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盗圣之赌
“一架黄金马车哦。”
“那有什么好,笨重的金子罢了。”
“可是,不用‘偷’就能拿到,不也很有意思吗?”
“咯咯,听起来不错……”
轻快的笑声中,两个少年轻盈的身影融入夜色里。
[一]
财神楼,是中州远近闻名的大赌场。
其实这是个诨名,可大约因为原来的名字太过平常,一来二去,竞没什么人记得了,都只传着这个诨号。赌场叫做财神楼,倒也贴切,人人进来,希望财神高照,然而现实的情况是,大多数人做了赌场的财神爷。
尽管如此,人们对财神楼仍然趋之若鹜,一是因为这里的规矩正,赢,是真金白银;输,也心服口服。不像其他赌场,庄家带头出老千,搞些骰盅里藏磁铁的名堂。
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每逢初一和十五,财神楼都会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大赛,开放给群众来参观。谁能在大赛中打败楼里的两位“财神爷”,则最高有机会带走一辆纯金打造的马车。
因此,每次大赛之时,别说楼里,就连财神楼所在的路段都常常被围得水泄不通。大赛举办了几十届,却没有一辆马车被带走,倒是这财神楼的名号,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日,正是初一。
赌场的大厅,设了一方高台,高台下,是人山人海;高台上,则有一块写有二十个号码的大背板,一张赌桌,以及相对站立的四五个人。
“恭喜得月楼的这位姑娘,有机会站在这个台上,进入我们的‘财神送喜’,”一个白面,微有点肚子,笑眯眯的男子响亮地说,“接下来,你有机会从这二十个号码里选取一个。”
“像我们每次一样,这二十个号码里有四个‘吉星拱照’……”另一个浑厚的声音接道,那是一个虽然已届中年,但不失高大俊朗的男人,古铜色的皮肤为他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这就是楼里赫赫有名的“财神爷”:“白财神”秦文宣,“黑财神”赵子成。
在他们对面的,是几位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为首的正是得月楼的红姑娘倚翠。倚翠能站在这台上,虽然有点冷门,但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一来她在花楼里也常常与客人打骰作乐,熟能生巧,赌术不俗;二来这次她手气爆棚,连克数人,杀入这‘财神送喜’环节。
不过此时,她显得有点紧张,想做一个惯用的媚笑,嘴角却怎么都有些僵,倒是几个楼里的姐妹围在后面,给她出谋划策,后援打气。
“这四个‘吉星拱照’大奖,分别是:苏东坡真迹一幅、极品官窑白瓷美人瓶一对、东海火珊瑚一株、大宛照夜白千里驹一匹。都是价值不下三千两的世间逸品!”秦文宣抑扬顿挫地报着奖品,尽量让台下的观众都能听到。
每当他念出一件珍宝,台下就掀起一阵声浪,这位“白财神”便微微顿一下,让那喧哗达到至高点再慢慢退去。
“但我们最大的奖品,还不是这些,”赵子成默契地接过话头,提高声音,“我们最大的奖品,‘喜从天降’!是一辆纯金打造的马车!世间仅此一辆,价值在十万两白银之上!”
说着,他手往高处一指,那是一台金光闪烁的马车,雕工精细,连马的鬃毛都刻得如丝如缕,十余名壮硕威武的大汉守护在旁边,更显得那马车仿佛前呼后拥的帝王。
靠后的观众拼命伸着脖子往前挤,仿佛看一眼这珍品便此生无憾一般。
“要是那个倚翠真的赢了,你说财神楼会给吗?”
“我看不会。”
“不一定,以前不是有人赢过千里马什么的,都兑现了……”
“几千两和十万两,怎么能一样!”
人群中散布着低声的议论,这几句话来自几位拿着折扇的公子,突然,有人向他们问道:“敢问几位,常看这大赛吗?”
一位公子望去,见问话的是位俊俏后生,一只眼中竟是清澈的水蓝色。不过他一时并没想到什么:“我们家住洛阳,闲来无事,常来观看。”
“在下听说,从来没人赢到过那辆马车?”
“不是还有四五次被抽到了吗?”公子的同伴说。
“说起来,这两位财神爷真厉害啊,五次全都守住了。”
“听说这赌场东家最是厉害,他们要守不住,那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咦?刚才问我们话的那个人呢?”几人四下一望,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人突然鬼魅一样消失了,不由咋舌:“难道是妖怪?”
“算了算了,关我们什么事,快看台上啊!”于是几个闲人齐刷刷把目光聚回台上,赵子成正打开另一个红贴,在那宣读。
“如果你不幸没抽到‘吉星拱照’与‘喜从天降’,也不要失望,因为我们还有十五个小奖,保证你不会空手而归,它们是:‘饭是钢’白米二斗、‘蚊不叮’艾草一束、‘财神到’年画一张……”他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台下哄堂大笑。
笑不出来的是倚翠,她直直盯着那二十个号码,里面的差别,是十万两与一文钱。
“来,倚翠姑娘,选个号,”赵子成用食指轻叩敲着赌桌的边缘,发音很快,与秦文宣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不同,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即使语气很轻松,听的人也常会感到压迫感。
“八……”
“怎么能选八?八啊,发,赌场里都喜欢这吉利号码,他们不会把大奖安排在八号的,”一个姐妹忙打断倚翠的话头。
“那……多少?”
说话的姑娘退后了一步,显然她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我看,还是让倚翠姐自己来选,一路上她手红到不行不是吗?”
“倚翠姐,要不就你生辰算了……”几个女子叽叽喳喳。
对面的两位财神也不慌不忙,耐心等她们说完,才道:“选好了吗?”
“好了,就……十九号,我的生辰……”
“不改了?”
倚翠望过去,试图从两位财神眼中找出一丝轻松或是紧张的迹象,但是她没有发现,只好迟疑半天,咬牙道:“不改了。”
“下定离手——”黑财神仿照赌场中专门荷官的口气中气十足地唱道,声音足以传到两条大街之外。然后他大笑起来,“来人,上筹码!”
随着赵子成大手一挥,一沓花花绿绿的筹码被搬上赌桌。
“姑娘选择了十九号,这十九号里面到底是什么,现在世间除了东家和在下两位,没人知道,”赵子成面向台下,大声道,“也许这里面是东海的火珊瑚,也许是大宛的千里马,甚至是我们的头奖黄金马车。可是现在,我不愿意让姑娘这么轻松地把这个奖带走了,我要趁她还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的时候,把这个奖品出价买回来。”
倚翠咬着嘴唇,这一幕她是熟悉的——虽然没有亲自站在台上过,但看也看了数十场了。这一关叫做“财神叫价”。
赌桌那头,是总共一千两白银的筹码。赵子成会带着他那气势逼人的笑容,出一个他认为合理的价格,跟赌桌对面的人换那号码背后的礼物。如果客人不换,也许他会加价,也许,他就会突然威严起来,将那一摞筹码统统收回。
每个筹码,可都代表着白花花的纹银,若是赢到,现场就可以兑现,二十个号码中,小奖足有十五个,若选到的不过是芝麻谷子,面对上千两银子不去换,岂不是天大的傻瓜。不过话又说回来,筹码最多也只有一千两,若跟头奖比起来,那是萤火之比皓月。
因此,这个环节,是用已知的诱惑挑战未知的冒险,既有人用百十两银子换了夜明珠、火珊瑚悔青肠子,也有人死撑到一千两不换,结果拿到白米艾蒿,以头抢地。
这一环,是“财神送喜”里最扣人心弦的部分。
他会开价多少?倚翠看着赵子成,心里回忆着,上一次,好像上来就开价一百两。若是一百两,也不算少,够中等人家一年的生计。算到自己身上,好歹也要陪那些秃顶肥颤的孤老喝个几顿酒,才能拿得到……
她正这样想着,对面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二十两!”
