力的下落,他淡然道:“季某行事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至少也是计划周详。突力自法场被救之后,就立刻离开了长安这是非之地。突力将军还要我转告你,他欠你一条命,以后有机会定会以命相报。”
任天翔听到这话总算彻底放下心来,竖起拇指赞道:“季叔果然高明,不悔为义安堂的智囊,小侄佩服得五体投地!”
季如风木无表情地淡然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现在该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不知你有何计划?”
想起墨子墓中所藏之财富,任天翔也不禁有些心动,低头沉吟道:“现在我手上有三块玉片,义安堂有两块,洪景手中有一块,还有一块在秦始皇陵墓中。七块玉片只要凑齐,义字璧便完整归一,但要真将它们凑齐,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很容易,义字璧也不会在千年之后,依旧四分五裂。”季如风虽然依旧木无表情,但眼瞳深处却闪烁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狂热,“义安堂这两块我来想办法,秦始皇陵中那块得找苏槐出手,最关键是洪景手中那块,如果不要任小姐牵涉进来,那就要公子另想高招。”
任天翔沉吟道:“洪景好歹是天琪的公公,咱们若是巧取豪夺,将来天琪如何在洪家立足?这事还真有些难办,你让我再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之计。”
季如风无奈道:“希望公子早想到办法,以便早点实现义门历代先辈的梦想。”
任天翔嘻嘻一笑:“季叔放心,我也想早点拿到墨子墓中的财富。不过义门上千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可以先起出始皇陵中那块,最后再与洪景摊牌,我想洪景既然也是义门一脉,他也必定希望看到‘破璧重圆,义门归一’那一天吧?”
季如风点点头,沉吟道:“苏槐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进入始皇陵,只是始皇陵占地极广,又位于长安附近的骊山脚下,总有人来人往,咱们一旦有破土的工程,极易引起官府的注意,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任天翔呵呵笑道:“这个季叔倒不必太担心,现在小侄正好手握御赐宝剑,负责追查钦犯下落。小侄可以来个假公济私,以追捕钦犯之名,要官府配合,将始皇陵附近的道路全部封闭,保证你们可以安心盗墓。”
“好!我这就告诉苏槐,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差不多二十年。”季如风眼中闪过喜色,“贤侄先回去准备,等我们这边准备妥当,立刻派人通知你。”“一言为定!”任天翔立刻起身告辞。
褚刚听说任天翔要掩护季如风盗墓,甚是惊讶,不过在得知始皇陵中,极有可能藏着一块义字璧残片,他顿时恍然大悟,忙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准备,挑选信得过的兄弟随行。”任天翔摇摇头:“不,咱们今日先依次去拜会刑部、大理寺、京兆尹和城防守军。”
褚刚有点意外:“这是为何?”
任天翔目光幽远地望向虚空,眼瞳深处隐约透出一丝冷厉:“因为我一直还记得,任重远死得不明不白,我又被人陷害不得不流亡西域。种种迹象表明,义安堂中至少还隐藏着一个危险的敌人,如果不将他揪出来,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褚刚恍然点头道:“公子想怎么做?”任天翔缓缓道:“任重远是在一个名叫如意夫人的神秘女人那里受伤不治,这个女人无疑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本公子现在手握御赐宝剑,不用白不用。我不信调动所有衙门的风媒和眼线,还找不出那个神秘莫测的如意夫人!”
凭着手中的宝剑,再假借追查石国叛将的下落,任天翔将追查如意夫人的任务分派给了所有能用上的衙门。无论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有自己的眼线和风媒,散布于长安乃至周边州县每一个角落,随着任天翔的密令,一场追查当年如意夫人下落的秘密行动,在整个长安城乃至周边州县悄悄进行开来。与此同时,任天翔挑选了几个心腹,再加上褚刚和昆仑奴兄弟,与季如风、姜振山和苏槐一道,踏上_『寻找和开启始皇陵的征途。凭着手中的宝剑,任天翔借口要搜查钦犯,调动当地官府封锁周边路口,禁止闲杂人等靠近,让苏槐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洞人墓。不过苏槐一辈子都还没有在白天打过洞,坚持要在入夜后才行动,众人也只得由他。
深秋的夜晚寒气逼人,任天翔虽然披着大氅,依旧觉得凉意透骨。看着面前那个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的盗洞,他很难相信,方才绰号“老鼠”的苏槐,就是从这里钻人了地底。他突然想到,比起墨子墓中的财宝,始皇陵中的财富不是更多?自己干吗要舍近求远去找什么墨子墓?
正胡思乱想之时,就见盗洞中有物蠕动,先是一双脚,尔后是身子,最后是整个人从洞中退了出来。跟着就听他浑身骨骼噼啪作响,身子转眼间膨胀了三分之一,正是模样酷似老鼠的苏槐。
“鼠叔,找到人口了?”任天翔忙问。苏槐白了他一眼,示意弟子递上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才不紧不慢道:“这始皇陵我苏家三代在上面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如果连入口都没找到,还算什么倒斗世家?”
任天翔闻言喜道:“这么说来始皇陵中的金银财宝,早就任鼠叔予取予夺?小侄跟您老打个商量,能不能随便给小侄摸几件出来玩玩?”
苏槐一声冷哼:“你以为始皇陵像寻常古墓一般,就几间简陋的墓室,每间墓室中都堆满了陪葬的器皿和金银珠玉?”
任天翔奇道:“难道不是?”苏槐又是一声冷哼:“始皇陵是有史以来最为浩大的工程,从秦始皇登基不久便开始动工,七十万工匠用了三十多年还没完工,后来秦始皇暴毙,只得将之匆忙下葬,然后革草填土封闭。即便如此,它依旧是一座不知占地有多广的地下城。要想在如此深广的地下城找到陪葬的金银珠宝,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到现在为止我还只找到一些破碎的陶佣和腐朽的车马,连金银珠宝的毛都没见到过。”
任天翔赔笑道:“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找。”苏槐摇头叹道:“如果真有那么容易,在我爷爷那一辈就已经将始皇陵倒空了,那块藏在秦始皇棺椁中的义字璧也早已经被起出,还轮得到我?”
任天翔闻言疑惑道:“莫非……还有什么艰难?”
