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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枭④
褚刚大步上前,一掌拍向一名黑教弟子,那弟子“咦”了一声,连忙收起方才的狂傲小心应付。昆仑奴兄弟虽然双双面有惧色,却还是咬牙拔刀上前,斩向剩下的三人。四名黑教弟子为褚刚和昆仑奴兄弟的气势所迫,不由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只见身旁灰影闪动,却是菩提生飘然越过四人阻拦,闲庭信步般推门而人。
空旷的大殿中,数名大臣分列两侧,上方书案旁,两个老者相对而坐。左首那老者年纪在六旬开外,身着华贵的沃罗西官袍,面容微胖,犹如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右首那人浑身黑衣黑袍,看须发似乎年纪不轻,脸上却是白皙如玉不见一丝皱纹,浑身更是透着种隐隐的阴气,似乎远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种阴寒森冷的气息。
四名黑教弟子没能拦住菩提生,急忙追了进来,减惶诚恐地向那黑袍老者低头请罪。黑袍老者挥手示意四人退在一旁,然后打量着菩提生,微微一笑:“本师没有说错吧,殿下果然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妖僧。”
众大臣乍见霍希尔诺,纷纷屈膝行礼,书案旁的胖老者也急忙长身而起,对霍希尔诺—拜:“老臣仲巴托,见过殿下。”霍希尔诺一声冷哼:“不知大相召集主要大臣聚会,是有何事要与摩达索罗上师商议?莫非是为立汗之事?”
仲巴托面色大变,结巴道:“莫非……莫非大汗果然出了意外?”霍希尔诺黯然点头,恨声道:“那不是意外,是阴谋!是摩达索罗和末东则布、朗迈色这三个反贼勾结,谋害了父汗。今日摩达索罗又为立汗之事匆匆赶来沃罗西城,其谋夺汗位、争权夺利的野心昭然若揭!”
摩达索罗突然哈哈大笑,胸有成竹地叹道:“殿下忘了本师是修行之人,对世俗的权利没有任何兴趣。倒是殿下你为了推行你的佛教,竞利用蒙都尔干大汗的意外嫁祸信奉古教的末氏和朗氏两大领主,实在是令人不齿。这等品行哪有资格继承汗位?所以仲巴托大相,你现在应该可以下定决心了。芒松殿下虽然年幼,但却是你的嫡亲外孙,有你我竭力辅佐,将来必能成为一个好大汗。”
仲巴托望向霍希尔诺,涩声问:“大汗是如何出的意外?”霍希尔诺眼含热泪,一指摩达索罗道:“是他与末氏、朗氏勾结,利用父汗巡视亚都贝擦城的机会,将父汗杀害。”
“殿下是如何得知?”仲巴托追问。“是父汗身边的大将达西尔沃将军,拼死杀出重围向我报信。”霍希尔诺大声道,“所以我才马不停蹄地从亚都贝擦城赶回,以免大相受奸人欺骗。”
仲巴托转望摩达索罗,见对方并不反驳,只得问道:“不知大师怎么解释?”摩达索罗淡淡道:“大汗是死在亚都贝擦城不假,不过不是被人谋害,而是狩猎时不慎坠马,头颅刚好落在锐石上,不幸身亡。达西尔沃身为保护大汗的高级将领,犯下了失职之罪,按律当为大汗殉葬。他为了逃避惩罚,只得嫁祸末氏和朗氏两大领主,蒙蔽霍希尔诺殿下。大相是心有灵眼的智者,可不像殿下那么好蒙蔽。”
“胡说!”霍希尔诺怒道,“朗禄带兵追杀达西尔沃,正巧为我所救。达西尔沃还带回了父汗的令符,要我持令符回沃罗西城率军平叛!”摩达索罗从容笑道:“那令符是达西尔沃在大汗受伤之时,趁乱偷走的。大相应该立刻宣布那令符作废,以免为不明真相的霍希尔诺殿下滥用。”仲巴托看看一脸坦然的摩达索罗,再看看满脸赤红、如愤怒幼狮的霍希尔诺,不知相信谁的话才好。周围的大臣们也都窃窃私语,纷纷小声争执起来。就在左右为难之时,却见霍希尔诺身后那唐人打扮的少年越众而出,用唐语悠然问道:“大相,我听说沃罗西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沃罗西大汗更是能在马背上纵横征战的勇士。不知这样一个正值壮年的大汗,意外坠马身亡的可能性有多大?”
仲巴托有些吃惊地打量着比霍希尔诺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用唐语不悦地质问:“你是何人?”“不才长安人氏,名叫任天翔。”少年坦然一笑,虽然他不懂沃罗西语,但有霍希尔诺身边的李福喜低声翻译,所以对先前众人的对话也明白了个大概。见摩达索罗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他忍不住挺身而出。见仲巴托精通唐语,他心中暗喜,补充道:“在下是千里迢迢前来祭拜我大唐两位公主的普通商人,途中正好遇到霍希尔诺殿下。蒙殿下恩准,一路随行来到沃罗西城,不想正遇上这场变故。方才听摩达索罗上师所言,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忍不住想问大相,坠马身亡的意外对沃罗西勇士来说,有多大可能?”
仲巴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有所悟。却听摩达索罗一声长笑,淡淡道:“不错,对沃罗西勇士来说,意外坠马的可能微乎其微。不过如果是得罪了神灵而招致神灵的惩罚,那就再正常不过。”
仲巴托脸色大变:“上师是说,大汗是得罪了神灵,招致神灵的惩罚而出意外?”摩达索罗长身而起,遥指天边厉声反问:“今年初沃罗西遭遇百年未遇的雪灾,冻死、饿死牛羊无数,这种天灾我沃罗西有过几次?三个月前阿拉善宫被雷火所击,焚毁宫殿无数,这更是闻所未闻的严厉示警!如今蒙都尔干大汗坠马身亡,神灵的惩罚已经降临沃罗西。这些罕见灾难在今年集中出现,大家难道还不明白神灵的意志吗?”
几个大臣尽皆变色,仲巴托结结巴巴问道:“上师是说神灵在惩罚沃罗西?为什么?”“因为有沃罗西人忘记了沃多桑杰祖师的教典,改信了邪恶的异教!”摩达索罗突然指向菩提生,厉声道,“甚至还迎回了一个在昆仑山中修炼成精的妖僧!这激怒了沃多桑杰祖师座前的雪山圣女,所以将灾难降临我沃罗西。如果大相再不令人将这妖僧烧死祭天,另立信奉古教的芒松殿下为大汗,沃罗西还会有更大的灾难降临!”
“善哉善哉!”菩提生一声叹息,“贫僧在未见上师之前,总以为黑教第一上师,再怎么邪恶至少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谁知你竟如此不堪,除了血口喷人、妖言惑众,就只是危言耸听。”摩达索罗一声冷笑:“我沃罗西原本是个被神灵眷顾的国度,一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自从有大唐魔女将佛教经典带到沃罗西,鼓动少数愚民改信佛教后,灾难便不断降临。先有两代大汗不幸早逝,今日又有旷世雪灾和雷火击官之示警,大相若再不下定决心铲除佛教,沃罗西将永无宁日!”