倚翠一抖,好像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气势一下被什么压住了。
“财神爷,您说笑呢,上次不是开价就到一百两吗?”她强挤出一个笑容,飞个眼波,向赵子成问道。
黑财神抱着手,似乎有些不耐烦:“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财神爷,你还会再加价吧?”
“我加不加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诉我你换不换就行了!”
“财神爷,再加一点嘛。”另几个女孩子忙也各施嗲功,娇声道。
“也罢,”赵子成一笑,“别说我对姑娘们太小气了。”说着,他又抛出几只蓝色筹码,“我出八十两换你十九号里面的东西,换吗?”
姑娘们小声议论起来,八十两,还没到上次人家的起价。
可是,给的少也许是因为东西不值钱?
秦文宣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除了五个大奖,还有十五个小奖。要是不换,开出来是张年画,那恐怕是世间最贵的年画了。”
“换吗?”黑财神在催促。
倚翠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如果不要银子,结果抱着二斗白米回家,可就贻笑大方了。但是,万一是个大奖呢?最近自己手气这么旺,何不赌一把?想到这,她提起一口气,直视赵子成:“不换!”
赵子成抬头看了她一眼。倚翠努力捕捉他的眼神,希望能多得到点信息,没想到他转瞬就低下去,伸手将筹码拉回自己手边,程序性地道:“倚翠姑娘,请对着各位街坊再说一次,你不换。让大家都听到!”
倚翠有些慌了,看这架势,怕是那奖品真的不值钱。
那些可爱的银子,刚才还仿佛触手可及,这一下,眼睁睁就看着都被拉回去了。其实也不过是比一百两少了二十两而已,自己何必计较这点小钱呢。
好在还有她旁边的几个女子,此刻一起着急地叫喊起来:“财神爷,等一下啊!”
“她自己说不换的,你们替她作不得主,”黑财神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看她们,手上的动作微微慢了些。
“财神爷,若是我自个老缠着你加价,就是太贪了,但好歹我有这些姐妹,”倚翠放软身段,笑着说,“八十两,分着买胭脂都不好分。”
“是这样?”赵子成眉头一挑,略一吟哦。
而他犹豫这片刻,对倚翠好像过了一个时辰那么长。
“难得你有这心意,你们五个人,这样好了,”他仿佛随手般“啪”的一扔,整个赌桌却都一抖,几条金色的筹码从他手边滑向赌桌另一头。
姑娘们的眼神都亮起来,金色的,一条代表一百两雪花银。
“五百两!换吗?我赵子成从来说一不二,今天是顾到了各位姑娘的面子,再不换,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倚翠有点乱,她似乎直觉到什么,可看看对面古铜色皮肤的男人强硬而老辣的眼神,突然又颓丧下来。她说不上来,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对面的财神才是这赌桌上的王者,一切都是按他的节奏在走。
再看身边人喜出望外的目光,她决定不抵抗了。
“我换……”“你说什么?请面对各位街坊,大声再说一遍!”
“我换!”
“啧啧,至少是苏东坡真迹啊,五百两银子就换了……”围观的人声鼎沸中,却有两个人独立一隅,像沸水中的一块冰。
“还没开,你怎么知道?”说话的人戴着大斗笠,一抹带笑的声音从斗笠下飘出来。
“要不咱俩外插个赌局?我赌是大奖。”
“姐姐你该不会是施展圣手,提前看了号码里的内容吧?”
“说了这次不用偷的。”好听的女声带点娇嗔,说话的人把头巾取下来,是个美丽的女子,头发却没像一般女人那样扎成发髻,而是披散下来,非常直非常黑,披到肩头,边缘整齐得像刀锋一样。这女子的两只眼睛都是丹凤眼,却一蓝一黑,略一顾盼,仿佛秋天沉静的湖,生出缕缕烟波。
“除开运气因素,若讲赌‘术’,一半是手熟,拨珠打骰的技巧,扯远点乃至千术;另一半全在心理上,靠的是识人断相。我赌的就是你不敢赌,”女子娓娓道来,“都说这两位财神爷都不是出千的无赖之徒,那剩下的必定是阅人无数,见人拆招的本事了——依你看,这个倚翠是何许人?”
男孩子微笑,也把斗笠拿下来,如果此时周围的人不是太狂热于赌桌上的结果,看到他们一定会发出惊叹——因为这男孩和女孩不止都那么俊美,而且,长得一模一样。
“倚翠……”苏孽瞳回答姐姐的问题,“一言以蔽之,青楼红牌。”
“怎么讲?”
“一来,水性杨花,游移不定。这从她选号时也可以看出来。话说回来,若是自己主见强硬,坚守不屈,又怎么会卖笑青楼呢?二来,囿于小利,难成大器。青楼女子赚钱不易,对她们来说,什么山盟海誓都比不上眼前白花花的银子重要。不过她身为一个红牌,也不至于没见过世面,所以像撒娇做嗲,避重就轻这些招数,我想她是有的。”
“所以,若你是黑财神,要如何做?”
“既然吃准前两条,那我若是黑财神,就一定会赌,不管她抽到的是什么,最终一定会换成眼前可见的白银。而青楼女子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所以我决不能让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起手要给个下马威,越是大奖越要开低些,三招内压住她的锐气。”孽瞳换口气,道,“将她的心理底线杀到最低之后,只要再多出一点点,她便会觉得喜出望外了。”
“既然你也认为她抽到的是大奖。我们还怎么赌?”苏妖瞳笑起来……
初二,半个洛阳都在传,得月楼的倚翠姑娘在最终的至尊对决中打败了大名鼎鼎的白财神,赢得五百两雪花白银。
然而,人们的表情与其说羡慕,倒不如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因为,倚翠此时正发了疯一样拉住个人就说:“我真后悔啊,我就说最近手气大旺,十九号又是我的生辰……我的白瓷美人瓶!三千两啊!”
