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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枭⑨
[方白羽说前情]
上回《瞒天过海之卷》中,老方说到任天翔与商门郑渊的“勾结”,以飞钱之法、瞒天过海之计将上万贯钱运送至景德镇,并找出了杀害商门接任门主岑夫子的凶手。当任天翔赚得盆满钵盈之时,却得知云依人已被人赎身,心情郁闷之下,他去红楼买醉,偶遇公输世家传人……
绑架
就这样一块不起眼的残碎玉片,公输白竞愿花上万贯钱来买,不仅如此,司马瑜也对它十分上心,这二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子弟,寻常东西怎会放在眼里?
任天翔正在盘算怎样才能将公输白手中这块玉片弄到手,却听一直不曾开口的小川流云突然问:“你们方才提到的御史中丞晁衡大人,是否就是在开元五年,被天皇陛下派到大唐长安求学的太学生阿倍仲麻吕大人?”
“好像是吧!”施东照有些迟疑,“长安人知道晁衡是日本国派出的学子,至于原来的名字就不太清楚了。听说他跟李白是好朋友,当年他从台州出海回国,却遭遇了台风,整个船队皆下落不明。李白以为他已罹难,还写过一首哭晁衡的诗,没想到后来他没有死,被台风吹到安南,又从安南辗转回到长安。怎么,你认识他?”
小川流云欣喜地点点头:“在下受孝谦天皇指派,保护遣唐使藤原清河大人出使大唐帝国,正是为迎接阿倍大人归国。没想到我们在海上遇到风浪,船队被风浪打散,藤原大人下落不明,在下侥幸被渔民救起,虽捡回了一条命,却失去了所有证明身份的东西,不得已才流落江湖。”
“原来你是日本天皇派出的武士啊!”任天翔笑问,“可你为何跟洪胜帮的人走在了一起?还做了这醉红楼的护院武士?”
小川流云脸上顿时有些尴尬,讷讷道:“在下身为保护藤原大人的武士首领,却没能尽到保护之责,既无颜回国去见天皇陛下,也无法见到大唐皇帝,所以只能流落江湖。洪邪洪公子答应动用洪胜帮的力量,帮我打探藤原大人的下落,我才暂时在洪胜帮栖身。不过现在既然有了阿倍大人的消息,在下将尽快动身去长安,求阿倍大人替在下引见大唐皇帝,帮忙寻找藤原大人的下落。”
在大唐流浪日久,小川已在努力学习唐语,这番话结结巴巴连比带划说来,众人也还听懂了个大概。
任天翔释然笑道:“难怪!我说你刀法如此高明,怎么会去做洪胜帮的走狗!以你的武功,要在我们大唐,随便也能谋个堂堂正正的功名,就算流落江湖也当成为威震一方的豪杰,怎么屈身到这烟花之地,做个默默无闻的护院?”
小川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尴尬道:“公子指点的是,在下也是潦倒落泊之时,受了洪公子一饭之恩,所以尽心报答。不过我已为他重伤了郑大公子,也算是有所报答。如今既得知阿倍大人的消息,在下会尽快离开这里去长安。”
任天翔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小川兄既然要去长安,可否麻烦你帮兄弟一个小忙?”小川忙道:“任公子请讲!”
“可否帮忙打听一下我妹妹任天琪的情况?她是义安堂堂主萧傲的外甥女。义安堂在长安无人不知,小川兄一问就知。”任天翔话音刚落,施东照便不悦道:“老七你放着自家兄弟不问,却麻烦一个外人,信不过你二哥啊?”
任天翔特意托小川流云帮忙打听妹妹任天琪的情况,是想找机会与小川结交。小川能重创郑渊、逼退铁摩,这武功就是放眼中原也极其罕见,能与这样的高手拉上交情,将来也可多个帮手。没想到这引起了施东照的不满,不过他眼珠一转就找到了理由,笑骂道:“这事我却不敢麻烦你。我怕你小子找着借口接近我妹妹,天琪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怕她将你这花花大少,当成天下无双的多情郎。”
“去你妈的!”施东照忍不住给了任天翔一拳,“你把你二哥当成了什么人?就冲这话,你他妈得罚喝三大碗!我施东照身边女人虽然走马灯般在换,却从来没动过朋友的姐妹。”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催促任天翔喝酒。任天翔苦着脸还想拖延,就见施东照诡秘地笑道:“说到你妹妹任天琪,我还真有消息要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喝了这三碗酒,不然你就自个儿打听去吧。”
任天翔见他说得认真,只得苦着脸将酒灌下。见他喝完酒,施东照才惋惜道:“你妹妹年纪虽小,却已经是长安有名的美女,上门提亲的公子王孙络绎不绝。不过就算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她最后许给了谁。”
“天琪已经许了人?是谁?”任天翔顿时紧张起来,虽然妹妹在他的记忆中,依旧还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但算算时间,自己离开长安已经三年有余,妹妹也该有十六七岁,许了婆家也很正常。
施东照笑道:“你猜猜看,我让你猜三次,猜中了我请你在洛阳最豪华的青楼连喝三天花酒!”任天翔心思疾转,将记得的公子王孙以及义安堂的青年俊彦在心中捋了一遍,然后照着最有可能的人选往下猜,谁知一连猜了七八个,施东照都只是摇头。他最后急道:“快告诉我是谁,我请你喝三天花酒。”
施东照悠然抿了口酒,这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洪邪!”
“谁?”任天翔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追问,“哪个洪邪?”“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洪邪?”施东照叹息道,“当然是洪胜帮帮主洪景的儿子、洪胜帮少帮主洪邪!”话音未落,就听一声脆响,任天翔手中的酒杯已失手落地,应声摔成粉碎。
“不可能!”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任天翔拍案而起,“义安堂与洪胜帮是死对头,当年两派为争夺长安的地盘死过不少人,就连天琪另外两个哥哥,也是死在与洪胜帮的火并之中,她怎么可能嫁给洪邪?”
施东照一声嗤笑:“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冤家,也没有永不背叛的朋友。老七也在江湖上厮混了几年,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据说这桩婚事就是为了化解义安堂与洪胜帮的积年仇怨,就像是两国之间的和亲。现在义安堂的声望已大不如前,面对日渐崛起、咄咄逼人的老冤家,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任天翔无言坐倒,默然片刻,涩声问:“那……天琪是什么意思?以她的性格,只怕谁也不能勉强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施东照耸了耸肩:“谁知道?不过好像你妹妹对这桩婚事并不反对,听说这事已经定了下来,洪邪也已经动身去了长安。”
“什么?”任天翔失声问,“洪邪去了长安?”施东照点点头:“听说洪邪这次去长安,就是要迎娶你妹妹,同时达成洪胜帮与义安堂的和解,为洪胜帮重回长安做准备。”“不行!”任天翔再次拍案而起,“我不能让天琪嫁给一个混蛋!”“老七别这么冲动。”施东照拍拍他的肩头,“你现在身上还背着麻烦,只要在长安露面,恐怕就自身难保,还想阻止洪邪?”
“我不管!我要立刻动身去长安!”任天翔心神激荡,恨不能立刻就赶回长安。他在世上只剩天琪这一个亲人,他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见他态度坚决,施东照不再相劝,举杯与他一碰:“那为兄祝你顺利,遇到麻烦你可以去找老三和老五,他们在官府做事,也许能帮上忙。”
任天翔点点头,正要起身告辞,忽听小川流云迟疑道:“不知任公子可否带在下同行?在下对长安一无所知,更不知如何见到阿倍大人。”
任天翔慨然答应:“没问题!我们一同上路。”
回到住处,任天翔对自己的过去不再隐瞒,将自己身背命案却又不得不冒险回长安的原因对褚刚实言相告。褚刚虽然有些惊讶,却毫不犹豫道:“我陪你去长安!”
任天翔摇头叹道:“我也很想有兄长同行,但我们在洛阳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必须有人主持大局。祁山五虎盗匪出身,干点打打杀杀的粗活还行,要他们负责经营我不放心;小泽年纪还小,管不住五虎和众多伙计;昆仑奴兄弟就更不用说了。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仰仗褚兄,替我打理洛阳的生意。”
“可是,此去长安十分凶险。”褚刚沉吟道,“你既要防备杨家,又要对付洪邪,而且义安堂对公子的态度也善恶难辨,你身边要没个信得过的人,为兄怎么放心得下?”
任天翔笑道:“褚兄不必担心,我这次悄悄潜回长安,只是去见见我妹妹,不会有什么危险,有昆仑奴兄弟同行就行了。我从小在长安城长大,也还认识几个信得过的朋友,若遇危险还可找他们帮忙。”
褚刚沉吟道:“既然公子打算悄悄潜回长安,又何必要与那个日本武士同路?他可受过洪邪恩惠,万一要出卖了你怎办?”
任天翔摇头道:“褚兄多虑了。一个人仅为一饭之恩,就能性命相报,这样的人决不会轻易就出卖朋友。我相信只要我倾心结交,他就决不会为了洪邪对我不利。”见褚刚还想再劝,任天翔摆手道,“兄长不必多言,我主意已决,今晚就动身。”
褚刚无奈,只得叮嘱道:“那公子快去快回,悄悄去见令妹,将洪邪的为人告诉令妹就好,千万不要跟洪胜帮正面冲突,最好也别跟原来的朋友见面。”
任天翔拱手一拜:“我心里有数,这里就拜托兄长了。”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看到施东照卖给公输白那块玉片吗?”
褚刚点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公子怎么想起问这个?”
任天翔沉吟道:“那个东西对我非常重要,你无论买也好,偷也好、骗也好,总之一定要搞到它。那东西来自宫里,丢了公输白也不敢声张。”
褚刚诧异道:“公子怎知它来自宫里?”
任天翔一笑:“你没听施东照说,这是日本天皇进贡给皇上的东西。施东照身为御前侍卫,监守自盗将它偷了出来,悄悄卖给了公输白。”褚刚更是诧异:“宫里的东西,一个侍卫竟敢偷窃,而且还公然买卖?”
任天翔沉吟道:“宫里珍宝无数,它又如此不起眼,丢了只怕也没人知道,所以施东照才敢如此大胆。不过公输白不知道这点,所以他要丢了那玉片,一定不敢声张,更不敢报官!”
褚刚皱起眉头:“那玉片似乎值不了几个钱,公子为何如此上心?”