仲巴托闻言大为惶恐,正待令人拿下菩提生,突听任天翔仰天大笑,从容问道:“不知沃罗西改信佛教的第一人是谁?”“是先祖霍祖诺都!”霍希尔诺答道,“先祖不仅娶了两个崇信佛教的公主,为她们修建了这座宫殿,还建造了大觉寺和小觉寺,以供奉两位公主分别从大唐和泥婆罗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和十二岁等身像。”
“霍祖诺都大汗如此崇敬佛教,当时沃罗西可遭受过什么灾难?”任天翔又问。霍希尔诺也是心思敏捷之辈,立刻答道:“没有!先祖霍祖诺都治下的沃罗西国力最为强盛,至今也无后人超越。”
二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默契。任天翔又故意问道:“就不知近年来沃罗西发生过哪些大事,招致了今年诸多的天灾人祸?”霍希尔诺立刻道:“那一定就是去年仲巴托大相颁布的禁佛法令,不仅逼走了泥婆罗寂护大师,还将大小觉寺改为屠宰场,使释迦牟尼圣像从此不见天日。”
“阿弥陀佛!”任天翔不伦不类地念了声佛号,摇头叹道,“我佛一向以慈悲为怀,决不会因无知者的冒犯而降罪,更不会将天灾人祸降临到无辜百姓身上。请问菩提生大师,这些天灾人祸是从何而来?”菩提生叹道:“那是因为沃罗西失去了我佛的庇佑,致使妖魅横行,各种灾难便接踵而至。”“所以大师才不远万里奔赴昆仑,与居住在昆仑之巅的雪山圣女斗法三日,逼得她低头认输,发誓从此不再将冰雪灾害降临沃罗西。”任天翔冲菩提生调皮地眨眨眼,回头对仲巴托笑道,“不仅如此,菩提生大师还元神出窍,直上天庭,将雷公电母也教训了一顿。从今往后,他们不敢再胡乱打雷放电,冒犯这佛门圣地。”
本来像元神出窍、雷公电母这些词汇,是源自道家的神话和传说,与释家并无干系。但任天翔哪里弄得清其中区别?还好沃罗西众大臣对佛教所知有限,对道教更是一无所知,无人听出其中毛病。任天翔的这一番胡吹海侃,听得众人将信将疑,只把菩提生气得两眼翻白,却辩驳不得,只能低头默认。
沃罗西人一向惧鬼敬神,哪里见过任天翔这等狂妄不羁、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众大臣被他唬得神色俱变。摩达索罗见状不由喝道:“一派胡言!还不快将这亵渎神灵的家伙拿下?”两个黑教弟子应声而动,却被昆仑奴兄弟闪身拦住。眼看双方就要动手,任天翔忙对摩达索罗笑道:“上师,你说我是在亵渎神灵,不如我们就来打个赌。如果今年之内再有百年罕见的雪灾,或者阿拉善宫再遭雷击,在下愿任由上师剥皮抽筋点天灯;如果从现在起,在菩提生大师无上佛法庇护之下,沃罗西今年都不再有这些天灾,上师又怎么说?”
摩达索罗顿时哑然,像暴雪、雷击等灾害毕竟是极其罕见,别说一年,就是三年五载也未必能遇到,这个打赌摩达索罗无论如何也不敢应承。不过要他亲口承认那些天灾都是不可预测的自然现象,与鬼神无关,却又是自掮耳光,更是万万不能。他略一沉吟,冷笑道:“这和尚既然有如此神通,本师倒是有心见识一二。就让他表演一下元神出窍、上天入地的本领,本师便甘拜下风,从此退避三舍。”
任天翔哈哈笑道:“你将菩提生大师当成了什么人?他难道会为了你一个甘拜下风就展露佛门无上佛法?那佛法岂不是太不值钱?就像我让你当场表演一下贵教驱神请鬼的勾当,难道你会立刻就答应?”
摩达索罗被驳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之下只得对菩提生冷冷道:“本师恰好也会一点古教神通,正好与佛门高僧印证切磋,看看大师是否真如这小子所说那般神奇。”菩提生淡淡一笑:“贫僧也正有此意,上师若能以古教修为力压我佛门无上神通,贫僧从此便不再踏人沃罗西半步。”
二人说得轻描淡写,但大殿中的气氛却骤然紧张起来。几个大臣纷纷后退,显然对这黑教上师充满了本能的敬畏,而对敢于挑战黑教第一上师的外来和尚,则充满了莫名的好奇。
摩达索罗脸上突然泛起一丝阴郁的冷笑:“佛门神通?本师虽没有见过,不过我座下大弟子末羯罗倒是有幸见识过。他还很赞赏无尘禅师的佛门心宗修为,所以特将无尘禅师的皮剥下制成法鼓,还取了他一条腿骨做成骨笛,并将这些法器都献给了我这个师父。就不知这两件蕴含有无尘禅师无上修为的法器,与大师的佛门神通相比又是如何?”说着他从黑袍下悠然拿出一件白森森的细长之物。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段同类的大腿骨,腿骨两端的骨节已经锯去,只剩下一段尺余长的骨管,其上整整齐齐刻有七个比指头略小的指孔,其中一个孔上留有半透明的骨膜,骇然就是一支用大腿骨做成的笛子。任天翔一见之下终于明白在昆仑雪峰之时,巴扎老爹为何如此惧怕那阴森诡异的笛音,原来那是对黑教中人,尤其是对他原来的主人末羯罗本能的恐惧。
菩提生虽一生都在苦修无嗔无喜的佛门禅境,但见到黑教中人竟用佛门高僧的腿骨做成骨笛,尤其对方还如此洋洋自得。明知摩达索罗正是要激怒自己,以便有机可乘,他还是愤然道:“善哉善哉,无尘禅师所受之酷刑,佛爷会在你身上加倍讨还!”摩达索罗哈哈大笑:“佛门弟子不是一向以慈悲为怀么?就算是对魔,不也允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大师不过是死了个修为浅薄的同门,就忍不住要挟嫌报复,莫非佛门宣称的慈悲,都是骗人的鬼话?”
菩提生肃然道:“释尊欲度尽天下之人,这是大慈,但他也知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些冥顽不化之辈,永远也不可能逃过地狱与轮回,他的宏愿永远都无法完成,因此而大悲。所以释尊在大慈大悲的同时不忘告诫弟子,除魔卫道也是佛门弟子的本分。”“原来这就是佛门弟子的慈悲,本师算是明白了。”摩达索罗轻抚着手中的骨笛淡淡道,“无尘禅师的皮囊和骸骨做成的法器是一套,就不知大师可敢一并试试?”
“有何不敢?”菩提生话音刚落,任天翔就暗叫糟糕。摩达索罗嘴边泛起一丝得意的冷笑,对一旁四个黑教弟子点了点头,四人立刻掏出一面人皮小鼓,站住四个方位,将菩提生围在了大殿中央。他显然是看不出菩提生修为深浅,所以要先以四个弟子出手相试,必要时甚至不惜与弟子联手,力求万无一失。
任天翔虽十分担心,菩提生却是凛然不惧,缓缓在大殿中央盘膝坐下,手捏密宗手印瞑目不语,静等四个黑教弟子出手。这一下大出众人预料,四个黑教弟子不禁望向摩达索罗,见师尊在微微颔首,四人立刻敲响了震魂鼓,缓缓向菩提生迫近。
众人乍听这饱含冤魂的法鼓,只觉心神一颤,差点忍不住要放声大哭。任天翔更是觉着恶心欲吐,心也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他连忙捂住耳朵,虽然那鼓点依旧在往心里钻,却也稍稍好受了一点。
“阿弥陀佛!”菩提生宣了声佛号,开始低声念起了含混不清的经文。声音虽然不大,但夹杂在四面犹如恶鬼呼号的鼓声中,却依旧清晰可辨,甚至渐渐将鼓声带动,不由自主跟随他诵经的节奏而改变,并渐渐失去了刚开始的低沉和幽咽。
摩达索罗心中暗惊,缓缓将骨笛横在嘴边,微一吐气,骨笛立刻射出一声突兀的音符,就像传说中鬼哭狼嚎般阴森恐怖,令人不由心生惧意。随着笛音和鼓点的时断时续,众人渐觉眼前生似出茫茫一片黑雾,犹如陷入绝境般无路可循。拘魂笛、镇魂鼓,这是黑教密不外传之邪术,一旦配合施展开来,威力顿时倍增。众人被笛音和鼓点弄得如痴如狂,眼耳之中全是恐怖之极的幻象,令人心胆俱寒,不知置身何处。
“呔!”茫茫中陡听一声佛门狮子吼,顿时将众人眼前的幻象喝散。原来摩达索罗见两大法器齐奏也奈何不了菩提生,便以围魏救赵之策将邪术向周围众人施展开来,菩提生不忍见众人堕入魔道,冒险以佛门狮子吼当头暴喝。就在他心神稍分这一瞬,摩达索罗突然奋力吹响骨笛,刺耳的笛音犹如无形之剑直指菩提生心窝,同时四面镇魂鼓也陡然转急,密集的鼓点犹如千军万马从天而降,向包围圈中央端坐不动的菩提生挤压过去。
“咄!”菩提生一声暴喝,密宗大手印幻作千万道虚影,他也犹如千手千眼的菩萨法相,滴溜溜在原地盘旋而起,竟在鼓声与笛音的包围之下突围而出。四个黑教弟子镇魂鼓刚一发力,就发觉包围圈中失去了菩提生的身影,心神不由一乱,突听半空中传来醍醐灌顶般一声暴喝,四面震魂鼓竟被生生震裂。四个黑教弟子捂着胸口栽倒在地,浑身瘫软犹如死过去一般。
菩提生冉冉落回原地,对目瞪口呆的摩达索罗缓缓伸出手:“拿来!”,
摩达索罗脸色越发苍白,木然凝立良久,终于缓缓将手中骨笛递了过去,淡淡道:“大师果然好神通,不过这只是无尘禅师的法力不够,用他的皮和骨做成的法器奈何不了大师。待本师重觅新的法器后,再来领教大师佛门神通。”说着飘然而退,转眼便出了殿门。
“快拦住他!”任天翔急忙对褚刚和昆仑奴兄弟喝道,三人立刻追了出去。霍希尔诺也恍然醒悟,对众武士高喝:“谁将这叛贼拿下或击杀,封万户侯!”