苏槐没有回答,却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任天翔还想再问,一旁的季如风忙道:“让你鼠叔好好休息,不要再打搅他了。”
任天翔只得满腹狐疑地闭上嘴,就见苏槐静静地在地上躺了一炷香工夫,然后翻身而起,对弟子一招手,那弟子忙将各种挖掘开凿的工具递给他。苏槐将工具系在脚腕上,然后又像老鼠一般钻人盗洞,渐渐消失在黑黢黢的盗洞深处。
虽然任天翔令官府衙役封锁了周围的道路,又让陆琴、苏棋率御前侍卫在百丈外警戒,不会有任何人撞破他们的行动,但为了小心,众人还是没有燃起篝火取暖。随着夜色越发深沉,寒意也越来越重,任天翔即便身披大氅,依旧冻得浑身哆嗦,不得不在原地踏步取暖。
大约半个时辰后,就见老鼠又从盗洞中钻了出来,这一次他更加疲惫,原本就苍白无血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就如病人膏肓一般惨淡。季如风关切地问:“怎样?”苏槐狠狠灌了几大口酒,眼中闪过一丝发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兵马俑,个个栩栩如生,队列森严,宛如一支庞大的军队在拱卫着他们的帝王。妈的,明知道它们都是些泥塑的陶俑,我却依然感到震撼和畏惧。”
季如风皱起眉头:“除了兵马俑,还有什么发现?”苏槐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抹着嘴道:“根据我爷爷和我爹留下的地图,我找到了他们当年掘出的盗洞,并顺着它直接进入了地官,棺椁应该就在不远了。”
任天翔闻言大喜道:“别的地方没金银财宝,地宫中绝对是有的,鼠叔怎么没有随手摸两件出来?要不我让人将这盗洞凿大点,我自己带人进去拿,不劳烦鼠叔动手。”
苏槐白了任天翔一眼,一言不发倒头就睡。任天翔有点莫名其妙,还想再问,姜振山已拦住他道:“少堂主别多问了,让苏兄弟好好休息。”
任天翔闻言更是感到意外,他记得姜振山从来就瞧不起苏槐这个出身盗墓世家的盗墓贼,一直都是叫他老鼠,叫“苏兄弟”还是第一次,他隐约感觉到,姜振山对苏槐的态度已经彻底改变。
这一次苏槐足足休息了两炷香才翻身而起,在入洞之前季如风关切地道:“苏兄弟,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强,我们可以下次再来。”苏槐淡然一笑:“下次?我怕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苏槐的身影消失在盗洞深处,这一次他在地底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出来时就见他越发虚弱,刚站起就突然摔倒在地。众人连忙上前搀扶,才发现他眼窝深陷,眼珠充血,嘴唇已变成紫黑色,粗重的喘息更是暴露了他身体已是极度虚弱。
“这是怎么回事?”任天翔忙问,却没人回答。就见季如风与姜振山扶苏槐在地上躺好,又脱下外袍给他盖上,这才对任天翔道:“没事,让你鼠叔好好休息。”
这次苏槐足足休息了半个多时辰,才重新翻身坐起,挣扎着要继续钻入盗洞。这时任天翔惊讶地发现,就这半个时辰的工夫,苏槐的脸上已经长出一片片猩红恐怖的疱疹,手脚也在震颤不止,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更是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死灰色。他的弟子急忙跪倒在他面前,哽咽道:“师父,让我下去吧,你不能再去了!”
苏槐勉强咧嘴一笑:“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始皇陵,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就在想法进入地宫。我爷爷、我爹爹两代人都将性命丢在了始皇陵中,现在,该轮到我了。”
“苏兄弟!”季如风含泪道,“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你的身体要紧!”
姜振山也劝道:“老鼠,不要勉强自己,多少年都等了,也不急这一时。”
苏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等不到下次了‘,我已找到地宫中的棺椁,只要凿开棺椁就能拿到那块失落千年的义字璧碎片。义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上千年,我不想再等,而且我这身体也已经等不起。与义门历代先辈的心愿比起来,我苏槐一条贱命真是微不足道。”
“师父!”那弟子拜倒在地,哽咽着不能言语。苏槐拍拍他的肩头,然后将一条挂着铃铛的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平静地叮嘱道:“听到铃声就起绳,不可有丝毫耽误。起绳后无论我有没有出来,都立刻封洞,你可明白?”
“弟子……遵命!”那弟子再次拜伏于地。不顾众人的阻拦,苏槐挣扎着再次钻入了地洞。任天翔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鼠叔仅下去了三次,就像是生了场大病,或是中了某种剧毒一般?”
季如风没有回答,却目视虚空喃喃念起了一段古文:“穿三泉,下铜而至椁,官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驽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任天翔先是有些莫名其妙,跟着突然醒悟,这是太史公笔下有关始皇陵的珍贵记载。正不知季如风为何突然念起这段,就听他含泪解释道:“始皇陵地官,曾用数千斤水银为江河湖海。水银剧毒,虽经千年早已挥发殆尽,但其毒性却浸入地官乃至整个始皇陵土壤和空气之中,无论呼吸还是皮肤接触,都会中毒,所以始皇陵尤其是地宫中,实际上是任何人也不能久留的绝地。苏槐的爷爷和父亲,都因中水银之毒而长眠地底,不过他们也为后人留下了直达地官的盗洞。所以苏槐今日才能顺利进入地官,找到始皇棺椁。可惜水银之毒,无药可解,苏兄弟明知此行必死无疑,依旧毫不退缩,这不正是我义门先辈所言之舍生而取义?”
任天翔心神剧震,没想到其貌不扬的苏槐,为了一块义字璧残片,竟不惜以性命去换,难怪他没有工夫去摸任何金银珠宝。跟义字璧残片乃至他的性命比起来,始皇陵中所有珍宝,在他眼中恐怕都是一钱不值。
几个人心情沉重地围在洞口,焦急地等待着苏槐发出的信号。不知过得多久,地底终于传来隐约的铃声。那弟子急忙将绳索快速收回,足足收了百丈之后,绳索终于见到尽头,只见其上除了一串铃铛,还系着一个装盛斧凿工具的百宝囊。众人认得那是苏槐的百宝囊,急忙将之打开,就见百宝囊中只有一个破布裹着的包裹,季如风小心翼翼取出包裹将之展开,就见一块玉质粗陋、毫不起眼的墨玉碎片呈现在众人面前。
“是它,一定是它!”季如风借着月光打量着玉片上的花纹,眼中有泪光在闪烁,“没错!这正是当年被秦始皇夺去的那块义字璧碎片!”
“师父!”苏槐的弟子冲着黑黢黢的地洞放声高喊,洞中却只有嗡嗡的回音。他焦急地想要下去,可惜缩骨功不及苏槐高明,怎么也钻不进那仅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的盗洞。他抄起微型铲想要扩大洞口,但急切间怎么可能将苏家三代历时多年掘出的盗洞,扩展到他能进入的程度?
“不用掘了!”季如风垂泪叹道,“苏兄弟三代人的心愿终于得偿,他已心满意足,一定不想别人看到他毒发的惨状。与其在别人面前痛苦万分地死去,不如留在地宫中与天下所有盗墓人梦寐以求的财宝相伴。作为他的弟子,你一定明白你师父的心意。”
想起师父临走前的叮嘱,那弟子含泪点了点头,拿起酒壶,将酒尽数倾入地洞中,然后恭恭敬敬地冲洞口磕了三个头,这才抄起铁铲,将周围的泥土填人地洞中。不到一顿饭工夫那地洞就被填平,与周围的地形再无二致。
任天翔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御寒的酒尽数倾倒在已经填平的地洞上,然后对着填平的地洞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此刻他对这个一向没怎么注意的苏槐,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敬意,不过却又有几分不解。他想不通义门所拜之义,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值得苏槐用生命去追寻。
“什么人?”远处传来一声暴喝,跟着是兵刃出鞘声。众人听出是几名御前侍卫的声音,心中都是一惊。按说周围的道路全都已经被官府封锁,不该有人靠近,但听方才的动静,却像是有人已来到近前。
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呼,跟着四周变得异常宁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几个人面面相觑,任天翔小声向远处呼唤:“陆琴、苏棋,怎么回事?”黑夜中除了呼呼的风声,没有任何应答。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姜振山沉声道:“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呆在这别动。”
季如风摆摆手:“敌暗我明,万不可走散,让人各个击破。”
姜振山急道:“那我们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总得有所行动吧?”