任天翔摇头叹道:“不是我对兄长有所隐瞒,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它为何如此珍贵。不光公输白愿花重金来买,就连司马瑜也是垂涎三尺。也许它本身并不值钱,不过它所隐藏的秘密,一定非常值钱!”
褚刚恍然点头:“懂了!公子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为公子弄到它!”
任天翔并不奢望褚刚能弄到那块玉片,不过只要盯着公输白,就知道那块玉片的下落,有了下落以后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就在任天翔离开洛阳的第二天,一只信鸽已在他之前飞到了长安。在长安城一座雅静幽深的古老宅院中,几缕阳光穿过窗棂的间隙投射到棋枰上,使僻静的棋室更显幽静。
“啪!”一枚棋子轻轻敲在棋枰上,打破了室内古井般的静谧,将落子的老者自己也小惊了一下。他抬头望望对面空空的蒲团,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在心中暗叹:瑜儿,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我应该想到,只要瑜儿一心出走,凭琴、棋、书、画四人,又怎能找到他?老者在心中暗暗自责。也许只有他聪颖过人的妹妹,才可能找到瑜儿的下落吧?老者正在胡思乱想,突听门外脚步声响,跟着传来燕书的声音:“老爷,洛阳有信到!”
“呈上来!”老者话音刚落,燕书已将两个小竹筒呈了上来。老者从竹筒中取出两张纸片,并到一起仔细一看,眼中渐渐泛起晶亮的微光。
燕书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是好消息?”
老者收起字条,笑着指向棋枰上一枚棋子:“老夫这枚埋伏已久的闲棋,终于要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
燕书抬头看了看棋枰,憨憨一笑:“小人不懂下棋,老爷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少爷在这里,定可看出老爷这一步的妙用。”
见老者神情一黯,燕书赶紧闭上嘴。老者默然良久,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棋枰:“去将修先生和陆琴、苏棋叫来,我有事吩咐。”略顿了顿,又犹豫道,“把小姐也叫来。”
燕书应声而退。老者再次拿出那封密函,反复又看了数遍,在心中暗道:看来,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到长安城巍峨的城郭,给高阔的城楼抹上了一缕亮丽的金黄。任天翔屹立在安化门郊外,抬首眺望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城郭,在心中暗自感慨:三年了,我任天翔总算是又回来了。娘,你要泉下有知,也该为孩儿感到高兴吧?
身后,那座孤坟已长满荒草,显得颇为破败荒凉。任天翔回头默默抹去墓碑上的尘土,暗自愧疚:娘,待儿子救下天琪,再来祭拜扫墓。
看看太阳开始在东方升起,任天翔不再耽搁,快步来到等在官道边的马车,对赶车的昆仑奴一挥手:“走!”
马车疾驰,扬起一路尘土。车中,小川流云满脸敬仰地眺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郭,喃喃感慨:“这就是长安?巍峨宏大超出了我最大胆的想象,也只有大唐才可能建造出如此恢宏的都城。”
任天翔不屑道:“这算什么?等你进了长安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世界之都!”说话间马车已来到城门外,就见城门已经打开,进出的商贩旅人络绎不绝,既有金发碧眼的色目人,又有戴着面巾的大食人,甚至还有来自更遥远地域的黑人……但见各色商贩带着各种货物,或满心欢喜地进城去往东西两市,或匆匆出城直奔遥远的故土,虽然方向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就是实
因为孩子的失踪让许大芳心里悲痛万分,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直爱好文学、尤其喜爱武侠小说的她,决定提笔造就一个武侠世界。“孩子最喜欢听我讲故事,我想写给他,让他能看到。”现各自对财富的梦想。
小川流云见城门外虽有兵卒守卫,却并不盘查往来客商,他有些惊讶:“大唐的都城,竟然让各国商贩自由来去?不加任何盘查?”
任天翔不以为然道:“长安每日往来客商数以万计,若是心怀叵测的奸细,总有办法混入城中,再盘查也没用,反而阻碍了其他人的进出。所以多年前,长安城就像现在这样自由进出,只在晚上才关闭城门。”
小川流云闻言不禁大为感慨:“这才不愧是世界之都,也许只有这等胸怀与气魄,才能汇聚天下财富,令万邦来朝啊!”说话间马车已进入城中,但见道路宽阔笔直,如棋盘的经纬四通八达,道路两旁坊、市林立,来自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处处昭示着长安城那罕见的繁荣和富庶。
“太繁华了,远比京都热闹!”小川流云一路喃喃感慨,只觉得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任天翔则心神复杂地打量着街道两旁那熟悉的街景,沉浸在回忆与现实的交错之中。
“不知道哪里是阿倍大人的府邸?还请任兄送我过去。”在最开始的新奇劲过去后,小川立刻向任天翔打听晁衡的住处。
任天翔恍然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忙笑道:“既然到了长安,我好歹算个地主,小川兄定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我家就在前面,小川兄先到那暂时安顿下来,待我打听到晁衡大人的住处,就立刻送小川兄过去。”
小川在长安人地生疏,对唐语也还不太精熟,有任天翔这个地头蛇帮忙打听,自然满心欢喜,连忙点头答应:“那就拜托任兄了!”
在任天翔的指点下,昆仑奴将马车驶到了一座古朴恢宏的府邸前。看着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任天翔心中涌过一丝暖流,对小川道:“就是这里!”
二人下得马车,任天翔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大门前的台阶,突然发现记忆中古旧破落的门庭已经焕然一新,就连大门也换了新的油彩。他满是狐疑地慢慢向上望去,这才发现门楣上的牌匾已经不是熟悉的“任府”,而是变成了“萧宅”。
他正准备敲门的手僵在半空,小川发现他神情有异,忙问:“怎么了?”任天翔勉强一笑:“没事!”说着敲响了门上的铜环,少时门扉响动,就见开门的不是熟悉的任伯,却是两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什么人?找谁?”二人狐疑地打量着任天翔,眼里满是傲慢。任天翔连忙模仿西域口音的唐语结结巴巴地问:“原来在这里看门的任伯哪里去了?几年经跟我喝过酒,这次我从遥远的西域来到长安,正想找他叙叙旧呢。”苦的生活经历,加上那一身胡人装扮,已经让任天翔完全没了当年长安七公子的风采。而且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他还特意在脸上粘了一副浓密的髯须,遮住了大半个脸颊。
两个看门的汉子将任天翔略一打量,将他往外一推:“什么任伯?没这个人。快滚!”任天翔还想再问,却被粗暴地推下台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昆仑奴兄弟一看主人受辱,立刻如两条恶狼一冲上前,将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却被任天翔一声呵斥生生煞住。
小川上前扶住任天翔,狐疑地问:“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让你回家?”任天翔摆摆手,神情黯然地回到马车上,对小川勉强一笑:“现在我也没有家了,想留小川兄也不能够,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晁衡大人在长安并非寂寂无名之辈,应该很好打听。”
小川见任天翔望着紧闭的大门,神情很是不甘,忙关切地问:“那你呢?”
任天翔恨声道:“即便这里已经变成了萧宅,我也还有个妹妹在里面。我要想办法进去,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小川略一沉吟:“如果任兄信得过,就容在下替你去见妹妹。你可修书一封,在下替你悄悄送到你妹妹手中。”见任天翔有些不解,小川忙解释道,“我练过潜行隐踪的技艺,这一道高墙还拦不住我。”
任天翔大喜:“太好了!多谢小川兄帮忙。”
在街边找到一处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任天翔对着空空的白纸,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感觉难以落笔。想了半天,这才匆匆写下——
天琪,我回来了。三哥。
怕小川找不到妹妹,任天翔又画了一张任府的草图,并标出了妹妹的住处,连同信一并交给了小川。小川将信和草图贴身藏好,然后紧了紧衣衫,对任天翔一拱手:“任兄在这里等我消息,我很快就回来。”
目送着小川如狸猫般接近任府高墙,跟着翩然而上,轻盈地消失在高墙之后,任天翔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竞有些忐忑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小川已经进了任府一个多时辰,依然还没有出来,任天翔的心渐渐有些不安。他已经画下了府中的草图,并且标出了所有明岗暗哨的位置,以小川的身手,应该不会惊动他们啊!难道……
任天翔正胡思乱想间,忽见萧宅大门突然洞开,数十名黑衣汉子蜂拥而出,沿着街道搜索而至。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转眼间就分头守住了所有通路,将停在街边的马车堵在了包围圈中。
任天翔心中暗叫不妙,立刻从马车后方悄然滚落下来,然后用手势示意昆仑奴兄弟,立刻驾车离开。昆仑奴兄弟立刻鞭马疾驰。马蹄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几十个黑衣人立刻向马车追去,原本严密的包围圈也立刻瓦解。
任天翔混入街头看热闹的人群中,直到所有黑衣人都已看不见踪影,才慢慢离开这是非之地。直到离开曾经的家足有两条街,他才稍稍松了口气,暗忖:小川多半已经落入了义安堂手中。他身上那封信将我出卖,看那些汉子的表情和举动,显然不是出来迎接他们的少堂主。
想起任重远壮年早逝,而当年义安堂的人对他的死因却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任重远究竟因何而亡,任天翔就肯定,这其中定有蹊跷。当年因对任重远的仇恨,任天翔无心追查任重远的死因,但是现在他却非常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在心中暗自发狠道:不管你是谁,你既已窃取了整个义安堂,却还要对我赶尽杀绝,仅仅就因为我姓任!既然如此,我就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不为任重远,也要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正胡思乱想间,任天翔忽听身后有马蹄声疾驰而来,风驰电掣转眼即至。任天翔躲避不及,差点被疾驰的奔马撞倒。奔马嘶吼着刹住脚步,前蹄人立而起,将任天翔吓得面如土色,不由自主坐倒在地。
“哪来的胡狗?竟敢冲撞任小姐!”随着一声呵斥,一条马鞭从斜刺里抽来。任天翔躲避不及,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鞭。不过他却无心理会那抽自己一鞭的恶人,而是直直瞪着差点撞了自己的那个女骑手。
那是一个豆蔻年华的江湖少女,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柔弱或丰腴,只有常年练武造就的健美身姿。一身粉红猎装与她的飒爽英姿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个黑漆如玉的眼眸,则透着几分骄横和狡黠。
天琪!任天翔差点惊叫出声。几年不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那个刁钻可爱的异母妹妹。谁知还没来得及相认,斜刺里又是一鞭抽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呵骂:“混账东西!还敢盯着任小姐不放,看我不将你眼珠给挖出来!”“算了,别欺负外乡人!”猎装少女一声呵斥,那马鞭立刻听话地收了回去。收发之间灵动无匹,显然不是出自寻常人之手。任天翔转头望去,就见那是一个眼眸中带有几分邪气的英俊男子,对他任天翔并不陌生,那是洪胜帮少帮主洪邪!