众武士虽然惧怕黑教,但重赏之下自有勇夫,何况摩达索罗新败,他在沃罗西武士心目中不可战胜的形象已轰然倒塌,众人高喊着正要追上去,就听菩提生一声叹息:“不用追了,他若要走这里没人能拦得住。”
说话间就见褚刚与昆仑奴兄弟垂头丧气地回来,褚刚对任天翔遗憾地摇摇头:“那家伙简直就是妖魅,我们三人竟然看不到他的背影。”
菩提生遥望摩达索罗离去的方向微微叹道:“果然不愧是黑教第一上师,修为竟不输贫僧。若非他要在人前故弄玄虚,以骨笛魔音显示其神通,谁胜谁负还真是难说。不过今日他已受暗伤,短时间内再无法作恶。”说着菩提生将手中骨笛递到霍希尔诺面前:“殿下,这骨笛和四面镇魂鼓俱是无尘禅师遗骸,请殿下修建灵塔,好生安葬。”
“大师放心,我会厚葬无尘禅师遗骸。”霍希尔诺恭恭敬敬地接过骨笛,郑重交给身旁的李福喜道:“无尘禅师是随我母亲来到沃罗西的汉僧,这事就交由你去办,务必妥善安葬,并为后世所敬仰。”
李福喜连忙接过骨笛,与四面震魂鼓一起仔细收好。就在这时,忽有守卫在门外高声禀报:“大相,神卫军突然包围了阿拉善宫!”
神卫军本是大汗的亲兵,原本是负责首邑和阿拉善官外围的防卫。如今突然包围了阿拉善富,自然令人费解。不过几个大臣都不是笨蛋,立刻想到了霍希尔诺,仲巴托更是变色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霍希尔诺先令随从通知达西尔沃不要率军逼宫,然后对仲巴托坦然道:“是达西尔沃将军持父汗令符调集神卫军,原为捉拿摩达索罗等叛党而来。不知这宫中可还有摩达索罗的同党?”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这时就听阿拉善官外神卫军在齐声高呼:“霍希尔诺大汗万岁!霍希尔诺大汗万岁……”
任天翔虽然听不懂神卫军的高呼,却也知道大局已定,不由对几个呆若木鸡的大臣笑道:“你们还不快拜见新大汗,并向新大汗宣誓效忠。”
众人恍然醒悟,纷纷拜倒,齐声祝新大汗万寿无疆。大相仲巴托虽然敌视佛教,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低头拜道:“老臣明日就召集文武大臣和古教上师,挑选吉日为殿下主持登基大典。”
霍希尔诺摆手道:“我的登基大典将由菩提生大师主持,从今往后大师便是我沃罗西法王,统领沃罗西所有教门。无论是古教、佛教还是萨满教,俱要以菩提生大师为尊。我还要为大师修建驻锡传道之所,以弘扬密宗佛法,教化所有沃罗西子民。”
“善哉善哉!”菩提生合十拜道,“殿下虔心向佛,贫僧万分欣喜,定不辜负殿下重托。”霍希尔诺忙还拜道:“大师不必多礼,从今往后你就是沃罗西第一尊者,不必敬拜任何人。”
二人正在客气,突见达西尔沃带着随从急匆匆闯了进来,面有异色地对霍希尔诺道:“城外有大军迫近,是末东则布和朗迈色的叛军!”
“来得好!免得我千里迢迢再去征伐!”霍希尔诺兴奋地一击掌,正跃跃欲试准备调兵遣将,突见达西尔沃面色有异,忙问,“叛军有多少人马?”达西尔沃指向窗外:“殿下自己看吧。”
阿拉善官在沃罗西城最高处,从大殿的窗口可以看到城外的草原。霍希尔诺来到窗前,达西尔沃忙撩起窗帘,此时天色已是黄昏,但见远方暮色四合的大草原上,无数火把犹如天边的繁星,正源源不断向沃罗西城涌来,一直延绵到地平线尽头。霍希尔诺神情大变,失声问:“叛军竟有这么多人马!”
达西尔沃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末东则布和朗迈色如果倾巢而出,至少可调集十万人马。再加上那些受蒙蔽的黑教信徒,叛军只怕在十二三万人以上。弑杀大汗是灭族的大罪,末东则布和朗迈色如今也只有孤注一掷,但求一举成功。”
“沃罗西城中有多少人马?”霍希尔诺忙问。
“大概不足三万。”达西尔沃答道。
“怎么只有三万?”霍希尔诺十分诧异。
达西尔沃叹道:“这次大汗出巡,带走了大半神卫军,结果都陷在了亚都贝擦城,所以首邑目前仅剩下不到三万人马。就是这三万人马,由于殿下尚未正式登基,只怕忠诚度也要打个折扣。而最近的领主也在数百里开外,就算得到消息火速赶来救援,只怕也要十天之后,眼下沃罗西城几乎就是一座孤城。”
霍希尔诺眉头紧皱,遥望远方默然无语。这一生中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眼前这样的情形,早已六神无主,不过他不能将心底的怯懦表露出来,他知道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只要他露出哪怕一丝惊慌和恐惧,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军心立刻就会动摇。
任天翔也在眺望着已逼近到沃罗西城外围的叛军,心中在不断寻思破解眼前危局之策。
“咚—一咚—一咚——咚——”激越的战鼓由远及近,回荡沃罗西城上空,即便在城中央的阿拉善官之上,依旧是清晰可闻。宫中的守卫尽皆变色,众大臣则六神无主地望向大相仲巴托。比起眼前这个仅有十三四岁、尚未正式登基的新大汗,他们显然更相信三朝元老的大相。
“报!叛军派出了一名使者,要求见仲巴托大相!”一名传令兵在门外高叫。众人闻言都是一愕,仲巴托忙目视霍希尔诺,见这尚未登基的新大汗微微点了点头,他才对门外喝道:“让他进来!一个人进来!”
霍希尔诺示意武士和大臣们各自归位,那四个被菩提生狮子吼震晕的黑教弟子也被抬了下去,任天翔与菩提生等外人则避到隔壁的偏殿。众人刚收拾停当,就见一个虎背熊腰的沃罗西将领在两名宫中护卫的带领下傲然而入,赫然就是在亚都贝擦城外从众人包围中逃脱的朗禄,也是朗氏领主朗迈色的儿子。
朗禄对霍希尔诺的存在没有感到太意外,他冲霍希尔诺勉强一礼,然后对仲巴托笑道:“没想到殿下已经赶回了宫中,那真是再好不过。”
“朗禄,你与你爹不在自己封地呆着,率大军赶来沃罗西城,意欲何为?”仲巴托色厉内荏地喝问。朗禄咧嘴一笑:“既然大相动问,那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想必你们已知道,蒙都尔干大汗在亚都贝擦城巡游时出了意外,不幸坠马亡故。我爹和末领主亲自将大汗的遗体护送回首邑,并准备就国事与大相商议。”
仲巴托忙问:“商议什么?”朗禄傲然道:“三件事,若大相能爽快答应,我们就立刻撤兵。第一、驱逐佛教妖孽,捣毁所有庙宇,还沃罗西以安详和宁静;二、霍希尔诺殿下推崇佛教,压制古教,因此没有资格继承汗位,所以要另立芒松殿下为新大汗;三、我爹和末东则布在新大汗未成年之前,出任摄政大臣,与大相一道辅佐新大汗直到成年。”
仲巴托望向霍希尔诺,见他没有表示,只得迟疑道:“如此大事,请容老臣与众大臣商议后再做决定。”朗禄大度地摆摆手:“如今天色已晚,你们可慢慢商议,不过明日黎明时我们若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我爹和末领主便要率军攻入阿拉善宫。届时玉石俱焚,可就悔之晚矣。”
众人尽皆变色,无言以对。仲巴托忙道:“请将军暂且去偏殿休息,明日一早老臣定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我等着大相的答复。”朗禄随宫中护卫傲然而去。
待他一走,众大臣不禁小声议论起来,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不由将目光转向了仲巴托。一个大臣代表众人上前两步,嗫嚅道:“大相,在目前这非常时刻,也只能先接受叛军的条件,以免首邑遭受叛军蹂躏,令霍祖诺都大汗传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仲巴托无奈望向霍希尔诺,突然拜倒在地,含泪道:“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暂且答应叛军条件,立芒松殿下为大汗!”