季如风想了想,抱拳向四野朗声道:“不知是哪路朋友路过此地?可否现身一见?义安堂季如风有礼了!”
巫术
四野只闻呼呼风声,不见任何应答。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季如风摆手示意道:“咱们原路退回,大家莫要走散,请姜兄前面开路,我和褚刚兄弟断后。”姜振山点点头,率先沿来路戒备而行,几个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紧随其后。
走出不到百丈,就见任天翔带来的几个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探鼻息皆气若游丝。任天翔示意褚刚将他们弄醒,褚刚喝了口御寒酒,然后将酒喷到众人脸上,又推拿拍打半晌,才见几人幽幽醒转。
“怎么回事?你们发现了什么?”任天翔忙问陆琴和苏棋,他知道几个侍卫中以二人武功最高,遇到什么敌人,肯定也是以二人最为清楚。谁知二人却茫然摇头,眼中皆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连对手都没看见,就全都着了别人的道?”任天翔急问。陆琴缩着脖子摇摇头:“我们确实什么都没看到,如果一定要说对手是谁,那一定是……鬼!”
“鬼?”任天翔哑然失笑,“你一定是被吓傻了吧?这世上要真有鬼,咱们抓一个回去展览,一定能赚大钱。我想这世上每一个人,恐怕都想看看鬼长什么样。”“少堂主莫要亵渎鬼神!”姜振山不悦道,“须知天地间鬼神无处不在,你看不到只是因为没有一双慧眼。”
任天翔想起义安堂与墨家一脉相承,而墨家学说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信奉鬼神。他知趣地闭嘴,转向苏棋问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苏棋遥遥头,眼中再次闪出奠名恐惧:“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念咒,我们寻声要追,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几个兄弟神志渐渐模糊,开始拿刀对砍,我只好将他们打晕,谁知到后来我也渐渐失去了知觉,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中不乏见多识广之辈,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今晚这样的情形。苏槐的弟子胆怯地望望四周,小声嘀咕道:“莫非……是始皇陵中的恶鬼被咱们放了出来?”
“无稽之谈!”季如风一声冷哼,“不管是人是鬼,我们这么多人,有何惧哉?大家马上沿来路返回,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在故弄玄虚。”
众人与几个幸存的侍卫合在一处,沿来路谨慎而回。刚走出没多远,就见前方黑黢黢的旷野中,隐约出现了几点绿莹莹的鬼火,在半空中飘飘荡荡,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恍若来自幽冥的喃喃咒语,似刺耳锐啸,又似众鬼夜哭。众人心中虽有恐惧,但大多是经历过生死一线的高手,并不为其所动,反而加快步伐望原路而回。就见前方缥缈的鬼火渐渐多了起来,像无形的活物般在众人周围飘荡,渐渐迷乱了众人的心智,众人走了不知多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反而只是在原地打转。
“鬼打墙!一定是鬼打墙!”一个侍卫惊恐地大叫,刚经历过不可理喻的怪事,再经历眼前这诡异的情形,他的精神几乎就要崩溃。
前面开路的姜振山一声大吼:“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有种报上名来!”
喃喃咒语突然变成了滞涩的幽咽,像针一样钻入了众人耳朵。几个原本就有伤在身的侍卫,突然捂着耳朵发狂般大吼大叫,拼命挣扎着冲向咒语传来的方向,神情如痴如狂,若非义安堂几人拼命拉住,他们恐怕已跑得不知去向。就算这样,依然有一名受伤的侍卫跌跌撞撞地冲向前方那点点鬼火,跟着传来他刺耳的呼号和惨叫,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鬼!一定是鬼!”一个义安堂弟子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定是我们将始皇陵中的厉鬼给放了出来,它们现在缠上我们了!”
虽然众人大多不信鬼神,但眼前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令人惊惧不敢往前。只有任天翔神色稍显从容,眼前这情形,让他想起了在沃罗西遇到过的摄魂笛和镇魂鼓,这来自黑暗深处的嘶哑咒语,与沃罗西黑教法师的骨笛和人皮鼓,似有相通之处。他示意众人道:“大家不用惊慌,这只是一种以声音乱人心智的邪门功夫,跟鬼神没任何关系。如果能找到那念咒之人,便可破去这离魂阵。”
姜振山自告奋勇道:“我去!老夫倒要看看,是什么邪魔外道在捣鬼!”
任天翔心知姜振山在义安堂几位长老中,虽非武功最高,却也可排入前三,以他的武功即便不能击毙念咒之人,自保应该没多大问题,所以没有反对,只叮嘱道:“姜伯一切小心,若发现形势不对,立刻撤回与大家会合,咱们再从长计议。我让昆仑奴兄弟随你同去,以防万一。”
姜振山点点头:“好!老夫去去就来!”话音刚落,已如大鸟般直扑鬼火最稠密之处,昆仑奴兄弟得任天翔叮嘱,紧跟在他身后。就见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鬼火飘忽的夜幕深处,转眼便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像来自地狱的咒语渐渐消失,天地一片寂寥。除了偶尔的蛙鸣虫唱,再听不到半点声息。众人等了片刻,不见姜振山和昆仑奴兄弟回来,褚刚高声呼叫,依旧无人回应。任天翔顿时没了主意,不由望向季如风。就见他收拈髯须沉吟道:“趁着现在周围鬼火稀疏、咒语消失的机会,我们赶紧沿来路往长安方向撤离。只要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我不信对方还能故弄玄虚。”
任天翔忙问:“不管姜伯和昆仑奴兄弟了?”
季如风坦然道:“跟义字璧比起来,任何人都微不足道。我们要先确保义字璧的安全,回头再来找姜振山和昆仑奴兄弟。”
任天翔想了想,摇头道:“昆仑奴兄弟从于田追随我以来,无数次救过我性命。我们虽名为主仆,实则兄弟,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不顾。今晚这来历不明的敌人显然也是为义字璧而来,他们没有直接出手抢夺,却要借助黑暗的掩护故弄玄虚,说明他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我们集中兵力追上去,未尝不可与之一战,而且现在天色将明,只要天一亮,他们就无法再在黑暗中遁形。”
季如风见任天翔态度坚决,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贤侄所言甚是。”
“那好,咱们走!”任天翔一挥手,率众向姜振山消失的方向追去。黑暗中看不清周围情形,只感觉脚下地势渐渐陡峭,众人已登上了一处山峦,从方位上看,应是骊山无疑。就见前方几点飘飘忽忽的鬼火在林木中忽隐忽现,似在前面领路。众人紧迫在鬼火之后,渐渐来到半山腰,前方鬼火突然消失,出现一座巍峨宏大的建筑.,像庞然巨兽般矗立在山坳中。一个义安堂弟子燃起火绒小心翼翼上前一照,就见门楣上是三个大字——玉真观!