任天翔感觉心中一沉,没想到妹妹竟然跟洪邪并驾而行,看二人的模样,显然不是泛泛之交。他正犹豫是不是立刻与妹妹相认,却见任天琪已纵马而去,在数丈外却又回头望了一眼,似乎已看出倒在地上那个大胡子胡人,眉宇依稀有些熟悉。
洪邪狠狠啐了一口,然后纵马追向少女,边追边喊:“琪妹等我!”
琪妹?这名字是你这混账叫的吗?任天翔在心中大骂,顾不得暴露行踪,立刻起身追了上去。他不能让天琪跟洪邪在一起,他知道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和歹毒恶少,比自己还要混账!
任天翔追出半条街,转过街角时差点跟人撞在了一起。他刚刹住脚步,就听对面那人淡淡道:“少堂主,你总算是回来了!”任天翔心中大愕,正要细看那人模样,却见一片乌云当头罩下,一个麻袋将他从头到脚罩了个结实,两个汉子手法熟练地将任天翔连同麻袋捆在一起,不等他呼叫,后颈就吃了重重一击。任天翔只感到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在一个青衫文士的示意下,两个汉子将昏迷的任天翔扔进街边一辆门窗紧闭的马车,然后驾车奔驰而去。这过程仅用了片刻,快得街头的行人几乎都没注意到。
不过在街头的另一个角落,一个手摇折扇,身形枯槁的算命老者,却隐在角落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他的嘴边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幽幽黑暗中不知过得多久,任天翔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不过睁眼望去,四周依旧是一片幽暗蒙咙,不知置身何处。任天翔动了动身子和手脚,除了有些疲惫酸软,似乎并无大碍。慢慢挣扎着站起身来,但见四周一片死寂。这种幽暗中的死寂令任天翔心中生出无端的恐怖,他真希望听到一点人声,哪怕是抓他来这里的那些家伙的声音。
“有人吗?”任天翔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但听四周只有嗡嗡的回音,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听回音像是置身于一个空旷密闭的空间,似乎颇为宽阔。任天翔伸脚小心探了探地面,感觉十分平整,肯定是经过人工修缮,决非天然的地洞地穴,而且空气中还带着重重的霉味。
任天翔摸摸索索向前走出数步,突然撞在一个坚硬的方形石墩上,差点摔倒在地。想起身上带着火镰和火绒,他赶紧拿了出来,在黑暗中敲打火镰和火石。他记得自己是被人套上麻袋后打晕,想必就是被那绑架自己的人关在了这里。不过奇怪的是,这里似乎并无任何人守卫,而且周围的环境也不像是地牢。
火绒终于点燃,在黑暗中发出昏黄的微光。任天翔举起火绒四下一照,这才发现方才差点绊倒自己的,是一块硕大的长方形巨石,四面都篆刻着粗犷的线条和图案,显然不是普通的天然巨石。他好奇地将火绒凑过去一照,突然被吓得连退数步,火绒也失手落地,刹那间熄灭,四周又归为死寂般的黑暗。
任天翔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恐惧像黑暗一样完全包裹了他,令他差点疯狂大叫。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勉强压住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尖叫。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已经看清了那块差点绊倒自己的巨石,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巨石,而是一尊石头打造的棺椁,足有半人高矮!在黑暗中突然看到这种东西,怎不令人不寒而栗?
在黑暗中屏息凝立了不知多久,任天翔心中的恐惧才稍稍有所减退,却又被更大的恐惧笼罩。他渐渐意识到这四周为何是死寂般的黑暗,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完全听不到一丝声响,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一处深埋在地下的巨大墓穴!
摸索着找到落地熄灭的火绒,任天翔抖着手重新将它点燃,强忍恐惧举起火绒四下一照,很快就证实了他最恐惧的揣测。这里果然是一处墓穴,正中摆放着巨大的石棺,周围的墓壁上描绘着色彩绚丽的图案,看不到任何出口,自然也没有任何入口。自己竟然被封在了一座巨大的地下墓室之中,与一尊不知主人是谁的棺椁封在了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吗?快来人!快放我出去!”任天翔扑到墓壁前,疯狂地敲打冰凉厚重的石壁,却听不到任何回应,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那尊不知主人是谁的巨大石棺。
是谁?为何要将我关在这里?他究竟想干什么?
任天翔心中在不断自问,却得不到任何答案。任他叫得声音嘶哑,依旧没有任何人应答。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墓壁前,望着手中越来越短的火绒,渐感绝望。不过这时心中的恐惧已不是那么强烈,他渐渐冷静下来,开始盘算如何逃离这阴森恐怖的墓室。
注意到墓壁上似乎插着火把,他尝试着用火绒去点燃。原以为这种古墓中的火把,早已失去了原来浸润的油脂,会很难点燃,却没想到火绒一点就着,“毕毕剥剥”燃得颇为旺盛。
见四周的墓壁上还有火把,任天翔顺着过去逐一点燃,墓室在摇曳的火光中露出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个六七丈见方的巨大空间,四壁平整如画,上方则是巨大的拱形穹顶,正前方有一道拱形的墓门,不过却被一面青石板紧紧关闭,任由任天翔怎么推拉冲撞,硬是纹丝不动。
这里一定有打开门的机关,不然那些关我进来的人如何出去?任天翔暗忖,心中顿时燃起希望,连忙在墓门两边和地下仔细寻找,但任由他将整个墓室的四壁搜索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打开墓门的机关。
或许跟这墓室的主人有关系!任天翔立刻想到这点。他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围着墓室中央的石棺仔细一照,终于在石棺正面发现了几个篆刻的小字——义安堂任!
任天翔心中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这是为任重远定制的石棺,而这间墓室,应该就是任重远的墓穴!他立刻意识到抓自己来这里的人是谁,不禁放声喝骂:“义安堂的缩头乌龟们听着,你们将我抓来关在这里,如果是想让棺材中的死人来吓我,那可就打错了算盘。小爷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姓任的,相反是他对不起我娘,你们就算将我活埋在这里,小爷也决不承认他跟我有任何瓜葛,更别想我在他灵前磕头认错。”
四周除了嗡嗡的回音,听不到任何回应,任由任天翔“缩头乌龟、混账王八”地叫骂,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这个地下世界,就只剩下他与石棺中那个安静的死人。骂到后来,任天翔已经不是为骂而骂,只是为制造点声响,不然这死寂般的坟墓,一定会让人发疯。
不知叫骂了多久,他终于感到又渴又饿,精神也是疲惫不堪。在远离石棺的角落躺下来,他心神恍惚地暗叹:看来义安堂有人不仅想要自己死,而且还要自己死得惨不忍睹。与仇人一起关在坟墓中慢慢等死,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死法吗?看来这人并不是要折磨我,而是要躺在棺材中的任重远,看着他最后一个儿子,慢慢在恐惧和饥饿中发疯,最后在他面前悲惨地死去。这个人对任重远的仇恨,恐怕是天下无二。
百无聊赖之下,任天翔突然发现墓壁上那些图案,并不是常见的绘画,而是一些奇怪的图案、符号和数字。比如右手墙上第一排,写着一、三、七、十三等数字,不过在最后却留着一个空白,任天翔看了半晌,从这一列数字排列中发现了规律。无所事事之余,他捡起一块石头,在空白处填下了一个数字——二十一!
嗒!石墙内突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异响,让任天翔吃了一惊。他敲敲墙壁,却再难听到任何声息。他望向第二排,那是一排粗陋的图案,画着小鸡、小狗、小树和小虫,他毫不犹豫地在小树的图案上划了个叉,立刻又听到石墙内再次传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机关枢纽或齿轮扣合发出的声音。
继续往下看,就见那是一排粗陋的图案,依次画着老鼠、猛虎和骏马,在这之后又是一个空白。任天翔刚开始并没有看出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不过在冥思苦想片刻后,立刻意识到这三个图案都是十二生肖中的动物,他先随手画上一只牛,想想好像不对,便擦掉重新思索,最后依照它们在天干地支中的排列规律,在最后的空白处画上了一只狗。
墙内再次传出细微的扣合声,任天翔渐渐意识到,墓壁上这些图案和数字,竟然与墓穴中暗藏的机关有着神秘的联系,只要自己选择正确,就能控制墙后方机关的开合。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机关,但任天翔还是欣喜地继续往下操作。他想最坏的结果就是触发墓室中对付盗墓者的机关,自己被乱箭穿心射杀,这也好过像这样在恐惧和饥饿中等死。
墓室的三面墙上,都画满了这种奇怪的图案、符号和数字,它们看似杂乱无章,却暗藏着一些规律,只要找到其中的规律,就知道那些空缺处的答案。不过这并不容易,刚开始那些图案任天翔还能一眼就明白,不过越到后来就越是深奥艰涩,以任天翔如此精明的头脑,也要想上近半个时辰,才能找出其中暗藏的规律。
不过任天翔对这种考验头脑的问题,天生有着浓厚的兴趣,竞忘了自身的处境和危险,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墓壁上那些古怪的图案和符号。每听到因填写正确石墙后发出的轻响,他的心中不由泛起一种异样的满足和成就感,比任何事都让他开心和兴奋。
不知过得多久,当最后一个图案也被任天翔完成后,就听墓室的石门传出“轧轧”声响,那紧闭的石门竟然缓缓向上升起。一股清新的微风卷了进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墓门虽然打开,但门外却是漆黑一片。任天翔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往外照了照,但见门外是一条长长的拱形甬道,黑黢黢不知通往哪里。任天翔正要小心翼翼地进入墓道,突然发现墓道铺设的青石板上,也画着各种奇怪的图案。这些图案看起来杂乱无章,不过仔细思量,就会发现其中竞也暗含着某些规律。任天翔试着往墓道中扔出一块石头,就听墓道上方有锐啸倏然而至,竟是一排箭镞从天而降!