同样是这一天,没人留意,财神楼新进了两名小荷官。
“苏小妖,苏小孽……这是什么名字。”荷官长咬着根耳挖子说。
“家里怕不好养,起的这样名字。”一身朴素的小丫头答道。
“只要伶俐,叫什么没所谓,”荷官长一挥手,“你们新来的,先换下衣服,去‘吹牛’那一摊,跟老荷官们多学学。”
苏妖瞳,哦,这里还是叫她苏小妖吧,轻轻一点头,拉着小孽依言而去。
“吹牛”是一种博弈游戏的俗称,规则不复杂,两人或多人各持一个骰盅,里面有五颗骰子,各人摇骰之后,根据自己的牌以及推测别人骰盅内的情况,轮流喊出一组数字,后喊的必须比先喊的数字大。
例如前一个人喊两个五,后一个喊两个六,三个二,四个三都可以,但喊两个四,就不允许。这样下去,喊出的数字就会越来越大,直到某个玩家认为数字超过了骰盅里实际存在的,就可以喊“抓”,此时打开骰盅查看结果,若喊出的数字与真实结果相符,比如喊到四个五,而所有骰盅里一共有超过四个点数为五的骰子,则判为抓错了,喊抓的人输,被抓的人胜,反之,则判为抓到了,抓的人胜,被抓的人输。
值得一提的是,点数为一的骰子,可以视为任何数字,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一”这个数字本身被叫掉了。例如有三个一,一个六,可以看做四个六,但若有人叫过“三个一”,那“一”就只能看成“一”,在“四个六”时被抓,就算输了。
这游戏看似简单,里面的技巧变化却很多,在“财神送喜”之后,客人就必须挑选两位财神中的一位进行这个游戏,赢了才能拿走奖品或者奖金。昨日,倚翠姑娘选的是白财神,喊到六个三,成功的赢走了五百两银子。
妖孽二人过去,“吹牛”那一摊正热火朝天,细看竟是两位财神有闲,在那里与一个新荷官玩两把。
“两个二。”秦文宣带着一贯笑眯眯的样子喊道。
“这你也叫得出口!太他妈稳了吧?”赵子成一听,直着就骂过去了,不过脸上带着笑。
秦文宣也不着恼,笑着重复了一遍:“两个二。”
妖瞳凑过去,那小荷官是手好牌,两个一,两个二,一个六,不过他人有些紧张似的,看了几遍自己的牌,才道:“三个二。”
“四个二。”
小荷官又看了一眼牌,算上一,自己这边已经有四个二了,于是喊道:“五个二。”
秦文宣不慌不忙,平声道:“六个六!”
这下荷官傻眼了,一下由二跳六,而且叫得那么满,怔了片刻,他只有抓。
“那老狐狸,说不定一个二都没有。”趁空档,妖瞳低声对孽瞳道。
开牌,果然,秦文宣是一个一,三个六,一个三。
“啧啧,你这个牌,应该往上喊七个六呀,”赵子成看了荷官的牌,叹息起来,“你自己有三个六了,跟着喊七个,不就锁住了?”
荷官只能在那傻笑,连道:“谢财神爷指点。”
“哟,你俩是新来的?”说着,赵子成突然注意到妖瞳孽瞳。
“回财神爷话,是。”妖瞳微微施礼。
“长得好像我小女儿。”
妖瞳微有警惕地看了黑财神一眼,她知道,遮起那只蓝眼,点了几许雀斑,自己现在的样子,充其量是有几分甜美乖巧的小丫头。
不想赵子成说完,便大笑起来,问:“是不是有许多老色鬼跟你这么说过?我说的可是真的。”
“真什么?你凡看见漂亮小丫头就说像你女儿。”白财神吐槽他。
“也比见到漂亮丫头就说像你老婆强!”黑财神反唇相讥。
众人都笑起来,熟悉情况的人都知道,两位财神关系默契,可个性截然相反。黑财神个性急躁刚毅,外表高大俊朗,年轻时也迷倒了一票姑娘,但成亲后却是出了名的贤夫良父。
白财神除了一副见天笑眯眯的模样称得上和善,外表没什么特殊之处。实际上身边女人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不过他的情人也都是花楼里的姑娘,并不去为祸良家,因此也只称得上风流浪子,倒不算淫贼色鬼一类。
妖瞳也跟着笑,快活地看着两个四五十岁老男人在那对呛耍宝。
待两位财神走后,妖瞳问旁边的老荷官:“财神爷真有个女儿?”
“有,极乖巧懂事的。”老荷官答道,“可惜十五岁上得急病死了。那一日正是十五,财神在赌台上,没人敢告诉他这事。结果……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妖瞳没有说话,看向两位财神的背影,他们已经在大厅里到处跟熟客拍肩勾背,热络招呼。
赌场,是个热闹的地方……
一转眼,妖孽在楼里也有十多日了。
这一日,晚市间,门口进来一票人,为首的是个瘦高男子,鹰鼻薄唇,看上去颇为阴鸷,跟着他的一众随从,各个都步履矫健,腰间鼓鼓囊囊。
妖瞳眨眨眼,这些人虽做普通赌客般进来,但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有热闹看了。”她歪在墙上,向旁边的小孽道。
不想荷官长下去招呼,不知说些什么,片刻,竞迤逦过来,喊道:“小妖,客人点你去对赌,赌吹牛!”
小妖圆睁了眼,小孽则“扑哧”一声喷出来:“果真有热闹看啦!”
既来之则安之,小妖也只得听命下去,与客人站在对面。
赌场中,所谓“拼台”,是与其他客人博弈;而“对赌”,则是与赌场的荷官们较量,胜了,赢的钱比拼台多两成。不过与赌场训练有素的荷官对赌并不是愉快的事,因此一向拼台为多。
这位客人选择对赌,显然有备而来。
“客官,这位小荷官是新来的,大人大量,还望少赢她一点,别让她被楼里责罚太重。”荷官长赔着笑,奉承道。
但那鹰鼻男人只硬邦邦甩来一句:“少哕唆。”说着,起手开牌。
这无礼的态度有些激怒了妖瞳,她抱起臂,挑一条眉毛。
赵子成正在后面抽空吃两口饭,突然见荷官长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他脸色一变:“有这等事?”忙跟着荷官长过去。
一掀帘子,就知道出事的地方在“吹牛”那一摊,吵吵嚷嚷,已经聚了一群人围观。
“诸位让让,有什么事,我自然会主持公道。”他分开观众,进到圈子里。还未站定,迎面便有一个鹰鼻男子气势汹汹道:“你们这是什么财神楼?不如改名老千楼算了!”
赵子成面容微动,道:“兄台息怒,这话对一家赌场太重了,可否讲明事情原委,容在下处理?”
“你问她啊!”
赵子成顺着鹰鼻男子手指看去,心里不由一动,对面是个小丫头,齐眉刘海,脸上微微几点雀斑,正是有点像他小女儿的那个小荷官,名叫苏小妖。
再看两人的牌,他略吃了一惊,鹰鼻男子的牌是三个“一点”,两个“二点”,也就是说,在“一”没有被喊掉的情况下,可以视为五颗“二点”,在赌桌上,这被称为“天牌”。再去看荷官的,居然更好!整整齐齐五颗朱红的“一点”,可以被看做五颗任何数字!
“问我什么?”苏小妖这时开了口,回应的是鹰鼻男子的问题,“你喊‘八个二’,我追‘九个二’,你叫起来,说不信我有四个,就抓了,就这样啊,还怎样?”
“区区一个新手荷官,居然摇出五个‘一’来,不是出千是什么?”
“大爷说法好奇怪,若摇出一手好牌便是出千,赌场干脆比谁的牌差好了!”