“望殿下以大局为重!”众大臣也纷纷跪倒。
霍希尔诺虽不甘心受叛军要挟,但目前实在没有退兵之策,若不答应叛军的条件,一旦叛军攻入阿拉善宫,先祖留下的基业就要彻底毁于战火。这无论是对家族还是对沃罗西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巨大灾难。
霍希尔诺正踌躇难决,突听有人高声道:“殿下万不可上了朗氏和末氏的当,你若答应他们的条件,才真是要彻底断送祖先的基业。”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任天翔从偏殿中施施然负手而来。虽然他还听不懂方才众人的对话,但身边有李福喜这个通译,他已经清楚方才朗禄所说的退兵条件。见霍希尔诺左右为难,他连忙出言阻止。
“闭嘴!”仲巴托一声呵斥,“我沃罗西内政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任天翔微微一笑:“大唐与沃罗西有郎舅之亲,银月、静安两位公主在大唐百姓心目中如菩萨一般。眼看她们的后人就要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任何一个大唐子民都会挺身而出阻止的。”霍希尔诺也道:“任公子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曾经多次帮助我度过难关。如果他的话对沃罗西有益,我们何妨听听呢?”
有霍希尔诺支持,仲巴托只得闭嘴。任天翔缓缓来到大殿中央,环顾众人:“我想问问大家,叛军最怕的是什么?”见众大臣面面相觑,茫然无对,任天翔款款道,“叛军最怕的是霍希尔诺殿下和菩提生大师!他们千里迢迢大兵压境,首先要做的两件事,就是剥夺霍希尔诺殿下的继承权和驱逐菩提生大师,至于做摄政大臣反而排在第三位。如果你们答应叛军的条件,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众大臣似有所醒悟,皆微微颔首。任天翔又道:“叛军如今胜券在握,攻下阿拉善官也不是难事。但他们为何不干脆攻入宫中,杀掉殿下自己做大汗?”任天翔话音刚落,就听达西尔沃高声道:“他们没那个胆量。如果他们真敢这样干,四方领主俱会群起而攻,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没错!”任天翔击掌赞道,“这样做不符合他们的利益。那他们怎样做才能令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第一是剥夺霍希尔诺殿下的继承权;第二是赶走神通广大的菩提生大师;第三是立一个年幼的大汗,然后自任摄政大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这还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
众大臣相互交流着彼此的看法,都不禁微微点头。任天翔早已从历史记载中知道了不少宫廷内争权夺利的勾当,套用在沃罗西眼前的情形下,稍加演绎就能推断出可能的结果。见众大臣将信将疑地望着自己,任天翔负手笑道:“叛臣在地位未稳之前,肯定会对大家施以恩惠,比如将仲巴托大相也扶持为摄政大臣。待他们彻底掌控了沃罗西政权后,就会对不服从他们号令的领主进行征讨,各个击破。待削平四方领主的势力,朝中大臣包括年幼的大汗,就都成了任他们宰割的鱼肉,届时他们要夺大汗之位也不过是易如反掌。大相作为小大汗的至亲,只怕也难逃灭族的命运,霍祖诺都大汗创下的基业,只怕就要在诸位手中彻底葬送。我虽不能推想其中过程,但最终结果不外如是。”
“胡说!”一位大臣愤然道,“叛乱者只是为了驱逐佛教,这才铤而走险。只要我们推举一个信奉古教的殿下继任大汗,他们定会效忠。”
任天翔一声冷笑:“叛军既已谋害蒙都尔干大汗,又率军威逼诸位大臣,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只要答应他们的条件,整个沃罗西城就彻底落入叛军手中。手中没有军队,试问诸位大臣如何制衡手握重兵的末东则布和朗迈色?芒松殿下虽然还小,但总有一天会长大,末氏和朗氏难道不怕他将来为自己的父汗报仇吗?”说着他转向仲巴托:“这些大臣欲立芒松殿下倒也有些道理,毕竟将来只要投靠末氏和朗氏,未必不可保住自己的牧场和奴隶。但大相却是万万不能,除非你愿帮助末氏和朗氏夺去自己外孙的汗位甚至性命。”
仲巴托脸色阴晴不定,沉吟良久,这才涩声问:“公子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过现在叛军大兵压境,我们若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又如何度过眼前这场劫难?”任天翔微微一笑:“叛军奔袭千里,早已疲惫不堪,加上他们是犯上作乱,若不能一鼓作气达成目的,定生内乱。因此在我看来,他们并非就无懈可击。不过因不能保证这大殿中人人都会忠于霍希尔诺殿下,所以我的办法暂时不会说出来。不过大家尽可放心,有殿下这等雄主,加上菩提生大师佛法庇佑,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菩提生已击败黑教第一上师摩达索罗,在众人心目中地位自然与先前有所不同。加上任天翔的自信感染,众人稍稍放下心来。仲巴托还想再问什么,却见任天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哈欠道:“为了抢在叛军之前赶到沃罗西城,我一路上几乎没有吃过一顿热饭,睡过一个好觉。不知殿下可否让在下饱吃一顿,再美美睡上一觉?”
霍希尔诺连忙吩咐道:“令厨下传膳,要有长安菜和素斋。”说完又向众大臣示意:“大家都去偏殿陪宴,我更衣后再与大家边吃边商议。”
将众大臣和侍卫支开后,霍希尔诺欣喜地望向任天翔,问道:“公子已有破敌之策?”任天翔摇头苦笑:“方才我只是安众人之心,短时间内,哪能想到破敌之策?”霍希尔诺大失所望,沮丧之情难以掩饰。达西尔沃见状扼腕叹道:“可惜我的封地离首邑有十多日路程,不然我真想连夜赶回封地,率所属兵马赶来为殿下平叛。”
霍希尔诺摇头苦笑道:“如今叛军大兵压境,沃罗西城莫说坚守十余日,就算坚守三日都十分困难。将军虽有沃罗西最精锐的虎狼之师,可惜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不知道将军有多少人马?”任天翔问。
“五万!”达西尔沃眼中闪过一丝骄傲,“人数虽然不是很多,但战斗力却是所有领主中最强,未必不可与叛军一战。”
任天翔负手在殿中踱了一圈,沉吟道:“不知道末东则布和朗迈色谁实力更强?二人的交情有多深?那败走的摩达索罗与他们又是什么关系?”达西尔沃想了想,答道:“若论实力自然是以朗迈色为强,不过末东则布的儿子末羯罗是摩达索罗得意弟子,他本人也做过大相,在叛军中的威望应该在朗迈色之上。二人虽然交情不深,但都受了摩达索罗蛊惑,所以才联手反叛,我想摩达索罗才是叛军的精神领袖。他在黑教信徒眼里,不亚于神灵的化身。”
任天翔沉吟道:“摩达索罗既然是神一般的人物,若教徒们知道他败在了菩提生大师手中,不知会有什么影响?”霍希尔诺摇头道:“没人相信他会败,二十年来他无任何败绩。挑战他的对手,无论是古教中人还是外来高手,都败在了他的手下,有的更是死得惨不忍睹。”
一直不曾开口的菩提生哑然笑道:“摩达索罗已受暗伤,要想不让人知道他刚冈蠛败,就得赶紧找僻静处静养疗伤。至少一个月之内,他无法再作恶。”任天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以摩达索罗在黑教信众中神灵一般的地位,必然要千方百计掩饰自己受伤落败的事实,找地方躲起来养伤是不得已的办法。难怪方才朗禄到来后目光到处乱看,肯定是在寻找摩达索罗和他的弟子。摩达索罗受伤后没有回去与叛军会合,而是找隐秘处独自闭关疗伤,这点或许可为我们利用。”
“如何利用?”众人齐声问。任天翔皱眉在殿中踱了几个来回,沉吟道:“朗迈色派儿子冒险来做使者,且选择在宫中留宿过夜,显然是有所猜忌。摩达索罗的突然消失定是令他百思不解,他决不会想到黑教第一上师竟会被菩提生大师所伤,以至于不得不暂时躲起来疗伤。”
“那又如何?”霍希尔诺皱眉问。任天翔停下脚步,沉吟道:“我们或许可挑起末氏和朗氏相互间的猜忌,为达西尔沃将军连夜赶回属地率兵勤王赢得时间。不过这必须要借助无尘禅师的遗骸,还需要菩提生大师以佛门神通配合,甚至还需要仲巴托大相帮忙。”
“阿弥陀佛!”菩提生宣了声佛号,沉声道,“需要贫僧怎么做,公子但讲无妨。”霍希尔诺也点头道:“只要能度过眼前危急,我想仲巴托大相定不会拒绝。”
任天翔压低声音,将想好的计谋对众人仔细解释了一番,众人脸上均闪过惊诧和欣喜之色,纷纷鼓掌道:“果然好计!不怕朗迈色不上当!”