任天翔突然意识到,墓室中那些图案只是初级的训练,就算错了也可以再改。而现在这墓道中才是生死考验,只要自己一步踏错,从天而降的箭镞就会将自己钉成刺猬。他不知道义安堂的人为何会如此对自己,不过他知道,这墓道是出去的唯一通路。
摸摸额上的冷汗,任天翔举起火把照明地上的图案,然后小心翼翼地踏出了第一步。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步也不能错,任何一次错算和疏忽,都将不再有第二次改正的机会。
昏黄的火光照着任天翔的身影,前方的长长墓道凶险莫测……
小薇
墓道看不到尽头,任天翔小心翼翼照着石板上的图案,寻找着其中正确的图案下脚。刚开始那些图案和数字的规律还很好寻找,任天翔几乎不假思索就可以判断。但是在走出十多步之后,其中蕴含的规律越来越难发现,需要经过长久的思索才能算清究竟。任天翔走得越来越慢。
火把的油脂即将烧尽,火光变得越来越暗,任天翔暗自焦急,却又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异响。他举起火把回头看去,但见身后自己走过的地方,那些原本没有触发的机关在渐次发动,每隔片刻,甬道上方就有弩箭突然射下,它们正向任天翔身后缓缓逼近。
任天翔心中大骇,想加快前进的速度,却又怕一步算错即命丧当场,焦虑之下头脑越发混乱,反应速度反而大不如前。但见身后那一排排猝然射下的箭簇,就像是死神的脚步,正向自己一步步迫近。
抹抹额上冷汗,任天翔强令自己收束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脚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图案上。也许人在危急之下反而能激发更大的潜能,任天翔只感到自己头脑在死亡的威胁下,突然变得异常敏锐,那些方才还需要冥思苦想的图案,渐渐变得容易起来,令他精神振奋,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变得自信而轻快。
前方出现了一道石门,将出路完全封闭,任天翔举起即将熄灭的火把一看,但见石门上是一排数字,分别是四、五、八、十一、十六、十九、三十二、三十六。而在石门前方的地面上,则是一排活动石板,石板上镌刻着一到十共十个数字。任天翔先是有些茫然,不过仔细看看地面,发现地上的石板明显是一种机关,他这才明白,这应该是一种数字锁,而石门上的数字,就蕴含着开锁的密码。
任天翔对数字最是头痛,开始澳悔当初没有跟老师认真学过算术。他对着门上那一排数字冥想了片刻,始终找不出其中的规律,这时身后那从上而下射下的箭镞,已经逼近到离他不及三尺远,也就是说他离死亡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三尺。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火把也在最后一次炸亮之后突然熄灭,整个甬道陷入一片黑暗,那刺人心魄的箭镞破空锐啸,犹如死神的脚步渐渐逼近,离任天翔立身处已不足一尺!
也许只有在最危险的关头,人才能进发出最大的潜能,就在头顶机簧咔咔暗响,箭镞即将射下的瞬间,任天翔终于福至心灵,隐约猜出门上那一排数字中,有一个似乎与其它数字毫无关联,是一个多余的数字,那一定就是开门的密码!
任天翔凭着记忆,毫不犹豫踏上石门前的两块活动石板,他先踩下“十”,跟着再踩下“一”,就听头顶机簧张开的声音突然停止,石门后传出“轧轧”的机械声响,厚重的石门终于缓缓升起。
任天翔长舒了口气,不等石门完全升起,他已弯腰滚了出去,就在他双脚离开“十”和“一”两个石板的同时,上方立刻传来箭镞破空的锐啸,数十支弩箭雨点般钉在了他方才立足之处。
任天翔惊魂未定,突听前方传来一声淡淡的赞叹:“恭喜少堂主,终于通过了这次考验。”任天翔环目四顾,就见自己置身于一处宽敞的墓室中,室内灯火通明,一个青衫文士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并肩而立,白发老者殷切地望着自己,眼中闪烁着隐约的泪花。青衫文士则佝偻着身子,不时发出一两声撕肝裂肺的咳嗽,似乎病得不轻。不过他那双深藏于眉棱下的睿智眼眸,却隐然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欣慰和赞赏。
“季如风!”虽然数年未见,任天翔依然一眼就认出面前这痨病鬼一样的家伙,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在被绑架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三年不见,他似乎清瘦衰老了不少。任天翔怒不可遏,厉声质问:“是你带人绑架了我,还将我弄进埋葬任重远的墓穴?”
季如风袖着双手坦然点头:“不错!”
“为什么?”任天翔厉声问,“我已不是什么少堂主,你为何还阴魂不散?”
季如风嘶哑着嗓子道:“因为,你必须要通过这个考验。”
“考验?”任天翔怒极反笑,“你将我关入墓穴,让我冒九死一生的危险才逃到这里,仅仅是个考验?要是我一步失算死在墓道中,那就白死了?”
季如风坦然点头:“如果你连这点智慧都没有,那就只好白死。不过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一定能通过这考验。人的智慧就像是身高或相貌,主要源白天生。虽然你从小不学无术,但是在江湖历练了这么些年,一定可以破解这些初级的考验。”
任天翔恨恨地点点头:“好,这次我侥幸没死,也就不跟你计较。不过请你告诉我,为何要让我经受这样的生死考验?是不是每个义安堂的子弟,都要通过这样的考验?”
季如风摇摇头:“只有前任堂主指定的继承人,才需要通过这样的考验。”见任天翔有些茫然,季如风耐心解释道,“要想率领义安堂在凶险莫测的江湖中立足,必须要有超高的智慧和在生死考验面前破解迷局、找到生存之路的本能。这种能力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每一个继任的堂主人选,都必须经过这样的生死考验。”
“等等等等!”任天翔急忙打断对方,“谁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堂主?”
季如风面色肃然:“这是任堂主临终前留下的遗命,指定你为他的继承人。同时也指定季某和姜兄,为辅佐和培养你的导师。”
一旁的姜振山连连点头:“少堂主你总算是回来了,从今往后,我姜振山必将竭尽所能,辅佐你成为一个伟大的堂主。”
任天翔不禁冷笑:“义安堂的基业虽然是由任重远一手创立,却并没有说一定要他儿子才能继承。你二人如此热心要辅佐我,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你们尽忠报主的愿望这样简单?”“当然不是!我们……”姜振山急忙分辩,却被季如风用目光阻止。就见这安堂的智囊袖着手淡淡问:“少堂主在怀疑我们的动机?”
见姜振山欲言又止,任天翔已心生疑窦,不过在没弄明白对方真正目的之前,他也不点破:“自任重远死后,我跟义安堂就再没任何关系。任重远活着的时候我都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何况是由你们转述的什么遗命?对不起,我不会做什么堂主,更不想成为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
见墓室对面还有一道墓门,隐约有清新的空气从门缝中透进来。任天翔丢下季、姜二人往外就走,就在他打开墓门正要出去时,却听季如风在身后淡淡问:“你不想知道任堂主是怎么死的吗?”任天翔脚下微微停了停,却还是继续往外就走。任重远壮年早逝,其中定有蹊跷,当初义安堂的所有人都对他避而不谈,就使他心中充满了疑问。虽然他从没想过要为任重远做任何事,但还是很想知道这个人的死因。不过现在听季如风突然提到这点,任天翔就知道对方是在利用自己的好奇心,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脚下毫不停留。却又听季如风悠然道:“你不在乎任堂主,难道也不在乎任小姐吗?”
任天翔停下脚步,就听季如风叹道:“任堂主过世后,义安堂的声望和实力已大不如前,面对老对头洪胜帮,义安堂已没有与之抗衡之力。所以有人想出联姻这一俗不可耐的招数,以图化解义安堂与洪胜帮的积年仇怨。如果你不想看到这事最终成为事实,就必须借助我们的力量。”
任天翔仰头寻思片刻,心知自己在长安没多少根基,如果没有义安堂的人协助,也许连见妹妹一面都很困难,何况小川还失陷在当年的任府、现在的萧宅中,昆仑奴兄弟也下落不明,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撒手不管。想到这他慢慢转过身来,对季如风冷冷问:“这是你们的条件?”
季如风耸耸肩头:“如果你答应做义安堂的堂主,我们自然对你言听计从,你要我们全力阻止任小姐嫁给洪邪,我们自然会竭尽所能。如果你不愿做堂主,那么我们就只能听从萧傲的命令,他要将任小姐嫁给谁,我们根本无权过问。”
任天翔知道这老狐狸是在趁机要挟自己,不过为了天琪,他不能一口回绝,默然片刻,他只得拖延道:“我现在还不敢轻易就相信你们,如果先帮我阻止妹妹嫁给洪邪,我会慎重考虑你们的建议。”
姜振山还想再劝,季如风已摆手笑道:“好!咱们就先从这事开始。毕竟在这件事上,咱们与少堂主目标一致。”说着他缓缓伸出手来,任天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手与他一击。
马车辚辚奔行,趁着夜色离开了郊外的坟场。车中,任天翔回望着黑黢黢的山林,心有余悸:“为何要将任重远的陵墓修得如此浩大恢宏?还布设下如此复杂的机关?这得多大的工程?”
姜振山叹道:“这陵墓原是老鼠掏空的一座古墓,为了节省开支,便将它做了老堂主的冥室。那些机关是季先生后来设下的,除了防止有人去惊扰老堂主的安宁,也是要看看少堂主能否顺利通过测试,以证明自己是否有资格继承堂主之位。”
任天翔知道姜振山所说的“老鼠”,是指义安堂另一个元老,曾经以盗墓为业的苏槐,因其从小苦练缩骨功,所以长相猥琐,极像一只大耗子,于是大家将他由“老苏”叫成了“老鼠”。
想到季如风在墓穴中设下如此复杂的机关,就只为了考验自己?任天翔不禁叹道:“你们为何要在我身上花费如许心血?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仅仅因为我是任重远的儿子,你们就要将我扶上堂主之位,不怕我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你能够从那个墓道中平安出来,就证明你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夹杂着偶尔的一声咳嗽,季如风哑着嗓子解释,“只要有我们的指点和扶持,做个堂主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姜振山也欣然插话,“我们答应过老堂主,一定要让你继承他的遗志,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任天翔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只有做义安堂的堂主才能阻止妹妹嫁给洪邪,那么暂时答应也无妨。不过听姜振山对任重远如此推崇,他心中不甘,尤其想起任重远辜负了自己母亲,他更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任重远不过是个争权夺利的江湖草莽,侥幸达到了一方豪强的地位,算得上什么英雄?”