“不可对客人无礼!”小妖的抢白被赵子成粗声打断,但看过去,他的眼神并非疾言厉色,反而有几分关切。
小妖于是住了口,任黑财神问一众荷官和鹰鼻男子的随从:“方才赌的时候,你们都在旁边?可看到有人与她暗通消息,拨珠换骰?”
众荷官纷纷摇头,鹰鼻男子的随从似乎想说出点什么,但毕竟众目睽睽,不敢太胡编了,也都推说“没太注意”这样的话了事。
赵子成又拿起两人的骰子和骰盅,向观众道:“这是我们楼里的道具,大家可以拿去检查,有没有什么问题。”众人纷纷传看,骰盅是乌木制成,轻轻敲击都有沉实的叩叩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机关。
于是等道具传回,赵子成收了,向众人道:“诚信乃立身之本,一家赌场若纵容荷官出千,势必离败亡不远,因此若是荷官真有问题,我必将其逐出赌场,永不再用。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突然提高声音,“若有人无故指认荷官出千,我们也决不因为怕得罪客人,而让荷官白白受屈!如今兄台仅凭一个小丫头的牌好,就说她出千,到底是你真有证据,还是只因输给荷官,大失面子,才这样说呢?”
鹰鼻男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想到赵子成竞一语说中他痛处。周围的观众已都看出是怎么回事,哄堂一笑,各自散去。
入夜。豆绿的灯笼,在小妖手里一摇一摇的。
“姐,有人跟着我们呢……”
“怕什么,正有好戏。”小妖眼也不抬,语气带三分笑意。
果然,四下连续出现几条黑影,为首的正是白天那鹰鼻男子。
“好个臭丫头,竟敢让我们少堂主当众出丑!”一个横肉男踏前一步,喝骂道:“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儿就要给你们点厉害尝尝!”
妖孽也不答话,立在那里,带着微笑,静静看他们表演。
横肉男挽起袖子,作势便要冲上来,却被他们所称的少主拦住了。“不要鲁莽,”鹰鼻少主道,“我要将他们卖到行院里去,若打坏了皮囊,便卖不上好价钱了。”说着,他大笑起来,仿佛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
“少主英明!”随从忙拍马跟上,抬出一口金漆的大箱子来。
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动手,小妖小孽已经凑到那箱子边去。
“还不错,黄梨木的。”
“是啦,我讨厌檀木那股太重的味道。”
说着,两个人竟然不等他们动手,自己便齐刷刷跳进去,看得一众人目瞪口呆。
“夜长梦多!盖上抬走!”还是鹰鼻男子先反应过来,叫道。
于是盖上箱子,抬起一溜小跑。
“该来了吧?”
“嗯,听着像。”
黑暗里,有细细的语声从箱子里飘出。
抬箱子的人还在纳闷,冷不丁,一声暴喝已经从天而降:“哪里去!”
只见前面一弯石桥,桥头,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人,居左的身材高大,古铜色的皮肤在月下越显出冷硬的光泽;居右的心宽体胖,白面微须,即使这时也不离了笑眯眯的模样,正是财神楼里的两位财神。
“我活了半辈子,也算阅人无数,”黑财神上前一步,大马金刀地挡在队伍前头,向鹰鼻男子道,“我看你双眉连心,神情阴鸷,就知道是个心胸狭窄之辈,果不其然,被我猜中!”
连番被拆穿看破,那鹰鼻男子恼羞成怒到极点,此时话也不搭,拔刀便向黑财神当胸刺来。没想到黑财神手腕一翻,叮一声,金铁交鸣,将他格回数步。
他定睛看时,竟是一枚乌铁的如意,冷冷放着寒光。
“灵蛇吐信……”赵子成格开他,并未追击,而是面色一沉,轻吐出那一招的名称,“这是黑鹰堂的武功?”
黑鹰堂,是一个江湖帮派,恰恰他们最有名的产业也是一家赌场,开在南方。平素与财神楼井水不犯河水,但各人心里,是否存有几分较劲的念头,就不得而知了。
鹰鼻男子见赵子成看出他武功家数,刚露出几分得色,没想到接下来就是兜头一盆冷水:“我听说,黑鹰堂主贺东青有个不肖的侄儿叫贺鹰,不学无术又好大喜功,爱逞强斗狠,若吃了亏便聚众报复,想必就是阁下了。”
这话说得贴切,连贺鹰的随从都想笑,慌忙憋住。
贺鹰本人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狠狠道:“赵子成,你等着!我黑鹰堂决不善罢甘休!”他口中放着狠话,脚下却不断往后退,这样且骂且走,场景颇为滑稽,到底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你又得罪人啦!”秦文宣拍拍赵子成的背,笑道。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脾气这些年收敛不少了,可看他们连十几岁小丫头都要欺负,由不得人不怒。”赵子成说着,走向他们丢弃的金漆箱子。
马舸给我们塑造了石孝忱、尚慧云、尚承锦等一个个血肉鲜明的人物,更将家愁、国恨、爱情、亲情和侠义之情融在一起,在那个凄美悲壮的故事中一一展现。使人读罢百感交集,不由掩卷长叹。
没想到,箱盖不知何时已经掀开了,里面坐着两个粉团似的小孩,都仰着脸用黑豆一样的眼睛看他,活像两只小鼹鼠。
“方才明明锁着的……”赵子成一手拉他们出来,心里奇怪地嘀咕。
翌日,洛阳传起一条新闻。黑鹰堂堂主贺东青向财神楼下战书,说要北上前来,与两位财神一较赌术。
财神楼很快给出回应,大意是在十五日这天在常规的比赛后,单独再加一场赌赛,规制与平时大赛相同。
也就是说,如果贺东青在比赛中抽到“喜从天降”大奖而且战胜了两位财神中的一位,一样可以带走那辆黄金马车。
而十五日,很快就到了。
正午时分,财神楼外搭起一方高台,台上照例是两位财神与此次的挑战者,台下照例人山人海。不过,这一刻不少人还在呼朋唤友,吃喝闲谈,与往常相比,似乎少了几分全神贯注,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也难怪,鱼是美味,但遇到熊掌也要靠边站。
两位财神与黑鹰堂主之战要在下午巳时才举行,之前这场是常规的“财神送喜”赌赛。常规的“财神送喜”大家已经看过那么多场了,一般人哪是老辣财神爷的对手,即便运气好抽到大奖,往往也被说动换了蝇头小利。
然而,正喝水的观众发现身边的人突然专注起来,直盯着台上,口中喃喃:“变了,变了……”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的人都这么专注起来,在所有人张大的嘴巴里,台上两个小孩的容貌一点点改变。
雀斑消失,一只蓝宝石色的眼,如星辰升起一样显现出来。
说来也奇,相貌上这改变并不算大,但如同戏法般,顷刻间,甜美生涩的情状已退去,台上一片妖光流照,烟视媚行。
台下静默了几秒,然后有人反应过来,变成一片哗然。
天下,只听说一对姐弟,有这样的眼……
谁也想不到,在贺东青来到之前,还会有这样一对祖宗站在赌台上。
赵子成也呆了片刻,继而转身看了秦文宣一眼,冷冷道:“原来是被贼惦记上了。”
“你们居然……”白财神想说的话到底梗在喉咙里,一贯笑着的脸沉下来,变得如临大敌,
妖瞳却报以一个莞尔:“我等今日,决不用偷的。”
“不用偷的,用赌的?”秦文宣抢白道。
“妖孽一言,驷马难追!”孽瞳笑得灿烂。
“好,我就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赵子成一拍桌子,发狠道,“请叫号!”