夜深人静,沃罗西城却无人安眠。十多万叛军已将原本就不大的首邑团团围困,叛军营地中的篝火如繁星一般不可胜数,一直延绵到天边,仿佛与天相接。
暂宿于阿拉善宫的朗禄也难以入眠。他冒险来见仲巴托,除了要亲自窥探阿拉善宫的守卫情况,更重要的是查探摩达索罗的下落。摩达索罗先一步来见仲巴托,按约定无论是否说动对方,都该回去向末东则布和朗迈色回报。但如今摩达索罗下落不明,实在令人费解。
正蒙蒙咙咙之时,窗外突然飘来一丝隐约的笛音,犹如来自地狱一般阴郁深沉,朗禄两眼一亮,立刻翻身坐起。那笛音,正是出自摩达索罗手中那支用有道高僧腿骨做成的骨笛!摩达索罗果然还在宫中!
门外有宫中侍卫职夜,不过这难不倒朗禄。他悄悄潜到门后,从门缝中往外望去,借着蒙蒙月色,可见两个守卫正靠在门边打盹。朗禄猛地拉开房门,不等两个守卫明白过来,他已左右两掌砍在二人脖子上,二人一声不吭就往后倒,被朗禄一手一个扶入房中,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朗禄仔细关上房门,悄悄向方才笛音传来的方向潜过去。
笛音早已消失,朗禄只能凭直觉在重重宫殿中摸索,直摸到阿拉善官后殿,便见一间偏殿中有灯光隐隐透出。他正待潜近,突见偏殿廊拄后立着四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浑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犹如地狱幽灵一般毫无声息。
借着蒙蒙月色,朗禄认出那四人正是摩达索罗身边的弟子,四人似乎是在殿门外负责警戒,一动不动全神贯注。朗禄正犹豫要不要上前与他们会合,突听偏殿中传来隐隐的人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压着嗓子说话,声音虽低,不过在夜深入静之时却还是清晰可辨。
朗禄心中一动,不由屏住呼吸,隐身暗处一看究竟。半响后殿门半开,就见仲巴托将一个黑衣人送出殿门,压着嗓子小声道:“上师放心,老臣已知道该怎么做。请上师回复末领主,明日老臣便宣布迎接末领主和朗领主人宫,然后将刀斧手埋伏在殿后。有末领主和上师暗中配合,此事必定可成!届时由末领主与老臣摄理朝政,由上师统领教门,我们政教齐心协力,定可使我沃罗西重现先祖的辉煌。”
黑衣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合十与仲巴托道别。朗禄先是听得有些糊涂,但跟着冷汗就涔涔而下,隐约想到了什么担心之事,同时也认出了黑衣人腰间悬着的那根骨笛。他一动不动伏在暗处,大气也不敢乱出.生怕稍不留神就惊动了远处那六识过人的黑教上师。
黑衣人与仲巴托拱手作别后,突然冉冉升起,轻盈地落在屋檐之上,转眼便消失在黑暗深处,远方隐隐传来一丝骨笛的锐啸,听方向正是末氏大营所在。朗禄悄悄潜回住处。在房中徘徊了几个来回,他心中越想越怕,只盼着快些天亮,好赶回去向父亲报信。
就在朗禄焦急等待黎明的时候,在穿城而过的沃罗西河畔,霍希尔诺正亲送达西尔沃登上小船。虽然叛军已包围了全城,但借穿城而过的沃罗西河,依旧可以趁夜逃出叛军包围圈。
“将军,沃罗西的未来就在你手中了。”霍希尔诺执着达西尔沃的手,眼中满是殷切之色。“殿下放心,末将趁着夜色顺流而下,天明就可进入雅江,然后顺江而下,五天即可赶回我的属地。”达西尔沃沉声道,“只要任公子的计谋奏效,朗氏和末氏相互猜忌,无法联手攻城。半个月内末将便可率大军赶来,与殿下里应外合,将叛军一举击溃!”
霍希尔诺拱手一拜,含泪道:“我和沃罗西全城百姓命运,就都寄托在将军身上了!”“殿下保重!末将去也!”达西尔沃说着跳上小舟,合十对霍希尔诺一拜,然后挥刀斩断系舟的绳索。小舟立刻顺着湍急的河水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直到再看不到小舟踪影,霍希尔诺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对陪同他前来的任天翔道:“现在,我们该静等黎明的来临了。”
一夜无眠之后,黎明终于姗姗来迟。天刚亮,仲巴托便差人来请朗禄,并告诉他经过一夜的考虑,众大臣愿接受末氏和朗氏的条件,立年仅七岁的芒松殿下为大汗,并由仲巴托、末东则布和朗迈色三人任摄政大臣,共同辅佐年幼的大汗统治沃罗西,直到大汗成年为止。
“将军速速回去向两位领主回报,就说老臣率百官恭迎两位领主人宫,即刻主持登基大典,并从即日起便摄理朝政。”仲巴托脸上带有淡淡微笑,一夜过去,他就像变了个人,显得异常从容镇定。
“好!我这就回去禀报。”朗禄急忙告辞,仲巴托的热情相邀越发证实了他心中的揣测——末东则布的儿子未羯罗是摩达索罗的得意弟子,末氏与黑教的关系远非朗氏一族可比。如今大局将定,朗氏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潜在对手,必欲除之而后快!摩达索罗已与仲巴托达成秘密协议,要共同除掉朗氏。他必须立刻赶回去,阻止父亲进城,以免落人陷阱!
朗禄纵马匆匆出城,正好见到父亲率军出营,二人在城外相遇,朗禄急忙高喊:“爹爹一大早就要进城?”“是啊!”朗迈色意气风发地笑道,“方才末领主差人来说,仲巴托已接受我们的条件,并迎为父与末领主去阿拉善宫主持大局。为父已与末领主相约,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城,在阿拉善官会合。你来得正好,可随为父一同入城。”
“爹爹不可人城!”朗禄连忙将昨夜听到看到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摩达索罗已与末氏和仲巴托达成秘密协议,父亲一旦进城,只怕有去无回!”朗迈色闻言面色微变,迟疑道:“摩达索罗乃受人尊崇的黑教上师,末东则布与为父是多年的同僚,不至如此吧?”
朗禄急道:“他连蒙都尔干大汗都敢弑杀,多年的同僚又如何?摩达索罗至今不见露面,若非是心中有鬼,为何不敢来见父亲?”
朗迈色脸色阴晴不定地沉吟半晌,犹豫道:“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朗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恨声道:“我们最好先下手为强!爹爹可差人去请末东则布,要他来我们营中商议进宫后的人事安排。他若敢来,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朗禄说着用手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划。
朗迈色面色大变:“如果他的族人追究起来,我们岂不是要内讧?”
朗禄冷笑道:“如果没了末东则布,摩达索罗只能选择与我们合作。我们兵力比末氏要强,就算翻脸也是他们吃亏。如果爹爹下不了决心,也可将末东则布扣为人质,届时他的儿子和属兵就都不敢轻举妄动。”
朗迈色捋须沉吟良久,迟疑道:“如果末东则布不来见我,反要为父去他的营地商议入城之事,那又如何是好?”朗禄冷笑道:“那就更加证明他居心叵测。我们就要立刻率军后撤二十里,以防末氏大兵与仲巴托指挥的守军里应外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朗迈色微微颔首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为父这就差人去请末东则布。”说着一招手,立刻有随从应声过来听令,朗迈色沉声道:“你持我的信物速去见末领主,要他速来我的营地议事。”
随从领令而去后,朗迈色掉转马头:“回营,我们暂不入城。”
阿拉善官最高处,任天翔与霍希尔诺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城外叛军的动静。眼看叛军的旗帜从两个方向向沃罗西城靠拢,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直看到朗迈色的旗帜在半途中停了下来,最后向原来的驻地退去,二人才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公子的离间计开始奏效。”霍希尔诺笑道。
“我们还得做点什么,加深他们的猜疑。”任天翔沉吟道,“殿下可令城中富户准备牛羊美酒,给朗迈色的大营送去,就说是犒劳众兵将,并恭迎朗氏大军人城。记住,只送给朗氏兵将,最好还让末氏属兵看到。”
霍希尔诺眼中一亮,点头笑道:“明白!我这就令人去办!”