“你……”姜振山听任天翔竞将他最敬重的人贬得一钱不值,双眼一瞪就要发火,却被季如风以目光阻止。
任天翔不理会姜振山的愤懑,不以为然地问:“我对继承任重远的遗志和义安堂堂主之位一点不感兴趣,我答应与你们合作,只是想阻止天琪嫁给洪邪。现在请告诉我该怎样去做?季叔在义安堂中一向以足智多谋著称,一定早有切实司行的办法。”
季如风淡淡道:“我先跟你讲讲义安堂现在的情况,请少堂主耐心听我说完,咱们再来讨论阻止义安堂与洪胜帮联姻这事。”
在季如风简明扼要的叙述下,任天翔这才知道,自任重远蹊跷暴毙后,义安堂内部便猜忌四起,谣言纷纷,甚至快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在任天翔意外摔死贵妃娘娘亲侄儿,成为官府通缉要犯,不得不流亡他乡的情况下,以季如风、姜振山、萧傲等人为首的义安堂六大元老,皆有问鼎堂主之位的可能。这时任天翔的继母,也就是任重远的遗孀萧倩玉,便成了义安堂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她的鼎力支持下,她的堂兄萧傲,最终成为了义安堂的新堂主,而她也以前任堂主遗孀、现任堂主妹妹的身份,成为了义安堂的特殊人物,被帮众私下称为女堂主。
由于义安堂私放了杀死贵妃娘娘侄儿的凶手,所以受到了来自杨家的打压和报复,许多帮众被官府以各种名义抓捕,传统的经营场所和地盘也纷纷被取缔。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有不少帮众另谋出路,另攀高枝,义安堂无论实力还是声望都一落千丈。这时义安堂的宿敌洪胜帮便乘虚而入,不断吞并义安堂的地盘和招纳义安堂的弟子,已隐然有将义安堂赶出长安之势。在这种情况下,萧傲与萧倩玉便想出了联姻这一招,意图与洪胜帮化解仇怨,保住义安堂在长安的根基。
“所以少堂主千万不能在萧傲和萧倩玉跟前露面,”季如风叮嘱,“以他们的为人,难保不会将你交给杨家。为了保住权势和地位,萧倩玉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何况你这个一向对她不敬的继子。”
虽然曾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过任天翔对萧倩玉这个继母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是萧傲的远房堂妹,被萧傲引荐给了当时已丧偶的任重远,不过任重远对她似乎并不上心,只把她作为外室养在府外,她为任重远生下了女儿后,才被接入任府,直到任重远意外身亡,也没有公开承认她是自己的正室夫人。
任天翔从小反叛,对任重远这个父亲都没放在眼里,何况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萧倩玉似乎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因此从不管任天翔的闲事,倒是她的女儿任天琪,从小就对那个敢挑战父亲权威的异母哥哥,充满了一种孩童般天真的崇拜,常常在任天翔闯祸受罚之后,偷偷带着好吃的去探望他,让任天翔倍感温暖,因此他对这个妹妹,有着谁也无法替代的深厚感情。但是,现在有人竟然要牺牲天琪的终生幸福,去谋求个人的利益,任天翔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就算这个人是天琪的亲生母亲也不行!他暗暗发誓,定要阻止这场可以预见的悲剧,哪怕冒着丧命的危险也在所不惜。
看看马车已进了城门,任天翔示意停下车,然后对季、姜二人道:“咱们先在这里分手,你们先帮我将今天失陷在萧宅的那个日本武士弄出来,再帮我打探那两个赶车引开追兵的沃罗西人下落。等你们办妥了这些事,我自然会去找你们。”
“少堂主,萧傲已经知道你回来,你在长安将十分危险。”姜振山急忙道,“你只有跟我们在一起才安全。”
任天翔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敢随便就相信你们,先帮我救出我的朋友再说。你们放心,我从小在长安长大,就算萧傲知道我回来,要找到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完对二人拱手一拜,转身就走。
望着任天翔傲然离去的背影,姜振山不禁喟然叹息:“他越来越像堂主当年了。”季如风一声冷哼:“你要时刻牢记,他只是任重远的儿子,能否成为义安堂的继承人,现在还难说得很。”
“他不是已经通过了你的考验?”姜振山忙问。
“那只证明他还算聪明,要成为义安堂的继承人,仅仅聪明还远远不够。”季如风袖起双手,目光望向漫漫虚空,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微光,“义门一脉,多少次因误托传人而惨遭覆灭,若非出了个大智大勇的任重远,帮助玄宗皇帝夺回李唐江山,扫除武氏余孽,义门要想中兴,只怕千难万难。因此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无论我们多么谨慎都不为过,万不能因义安堂暂时为庸才和女人把持,就降低选择标准。”
姜振山微微颔首,遥遥望向任天翔消失的方向,眸中满是期待。
转过一个街角,任天翔忍不住回头望去,遥见季如风与姜振山依旧在长街尽头并肩而立,在远处眺望着自己消失的方向。那种殷切和希望之情,即使数十丈之外也能隐约感觉得到。这令任天翔十分不解,他不相信任重远在过世多年后,还能令二人如此忠心追随,甚至将这种忠心转移到他那叛逆的儿子身上。
就算姜振山是这种人,季如风也绝对不是。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令任天翔也看不透,那季如风绝对算是一个。因任重远临终的嘱托,就要辅佐我这个不学无术、忤逆不孝的纨绔做义安堂龙头老大?这话也只有去骗骗三岁小孩。
遥见季如风与姜振山终于上车离去,任天翔这才继续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前行。夜幕下的长街一扫白日里的繁华喧嚣,空寂萧瑟犹如鬼城,远方隐约飘来的一缕丝竹管弦之声,才使它稍稍有了点生气——毕竟是大唐帝国的国都,即便在深夜也不乏醉生梦死的场所。
任天翔循着丝竹声徐徐走向那个方向,他突然发觉附近的房屋街道依稀有些熟悉,前方那亮着灯火的青楼,竟然就是自己儿时再熟悉不过的宜春院!
“有贵客上门,姑娘们快来见客了!”宜春院大门外,依旧是赵姨亲自在招呼应酬。几年不见,赵姨明显憔悴了许多,眉宇间也没了当年的神采,虽然满面堆笑,却依然掩不去眼底的落寞和伤感。
任天翔心中涌出一种久违的温暖,正待与赵姨相认,却突然想起自己身负命案,要是直说自己就是当年在这里出生的任天翔,反倒让赵姨为难。他不想给赵姨惹上麻烦,只得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还好他现在是胡人打扮,赵姨并没有认出,面前这个落泊的胡人,就是当年风流倜傥的长安七公子。
“先生里边请,不知先生可有相熟的姑娘?”赵姨殷勤地将任天翔迎进门,一路热情地招呼着。任天翔想了想,以带有西域口音的唐语问道:“不知翠霞有没有空?”赵姨有些意外:“先生是宜春院的常客?老身怎么没一点印象?”
任天翔忙掩饰道:“几年前来过一两次,所以认得翠霞。”赵姨恍然点点头:“难怪。翠霞早已离开了这里,记得她的客人只怕不多了。”
“翠霞离开了?”任天翔有点意外,“几年前她可是这儿最红的姑娘啊!为什么要离开?”赵姨叹了口气:“不瞒先生说,自从洪胜帮将红楼开到长安后,长安城所有青楼的生意都一落千丈,客人日渐稀落。稍有点姿色的姑娘都纷纷另谋出路。”意识到自己在客人面前自揭其短,赵姨急忙改口,“不过老身最近又新物色了几个更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且经过老身亲自调教,定不比当年的翠霞差。”说话间就见几个姑娘无精打采地迎了出来,任天翔一见之下就暗自摇头。难怪大堂中空空荡荡,没见几个客人,如果宜春院都是这些既不敬业又不漂亮的庸脂俗粉,怎么可能留得住客人?
不过任天翔现在不是来此寻欢作乐,只是想在长安城找个可靠的落脚之地,一个自己从小就熟悉、现在又没多少客人的破落青楼,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他特意挑了个最丑的姑娘,对赵姨道:“就她吧,我先包她一个月。”赵姨满心欢喜,急忙将那姑娘推到任天翔面前:“先生真是有眼光,她是的小薇,是个还没下海的清倌儿。先生既然中意,老身这就让她正式下海,一切仪式从简。”
任天翔见这个叫小薇的丫头,年岁虽然不大,不过模样确实不敢恭维。不仅面如橘皮,眉似扫帚,还有一口大龅牙,撑得她连嘴也合不上,唯一顺眼的是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还算清亮透澈,这模样莫说让客人掏钱,就是倒贴钱恐怕都不会有人照顾,难怪到现在还是个清倌儿。不过任天翔现在只是要找个可靠的落脚点,她越丑就越不引人注意,这正合任天翔心意。
不过任天翔又怕丑女多作怪,尤其这丫头模样虽然生得丑,但一双清亮的眼眸,隐约透着一丝古灵精怪的神韵,与她的容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天翔心中有些奇怪,随口问:“你读过书?”
“公子怎么知道?”小薇有些惊讶。
任天翔故作神秘地笑道:“我能从一个人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受过书香熏陶的女子,她的眼睛透着一种灵气,就像你这样。”
见任天翔盯着自己,小薇顿时有些羞怯,躲开任天翔的目光笑道:“我哪有什么灵气,不过是小时候常听爷爷读书,所以勉强算受到点熏陶吧。”
“原来还是出自书香门第。”任天翔更是好奇,“那你怎么会沦落到这宜春院来呢?”
小薇眼神顿时黯然,低头默然不语。任天翔心知其中必有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便不好再问。想自己母亲也是知书达理,不也同样沦落这宜春院,他对这丑丫头不由生出一丝同情,忙转开话题问道:“你都读过什么书?本公子要考考你。”
小薇顿时来了兴趣,笑道:“我只是小时候听爷爷读过许多书,像《诗经》、《论语》、《春秋》、《孟子》之类,我从小就听过不少。不过我自己才不想要读书,读书人最可怜了。”
任天翔笑问:“此话怎讲?”小薇红着脸说道:“孟夫子在他的书中,要他的弟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这还不可怜?”
任天翔有些莫名其妙:“这话没错啊,有什么可怜?”