任天翔不由“咦”了一声,没想到黑暗中误打误撞竟然来到了玉真观。不久前他才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杨玉环,还有那个天真善良的小道姑慧仪,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今晚那些黑暗中故弄玄虚的家伙,竟然会跟玉真观有关系。
见众人就要上前砸门,任天翔忙示意大家不要鲁莽。他独自上前敲响门环,在黑暗中朗声问道:“御前侍卫副总管任天翔到此公干,求见宫妙子观主!”观中无人应答,任天翔又叫了几声,黑暗中除了嗡嗡的回音,没有任何声息。在他的示意下,陆琴、苏棋上前推门,才发现观门虚掩,门扉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里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今晚处处透着诡异,我们不可贸然行事。”褚刚拦住想要率众往里闯的任天翔,沉吟道,“我先进去探个究竟,公子暂且在门外等候为上。”
任天翔想了想,摇头道:“我们不可再分开,以免让人各个击破。如果要进去就一起进去,要么就在这玉真观外打尖休息,等候天亮再作计较。”季如风也附和道:“为安全起见,我看就在这观外的树林中打尖休息,等天明再入观查看究竟。”
众人再无异议,便在观外背风处升起篝火,焦急地等侯天明。经大半夜的惊恐和劳顿,几名受伤侍卫的伤势加重不少,疲惫地躺倒在篝火边,楮刚和几名义安堂弟子则在周围警戒,以防暗藏的对手偷袭。
歇息不到盏茶工夫,就见火光将附近的虫豸、飞蛾引了过来,不时有飞蛾扑入火焰,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变成一团飞舞的火团,爆出一股令人恶心欲吐的恶臭。虽然飞蛾扑火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但今晚的飞蛾也实在太多了些,就见无数大大小小的飞蛾前仆后继、成群结队不断扑入篝火中,此起彼伏的燃烧声,令人既恶心又感到诡异。
“不好!这些飞蛾有毒!”季如风最先意识到不对,急忙示意大家远离篝火。但此时已有不少人着道,尤其那些躺在篝火边受伤的侍卫,已经不能再站起。任天翔也感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若非陆琴、苏棋搀扶,他只怕也落得跟那些受伤的侍卫一样。
众人勉强从篝火边退开,却听到四野传来沙沙声响,寻声望去,就见草丛中不知何时钻出无数不知名的蛇虫虫蛛等毒物,不少人吓得面如土色。
季如风身形一晃折回篝火旁,抄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做火把,用烟火在前面开路。众人立刻学着他的模样,各抄火把对付周围的毒蛇虫豸,就见那些蛇虫在烟火熏炽下纷纷后退,让出了一条通道。
但是那些不知名的飞蛾,却是不惧生死地往火把上扑去,随着一阵阵烧焦的糊臭,一团团黑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众人不慎吸入一点,便感头晕目眩,浑身发软。但要熄灭火把,四周的蛇虫又会源源不断地围上来,令人防不胜防。
季如风一看,立刻扑向玉真观大门,并对众人喝道:“随我来!”众人立刻紧随其后,慌不择路地奔向玉真观。一千人进得玉真观,季如风选了间窗门紧闭的偏殿,撞开大门闯将进去,待众人都进门后,赶紧关上殿门,将尾随而来的蛇虫和飞蛾,尽数关在了门外。几只漏网进入偏殿的飞蛾,也被众人射杀。
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直到这时任天翔才发现,安全退到这偏殿中的除了季如风和两个义安堂弟子,就只剩下陆琴和苏棋两个侍卫,包括褚刚在内的大多数同伴,都已下落不明。
季如风捡起一只尚在地上微微挣扎的飞蛾,仔细看了半晌,神情越发凝重。那是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飞蛾,艳丽的色彩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任天翔虽然仅吸人一点毒气,却依然感到恶心欲吐,手足几乎失去了知觉。他使劲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那种麻痹感在渐渐消退,这才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妖蛾子,居然带有令人浑身麻痹的毒性?”
季如风摇摇头:“我也从未见过,不过我想这种飞蛾决非自然生成,而是经过特殊的培育。有人利用了飞蛾扑火这种天生的习性,培育出了这种浑身带毒的飞蛾,当它扑入火焰燃烧起来后,毒烟便随之扩散开来。幸亏这种飞蛾毒性还不够大,不然今晚咱们全都要着道。”
任天翔听得暗自咂舌,忍不住问:“依季叔之见,咱们的对手会是什么人?”
季如风皱眉沉吟道:“世间最擅用毒的除了九黎族的苗人,就是活跃在漠北和幽燕之地的萨满教。萨满教巫师精通各种巫术和咒语,善于以音乱魂,今晚咱们的对手多半就是他们。只是萨满教一向只在漠北活动,很少涉足中原,为何他们会突然出现在长安附近?”
任天翔突然想起张果曾经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以张果那几近仙人的本事,也被萨满教闹得灰头土脸,萨满教之能可见一斑。他好奇心顿起,忍不住问道:“萨满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门派?比起中原的门派有什么不同?”
季如风沉吟道:“准确地说萨满教不是一个门派,而是流传于漠北各族中所有原始宗教的统称。他们敬拜各种自然的神,许多教派并没有文字传承,而是靠巫师与弟子口口相传。就近二十年来说,萨满教实力最强的一支当属活跃在蓬山一带的蓬山派,他们地位最高的巫师被信徒们尊为蓬山老母。”任天翔闻言心中一动,立刻想起张果好像就说过,当年为追踪女儿慧仪的下落,就曾追到关外的蓬山,与蓬山老母还打了一架,结果因为有伤在身而败走,如此看来萨满教还真是不可小觑。
就在这时,突听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陆琴一声大喝:“什么人?”门外却无人应答,但敲门声却接连不断。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季如风让两个义安堂弟子去开门,而他与陆琴、苏棋则在门后戒备,只等房门打开便同时出手,将敲门的家伙一举制服。虽然他们对萨满巫师的各种阴谋诡计心怀忌惮,但要面对面地动手,他们自信不惧任何人。
趁着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的同时,两个义安堂弟子猛然将殿门打开。季如风与陆琴、苏棋一冲而出,人未至,手中兵刃已往方才敲门声传来的方位招呼,三人配合得异常巧妙,从三个方位封住了敲门人所在的空间,无论从任何方向他都无从逃脱,就算不死也必伤在当场。
但三人蓄势已久的联手一击却完全落在了空处,门外根本空无一人。不仅如此,放眼四下望去,也没看到任何逃脱的人影。这一瞬间三人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皆惊惧莫名。三人皆是见多识广之辈,知道凭方才听到敲门声后立刻开门的速度,没有人可以从三人眼皮底下逃脱,这速度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直让人怀疑是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鬼魅。
“鬼!一定是鬼!”两个负责开门的义安堂弟子早已吓得满脸煞白,语无伦次地惊呼,“这……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鬼敲门。”
季如风示意陆琴苏棋退回殿中,然后令两个义安堂弟子重新关上殿门。谁知殿门刚关上不到一刻,就听门上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季如风示意这次由陆琴、苏棋二人去开门,由他出手突袭,他知道陆琴、苏棋开门的速度,必定远远超过两个武功平平的义安堂弟子。
陆琴苏棋悄悄打开门闩,待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的瞬间,同时发力将殿门猛地拉开。季如风身形一晃从门缝中扑出门外,但见门外四野寂寥,哪里有半个人影?他立刻感到头皮发麻,浑身突然有种虚脱的感觉。紧随而出的陆琴苏棋也是满脸煞白:莫非这敲门的真是山精鬼怪?
几个人都在放眼四下搜索,以期找出暗藏在门边阴暗处那装神弄鬼的家伙,只有任天翔在打量着两扇厚重的殿门,然后伸出手指在门上摸了摸,凑到鼻端一闻,顿时释然一笑:“原来如此!”