没过多久,就见城中有百姓赶着牛羊往朗氏营地而去,半道上正好遇上两个末氏游骑,两名游骑见到牛羊美酒,忙令赶往末氏营地,百姓却不答应,说是仲巴托大相犒赏朗氏的东西。沃罗西民风彪悍,两个游骑见对方人多,不敢用强,只得愤愤不平地回去向领主禀报。
听完两个游骑的禀报,末东则布老奸巨猾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方才朗迈色差人来请他去议事,他就有些奇怪,再听到游骑的禀报,他不禁狐疑起来。爱子末羯罗也小声提醒:“仲巴托只犒劳朗氏,却不给我们面子,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爹爹不可不防啊!”
末东则布捋着半尺长银须沉吟道:“不可胡乱猜想,以免中了仲巴托离间之计。如今最要紧是立刻进宫,确立大汗和摄政大臣人选,其余诸事皆可容后再议。”末羯罗忙道:“如今朗迈色已停步不前,我们若单独入城,万一他与仲巴托有勾结,里应外合将我们堵在城中,我们可就进退维谷,十分凶险了。”
末东则布皱眉摇头道:“朗迈色与为父是多年同僚,他的为人为父多少有些了解,还不至于如此胆大。我们万不可相互猜疑,以免为他人利用。”“朗迈色或许没那个胆量,但他的儿子朗禄可不是省油的灯!”末羯罗急道,“以我对朗禄的了解,他就是为了个女人都会对朋友使阴招。如今不见我师父回报,城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以仲巴托为首的众大臣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我们一无所知。万一仲巴托与朗迈色有勾结,我们这一去,可就是往陷阱里跳了。”
末东则布面色怔忡,开始犹豫起来,捋须沉吟良久,他问道:“依你之见,如何是好?”末羯罗沉吟道:“爹爹最好是等我师父回来复命,仔细了解城中情况后再做决定。至于眼下,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或者差人请朗迈色过营议事。如果他不过来,可就要防着点了。”
末东则布沉吟良久,颔首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如今迟迟不见摩达索罗回来复命,实在有些蹊跷。就先请朗迈色过营议事,再做打算。”
一名随从得令,立刻如飞而去,将末东则布的邀请送到朗迈色面前。朗迈色接到邀请,猜疑之心更甚,便对前来相邀的兵卒道:“请回复你家领主,就说如果是摩达索罗上师亲自相邀,朗某或可从命。”
末东则布得到这样的答复,心中越发狐疑,只得差人传话道:“摩达索罗上师一直不见踪影,你让老夫哪里去请?”
“他在撒谎!”得到这样的答复,朗禄顿时火冒三丈,“我亲眼看见摩达索罗连夜去了他的营帐,他不敢承认,定是二人心中有鬼,以至摩达索罗不敢前来见父亲。’
末东则布的举动令朗迈色不由得不怀疑,越发不敢去对方的营帐议事,便坚持要先见摩达索罗上师,同时令所部兵马后退二十里。如此一来末东则布更不敢独自进城,只得在原地等候摩达索罗回来复命。
就在双方相互猜疑、提防和试探中,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始终不见摩达索罗露面,而仲巴托却天天派人来请两位领主进宫主持大局,守卫沃罗西城的神卫军也撤去了通往阿拉善宫的防卫,摆出恭迎末氏和朗氏大军进城的姿态。城中也是谣言四起,有说仲巴托大相欲迎末东则布做大汗,有说百官欲请朗迈色主持朝政,各种谣言俱说得有根有据,令人真伪莫辨。在这种情形之下,末东则布与朗迈色相互间越发警惕,双方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提防彼此上,对城中守军反而不再十分戒备。
十五天之后,朗氏大军驻地的后方出现了一股冲天狼烟,那是达西尔沃已率军赶到的信号。直到看见这约定的狼烟,霍希尔诺与任天翔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达西尔沃将军终于赶到,沃罗西城之围可解也!”霍希尔诺兴奋地与任天翔一击掌,“我这就下令神卫军出击,与达西尔沃将军里应外合,先击溃朗迈色,再合力拿下末东则布!”“殿下不必操之过急。”任天翔笑道,“达西尔沃虽及时赶到,但他的五万人马长途跋涉人困马乏,战斗力要打很大一个折扣。如果我们贸然进攻朗迈色,末东则布定会出兵营救。他知道朗迈色一旦落败,自己肯定就是下一个目标,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与朗迈色共进退,如此一来胜负还真不好预料。”
霍希尔诺皱眉道:“我恨不得立刻就拿下这两个反贼,为父汗报仇雪恨!”任
天朝蠃头道:“殿下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为保万无一失,我们还是应该将反击的时间推后三天。一来让达西尔沃的兵马有个休整的时间,二来也要与达西尔沃将军制定一个完善的计划,以便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效果。”
霍希尔诺想了想,愤然道:“那就让这两个反贼再多活几天!不过我们也要防着这两个反贼铤而走险,突然攻打沃罗西城。万一被他们攻入阿拉善宫,就会动摇我沃罗西的根基。”任天翔笑道:“他们已错过了最好的战机,而且他们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狼烟,定会派出游骑侦查,也定会发现达西尔沃的五万大军。有这样一支大军在后,他们再联手攻打沃罗西城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们最有可能是趁达西尔沃立足未稳,连夜偷袭其大营。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人给达西尔沃送信。”
“我这就派水性好的勇士顺沃罗西河漂流而下,去给达西尔沃将军送信。”霍希尔诺忙道,“不过如何与他里应外合,分别击溃朗氏和末氏叛军,公子可有妙策?”任天翔正待回答,突然发现霍希尔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一动,笑道:“殿下心中已有妙策,又何必来问在下?”
霍希尔诺哈哈一笑:“就不知我心中的想法是否有公子高明?不如我们都将心中的想法写在手上,看看哪个更好。”说完也不等任天翔拒绝,便令随从笔墨侍候。
霍希尔诺的提议激起了任天翔的好胜之心,当下提笔在掌心写下两字。二人笑着摊开手掌一看,彼此掌中竟是两个相同的字——不攻!霍希尔诺满心欢喜,哈哈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们若主动进攻,朗氏、末氏定会联手相抗,二人的兵力依旧在神卫军和达西尔沃属军之上。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二人便无法彻底消除彼此猜疑,也就无法放心联手。时日一长他们就得防着其他领主率军赶来解围,所以只能撤退。一旦他们后撤,军心便会动摇,届时神卫军与达西尔沃属军便可集中兵力,追击其中一股叛军,定能大获全胜。”
任天翔连连点头,心中却是暗自吃惊。霍希尔诺如今不过才十三四岁,就已有这等见识,一旦他登上大汗之位,加上菩提生的协助,沃罗西岂不是要就此中兴?一个强大的沃罗西对大唐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在眼前这情形下,他已无法阻止这种情况的出现。
霍希尔诺没有留意到任天翔眼中忧色,兴冲冲地令人派水性好的武士去给达西尔沃送信。当天夜里,朗迈色果然派兵想偷袭达西尔沃大营,谁知半道上就被对方发现,只得无功而返,
达西尔沃收到霍希尔诺的计划,依计按兵不动,小心监视着末氏和朗氏两军的动向。三天过后,朗迈色终于无法忍受被沃罗西城守军和达西尔沃大军夹在中间的局面,连夜后撤三十里。他的举动引起了末东则布误会,以为他要退走,末东则布怕自己孤军被达西尔沃与沃罗西城守军合击,也急忙向后撤退。二人一旦退军,便再也停不下脚步,不约而同地往各自属地飞逃。
叛军旗帜方动,在阿拉善宫高处嘹望的霍希尔诺就已发觉。他立刻令人点起狼烟,通知达西尔沃追击,同时令神卫军集结,准备趁势追击。
在阿拉善宫前方的广场上,数万神卫军已集结。霍希尔诺身披甲胄,由官门拾级而下,虽然他已有成人高矮,但身材还是有些单薄,不过他自信的目光弥补了外貌的稚气,令人不敢因他的年龄而有任何轻视。
“霍希尔诺殿下千岁!”神卫军齐齐举刀高呼,数万柄寒光闪闪的刀锋,刺破了沃罗西高原的宁静。自蒙都尔干大汗噩耗传来,沃罗西城守军就失去了主心骨,如今他们终于看到了新的希望,有人甚至喊出“霍希尔诺万岁”。
霍希尔诺翻身上马,待众人停止了呼号,才从容道:“末东则布和朗迈色,竟敢弑杀我父汗,率军包围首邑,威逼百官,实乃罪大恶极,鬼神不容!如今以达西尔沃将军为首的各路领主,已率大军前来平叛,叛军已是丧家之犬,不得不仓皇退走。现在是我神卫军一展军威的时候,可有勇士愿与我并肩追击,割下叛贼人头?”