小薇红着脸扭捏半晌,小声说道:“穷又不是什么罪过,有必要独骟其身进宫做太监吗?古人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任天翔恍然醒悟,原来小薇是这样理解的“独‘骟’其身”的,他差点笑岔了气。想必小薇只是小时候听爷爷读书,却从来没人跟她讲解,所以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理解了。他不禁捂住肚子笑弯了腰,喘着气连连摆手:“行了行了!你要再解下去,孟夫子非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不可。”任天翔总算明白,小薇所说的读过书,原来只是听别人读过,根本不求甚解,想必连字也认不了几个。这让任天翔放下心来,他就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既不是太聪明,又不是太蠢。不怕她跟自己耍花样,也不用担心她太笨,什么事也做不了。
问明小薇的身价,任天翔拿出几块散碎银子塞入赵姨手中:“给我安排到清静的后院,莫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搅我的清静。”
赵姨满口答应着将任天翔领到后院。任天翔挑了间雅静的厢房,等赵姨刚一离开,他就疲惫地倒在床上。经过前半夜死里逃生的考验,他现在只想美美睡上一觉。
谁知蒙蒙咙咙正要入睡,忽听耳边有人“叮叮咚咚”弹起了琴来,呕哑嘈杂犹如木匠锯木。任天翔睁眼一看,就见那个叫小薇的姑娘,正一本正经地坐在一架旧琴旁,满脸认真地在弹奏,看她弹琴那样子就不像是经过认真的调教,难怪那琴音比弹棉花好听不了多少。
“停停停!”任天翔急忙喝止,“半夜三更,谁让你弹琴?”
小薇一本正经地道:“赵姨教过奴家,客人上门要先弹琴奏乐,然后说笑唱曲。你是奴家第一个客人,奴家定要好好伺候。奴家还会唱曲,要不我边弹边唱?”说着就真咿呀唱了起来,虽然唱的是香艳小曲,可由她嘴里唱来,却比乌鸦聒噪还难听。如果说她的琴声像弹棉花,勉强还可忍受,那她唱的小曲简直就是在哭丧,令人恨不得捂上耳朵。
“行行行!”任天翔赶紧打断了她,“你琴也弹过曲也唱过,可以停止了。还有,你别再‘奴家奴家’地叫自己,我听着直起鸡皮疙瘩。”
小薇满脸无辜:“我听姐姐们在客人面前都是这样称呼自己,先生为何不喜欢?要我不自称奴家,那该叫什么?”要是一个漂亮姑娘自称奴家,倒也显得娇滴滴十分可爱,可这称谓从面前这个丑丫头口中说出来,却令人大倒胃口。任天翔不禁摇头苦笑:“你还是称自己小薇吧,其他称呼都不适合你。现在天色不早,我有些困了,你别再弹琴别再唱曲儿,别再打搅我睡觉。”
“可是,小薇总得做点什么吧?”小姑娘嗫嚅着,眼里隐有几分羞涩。任天翔想了想,指指自己脚下:“你要闲着没事就过来帮我捏捏脚,先前死里逃生,多亏了我这双脚。你帮它放松放松,现在我还觉着腿肚子在打颤呢。”小薇答坐到任天翔脚下,毛手毛脚地脱去任天翔的鞋子,抬手便捏。任天翔本已双眼,但跟着就双眼圆睁倒抽了口凉气,急忙缩回双脚:“停停停!你当我的脚是你们家菜地啊?这么用劲!”
小薇手足无措地收回手:“那……我帮你捶捶背吧!”
“别!”有过一次教训,任天翔再不敢让这丫头练手,“咱们现在睡觉。”小薇顿时有些扭捏,低着头嗫嚅道:“人家……还没准备好嘛。”
“你想什么呢?”任天翔赶紧打断这蠢丫头的绮念,抬手往大床中央一划,“我睡这边你睡那边,谁也不许越过中线。”
“哦!”小薇乖乖地在任天翔身边和衣躺下,见任天翔已经闭上眼睛,她嗫嚅着小声问,“要是我越过了中线……那会怎样?”
“那我就将你剥光了强奸!”任天翔恶狠狠地道,不过话一出口完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小薇立刻满心欢喜地挤了过来,将大龅牙凑到他耳边,半是羞怯半是期待:“我……过线了!”
任天翔赶紧推开她翻身而起,满脸懊恼:“行行行,我怕了你了。今晚你一个人睡床,我睡地上。早知道丑女难缠,我就叫个顺眼点的了。”
将被子铺在地上,任天翔对小薇义正词严地警告:“不准过来,你今晚要敢下床半步,我立马就走人!”
小薇委屈地撇撇嘴,不过总算没有跟过来,任天翔这才放心地倒地而眠。宜春院对他来说就像是另一个家,在这里他不必像在别处那样提心吊胆,对任何人都防范戒备,而且以小薇这蠢丫头的心智,在他面前也玩不出任何花样。不过他没注意到,就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刻,那个叫小薇的丑丫头眼中,竞闪出一丝狡黠和得意的微光……
疲惫加困乏,令任天翔很快就进入了梦想,正当他梦到童年时在宜春院长大的往事,以及记忆中已经十分模糊的娘,忽听耳边传来刺耳的呼唤:“起来!快起来!”
任天翔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就见一个满嘴龅牙的丑丫头正凑到自己面前,对着自己大呼小叫,他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将她推开,晃晃还有些迷糊的脑袋,这才想起这丑丫头,就是那个叫小薇的蠢姑娘。
“大呼小叫干什么?你有病啊?”任天翔被她从美梦中吵醒,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掮到爪哇国。却听她满脸慌张地道:“官府来查房了,没路条的人全都要抓起来!”“什么路条?”任天翔眯着眼不想起来,留宿青楼又不犯法,他不知道这丑丫头为啥要大惊小怪。
“就是京兆尹颁发的路条,”小薇急切地解释,“杨相国当政后,就下令凡外乡人进京,必须到京兆尹那里领取路条。平时官府也不查,今日听说他们是在找一个什么人,所以要查所有外乡人的路条。”
“找什么人?”任天翔随口问。
“听说是要找个假扮胡人的年轻人。”小薇打量着任天翔的脸,“我发现你胡子好像是假的,莫非……”
任天翔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过来,急忙翻身而起。他对宜春院的地形再熟悉不过,知道后院有个隐秘的小门通往外面的长街,这也是他选择住在后院的原因。谁知他匆忙来到那道门前,那道门已经被完全封死。他暗暗叫苦,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小薇在后面招呼:“快跟我来!”
听到二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任天翔不敢耽搁,立刻跟着小薇来到后院一个角落,小薇往角落一辆停着的木板车一指:“快躲进去!”
任天翔还在犹豫,就听杂乱的脚步声正往后院而来。他只得跳上车,往车中一躺,小薇立刻将一筐垃圾往他身上一倒,小声叮嘱:“千万别出声,我去看看!”
这种车原是运送垃圾的牛车,平时宜春院的垃圾都倒在这车中。车中除了那些生活垃圾,还满是腐败的恶臭。任天翔捂着鼻子不敢稍动,就听那杂乱的脚步声进了后院,径直去往自己方才留宿的厢房,然后大声盘问着什么。任天翔暗自祈祷那丑丫头千万莫出卖自己,而且还不能在官差面前露出任何破绽,不然自己可就无路可逃了。
好不容易熬到那些人离去,任天翔正准备坐起,却又听到有脚步声来到近前。他不明来人底细,只得躺着一动不动,就听“哗”一声水响,那人竞将一桶混合着残羹剩饭泔水倾倒进车中,泼了任天翔满头满脸。
任天翔不敢暴露,只得强忍恶心一动不动,好不容易等那人离去后,他才翻身跳出垃圾车,落地后再忍不住,蹲地上哇哇大吐。
“他们都走了,只是例行检查而已。你怎么了?”小薇从黑暗中过来,见任天翔呕吐不止,急忙关切地问。她正要上前搀扶任天翔,却被那残羹剩饭的味道熏得后退不迭,捂着鼻子问:“怎么这么臭?”
任天翔没心思解释,只道:“快去给我打盆热水,我要好好洗洗。”
小薇十分为难:“这个时候,厨房已经熄火了,没法烧水。”
任天翔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冷水也成,我快受不了了!”
后院就有水井,小薇立刻去提了一桶过来,她个子不大,力气却还不小。任天行顾不得现在是初春,捧起水桶就兜头淋下,洗去头上脸上的污物,这才稍觉好受。小薇一连又打来三桶水,总算将任天翔衣衫上的污物洗净。这时任天翔已冻得浑身哆嗦,连说话也不利落了。还好现在后院没一个客人,不然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让人起疑。
“快扶我回房,”任天翔冻得直打哆嗦,“我、我实在冷得受不了了!”
在黑暗中摸索回到厢房,任天行脱下湿透的外袍,正要脱下里面的底衫,忽见小薇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嘴里还喃喃赞道:“原来先生如此年轻,而且还生得这般俊美。”
任天翔心中打了个突,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几桶水,已将自己脸上的化妆洗净。还好胡子还在,不至于完全暴露。见这丑女正满脸酡红地望着自己半裸的身子,他赶紧将衣衫裹紧。以前他在女人面前脱衣从无障碍,但在一个虎视眈眈的丑女面前,他这衣衫却怎么也不敢再脱,只得拉过锦被裹在身上,狠狠瞪了小薇一眼:“非礼勿视,你妈没教过你?”
小薇不好意思地转开头:“先生要不要喝点酒,酒可以驱寒。”
任天翔赶忙摇头,他可不想给这丑女有任何可乘之机。要是跟这丑女酒后乱性,他宁愿被活活冻死。一口吹灭火烛,他对小薇吼道:“快睡觉!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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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总算再无状况,天明时任天翔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心里记挂着妹妹,想早点出门打探消息,却感觉浑身发软,额头滚烫。原来昨夜的惊吓加上冷水澡,再穿着湿漉漉的衣衫睡觉,一个纨绔子怎经得起这般折腾,终于感染风寒病倒。
虽然头目晕眩,任天翔依旧坚持要起床出门。来扶他的小薇见他满脸通红,忙摸摸他的前额,顿时吓了一跳:“这么烫,你生病了?”
任天翔晃晃晕沉沉的脑袋:“不碍事,你去帮我买套干净的衣衫回来,我要出门。”小薇急道:“你病得这般严重,不先吃药看病,要死在了我们这里怎么办?”