“三号吧。”
台下掠过低语的风,苏妖瞳这号叫得想都没想,仿佛根本不在乎里面到底是什么,又或者……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两位财神脸上没有变化——至少以神偷的眼,都没看出什么变化。
“三号是吗?”秦文宣将号码慢慢放入一个水晶盒子里,边放边道,“盖子盖上,可就改不了了。”
众人直勾勾盯着他的手,心里想,必定不会改了,一张号码纸对天下神偷算什么,这里面必定是那价值连城的黄金马车。
没想到,台上突然传来轻快的一声:“等一下,财神爷!”
“如何?”秦文轩住了手,一挑眉毛,问。
苏妖瞳指向台下:“我刚听他们在议论,说我们已经知道这号码是什么。”
“便是你早知道,想赢走也得过我们这一关,”赵子成冷哼一声。
“不不不,”孽瞳头摇得像拨浪鼓,眯眼笑道,“我们才不做那么没意思的事呢!姐姐的意思是,不如财神爷你重新改个号吧。”
“正是,”妖瞳补充道,“原来的号码是东家定的,还在两位财神手上停了一夜,财神爷你现在自己作主,随便改一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看好不好?”
观众再度喧嚣起来,黑白两位财神交换一下眼神,低声商议几句,还是赵子成出来,道:“也好,这对客人,以示公平;对你们,以示清白,只是你不要后悔才好!”
“都说了‘妖孽一言,驷马难追’啦!”孽瞳大笑。
台上台下,也只有他还笑得出来。
黑财神铁着脸转入幕后,而观众屏气凝神翘首以待,上千人的地方,一时间地上落根针都听得见。
片刻,赵子成返来,伸出左拳,郑重其事。
“现在,所改的号码就写在我掌中,这世间只有我一人知晓,即便你手眼通天,不信还能偷走!”
台下亦一片沉默,众目睽睽,苏家妖孽方才都未离开赌台半步,除非他们有千里眼顺风耳,是不可能提前知道这次更改的内容了,那么,他们真能撞大运从二十个号码中抽中大奖吗?
“请,叫,号……”赵子成紧握左拳,握得胳膊上肌肉线条毕现,口中一字一顿,道。
这一次,苏妖瞳环视一周,脸上竞也难得现出肃然神色,咬起嘴唇,半晌,吐出一个数字:“十五……”
秦文宣担心地看了眼老搭档,毕竟这次的号码,连他也不知道,可他也没从赵子成身上看出什么来,黑财神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一动不动。于是他只能忐忑着,按部就班地进行下面的流程。
“十五号!苏小妖,你选的十五号,在我盖上盖子前,还可以换成其他号码,你换吗?”
“不换!这号码里就是最高的大奖,‘喜从天降’。”苏妖瞳恢复轻松神态,笑道。
“笑话,二十个号,你凭什么说抽到的是‘喜从天降’?你以为你就那么好运气?”赵子成发话了,语气威严,眼神冷厉。
“那我跟财神爷外插个赌局如何?抛开楼里的胜负,我单独跟财神爷赌一场,就赌这号码里是黄金马车,”妖瞳眯起眼睛笑道,“财神爷敢跟我赌么?”
“有何不敢!”出乎大家意料,方才还冷静的赵子成突然大怒起来,声色俱厉,“若我赢,怎么算?”
“我们姐弟任凭财神爷处置,财神爷高兴对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妖瞳媚笑,身体歪下来,靠在赌桌上。
台下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这句话,实在容易引发不少联想。
“好!若你们赢,我也任凭你们处置,就是要我人头,也双手奉上!”赵子成却也不让步,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带着压倒性的气势。
“下面照例是我们的‘财神叫价’。”白财神有些机械地去搬筹码,却被黑财神粗声打断了:“都这样了,还叫什么价!”说着,他手一抬,将一千两筹码全扔过来,噼里啪啦在赌桌上跳了许久,“换吗?”
苏妖瞳不意外地微笑,吐出轻微但坚定的两个字:“不换。”
“好,很久没这么痛快了,摆盅,来打!”赵子成的声音越来越高,眼里的光芒也变了,好像他忽然离开老辣难测的中年,回到了好勇斗狠的少年时期。
“好的,各位街坊老少爷们,今天的比赛可好看了。”此时黑财神的语速很快,难为白财神秦文宣还能见缝插针地插进话来,转圜一下,“一千两银子,苏家姐弟不换!那就请从黑白两位财神中选一位,进行至尊对决!”
台下一时止住喧哗,像有无形的大手捏住观众的喉咙一样,大家翘首等待,看苏家妖孽会选哪位财神对决。若强把两位财神做比,白财神看起来稍微容易对付点。可大家心中那看热闹的好奇心又暗暗希望他们会选黑财神。
没想到的是,苏妖瞳莞尔道:“我们两个都要。”
此言一出,连围观的荷官都睁大了眼,两个都要,是说分别跟两位财神赌?这不是纯粹给自己设置障碍吗?
“嗤!”赵子成倒被怄笑了,“两个都要,你当点鸭子呢!”
“小妖小孽,你们不要太张狂了,”秦文宣道,“可不要为逞一时之能,最后后悔。”
“不会不会,”妖瞳笑弯了眼睛,“那奖品对我们不算什么,我们远道而来,是想会会两位财神,若只会过一位,岂不遗憾。”
“好大的口气!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分别与你们对赌!”
乌木制的骰盅被摆上来,打开,五颗象牙制的骰子静静躺在里面。
“在下先来吧。”秦文宣走上赌台,捧起骰盅。
随着荷官悠长唱出“请摇骰——”几个字,二人都动作起来,秦文宣像经验老道的赌客那样上下摇动。这当口,他还不忘做点效果出来,微微凸起的肚皮随着骰盅摇动,台下有几个大人所带的孩童被逗笑了。
而苏妖瞳很不同,她先是直盯着骰子,像要用力记得它们的初始位置般,然后拿起骰盅,双手握紧,像一条龙似的“啪”的一甩,然后再极为小心地移回来,缓缓放在桌上。
秦文宣觉得后背有点凉,这是什么摇法?但他不动声色,看了看自己的牌,一个一,一个四,三个六,还不错,于是开局道:“三个四。”
一旦开局,场下又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明白,两个人共有十颗骰子,一点又可以被视为任何点数,三个四,这是个非常稳守的叫法,足见白财神不敢掉以轻心的态度。
“三个五。”苏妖瞳不假思索。
“四个四。”
“四个五。”苏妖瞳手撑住桌边,追道。秦文宣一时咬住了嘴唇,又看看自己的牌,没有五,对方喊四个五,要抓吗?但自己有个一,对方如果敢喊四个五,说不定是有两个一,一个五,或者两个五,一个一。
“现在的情况是,秦文宣坚持喊四,苏妖瞳坚持喊五!他们会不会再往上加呢?”他思考的空挡,赵子成插进话来,向观众们大声解说,富于煽动性的声音将大家的心从喉咙口生生再往上提了一步。
不,不抓了,还是照原计划,稳一些,秦文宣最终喊出:“五个六!”