见众人都不解地望向自己,任天翔举起自己的手指:“是鲜血!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将鲜血涂抹到门上,附近的蝙蝠闻到血腥味便会被吸引过来。蝙蝠撞到门上会发出‘咚咚’的声响,开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敲门。”话音刚落,就见季如风一抬手,一只蝙蝠立时从半空中坠落,却是被季如风一枚金钱镖射下。众人一见之下暗舒了口长气,正待回屋关门,突听远处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义安堂果然有些能耐,这都吓不倒你们。不过如果把鲜血涂抹到这些人身上,不知会有什么效果?”
话音刚落,就见偏殿前的天井周围,突然亮起了惨绿色的灯火,借着暗淡的火光,隐约可见无数黑影倒挂在三清殿的屋檐之下,众人凝目一看,立刻认出是方才那些失踪的同伴,姜振山、褚刚等人皆在其中。就见他们一动不动,似是失去了知觉。在他们周围,有无数黑色的身影在高速飞舞,像是黑夜中看不见的精灵。那是一群群的蝙蝠,数量是如此之多,不时发出如老鼠般“吱吱”的叫声,令人牙根发酸,头皮发麻。
“你们是谁?究竟想干什么?”任天翔高声喝问。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为那块埋藏在始皇陵中的玉片而来就行了。”那声音忽左忽右,飘忽无定,让人无从确认位置,“你们的同伴全在这里,如果你想救下他们,就拿那块玉片来换。”
任天翔正在犹豫,季如风已一声冷哼:“如果你以为用这种卑鄙手段就能令我们屈服,那就打错了算盘。”
“是吗?那我就先试试。”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披五色彩衣、脸上戴着五彩鬼面的巫师,从屋檐上落到一名倒挂着的侍卫身旁,抬手就给了他腿上一刀。刀口只有不到半寸深浅,鲜血缓缓从伤口中渗了出来。闻到血腥气的蝙蝠立刻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吱吱”叫着扑向新割开的伤口。那侍卫立刻发出野兽般的惨叫,拼命挣扎,但却无法挣脱绳索的捆缚。那黑影接着又在他背上、胸腹各划一刀,引来更多的吸血蝙蝠,就见他全身上下被吸血蝙蝠密密麻麻地包裹,惨叫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住手!”任天翔见那巫师还想依法炮制,割开另一个侍卫的衣衫,他急忙喝道,“你先将我的人放了,我给你那块玉片!”
那巫师一声冷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先将那块玉片奉上,我们自会放了你的同伴。不然我就将他们一个个都喂了吸血蝙蝠。你也别妄想出手相救,你看看他们的上方。”
任天翔抬眼望去,就见每个倒挂着的同伴上方的屋檐上,都有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彩衣人,就算这些彩衣人武功平常,仅凭季如风、陆琴、苏棋三人,要想救下所有人也是不可能。任天翔权衡片刻,回首对季如风无奈道:“看来,只有暂时将那块玉片给他们,救下姜伯和褚刚他们要紧。不过季叔请放心,不管他们是谁,我迟早会将这块玉片追回。”
季如风想了想,朗声对那巫师道:“阁下空口无凭,要我们如何信你?可否先报上名号?”那戴着鬼面的巫师一声冷笑:“老夫又不想跟你们交朋友,没必要拉什么交情。现如今这形势,你以为还能跟老夫讲条件谈价钱?是你们自己将那玉片奉上,还是让老夫先杀了你们的同伴,再废点手脚杀了你们夺回玉片?”
季如风还在犹豫,任天翔已悄声道:“我们今晚已经输大了,输了就要认赔出局,改日再来翻本。要是不想认输一味用强,只会越陷越深,直到输得一干二净,再无翻本的机会。”季如风在心中权衡半晌,只好拿出怀中那块玉片,遗憾叹息:“苏槐兄弟以命换来的这块玉片,还没在我手中捂热就要拱手送人,实在令季某心有不甘。”
任天翔正色道:“季叔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一定会为你拿回这块玉片。”季如风点点头,抬手将包着玉片的包裹扔给了屋檐下那彩衣巫师。对方打开后仔细查看片刻,确认无误后立刻一招手:“我们走!”
四周惨绿色的灯笼应声熄灭,太真观又恢复了原有的幽暗。季如风急忙令义安堂弟子点起火绒,就见那些身着彩衣、戴着鬼面的家伙已不知去向,屋檐下只留下一排倒挂着的人影。众人急忙上前将他们一个个放下来,除了那个被吸血蝙蝠吸尽鲜血的侍卫,其他人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
季如风与陆琴、苏琪将他们一个个救醒,一问之下才知道,姜振山、褚刚等人都是被对方药物所迷,根本没机会与他们正面动手。幸好对方要以他们为质换取玉片,才没伤他们性命。此时天色渐明,任天翔令陆琴、苏棋清点人手,才发觉有两名侍卫已遭不幸。一个是被对方咒语迷乱心智,被同伴误杀,另一个则是喂了吸血蝙蝠,死得惨不忍睹。
这次任天翔带来的侍卫虽然不多,但都是他十分信任的心腹。原本以为只是来盗个墓,哪想到会出这种意外,早知如此他宁可一个不带。见几个幸存者和情黯然,他忙上前叮嘱道:“今晚的事大伙儿要一并上报,就说咱们在追捕突力和其同伙的过程中,遭遇了对方的埋伏,经弟兄们英勇奋战,终于击溃了敌人的包围,不过有两名兄弟因公殉职。”他顿了顿,续道,“回去后我会为大家请赏,除了朝廷的抚恤和赏赐,我会另外给遭遇不幸的兄弟每家一万贯,给受伤的兄弟每人两千贯,所有参与行动的兄弟每人一千贯,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这怎么行?”几个侍卫急忙道,“给副总管办事,咱们怎么能要钱?”