任天翔哑然苦笑:“你放心,换上套干净衣衫我就走,不耽误你们做生意。”说着拿出几十个大钱交给小薇,“快去快回,晚了说不定我真死在你房中了。”小薇赶紧拿上钱出门,没多久果然拿了套半新不旧的衣衫回来,另外还有几粒药丸和一大包草药。
将衣衫和药丸交给任天翔,她关切地道:“这是济世堂配制的驱寒丸,专治风寒感冒,你快吃了吧。”
任天翔推开药丸,只将旧衣衫接过来,示意小薇转过身去,这才将干净衣衫草草换上。挣扎着翻身下床,谁知两脚软得像棉花,眼前更是金星乱冒,刚走两步便头重脚轻摔倒在地。小薇急忙将他扶起,手足无措道:“你、你病得这般重,就不要急着外出了。你先吃了这药丸,我再给你煎药,你可不能死在我这里啊。”
任天翔还想挣扎着站起,却感觉那种发自体内的邪热,将他烧得浑身瘫软,头也晕沉沉的不辨东西,就连站起都十分困难。小薇见状连拖带拽将他扶上床躺好,连连埋怨:“你快把药吃了,在这里睡上一觉。我这就给你去请大夫。”说完转身要走,却被任天翔一把抓住了小手,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小薇:“快扶我起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办。”
“什么事比得上你的命重要?”小薇甩开任天翔的手,“都病成这样你还想出去?反正你已包了我一个月,就安心留这养病吧,天大的事等病好了再说。”
“不行!”任天翔急得直摇头,“我必须立刻去办,不能有任何耽搁。”
“究竟是什么事?”小薇奇道,“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
“我妹妹被她舅舅许给了一个混蛋。”心中焦急加上头晕目眩,任天翔神志已有些模糊不清,忘了再对人防范,拉着小薇的手喃喃道,“我要阻止这事,不然会害了天琪。”
小薇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感动,略一沉吟,柔声劝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事小薇替你去办。”
任天翔还想挣扎下床,但浑身软绵绵使不出半点力气,他最后无奈叹道:“你叫小薇是吧?我现在只能靠你帮忙了。你先去原来义安堂老大的府邸附近,打探昨日那两个被他们追杀的沃罗西人的下落,若有消息便带他们来见我。就说他们的主人在这里。如果你能见到义安堂堂主萧傲的外甥女任天琪,就告诉她说三哥回来了,也带她来这里见我。”
“好的,你放心,这些事我替你去办。”小薇用冷毛巾敷在任天翔滚烫的额头上,“不过我得先将这药煎了,看着你喝下去。不然要是我把人带来了,你却死在我这里,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任天翔无奈,只得勉强答应。就见小薇先煎了药喂他,然后又给他送来早点,看着他都吃了下去,这才安心出门。任天翔见小薇虽然丑陋粗鄙,不过并不算笨,而且始终将客人当成衣食父母,并没有因官府查房就将形迹可疑的客人交出去,想来现在也不会轻易就出卖自己,这样一想他心中稍宽,这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晌午时分,任天翔稍稍有些清醒,就见小薇已捧着汤药等在自己床前。见他醒来,这丑丫头满心欢喜,忙问:“感觉好些没有?我又给你新煎了一副药,大夫说吃了就没事了。”
“我让你办的事呢?”任天翔记挂着妹妹,哪有心思吃药。
“先吃药,吃了我再告诉你。”小薇端起药凑到任天翔嘴边,却被他一把推开。小薇猝不及防,药碗落在地上,“啪”一声摔成碎片。
“我让你去办事,你去买什么药?”任天翔气喘吁吁地呵斥,“要是你耽误了我的正事,我、我决不会放过你!”
小薇一愣,突然双手叉腰,两眼圆瞪,怒气冲冲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姑奶奶是看你病得可怜,才帮你看病抓药,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对姑奶奶恶语相向?你不过就付了我一个月的花酒钱,可没付钱让姑奶奶来伺候你!”
“你……”任天翔真恨不得一巴掌掮过去,可惜他现在病得连床也下不了,只得无奈质问,“有你这么待客的吗?难怪到现在还没人要你。”
“那又怎样?”小薇越发恼羞成怒,抬手就将桌上剩下的汤药一并摔落,“臭男人好稀罕么?姑奶奶现在不伺候了!”
任天翔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个连床都下不了的病人。没有这丑丫头的帮助,自己恐怕连与外界联系的能力都没有。想到这他只得扮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我只是担心妹妹的事,心中焦急,让小薇姑娘受委屈了。”
小薇板着脸孔一言不发,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怒火中平息下来。任天翔只得拿出当年在长安青楼中练就的温柔手段,可怜巴巴地向这个一辈子遇到的最丑的青楼女子道歉:“对不起,姑奶奶,请原谅孩儿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惹恼了您老人家。”小薇扑哧失笑,却又立刻板起面孔,对任天翔不假辞色道:“要想知道任小姐的消息,先吃了药再说。”
任天翔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点头答应。小薇这才恨恨地哼了一声,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土狗坐轿,不识抬举。”
少时小薇重新又端来一碗汤药,捏着任天翔鼻子一口便灌了下去。任天翔强忍恶心喝完汤药,急不可耐地问:“我托你的事有什么消息?”
小薇冷着脸道:“以前义安堂的任府我去打听了,昨日确有两个沃罗西人在外面闹事。后来被义安堂的人赶走,再没见到他们的下落。”
“我妹妹、就是任天琪呢?”任天翔急忙问。“你妹妹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你以为随时都能见到?”小薇一声冷哼,“不过你放心,我会去任府外面守候,一旦看到任小姐出来,我会将你的话带到。”
任天翔心知,小薇这样一个青楼女子,没有出卖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对她不可能要求太高。但是现在天琪跟洪邪在一起,上次见他们的模样,天琪似乎对那个混蛋并不排斥,这令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等。想来想去,现在也只能借助季如风和姜振山了,便对小薇道:“那麻烦你再去见下义安堂的季如风季先生,就说我愿答应他们的条件。”
小薇苦笑道:“你以为我是谁?我只是宜春院~个不起眼的丑丫头,你以为谁都会争着要见我?季如风是义安堂的重要人物,要见他我也只能慢慢找机会。”
任天翔无奈叹道:“那就拜托姑娘了,那药……再给我煎点放床头吧,我想早点好起来。对了,我的身份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连赵姨也不要告诉,拜托了。”
“知道了!”小薇似乎很高兴任天翔将她当成了自己人,转怒为喜,高兴地去厨房煎药。
任天翔留在宜春院养病,不得不将所有事都托付给小薇,小薇这丫头虽然长得丑点,人却不笨,虽然没能帮任天翔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但至少也没有泄露任天翔的任何秘密,即便宜春院其他人偶尔想起这个客人,也被她巧妙掩饰过去。
任天翔这次伤寒来得又急又重,一连数天都浑身发热,神志迷糊,幸亏有小薇细心照顾,病情总算才没有继续恶化,直到第三天上午才稍稍有所好转。三天后小薇终于见到了季如风,并将任天翔的口信带到。季如风闻讯立刻赶到宜春院,见到了卧病在床的任天翔。
“都什么时候,少堂主还不忘眠宿花街柳巷?”与季如风一同前来的姜振山,见任天翔又住在宜春院,自然又生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愤。
季如风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微微颔首道:“这里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说着将三根手指搭在任天翔腕上,略一探脉便知究竟,“是风寒所致。请少堂主随我回去,有在下细心调治,少堂主很快就可以康复。”
“我不走!”任天翔断然道,“我可以相信你们,但无法相信你们的手下。”姜振山急道:“你信不过我们的手下,难道信得过这儿的妓女?”
任天翔怫然不悦:“妓女怎么了?我看她们比很多人都要靠得住。别忘了我还是个妓女的儿子,只怕担当不起义安堂堂主的重任。”姜振山自知失言,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这里人多眼杂,暴露了少堂主行踪。”
“这个不是问题。”季如风打量着周围环境,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自洪胜帮将红楼开到长安,这宜春院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少堂主选择这里落脚,倒也是个不错的。我再派两个信得过的手下到这里来伺候,可保万无一失。”
“我只相信自己人。”任天翔忙道,“那天有两个沃罗西人替我引开义安堂的弟子,有他们消息吗?还有我那个潜入任府的朋友,他现在怎样?”季如风叹道:“你那个潜入任府的朋友,还真是个潜行隐踪的好手。义安堂总坛防守如此严密,他竞不动声色地潜入到了内堂。若非当时义安堂所有好手都在内堂议事,还真拿不住他。至于那两个你引开追兵的沃罗西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在数十名好手的追踪下安然逃脱。现在我已找到他们的踪迹,原来是跟长安城那帮乞丐混在了一起。”
任天翔听说小川流云落在了义安堂手中,急道:“他是替我给天琪送信,这才为我潜入义安堂总舵,还请季叔定要想法将他救出。”
季如风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失望。”
任天翔放下心来,这才问起最关心的问题:“不知道天琪现在可好?她跟那姓洪的家伙……究竟怎样了?”
季如风叹了口气:“按说小姐也是聪明过人,不会不知道洪邪的本性。不过萧倩玉最是清楚女儿的弱点,所以一方面安排小姐打猎之时遭遇一帮盗匪,让洪邪趁机来个英雄救美,赢得小姐好感;同时又利用小姐的心软和善良,让她为义安堂的兄弟与洪胜帮联姻。双管齐下之下,小姐对这桩婚事就不那么抗拒了。”
“婚事?难道他们已经定亲?”任天翔忙问。
季如风点头叹道:“双方已经商量好,下个月初九正式下聘,并宴请各路江湖中人观礼。所以萧倩玉才对你的突然出现感到紧张,不仅怕你威胁到她堂兄的地位,也怕你坏了这桩婚事。”
任天翔一拳击在床沿上:“我不会让她得逞!无论以任何借口和理由,都不能以牺牲天琪的终身幸福为代价!”
季如风满是期待地望向任天翔:“你要想真正阻止这桩婚事,必先夺回堂主之位。虽然你以前年少轻狂,为人也十分荒唐,但好歹也是任堂主的亲生儿子,更难得的是你逃亡这些年,在没有义安堂的帮助下,不仅毫发元损,而且还颇有作为。凭这两点,你会得到义安堂不少老兄弟的拥护。”
“可是,”任天翔有些犹豫,“义安堂的现任堂主已是萧傲,我有什么理由要取而代之?”