“好,老白他跳六了!从四跳到六,而且一下叫到五个!”黑财神喊道,然后他又笑起来,“老白也是老狐狸了,说不定他叫那么多四,最后一个四都没有,等一下我们开牌看。”
苏妖瞳看看台下,浮动起低声的浪潮,秦文宣这一跳,算是个“将军”之着,若是一般人,定要考虑是继续往上喊“五”,还是跟他一同追“六”?喊五被抓的可能性很大,追六则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上。
但她苏妖瞳,不是一般人吧……
于是大家眼中的蓝眼美人,只是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六个一。”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不止黑白财神张大了嘴,围观的荷官也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当“一”被叫为“一”时,它就不可以再充当任何其他点数。没人想到,苏妖瞳会在这时喊一,而且一叫就是六个,她不想赢了吗?
秦文宣脸色有些发白,对面的人是苏妖瞳,天下盗圣中的姐姐,那她这么做,想来并不是发疯,这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揣测。但是他也没办法了,对方喊了一,去掉了牌局中的任何变数,再往上喊任何超过六个一的数,傻子都会抓,换句话说,这牌局,被对方锁住了。
可是,我就不信,你有五个一?!
想到这里,秦文宣心一横,厉声吐出一个字,“抓!”
“老白抓了!六个一的时候抓!”全场之中,只有赵子成的解说声在回荡,仿佛置身旷野。
秦文宣缓缓拉开自己的骰盅,一个一,一个四,三个六徐徐地展现出来,所有人盯得眼珠子快掉到地上。当最后一颗骰子出现,荷官们似乎都轻吐了一口气,只有一个一,除非对方有五个一,否则就抓到了。
他的牌开了,大家等着看苏妖瞳的,小妖却不紧不慢,一只手搭在盅上,没有开的意思,笑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众人有些愤怒与狐疑地看着她,这节骨眼,万众瞩目的等着你开牌,你讲什么故事?
但小妖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那些眼光,娓娓讲起来:“那是我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节我们还不是偷儿,我生平第一件自己养活自己的差事,是在一家赌场做荷官……”
底下渐渐安静了,有喧闹的孩子也被大人呵斥下去,天下盗圣的过去,竟然有这样一段?
“师父教我们各种花式的赌法,我们也学得蛮快,只半个月,就可以上台。在台上与客人对赌,胜率有七成往上,连看场子的大财神都夸我们伶俐。然后突然有一天,我还记得,那个晚上,天边的云彩红得像火,场里进来一个男子,高高黑黑的,颇有几分像这里的赵兄。”大家的目光都不由得向赵子成投去,若像年轻时代的他,这男人应当生得不错。
“这人走到我们跟前来,点我对赌,”妖瞳清淡的声音继续着,“居然连赢我们六七把,我疑心他是出千,可左看右看找不出什么破绽。到后来,他看我们输得苦着脸,便笑了,将赢的钱退了一半回来,说,只要他不说出去,上头不会知道,不要害我们被罚钱罚得太厉害。我们很感激他,从此便有些留意。
“那一段他常来,有时赌吹牛,有时玩别的,我渐渐发现,我喜欢看他认真下注的样子,他的眼神很亮,喜欢用一只手扔筹码,另一只手插在腰间。而他,似乎有时来也不为玩,只坐着跟我闲谈。我开始偷偷抹胭脂,对着铜镜傻笑,每天晚上都频频看向门口,若哪天他没来,就怅然若失……”
台下鸦雀无声,没人想到,苏妖瞳居然讲起她的第一段感情。
“他脑筋很好,赌术也高,玩什么都赢多输少。后来我们熟了,他才透露一些秘密。他说,他有种特别敏感的力量,骰子的六个面,多少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形状重量差别,而他能掌握这些差别,打出想要的数字,所以他真的不是出千,而是技巧。
“我说我不信,什么样的力量能到这种程度。他就给我摇骰看,我惊呆了,的确,虽然不能精确掌握每一颗骰子的数字,但他仍能很容易摇出五个一、五个二、五个六这样的天牌。然后他认真地告诉我,这需要心尖特别灵,手指也特别灵,打骰的时候胳膊不要用力,用手腕和手指去感觉。他还说,他感到我就是有这种力量的人,当把骰子打出风一样的声音,就成了。”
“我嘴上说不信,可回到住处,却忍不住偷偷试验。果然,渐渐地,我发现我也有这种能力,一根发丝的重量,我都可以被感受出来。我高兴极了,开始拼命练习,我没能力打出更复杂的数字,那就从‘五个一’开始吧。我没日没夜地捧着骰子摇,荷官长都说我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可我知道,不是的,我不是为了赢钱那一点红利,也不在乎别人都休息的时辰我一个人在场上,满脑子只想着下次他看见我的时候,我打出五个一给他瞧,他吓一大跳的神情。”
开始我希望他有几天不要来,因为我还没有练成,可当有十日没见到他的时候,我慌了。我天天那个时辰往赌场门口张望,可总没有他的影子。这样的失魂落魄甚至让我输了几场好局,被荷官长臭骂一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了。也许,男人总有男人的正事,我,不过是他无聊时在赌场闲谈的一个小荷官而已。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时隔两月,他突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这一次的他,憔悴许多,双手经常不停地搓着,我一问,果然是他惹出了大麻烦,急等用钱。
他问我能不能帮他,我想也没想便答应,现在回想,却怎么也不明白当初为何那样昏头。因为他想回本,赌一把大的,要我做的,实际是帮他出千。果然事情败露了,我被吊起用蘸了盐水的皮鞭责打,我在人群里看见他,我对他笑,突然想到,还没来得及给他看新练成的绝招。可没想到,他只是一闪而过,匆匆消失了。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愣住了,身上的伤瞬间痛了一倍。后来我被逐出赌场,永不叙用。荷官长还叹息说,可惜,难得有手这么灵的苗子,被一个不值得的人耽误了。我并没浪费手灵这一点,而把它用在另一处,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苏妖瞳说到这,顿了顿,底下发出会心的笑声。她接着说下去:“直到今天,我再也没见过他,但是……”她突然拔高了声调,“拜他所赐,我能用手腕和手指的力量,打出‘五个一’!”
说着,她猛地掀开骰盅,里面五颗洁白的象牙骰子,整整齐齐五个“一点”,像五汪朱红的泉。
沉浸于故事中的大家猛然一凛,瞬间被拉回赛场之上,五个一,她真的有五个一!秦文宣抓错了,大名鼎鼎的白财神这一阵,败了!
这场至尊对决的第一仗,财神楼输了!