任天翔抬手打断了众人的推辞,正色道:“我心意已决,大家不必再客气。回去后任何人不得再提今晚发生的事,不然就不再是我任天翔的兄弟。”
几个侍卫纷纷答应。任天翔安抚完手下,这才回头问楮刚等人:“玉真观的人找到了吗?他们是不是也遭了毒手?”褚刚庆幸道:“他们只是被人迷倒,全部被关在后殿,没什么大碍。现在季如风已将他们救醒,谁知他们一问三不知,连如何被人迷倒都不知道。”
任天翔听得暗自咂舌,虽然玉真观并非以武功见长,但观中弟子也多少都会点武功。谁知全观上下被人迷倒而不自知,由此可见昨晚那帮来历不明的家伙,使毒药迷药是何等的厉害。
看看再问不出什么,任天翔只得带着众人先回长安。想几天前众人兴冲冲而来,没想到一夜之间便输得一千二净,心情自然都十分郁闷。尤其这次还死了两个兄弟,无论如何得向上禀报,没法全部隐瞒。
任天翔给几个侍卫分发了银子,然后派人将死难者尸体给家属送去。作为顶头上司,他亲自出席了两名侍卫的葬礼,然后又亲自写奏折,向圣上讲明同僚遇难经过,一连忙乱了数天,才稍稍从颓丧中解脱出来。
褚刚见他郁郁寡欢,便选些好消息告诉他道:“对了,小泽从洛阳送来最新的消息,说公子将陶玉减产九成,价格提高十倍后,生意反而火了。好些富豪之家都以陶玉作为款待贵宾的器皿,一些普通人家也不惜下血本来买陶玉,将之作为传给后人的传家之宝。我就不明白,这些人难道看不出陶玉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任天翔似是早于预料,根本不觉惊奇。见褚刚十分疑惑,他笑着解释道:“据《吕氏商经》记载,人类社会的财富有种如吸铁石般的属性,就是不由自主地趋近和集中,表现出来就是财富最终会流向少数人。越有钱的人,对财富的吸力就越大,就像是一块大的吸铁石,总是会将它周围的小吸铁石都吸引到它身上来一样。这就造成了少数人越来越富,而大部分人却越来越穷的现象。”
褚刚疑惑地挠挠头:“好像是这样,但这跟咱们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任天翔悠然笑道:“这个关系可就大了。明白了钱始终在向少数人手中集中,你就该知道,我们可以将赚钱的目标放到这少数人身上。对这少数富甲天下的人来说,商品的价值不仅在于使用,而且还代表着一种虚荣和身份,钱对他们来说早已不是什么问题。他们为了将自己和普通人区别开来,不惜多花十倍百倍的钱来炫耀。从大到府邸田庄,小到珠宝首饰,他们总是要处处显得与众不同,就是在饮食衣衫鞋袜这些地方,他们也愿意比普通人多花十倍百倍的价钱。他们最关注的是商品的价钱,而不是品质。”
褚刚似有所悟,微微颔首道:“所以公子就故意将陶玉定一个高高在上的价钱,以吸引他们的目光?”
任天翔笑道:“陶玉一直是最好的瓷器,这个概念在人们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虽然现在邢窑、越窑已造出了不逊于陶玉的瓷器,但这种品质差还微乎其微,唯一能将陶玉与它们区别开来的就是价钱。高高在上的价钱虽然放弃了广大潜在的买家,但却抓住了最有钱的那一小撮人,陶玉在人们眼里已经不是用来吃饭的器皿,而是用来炫耀的奢侈品,对于奢侈品来说,价格只代表人们对它的渴望,已经与它的品质关系不大。现在你明白为何与邢窑、越窑瓷器品质相差无多的陶玉,能够卖出十倍于它们的价钱了?”
褚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又不解地问:“那邢窑、越窑为何不能定个比陶玉还高的价钱?”
任天翔微微笑道:“原因有二,一是名声非一两天就能打造,陶玉能一鸣惊人成为最好瓷器的代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二是明白这道理的人万中无一,就算明白这道理,也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去实践。我也是读了《吕氏商经》才知道开始明白这个道理。”
褚刚闻言笑道:“既然这《吕氏商经》如此神奇,有空我也得找来看看。”
正说话间,就见丑丫头小薇兴冲冲由外而来,还没进门就嚷嚷道:“安庆宗送来请帖,说明日是他的生辰,邀公子去府上一聚。公子也带我去见见世面吧,整天关在这屋子里,闷都闷死了。”
任天翔接过请柬展开一看,想起上次安庆宗戏言要介绍妹妹给自己认识,想必这次聚会就是为此而设。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正待推辞,褚刚忙道:“公子自骊山铩羽而回,又死了两个兄弟,一直郁郁寡欢,不如就趁这机会去散散心,将心中的烦恼暂时丢开。”
“是啊是啊!”小薇也怂恿道,“公子就算是带我去见见世面,也一定要答应。”任天翔哑然笑道:“带你去?你见过谁赴宴还带个丫环的?”
小薇眼珠骨碌一转:“带个丫环不行,带个小厮总可以吧?”
任天翔疑惑道:“小泽又不在我身边,带哪个小厮?”
小薇狡黠一笑:“你等着,我这就去带他来见你。”说着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弄得任天翔有些奠名其妙,不知道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没过多会儿,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快步而入,来到任天翔面前垂手请安道:“公子爷在上,小贾有礼了。”
任天翔先是有些诧异,不知府上何时多了个陌生的小厮,待仔细一看,不由哑然失笑:“你这丑丫头,哪来那么多鬼门道,你以为装成个小子,本公子就认不出来?”原来这小厮不是别人,正是小薇假扮。就见她大大咧咧地拱手拜道:“公子能认出来没关系,只要旁人认不出来就行。就我这模样和装扮,谁知道我是公子爷的贴身小丫环?”
任天翔心中暗忖,自上次安庆宗说过将其妹介绍给自己后,就已经多次差人来请,自己要再推辞,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不过要是自己应约赴宴,而他又真将他妹妹介绍给自己,还真有些不好应付。看安禄山这老小子的模样,就知道他女儿不是无盐就是夜叉,难怪二十多岁还没找到婆家,自己要公然拒绝难免令安庆宗脸上难堪,不如就将这丫头带在身边,万一安庆宗那个妹妹要给我死缠烂打,也好有个人帮我抵挡一二。
这样一想任天翔不再犹豫,对小薇点头道:“带你去也可以,不过你得依我三条。”
小薇忙道:“公子请讲!”
任天翔沉吟道:“一,你不得干涉我喝酒赌钱找女人;二,我的话就是命令,你任何时候不得违抗,让我出丑;三……三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小薇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喝醉,不然我可背不起你。”
任天翔哑然失笑,与小薇合掌一击:“一言为定!”
狩猎
骠骑将军府的宴会,自然非寻常人家可比,除了山珍海味、玉液琼浆,安庆宗还请来了长安城最有名的歌舞姬前来捧场助兴。歌舞之外,还有将军府的人设局开赌,各种玩乐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任天翔对酒宴应酬和歌舞娱乐不感兴趣,稍稍在宴席上应付一下,便一头扎到赌桌上,与一帮贺客赌得不亦乐乎。其实任天翔平日对赌博并非痴迷,只因前日害两个侍卫丢了性命,自己却连对方是谁都没查到,这让他胸中憋着一肚子气,只是答应了小薇不能喝醉,所以只能在赌桌上发泄,从别人的失败中寻找胜利的快感。
不到半个时辰,任天翔面前的银两钱票就堆得老高,也许失意之人偏在赌场上得意,他的手风出奇地顺,加上他下注凶狠,没多会儿就将庄家杀得血本无归,无奈将庄让给了他。任天翔也不客气,一把抄起骰子,意气风发地对众赌客喝道:“本公子现在风头正劲,不服气的尽管下场,面前这堆银子钱票,有本事的尽管拿去。”
善赌者都知道赌场上讲究手风和气势,众人见任天翔气势如虹,便都有些怯场,有两个不服气的贺客下了两注试手,转眼就被任天翔收了去。周围的赌客便开始退缩,纷纷撤往另外的赌桌。
“还有没有人下场受死?”任天翔将骰盅摇得哗哗作响,顾盼自雄地放声喝问,就听有人淡淡应道:“小人来陪任大人玩几把。”
任天翔定睛一看,就见一个青衫书生负手越众而出,却是司马瑜。任天翔,想起当初在哥舒翰军营中,自己与之赌酒的情形,结果输得莫名其妙,连对方怎么赢的都不知道,他的气势不禁弱了三分,呵呵笑问:“马师爷有兴趣陪任某一博,那是再好不过,不知马兄想怎么赌?是押大小还是对掷?”司马瑜淡淡笑道:“既然是任大人坐庄,我自然是悉听尊便。”
任天翔想起当初在哥舒翰军营中与之赌酒的情形,当然不愿与司马瑜赌对掷,他将骰盅抄在手中,呵呵笑道:“那就由我来摇盅,你来押大小,不知马师爷意下如何?”