季如风微微一笑:“萧傲虽是堂中元老,但威望却并不算高,他能做堂主完全是因为萧倩玉。她以堂主遗孀的身份转述任堂主的遗命,并且拿出了任堂主的信物,要让萧傲继任堂主。任堂主死得突然,而你又因意外不得不流亡他乡,所以大家也就只好奉萧傲为堂主。但是这三年多来,萧傲毫无建树不说,还对萧倩玉言听计从,以致大权完全为这个女人把持,大家早有怨言。如今你既然回了长安,只要能证明当年萧倩玉是在假传堂主遗命,大家自然会拥戴你为堂主。”
任天翔从小在市井打滚,对这话只是半信半疑。他不相信季如风会毫无私心地扶自己上位,也许他只是想将自己当成傀儡,又或者把自己当成必不可少的那座桥,一旦让他过了河就只有被拆的命运。不过现在救天琪要紧,只能借助他的力量。这样一想任天翔便不动声色地转过话题:“我总听说任……堂主死得蹊跷,却一直没人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季如风与姜振山对望了一眼,二人皆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季如风打破尴尬,叹息道:“任堂主死得确实有些尴尬,所以大家都不好跟你说起。不过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这事也应该让你知晓。”
季如风负手来到窗前,望向窗外的天宇黯然叹道:“任堂主是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准确说是先伤在一个女人的床上,被救回来后的第二天,就因伤重不治过世。”
任天翔十分震惊:“那女人是谁?”
季如风回过头:“堂主没有说,我们也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女人住在一处临时租来的宅院中,没人知道堂主为何要与她幽会,更没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我们在那里找到堂主时,他已经身负重伤,而那女人也再无踪迹。”
任天翔皱起眉头,很是鄙夷任重远的荒唐。身为义安堂老大,就算多娶一房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要在外面偷情?偷情也就算了,还出了这等意外,那妻妾看来只怕不是寻常外室这么简单。
季如风像猜到他在想什么,摇头道:“没人知道堂主在外面有女人,我们也调查了那个女人的底细,只从邻居那里打听到,那女人叫如意夫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长得很漂亮,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任天翔对任重远这个父亲一直没有多深的感情,所以也很难有为他报仇的动力。既然义安堂都查不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他也就懒得再费心思追究,转而问道:“夺回堂主之位,需要我做什么?”
季如风目光炯炯地望着任天翔:“萧傲能坐上堂主之位,除了有萧倩玉所说的任堂主遗命,还有一件更有力的信物,那就是由堂主独自保管、义安堂代代相传的圣物,那是一块墨玉的碎片,不知少堂主见过没有?”
任天翔心思疾转:既然天琪已将那块碎玉交给了自己,那萧倩玉哪来的又一块碎片?除非任重远手上不止一块,又或者萧倩玉那块根本就是伪造!难怪三年前自己离开长安时,龙骑军会得到消息在第一时间追来,原来有人不仅想要自己死,更想要自己手上这块碎玉!
见季如风正盯着自己,任天翔强笑道:“我怎么会见过什么碎玉?就算它在我眼前,只怕我也不认识。”
季如风目光越发锐利,语气却越发平淡:“如果是这样,事情只怕就不好办了。那块碎玉是任堂主的信物,不推翻它你就很难动摇萧傲。我是少数见过那块碎玉的人,只一眼我就知道它并不是任堂主手上那块,但在没有找到真的那块碎玉之前,我也只能保持缄默。”
任天翔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没有瞒过这老狐狸,只得强笑道:“我离开长安时,天琪曾交给我一块不起眼的墨玉残片,说是任重远留给我的东西,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它?”
季如风目光一亮,急切地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它竞有这般重要,便将它留在了洛阳。等找到我那两个昆仑奴兄弟,我再派他们赶回洛阳去取来。”
季如风慢慢收回手:“不急,只要这个东西在你手上,我们有了推翻萧傲的信物。”任天翔玩笑道:“是不是我拿出那块玉片,就可以做堂主,取与洪邪那桩婚事了?”季如风摇摇头:“要想做义安堂的堂主,光有玉片还不够,还得经过更多的考验。因为堂主肩负着义安堂数万帮众的前途和命运,非有大智慧者不能胜任。就算你是老堂主的儿子,又有他的信物,也必须证明自己能够胜任这副重担。而且,你现在依旧还是朝廷通缉的逃犯,不将这事彻底解决,你也不能做义安堂的掌舵人。”
“你不是已经考过我了么?”任天翔不悦地皱起眉头,“还要经历多少次考验?”
季如风意味深长地拍拍任天翔肩头:“你现在安心养病,等病好了我会亲自教你,直到你合格为止。明天我就将那两个沃罗西人给你找回来。另外,我再给你留个地址,若有急事你可以到那里来找我。”说完便将写着地址和联络方式的纸条,交到任天翔手中,“你记下后就立刻烧掉,从现在起你就要养成这种不留任何痕迹的习惯。像那种将亲笔信留在别人身上的错误,千万不要再犯第二次。”
任天翔知道季如风是在说小川流云身上那封信,正是那封信暴露了自己。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将看过的纸条凑到灯上烧毁,这才问:“不知我那朋友现在怎样?”
季如风淡淡道:“萧倩玉想从他身上查出你下落,不过你这个朋友是条汉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言不发。”
“季叔得想办法救救他!”任天翔急忙道。“我在想办法,不会让他多受苦。”季如风说着拍拍任天翔肩头,“你安心养病,有事就来找我。”
目送着季如风与姜振山告辞离去,任天翔心中渐生好奇,不知道季如风还要考验自己什么,难道自己离开长安这几年来,完全靠一己之力取得的成就,还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才能?
季如风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就将昆仑奴兄弟领到了任天翔面前。主仆三人再次相逢,自然都非常激动。任天翔感觉精神稍好,便坚持要去外面走走,一连几天都关在房中,就算没病只怕也会憋出病来。
小薇已将那件弄脏的袍子让女佣洗净,任天翔便换上那件长袍,依旧将自己打扮成胡人,给昆仑奴兄弟也换了身新袍,这才带着昆仑奴兄弟出门。漫步在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长安街头,任天翔心中百感交集,三年多了,总算隐名埋姓地回来,但不能堂堂正正以真面目示人,也实在令人憋屈。
漫步在街头,任天翔突然想起在沃罗西遇到的长安人李福喜的,以及他托付自己带回长安的家信。这些年来信一直贴身藏着,任天翔却没有机会回到长安。现在总算可以实现承诺,为李福喜将这封家信带到。
照着信上的地址,任天翔来到一处僻静的小街,按信上地址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李府”。敲开门一看,但见门内素雅别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请问你找谁?”开门的是个年轻书生,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却有着一种博学鸿儒才有的优雅和睿智,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超然和脱俗。
“请问,这里可是李承休先生的宅邸?”任天翔在对方那种优雅超然的气度感染下,说话也不自觉地客气起来。
“那是家父。”年轻书生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不过他已经过世多年。”
“那就对了。”任天翔拿出贴身藏着的书信,“这是李福喜先生托我带给李承休先生的家信,他是随当年静安公主陪嫁到沃罗西的侍从。”
书生眼中闪过莫名惊讶:“李福喜?那是我族叔,他还活着?他现在怎样?”
“他在沃罗西过得很好,很受大汗的器重。”任天翔说着将信递到书生手中,“既然李伯父已经过世,这封信就交给你吧。”
书生接过书信,忙对任天翔拱手道:“先生万里送信,这份恩德令人感动。在下冒昧请先生入内喝杯清茶,容我再隆重致谢。”
任天翔估计对方是要打赏自己,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从洛阳带来的银子差不多已花完,而他又不好开口向季如风和姜振山讨要。看对方虽非大富大贵人家,却也家道殷实,想必出手不会太寒碜。这样一想任天翔就连忙点头答应,随那书生进了大门。但见门内静雅清幽,令人心绪安宁,与长安的奢华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令昆仑奴兄弟留在二门外,任天翔随那书生来到间书房,但见房内一尘不染,四壁全是书架,整整齐齐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比任天翔一辈子看到过的还多,令他惊叹不已。
“还没请教先生尊讳?不知何以认识我族叔?”任天翔正在贪看那些书籍,却被那书生开口打断。任天翔先是有些茫然,不知何为尊讳。不过他仔细一想就猜到其意,心中暗笑:书读多了就是迂腐,连说话都跟常人不同。
任天翔不敢以实名相告,含糊道:“在下姓任,以前一直在西域做点小买卖,有幸去沃罗西见过令叔,受令叔委托,便替他送这封家信。”
书生意味深长地望着任天翔笑了笑:“听说东都洛阳出了个姓任的年轻豪商,他飞速崛起,不仅借陶玉之精美一夜暴富,而且还成了岐王和玉真公主的座上宾,更与商门郑大公子及太白先生等名士相交莫逆,那就是你吧?”
任天翔吓了一跳,急忙否认:“公子认错了人吧?我只是个寻常胡商,跟那个什么年轻豪商没半点关系。”
书生淡淡笑道:“任公子虽然刻意化妆成胡人,但你的手指修长纤瘦,耳廓却丰满肥美,一看就是出生富贵人家,从小养尊处优,跟西域长大的胡人完全不同。而且你的口音中有明显的长安语调,虽然你刻意隐瞒自己的口音,却又怎么瞒得过同样在长安长大的我?”
任天翔没想到这书生目光如此之毒,只得强笑道:“就算我从小在长安长大,就算我是个假扮的胡人,你又怎么能肯定我就是东都洛阳那个新近崛起的年轻豪商?就因为我们都姓任?”
书生笑着示意任天翔入座,然后为他斟上一杯茶,这才悠然道:“你外面的衣袍并非产自西域,而是买自洛阳专门经营各种胡服的百衣坊,从内里的衣衫领口可以看出,那是洛阳锦绣庄的高档货,你脚上的靴子同样是来自洛阳的福世鞋庄,它们的成色都很新,说明你才买不久。再加上你腰间、帽顶、脖子上那些价值不菲的崭新佩饰,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是来自洛阳的新晋暴发户,而你又姓任,年纪也与那卖陶玉发财的年轻豪商相符,所以我猜你就是那个姓任的豪商。”
任天翔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合上嘴巴,讷讷道:“公子真神人也,任某佩服!”
书生微微一笑:“我不仅知道你就是那个新近崛起的陶瓷豪商,还知道你是个朝廷通缉的逃犯,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就是三年前失手杀死贵妃娘娘的侄儿、逃离长安的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
任天翔心中震骇,手中茶杯失手落地,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书生看了半晌,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这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原来果真是义安堂的少堂主,幸会!”书生拱手一礼,“在下李泌,很高兴认识任公子。”
“李泌?”任天翔失声惊问,“就是七岁即出入禁宫,为玄宗皇帝赏识,十三岁便名扬京师的天才少年?”“第六届今古传奇武侠文学奖”、“第二届今古传奇武侠图像奖”参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