秦文宣面如土色,默默盖上骰盅。赵子成从他身后过去,苏妖瞳以为他会说些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来安慰,但他没有,只是在搭档的背上拍了拍。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赌台上,荷官们甚至忘了解说,但观众从各人的神色已经猜知结果,在底下风传起来。
“换我了。”黑财神上前,只说了简短的三个字。他脸上没有笑容,专注使本来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更加冷峻。
“财神爷请!”苏妖瞳亦只回了一句话,两个人便开始摇骰。
众人全神贯注地盯着,赵子成的摇法没有任何花样,倒像一个完全不会赌的人,先慢慢地晃两下,便放在桌上。
而苏妖瞳,还是像方才一样,风一样地甩盅。
秦文宣看得心里一凉,五个一是天牌,如果她总能摇出五个一,这局还要怎么打?赵子成却不说话,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意思是上一轮我们喊开局,这次你先叫。苏妖瞳看了看牌,突然笑着问:“若是我们赢走了黄金马车,会不会害你们难做?”
“你不用管!”赵子成硬邦邦地回应。于是苏妖瞳略一沉吟,蓝眼中射出冷厉的光,斩钉截铁道:“六个一!”
万众沸腾,好嚣张的小妖,凭一手绝技,上来就“锁喉”了,难道这一次的结果,又跟上一次一样?
赵子成沉默,许久没有接话,他将眼睛微闭起来,连秦文宣心里都一惊,多少年没见老搭档这样过了。而所有人,没有催促,一分一秒地陪着静默,全场似乎只剩统一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半晌,黑财神睁开眼,目光里不再有迟疑和谨慎,似乎摇身一变,那个老辣霸道,玩弄别人于股掌间的他又回来了。
他只吐出一个字:“抓。”
全场哗然。
一场最终的对决,居然只有一个回合,就这样结束了。
那么他抓到没有呢?秦文宣小心地移过去,想要帮他开牌,却被打断了。
“等等!”说话的人是赵子成,他伸出左拳,有些声嘶力竭地大声道,“大家都知道,今天大奖的号码,是我临时改的,就写在这掌中,天知,地知,我知!连赌场的东家都不知!现在我们都还不清楚这一局的胜负,所以我把它亮出来,愿赌服输,各凭天命。免得一旦我输了,那号码开出个不值钱的东西,有人说我在手心里藏奸舞弊!”说着,他张开了骨节粗大的手,掌心里汗津津的,但还是能清楚看到里面两个黑色数字:十五。
疯了,所有人这次真的疯了,苏妖瞳所报的号码“十五”,正与黑财神临时改的数字不谋而合!也就是说,十五号就是头奖“喜从天降”,就是价值连城的黄金马车!
现在,就看这一局的胜负了,只要她赢,只要两只骰盅里有六个一,黄金马车就要第一次被送出了!
秦文宣拿起了赵子成的骰盅盖子。他觉得那小小的盖子现在像有千斤重,但他也知道,对他的搭档来说,一定更重,所以他愿意帮他来承担。
他还抱着一点希望,也许赵子成敢抓,是因为连一个一都没有,如果那样,纵然苏妖瞳手眼通天,两个人也不可能有六个一。
可是,他失望了,才第一颗,便赫然是个朱红的“一点”,仿佛一只赤色的眼,望向众人。整副牌是两个五,两个三,一个一,有且只有一个“一点”,但这已经足够了。
“下面我们来看苏妖瞳的牌。”他机械地说着,不知为什么想要努力挤出笑容,向下面的观众道。
苏妖瞳让开了,让他开牌。
黑色的盖子一点点移开,一颗一,两颗一,三颗一……
随着每一点朱红露出,秦文宣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第四颗,他已经不敢看了。可是这时,他听到耳边海涛般的惊呼。
他睁开眼,看向最后一颗露出的骰子。
那是一个“四”,蓝色的四点凹痕静静朝向天空。
他再揉揉眼睛,的确,肯定,那不是“一”。苏妖瞳只有四个一!两个人加起来只有五个一,所以,赵子成抓到了,黑财神赢了,财神楼守住了!“唉,输了啊。”一黑一蓝的眼睛笑弯起来,好像输掉的不是一辆黄金马车,而只是二斤白菜。她说完这句话,也沉默了,全场是山呼海啸般的人声,倒是台上的几个,一个个都成了哑剧演员,尤其赵子成似乎腿还有些软,一手扶住赌桌,一手扶住秦文宣。
半晌,他才问:“现在赌局也完了,你们告诉我,如何那么准猜中号码?难道真有什么秘术?”
妖瞳笑了笑:“秘术没有,圈套倒是有一个。”“圈套?”
“我们根本没有偷看东家跟你商量的号码,说要让你重选一个以示公平完全是幌子。这恰恰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东家会选什么,但大概能猜到,你会选什么。”苏妖瞳顿了顿,轻轻吐出一句话,“因为人在面临巨大压力时,不自觉地会寻求去世的亲人保佑自己。”
赵子成身躯一震,身边的众人也不由得一凛,财神爷的小女儿,正是十五这一天得了急病故去的。那一天他正在台上对赌,甚至没来得及见女儿最后一面。
“但我们也不敢确定,毕竟从二十个号码中选一个,概率太小了,”苏妖瞳说下去,“因此,我特地外插了一个赌局试探你。我想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财神爷,也会因心中秘密正好被说中,而反应激烈。现在看来,我是对的。既然已经确认了七八分,接下来,就是赌喽。”
赵子成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才吐出一句:“我认栽。”
正在这时,台下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天地间突然飞旋起十数只青布大伞,伞盖上各有一只乌黑的大鹰标记,大伞不知从何而来,迅速从人群上空掠过,活像十几只黑色的鹰,最终落在高台上,伞盖突然收起,露出十多个黑衣的男女来。
苏妖瞳看过去,第一个是那天生事的鹰鼻男子,此时他正恭敬地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两人的鹰钩鼻如出一辙。
她笑起来,知道了这来人的身份。
赵子成心头一凛,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巳时,这是今天原本的正主儿,黑鹰堂主贺东青。刚才的赌赛太激烈,他全心投入进去,几乎忘了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观众也喧哗起来,好比到了山尖,却突见前头还有一座山峰。今天,他们来得算是太值了。
“久仰财神楼大名,特来讨教!”贺东青来到台上,向两位财神一拱手,他身量高大,五官深刻,环顾一番,眼神透出一股精毒。
大家都心知肚明,客气的话也没多说,几个荷官上来,迅速给赌桌换上全新的大红幔子,身后的号码板也推出新的。
“这二十个号码里,有四个‘吉星拱照’,一个‘喜从天降’,剩下十五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有签筒一个、白面二升、肚兜一个……”赵子成流程性地报着。
东家很重视这场赌赛,昨日傍晚已将他和秦文宣叫去,议定了所有的号码,此时不要说五个大奖,连十五个小奖的位置他都记得滚瓜烂熟。这次,不管是什么圈套,他都决不上当了!黄金马车的号码很偏僻,相信他们选不到的……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请选号!”他大手一挥,向贺东青道。同时略有些奇怪地扫了秦文宣一眼,平时,两人都是交替接话,这会儿搭档是怎么了?然而一扫之下,他更奇怪了,秦文宣样子很不对劲,几乎到了面如土色的程度。
“一号!”贺东青甚至没跟身边的人商议一句,斩钉截铁地说。
外表看不出赵子成有任何反应,但难以形容他内心像被一柄大铁锤狠狠砸中的巨大撞击感。
今天……是怎么了……二十分之一的几率,连着被猜中两次!