司马瑜微微颔首道:“没问题,就不知单注多少封顶?”
任天翔估了估面前的银两钱票,大约在五千贯左右,便道:“单注就以我面前的赌资为限,就不知马师爷有没有魄力一把决胜?”
司马瑜微微一笑:“任大人果然豪气过人,令人钦佩。在下就陪大人玩一把,就赌大人面前所有的赌注,一押决输赢。”
“好!”任天翔意气风发,信手甩开外袍,“今天这赌局,到了现在才算有点意思,本公子就陪马师爷尽兴豪赌一把。”话音刚落,任天翔已抄起骰盅以眼花缭乱的手法摇动起来,为了防止对手从骰子与盅壁碰撞声中听出规律,最终猜到停落的点数,任天翔将所有练过的手法都使了出来,但见骰盅在他手中有如活物般左右飞舞,引来周围赌客阵阵喝彩。虽然前来赴宴的贺客都不是普通人,但一把五千贯的赌注却还是极其罕见,所以将许多人都吸引了过来。
任天翔终于“啪”一声将骰盅扣到桌上,抬手向司马瑜示意:“请马师爷下注!”早有骠骑将军府的账房将五千贯的钱票给司马瑜送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将钱票推到赌桌中央:“我押小!”
在从容如常的司马瑜面前,任天翔第一次感到心情有些紧张。倒不是在乎这五千贯钱的得失,而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习惯输。但世事总是这样,你越害怕之事就越是会发生。当任天翔小心翼翼揭开骰盅,周围观众已抢先惊呼:“一二二,五点小!”
任天翔脑中一片空白,没想到一天的好运被司马瑜一把就连本带利抄了去,心中十分不甘。就见司马瑜脸上并没有一丝大赢之后的狂喜,只淡淡笑道:“任大人手风好像转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等等!”任天翔红着眼道,“就这一把岂能过瘾,我还想再跟马师爷赌上几把。”
司马瑜尚未开口,一旁的小薇忙低声道:“公子爷别再赌了,咱们已经没赌本了。’
任天翔呵呵笑道:“凭着我国舅爷的名头,怎么也能值个三五万贯。如果有人信不过,我可以将这柄御赐的宝剑暂且押在这里。要是输了,回头再带钱来赎剑。”说着解下腰间佩剑,“啪”一声拍在桌上。
人丛中立时响起一阵议论和惊呼——还从来没有人敢将御赐宝剑押上赌桌,当然,也从来不会有人敢收下这样的抵押。就见司马瑜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如果任大人真要尽兴一赌,可否随我去内堂的静室,就咱们两人,可以放手一搏。”任天翔慨然应允:“好!请马师爷带路。”
不顾小薇和褚刚的阻拦,任天翔独自随司马瑜来到后堂一间静室。就见司马瑜仔细关上房门,将所有的热闹和喧嚣关在了门外,这才回头对任天翔道:“我见今日任兄弟下注凶狠,手风奇顺,便知兄弟心思其实并不在赌。再加上你眉宇间隐有忧色和抑郁,便知你心中其实是藏有心事,这事若不能化解,就算赢再多银子也没用。”
任天翔心中微凛,突然想起这司马瑜与李泌一样聪明,都极善察颜观色,能根据不起眼的线索判断推理,自己心事竟让他给看了出来。任天翔哈哈一笑:“既然兄长猜到小弟有心事,不知可否能猜到我心中所藏何事?若能猜出,便算我输。”
司马瑜摇摇头:“我不想跟你再赌,以兄弟此时的心态,若不输到倾家荡产决不会收手。我特意将你带到这静室,并不是要趁人之危跟你继续赌下去,而是想知道兄弟究竟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为兄虽然人微言轻,但以安将军的实力,也许可以帮得到你。”
任天翔心中一动,想起安禄山手下精兵强将无数,也许以他们的本事能找出那帮抢去义字璧残片的家伙。但是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由反问道:“安将军是有事要我帮忙吧?”
“聪明!”司马瑜颔首笑道,“安将军早就想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但一直不能如愿,这事也许只有兄弟才帮得上忙。如果安将军能帮兄弟解决眼下的难题,不知兄弟是否愿意也帮将军一把?”
任天翔哑然笑道:“你都不知我为何事烦恼,就贸然宣称能帮我?”
司马瑜颔首道:“如果安将军都帮不上忙,那这世上只怕你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帮忙了。”
这话虽然说得极其自信,但任天翔知道安禄山确实有这本钱。而且那晚袭击自己抢去义字璧残片的家伙,很可能就是来自幽燕和漠北的萨满教徒,而安禄山的驻防地正是在幽燕,紧邻漠北,也许他真知道那些人的下落也说不定。
想到这任天翔不再犹豫,将那晚被一帮神秘诡异的巫师抢去一块玉片的遭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道:“如果你能帮我找回那块玉片,我必定竭尽所能帮安将军离开长安,不过能不能成功可就不敢保证。”
司马瑜欣然道:“只要兄弟尽了心力,为兄便感激不尽。兄弟放心,如果那帮来历不明的家伙真是来自幽燕的萨满教弟子,安将军一定能查到他们的下落。”任天翔点点头,正要答应,突听门外传来安庆宗的呼唤:“任大人在哪里?”门外的丫环赶忙打开房门,就见安庆宗兴冲冲来到任天翔面前,挽起他就走,边走边解释道:“舍妹刚外出游玩回来,早听说任大人之名,一定要敬大人一杯,还望大人莫要推辞。”
任天翔被逼不过,只得随他来到后堂,就见后堂中早已排下一桌丰盛的酒宴,席间除了安禄山和几名内眷,还有一位双十模样的女子,生得英姿飒爽、俊俏可人。就听安庆宗兴冲冲地介绍道:“这是舍妹安秀贞,秀贞,这就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御前侍卫副总管,任天翔任大人。”
任天翔十分意外,没想到肥胖如猪、丑陋如牛的安禄山,竟然有个如此漂亮的女儿。尤其是安秀贞那双毫无羞涩之态的清亮眼眸,令任天翔顿时有些心慌意乱,不知该先拜见安禄山,还是先拜见安小姐。
正犹豫间,安禄山已将他按到座位上,呵呵笑道:“这是寻常家宴,席间都是我至亲之人,任大人就不必拘泥官场礼数,一切随意就好!”
任天翔勉强落座后,才发现席上只有自己是外人,显然对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但此时任天翔已经没有原来那种本能的抗拒,毕竟这安小姐的容貌举止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尤其她那异于中原女子的清澈眼神,不矫揉、不造作,天真自然得如同孩童,让他也油然生出了几分好感。
“我这女儿从小丧母,一直跟着她奶奶长大,安某一向疏于管教,若有何失礼之处,还望任大人多多担待。”安禄山言辞谦虚,不过言语中却显然有一丝做父亲的满足和骄傲。
任天翔听说安秀贞也是从小丧母,心中油然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情,忙道:“安将军多虑了,卑职也是从小丧母,反而比同龄人更知道世情冷暖,世态炎凉。失去母亲溺爱的孩子,总是比同龄人要成熟懂事许多,也坚强许多。”
安禄山闻言连连点头:“这么说来任大人与小女的身世倒是有几分相似,你们一定会有许多共同语言。小女初来长安,人地生疏,不知任大人可否在公务之余,为她在长安做个游玩的导游和同伴?”