“愿誓死追随殿下!”众人齐声高呼,声震寰宇。霍希尔诺满意地点点头,扬鞭一声高呼:“出发!”
数万沃罗西骑兵,如滚滚洪流追随霍希尔诺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这一战原本无须霍希尔诺亲自出马,不过为了在军中树立威信,他还是坚持亲自冒险率军追击叛军。经过这一战后,他继承大汗之位便是水到渠成。任天翔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这个雄才大略的沃罗西少年,在自己的帮助下一步步登上了沃罗西的权力巅峰。
“是不是觉得,一个强大的沃罗西对大唐是个不小的威胁?”一旁的菩提生察颜观色,淡然笑问。任天翔一怔,跟着哈哈一笑:“在下不过是个普通商贩,国家大事自有皇帝老儿和文武百官操心,干我何事?”
菩提生意味深长地笑道:“公子肯定不会永远做个普通商贩,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影响甚至左右大唐帝国的命运。佛爷看人还很少走眼。”
任天翔缩起脖子吐吐舌头:“大师,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菩提生哈哈大笑:“你放心,佛爷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任天翔嘻嘻笑道:“大师这次以佛门神通击败沃罗西人心中鬼神一般的摩达索罗,将来定受殿下倚重,可别忘了当初对我的承诺啊。”菩提生微微颔首道:“贫僧若能在沃罗西开坛传教,定会帮你达成心愿。”说着他微微一顿,回首遥望巍峨庄严的阿拉善宫,徐徐道,“希望佛法能化解这雪域高原的暴虐之气,使这阿拉善官真正成为佛地。”
黄昏时分,合力追击叛军的神卫军与达西尔沃属兵,终于在霍希尔诺率领下凯旋。由于末东则布与朗迈色分头逃窜,达西尔沃与霍希尔诺得以集中兵力追击朗迈色大军,以优势兵力将朗氏叛军几乎彻底击溃;末氏叛军实力比朗氏要弱,不敢与大军正面对敌,只得速速逃回属地,如此一来沃罗西城之围已彻底解除。一直担惊受怕半个多月的沃罗西贵族和文武百官,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是夜,沃罗西城通宵狂欢,豪爽奔放的沃罗西汉子在阿拉善宫前燃起了堆堆篝火,以高原特有的庆祝方式,宣泄着他们天性中的奔放与激情。能歌善舞的沃罗西姑娘围着篝火跳起了撩人的舞蹈,霍希尔诺也恢复了少年人的好玩天性,与众兵将乐在一处。
任天翔与菩提生大师都是这次平叛的功臣,自然也是篝火晚会的主角之一,只因菩提生大师持戒不饮酒,因此以达西尔沃为首的沃罗西将领和大臣,便都将任天翔作为主要目标频频劝进,饶是任天翔酒量过人,三五轮下来也感觉脚下发飘。
刚应付完达西尔沃等人,霍希尔诺又举杯过来,意味深长地笑道:“公子请满饮三大碗,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任天翔醉意醺醺地连连摆手“不能再喝了,再喝恐怕就要酒后失礼,冒犯殿下也不自知。”
霍希尔诺呵呵笑道:“我赦你无罪,你尽可放心。本殿下亲自敬酒,公子也不给面子?”任天翔无奈,只得接过侍女递来的三碗青稞酒,咬牙一一喝十:三碗酒下肚,顿觉浑身发软,酒意上头,犹如置身云端般飘忽而茫然一
迷糊中似乎被人扶入了帐篷,当厚厚的帐帘放下之后,热闹喧嚣俱被关在了外面。帐篷中燃着熊熊炉火,地上铺着厚厚毡毯,温暖如春。任天翔蒙咙中感觉身上的衣服被解开,跟着一个温暖如玉、滑腻如脂的身体钴入了自己怀中,像八爪鱼一样轻轻缠住了自己滚烫的身体。
任天翔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长安城那令人销魂的温柔乡,又如来到那传说中的瑶池仙境,迷迷糊糊不知人间岁月。直到第二日一早醒来,猛然发觉自己怀中蜷缩着一个娇小的女子,不由惊得翻身坐起。
那女子也立刻惊醒,连忙拉过锦被挡在赤裸的胸前,红着脸用生涩的唐语嗫嚅道:“公子您……醒了?”“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任天翔忙问,他发觉自己也浑身赤裸,连忙抓过长袍披在身上,就见帐中没有第三人,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昆仑奴也不见了踪影。
“我叫仲尕,是霍希尔诺殿下赐给公子的奴婢。”那女子红着脸小声道。见任天翔正手忙脚乱地穿衣,她连忙上前帮忙,“请容奴婢侍候公子穿衣。”“别过来!”任天翔本能地将她一把推开,虽然他曾经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但像这样糊里糊涂就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睡在一起,却还是头一同。他心中没有意外艳遇的喜悦,只有一种本能的警惕。
终于穿上衣衫,任天翔心中稍稍平复了一点。见那女子也已穿上衣衫,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低头着有些不知所措,任天翔心中有些歉然,忙问:“你……叫什么来着?”“仲尕。”那女子低着头小声答道。
“仲尕,你听我说。”任天翔逐字斟酌道,“昨晚我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有什么冒犯,完全是无意识下的举动。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们也没任何关系,你……是否明白?”仲尕大大的眼眸中渐渐盈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滚落下来。稍稍低下头,她涩声道:“公子不必紧张,仲尕侍候公子乃是自愿,公子不必有任何负担。”
仲尕的通情达理让任天翔松了口气。仔细打量对方,他才发觉仲尕实乃罕见的美女,看模样只有十八九岁,大大的眼睛犹如雪山中的小溪一般清澈,五官没有任何高原烈风磨砺下的粗糙,反而如江南女子那般秀丽,虽然不及长安女子白皙丰腴,却有种长安女子没有的异样风情。在任天翔的注视下,她羞怯地低下头,其羞涩之态,令人心生怜惜。
任天翔收回目光,将心中的旖念赶开:霍希尔诺在自己酒醉糊涂之时,强塞给自己如此大礼,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感谢自己这么简单。
“我……这就去见霍希尔诺殿下,让他将你收回。”任天翔说完逃一般匆匆出得温暖的帐篷。见两个昆仑奴守在帐外,一向恭谨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暖昧的微笑,任天翔抬腿各给他们一脚.怒道:“昨晚看我喝醉,不贴身护卫也就罢了,为何任由我落入温柔陷阱?”
两个昆仑奴顿时面露惶恐。任天翔心知以他们的心智,也领会不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气得跺脚就走。前方褚刚也面带傻笑迎了过来,任天翔无心理会他的想法,只道:“走!随我去见霍希尔诺殿下!”
守卫阿拉善宫的神卫军此时都已认得任天翔,见他要进宫,立刻飞奔通报。不多时便见达西尔沃出来迎接,老远便笑道:“公子为啥这般着急?殿下还以为公子起码要三天后才会来谢恩呢!”
“我要见殿下,请将军带路。”任天翔一脸严肃,完全无心理会达西尔沃的调笑。在达西尔沃带领下,二人转过重重宫门,最后终于在一偏殿中,见到了正向菩提生请教佛理的霍希尔诺。见任天翔进来,霍希尔诺立刻起身相迎,欣然道:“公子来得正好,我方才与菩提生大师商议,新建一座桑多寺,作为菩提生大师传经驻锡之所,并挑选贵族子弟在寺中剃度出家,以此改变佛门弟子在沃罗西没有根基的历史。”
“殿下作了个正确的决定,”任天翔敷衍道。
“对了!”霍希尔诺突然想起一事,“桑多玛上师和你的商队已经平安来到首邑,我已令人安排他们在驿馆休息,你可以随时见他们。”
突然听到褚然等人平安抵达沃罗西城的消息,任天翔也十分欣喜,忙道:“多谢殿下安排!”