第一次是苏妖设了个套,这一次呢?蒙也不可能蒙这样准吧?小雨啊,他默念小女儿的名字,难道你在天之灵已经投胎去了,一点儿也没有办法帮助爹爹吗?
“一号,堂主大人选的是一号,如果要换成其他号码,在我把这个盖子盖上前都可以。”秦文宣终于上来做了一点他平时的工作,但声音不知怎的,似乎有一点抖。
“不换。”回答得毫无余地,似乎笃定知道里面是什么一般。
赵子成再看,突然发现,对面的随从群里,有两位颇为妖娆的美女,此时正看着秦文宣,带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很低但厉声地问白财神一句:“你,是不是认识她们?”
秦文宣不敢应声,平时他虽风流,总还有分寸,不会误事。但昨日街上碰见倚翠,倚翠分外热情,向他介绍楼里新来了两位姑娘,说的天上有地上没的,极力邀他过去坐坐,他一动心,就去了。
结果,也不知喝的什么酒,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昨夜事情竟是一分一毫也想不起来,他慌忙起身,回到楼里。
此时此刻,赵子成问他认不认识这两位女子,若说不认识,昨夜正是与她俩一同喝花酒,可若说认识,他只认识得月楼新来的姑娘娇儿、兰儿,哪里知道现在这两个站在对手身后的女人真名到底叫什么?
看这情状,赵子成已经明白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走的人了,居然会犯这种错误!但此时此刻,他除了死命瞪自己的搭档一眼,也别无什么办法。
接下来的财神叫价环节,黑财神将场面做足,喊到一千两,但是别说对方已经套出大奖号码,就算没有,前来挑战的人为了面子也不会换,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进入至尊对决。
“你可以从我们两位中选一个对赌,赢了,可以把你选的号码里的奖品带回去。”
贺东青没有犹豫,直接向黑财神做个“请”的手势。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赵子成还是突然觉得肩上一重。
他搓了搓手,正欲上前,却被一阵咯咯的笑声拦了下来。竟是那个蓝眼的丫头,这里半个时辰前的主角,她其实一直在这里,只是因为贺东青到来,被暂时忽略了。“赵兄且慢,我们的事情还没完呢。你可还记得刚才与我外插了一场赌局?”
赵子成一怔,当时,苏妖瞳突然提出要外插赌局,赌那十五号里面就是大奖,他骑虎难下,若说不赌,明显露怯,而赌了,他也不得不接了就算要我人头也双手奉上的话。这会儿,看来她是想收取赌注来了。
但是在万众之前许下的诺,怎能吞回去呢。
于是他硬起头皮,道:“那场赌是我输了,你想要什么?”
苏妖瞳微微笑起来:“我要你现在后退三步,一炷香时间内立着不动。”
所有人大惑不解,但看到她的行动后,都恍然大悟。
只见她跨前一步,站在赵子成原来站的地方,拿起骰盅——她要代替赵子成来赌这一局!
赵子成想说不行,可当时自己信誓旦旦,说出就是要身家性命也可以,现在只不过让他后退几步站着不动,他实在无法推托。
“可是……堂主那边……”他皱起眉头,想找出理由。
苏妖瞳笑起来,拉了拉身上刺绣金边的马甲,向贺东青道:“堂主是来向财神楼挑战,好歹我也是楼里的荷官,堂主若连我这关都过不了,谈什么与财神爷对决?”
“叔父大人,小心,她能打‘五个一’。”贺鹰凑近贺东青,低声道。
“少哕唆,还不都是你生事!”贺东青呵斥回去,方才那一场赌赛,他也全程留意,岂不知苏妖瞳的能耐,但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都吃不得激将,妖瞳这般倨傲挑战,他岂有不接之理。于是他面目一沉,阴声道:“你可知代人出头,也要替人受过?”
“堂主的意思是要加赌注?这个放心,不赌大一点,怎么好玩。”妖瞳大笑,回道。
“好得很!若我赢了,不要别的,要你那只蓝眼!”众人一凛,从声音中已经能听出,贺东青是恨得牙根痒痒了。
“也好,若我赢,便算财神楼得胜,堂主不可再来生事!”苏妖瞳面色亦一正,朗声回应。
台下一时无声,今天这场赛事,一波三折,大家已经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索性不再猜测,安静地看着。
既然如此,双方便开起牌来。
贺东青掀开自己的骰盅,看看自己的点数,若在平时,五、六这些较大的点数可能比较便于锁牌,不过此时,他只关注自己有没有“一”。
一看之下,居然有三个“一”。
黑鹰堂主心里有些窃喜,盘算着,若对方像刚才那一局,上来锁“六个一”,他就往上叫,不怕没牌。这样想着,他盯着对面苏妖瞳的表情,那表情凝重但不失平和,似乎有些谨慎,想了片刻,苏妖瞳才叫出:“五个一!”
果然又是挑一,贺东青微微咧开嘴,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而且这次也许是关及自身安危,她叫得更加保守,这让他可以舒服地往上追。
于是他跟道:“六个一。”叫出口时心中还在盘算,这局面,苏妖瞳只能往上追,但谅她也不敢一下追到八个,所以只要她喊七个,他叫到八个,就锁住了,稳赢的牌。
然而,让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是,他听到了清脆的一声:“抓!”
怎么,难道是对方不敢往上追,孤注一掷?那也不怕,就算她像上局一样失误,有一颗不是“一”,两个人有“六个一”也还绰绰有余。
这样想着,贺东青带点笑容地打开了骰盅。
三个一,一个六,一个三。他看到旁边赵子成脸色都变了,看来他想到的,这位财神爷肯定也想到了,这让他感到把握更足了几分。
然后,苏妖瞳打开了牌。
全场惊呼。惊呼的原因是,那牌实在太烂了。
二三四五六,没一个重样的骰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赵子成气急败坏地上去骂:“你这是什么玩意儿!可以申请重摇的牌!”
开牌的同时,苏妖瞳软软地往后倒过过去,靠在苏孽瞳身上,有气无力地道:“怎么,不可以手滑啊?”
“但是,好歹眼睛保住了。”孽瞳接一句。
是的,没人想到,她一个一都没有摇出来,因此,贺东青叫“六个一”,明显是没有的,她喊抓,抓到了……
[尾声]
第二天,这场曲折酣畅的赌局成为全城人的谈资。
有庆祝上门踢馆者灰溜溜回去的,有可惜大奖到底还是没送出去的,有猜测苏妖瞳最后那下是不是真的手滑了……连财神楼里,荷官都在问赵子成:“财神爷跟苏家妖孽有交情?舍着眼睛替你出头?”
“什么替我出头,那两个东西天生到处寻开心,我看那辆黄金马车也不及他们玩得高兴重要。”
“哪里哪里,是我们黑财神玉树临风,老了老了,还迷得小美人五迷三道,”秦文宣上来打趣道。
“你以为我是你!?”赵子成狠命瞪他一眼,“有脸说,就你那臭毛病,险些坏了大事!”
秦文宣不敢回嘴,讪讪摸了摸脑袋。而赵子成不再出声,回过身,突然想起,昨天在妖孽消失之前,在他耳边那句低声到听不真切的话。
“我们,没有爹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