任天翔偷眼打量安秀贞,见她脸上神情无动于衷,不禁犹豫起来:“安小姐金枝玉叶,在下只怕不够资格做这护花使者。再说男女结伴游玩,难保不会被人议论,卑职倒无所谓,就怕对小姐的清誉有损。”
“任大人多虑了!”安禄山哈哈一笑,“我们胡人哪像你们汉人这般有诸多规矩,别说男女结伴游玩,就是同住一个帐篷也不相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屁话,在我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想男女之间若不接触了解,怎么能知道谁才是自己情投意合的意中人?”
任天翔虽然阅人无数,但对胡人这种风俗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由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突听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安禄山眉头一皱,高声喝问:“外面何事喧嚣?”
一个家丁忙来到雅厅门外禀报:“有个小厮自称是任大人的伴当,久不见任大人出来,便要闯进来寻人。我们虽然将他挡在内堂之外,但他依然在门外嚷嚷。”
任天翔立刻猜到是假扮成小厮的小薇,他忙对安禄山道:“那是随我同来的小厮,有些不懂规矩,让将军见笑了。”安禄山捋须笑道:“既然是任大人的伴当,就让他进来吧。他这也是护主心切嘛。”
家丁得到指示,忙出门去放人,少时就见小厮打扮的小薇,急匆匆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发现内堂中只是一桌家宴,寥寥数人,与外面的热闹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目光敏锐的她,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内堂的酒席只有任天翔一个外人,而且同桌的除了安禄山和他几个宠妾,还有一个胡女打扮的美貌少女,纯朴天真宛若来自大草原的野百合。
“公子,咱们该回去了。”小薇撅着嘴气呼呼地道,“褚刚大哥已派人来催了两次,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公子回去吧。”
任天翔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酒宴才刚开始,不能等完了再走?”小薇冷哼道:“我知道你的钱肯定已经输光,输了钱不要紧,我怕你将魂都输了。
任天翔心知这心思敏锐的小丫头在吃醋,不禁大为尴尬,为怕安禄山看出小薇女扮男装,又怕她说出更出格的话来,只得起身告辞:“府中或有公事,卑职得先行告退。多谢安将军的款待,这酒咱们以后再喝。”
“既然任大人有公务,我们不敢耽误。”安禄山说着转向一对儿女,“庆宗、贞儿,替我送送任大人。”
待安庆宗与安秀贞将任天翔送出门后,安禄山摆摆手,几个侍妾知趣地退了出去。就见后堂屏风内施施然转出一人,正是司马瑜。
安禄山抬手将酒杯摔在地上,愤愤道:“想我安禄山一生敬拜的不是提携自己的恩人,就是纵横天下的大英雄,准知今日竟然要对一个纨绔混混刻意笼络,连他身边一个小厮也敢在我府中放肆,真是气死我也!”
“将军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司马瑜淡淡道。
“忍忍忍!”安禄山怒气冲冲地道,“安某英雄一世,给这混混磕头认他作舅舅,我忍了;安某堂堂一品骠骑大将军、三府节度使,要看一个四品弄臣的脸色,我也忍了;你要我让贞儿以美色笼络这小子,我也忍了。你还要我忍多久?”
“将军不会再忍多久!”屏风后突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跟着就见一个身披五彩长袍的萨满巫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安禄山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朗杰法师,你、你怎么会来到长安?我母亲她老人家可还安好?”
那带着狰狞鬼面的萨满巫师哑着嗓子道,“将军滞留京师长久未归,师尊担心将军安危,特差弟子随小姐来到长安,伺机协助将军离开这凶险之地。为防止走漏消息,朗杰没有率门人弟子前来拜见将军,只是遵从马师爷的吩咐,在长安郊外埋伏,近日总算有所收获。”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小心打开递到安禄山面前。安禄山接过一看,却是一块不起眼的墨玉碎片,他不解皱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义字璧残片,义安堂代代相传的圣物。”司马瑜缓缓道,“它出自千年前的墨子之手,后因秦始皇的追查而裂为七块,之后再没复原过。它不仅是墨家弟子心中的圣物,还是找到墨子墓的关键。它对任天翔和义安堂来说都非常重要,有了它,我们就可让任天翔和义安堂为将军所用。”
安禄山似懂非懂地抬头问:“你是说,我可以用这个与任天翔做交易?”司马瑜点头笑道:“我已经暗示过任天翔,我可以找到这块义字璧残片,只要他想法让将军离开长安,这块义字璧残片就归他了。”
安禄山沉吟道:“墨子墓中有什么?”
司马瑜耸了耸肩:“谁知道?可能是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也可能只是一些墨家的经典。墨家虽以不攻闻名天下,却精通各种武技和战术,也许墨子墓中还藏有墨家兵法也说不定。”
安禄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笑道:“我对这墨子墓也非常感兴趣,有没有办法既让我平安离开长安,又拿到墨子墓中的东西?”
司马瑜微微笑道:“安将军以国士之礼待我,又委以我军师重任,就是要我去做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将军尽可放心,我胸中已有万全之策,既可让你平安回到范阳,又能顺利拿到墨子墓中的东西。”
安禄山鼓掌大笑:“有军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块义字璧碎片就交由你处理。无论你有何计划,我都会全力支持。”“多谢将军信任,我不会让你失望。”司马瑜将那块从秦皇墓中盗出的义字璧残片仔细收好,然后向安禄山告辞。刚出门就见安秀贞站在门口,他正要低头回避,却听安秀贞幽幽道:“马师爷,你跟我来。”
落后安秀贞两步,司马瑜随她来到僻静的后花园。就见她突然回头凝望着司马瑜的眼眸,幽幽叹道:“我知道,让我接近那色鬼是出自你的主意,我想知道为什么?”司马瑜咽了口唾沫,逐字斟酌道:“因为,那小子是将军能否平安离开长安的关键。你是安将军的掌上明珠,理应为他分忧,让你去笼络那小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安秀贞以异样的目光望着司马瑜,幽幽问:“难道你没感觉到,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才华横溢,潇洒英俊,对我始终彬彬有礼,跟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色迷迷盯着我看的色鬼比起来,简直就是你们汉人书中所写的谦谦君子。要我放弃这样的君子,却去跟那姓任的色鬼厮混,你忍心?”
司马瑜默然片刻,无奈叹道:“其实,我又何尝忍心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但是安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若不能尽快助他离开长安,我始终寝食难安。小姐乃将军掌上明珠,想必也有为将军分忧之心,我相信你的心上人若是明白你的苦衷,一定会理解并支持。”
安秀贞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声若蚊蚋地悄声道:“其实,我也想为父兄分忧,但又怕他误会。如果他能理解我的苦衷,那我会非常开心,如果是他要我去,我必定毫不犹豫。你说,他会让我去吗?”
司马瑜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他信任你,就必定会支持你。”
安秀贞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仰望虚空喃喃道:“那好,我明天就约那色鬼去郊外打猎,与他虚以委蛇,他若对我以礼相待也就罢了,他要敢对我无礼,我定要他吃些苦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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