“你是我的贵客,无须如此客气。”霍希尔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我还有个好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我想先知道你对我送你那件特殊礼.物可还满意?”任天翔脸上有些尴尬,霍希尔诺解释道,“仲尕虽然是个奴婢,不过出身可不低。她父亲曾是我沃罗西重臣,因卷入谋反事件被斩,家中子女都卖身为奴。父汗念她年幼无知,特将她留在宫中作为我的玩伴。公子于沃罗西有天大的功劳,我思来想去,唯有以她作为礼物送给公子,才能表达我心中对公子的感激之情。’
“殿下言重了!”任天翔连忙一拜,正色道,“殿下的心意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还请殿下收回这份礼物。”霍希尔诺皱起眉头:“怎么,你不满意?出征当骑快马,娶妻要娶仲尕!沃罗西城中不知有多少勇士想娶仲尕为妻,你竟然要拒绝无数沃罗西勇士梦寐以求的美女?”
任天翔额头开始冒汗,仲尕竞不是一般的奴婢,如此说来自己果然不是杞人忧天。他沉吟片刻,逐字斟酌道:“仲尕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不过我从来就不习惯将女人当成礼物送人,更不习惯与素不相识的女人在一起。”“一回生二回熟嘛,何况仲尕在宫中还学过唐语和大唐礼仪,甚至还精通大唐音律,与你应该会有共同语言。”霍希尔诺暖昧地笑道,“经过昨夜,你还说仲尕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人?”
任天翔正色道:“昨夜我喝得烂醉如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去的那处暖帐。”他顿了顿,叹道,“如果殿下只是单纯将仲尕送我,在下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当然会开心笑纳。可惜殿下是另有目的,所以在下万不敢收。”霍希尔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颔首道:“公子果然聪颖过人。不错,我送公子这份大礼,是想将公子留在我身边为沃罗西效力。公子虽然年轻,但聪明才智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与菩提生大师实乃这次平叛的两大功臣,我若有你们二人帮助,定能如虎添翼。只要公子愿意留下来,无论想做什么官职,想要多少封地和奴隶,皆可予以满足。”
任天翔虽然早已猜到霍希尔诺送自己美女的企图,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脸上还是微微变色。低头沉吟良久,他缓缓抬头,恳声问:“请问殿下是将在下当成朋友,还是仅仅当成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才?”
霍希尔诺想了想,笑道:“当然是当成朋友!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将公子留在沃罗西,共同成就一番霸业。沃罗西虽不及大唐王朝博大繁华,但我可以保证,给予公子的尊荣决不会少于大唐。”
任天翔感动地点点头,叹道:“我完全相信殿下的诚意,可惜我只是个不愿受任何拘束的普通人,荣华富贵和建功立业于我来说并无多大吸引力。既然殿下当我是朋友,在朋友面前我也不说假话,我不会留在沃罗西做官,将来也不会做大唐朝廷的官,希望殿下成全。”霍希尔诺有些意外,脸上渐有不豫之色:“公子这是看不起我沃罗西的官职,还是看不起我霍希尔诺?”
任天翔恳声道:“在下一介白丁,哪敢如此狂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初我虽被迫离开长安,但无时无刻不想重回故土,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殿下如果也将在下当朋友,就请成全在下这点小小的心愿。”霍希尔诺脸色阴晴不定,冷冷问:“当初随我母亲陪嫁过来的侍从中也有不少长安人,他们不也在沃罗西生活多年?菩提生大师是泥婆罗人,也不远万里到我沃罗西弘扬佛法,为什么你就不能留下来?”
任天翔心知要让一个从未离开过故土的少年,理解一个游子对故乡的依恋,实在太难。面对霍希尔诺的质疑,他无言以对。一旁菩提生见气氛尴尬,连忙上前一步,合十道:“殿下万不可将任公子留在沃罗西,不然必有大祸!”
“为什么?”霍希尔诺问道。菩提生正色道:“虽然半个月后就将举行继位大典,届时殿下将成为沃罗西大汗,但末氏叛军尚未扫平,仲巴托等权臣并未彻底归服,黑教势力更是不可小觑,各地领主也多在观望。此刻贸然重用与沃罗西一直冲突不断的大唐人,定会引来百官反对和各地领主的猜疑。难保不会有人生出二心,或与黑教勾结,或暗中支持叛军,届时沃罗西局势恐怕就要生出诸多变数。”
霍希尔诺想将任天翔留在沃罗西,只是出于对人才的渴望,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听菩提生这一劝说,不由沉吟不语。菩提生看他面色犹豫,便笑道:“如果殿下真是欣赏任公子才干,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既可使他为沃罗西效力,又不至于引起众大臣和领主们的猜疑。”
霍希尔诺忙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菩提生淡淡一笑:“殿下忘了公子真正的身份?沃罗西自从与大唐交恶以来,商路基本中断,若有人能将沃罗西稀缺的货物源源不断送到沃罗西城,再由殿下委托之人转卖给各地领主,这对殿下的帮助难道不比留在殿下身边大么?”
霍希尔诺迟疑道:“大师所言甚是,不过大唐与沃罗西之间关卡重重,就算我可以让任公子的商队在沃罗西通行无阻,但他怎么能通过大唐边军的关卡?”菩提生笑道:“任公子自有妙计!”
任天翔已领会菩提生意图,不禁对他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对霍希尔诺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冒险从于田出发翻越昆仑,就是看中了大唐与沃罗西交恶后巨大的商机。我已买通于田王族尉迟氏,只要殿下能让我的商队在沃罗西通行无阻,我就能保证将沃罗西需要的货物,源源不断地从于田运到沃罗西城。”
霍希尔诺沉吟未决,一旁的心腹侍从李福喜也连连点头道:“如此一来,茶叶、瓷器、丝绸等货物,还有沃罗西急需的食盐,再也不必从波斯人手中高价购买了。”达西尔沃也道:“安西出产的兵刃天下驰名,若能弄到沃罗西,定可使我沃罗西实力大增!”
霍希尔诺望向任天翔,问道:“你能为我们弄到安西出产的兵刃和沃罗西最为稀缺的食盐吗?”任天翔迟疑道:“食盐和其他货物都没问题,唯有兵刃受安西都护府管制,这个只怕不易。不过我会尽我所能,为殿下弄到安西出产的好刀。”
“太好了!”霍希尔诺脸上终于有了喜色,摘下腰间那柄牛角短匕递给任天翔,欣然道,“这柄牛角短匕乃是传自先祖霍祖诺都,各地领主俱识得。你可凭之作为信物,在我沃罗西通行无阻!我希望你的商队,能为我源源不断送来沃罗西急需的各种货物。”
“多谢殿下赏赐!”任天翔双手接过短匕,心中欣喜莫名。当初他冒险来沃罗西,原本只是想用第一批货物结交和买通某个领主,打通沃罗西关卡。没想到机缘巧合结识了霍希尔诺,在帮助他平定叛乱之后,顺利拿到了通行沃罗西所有关卡的信物,这实在超出了他最好的预料。如今霍希尔诺送自己一份如此珍贵的厚礼,任天翔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他仔细收起匕首,恳声道:“这次我千里迢迢来到沃罗西,除了想要打通西域到沃罗西的商路,还想拜祭我大唐两位公主,并将所有货物奉献在她们的灵前。请殿下务必要满足在下这个小小的心愿。”
任天翔知道如果直接将货物献给霍希尔诺,对方根本不会将这点货物放在眼里。不过如果是献给银月、静安两位公主,他定会领情。果然,霍希尔诺眼中涌出莫名感动,点头叹道:“难得公子还记得我母亲和曾祖母,我这就带你去拜祭她们。”
任天翔在霍希尔诺带领下,先去静安公主生前住过的宫殿瞻仰祭拜,然后来到阿拉善宫最高一层,霍希尔诺指着中央一间宫殿道:“这是当年先祖静修的殿堂,里面供奉着先祖和两位曾祖母塑像。”
任天翔抬头向殿内望去,就见内里供奉的是霍祖诺都、大唐银月公主、泥婆罗金池公主塑像。他恭恭敬敬在殿外磕了三个头,暗道:银月公主当年和亲沃罗西,为大唐和沃罗西带来了几十年的和平,今日我作为大唐子民能前来拜祭,想必公主在天之灵,也会非常欣慰吧。
拜祭过银月公主,霍希尔诺又带着任天翔参观藏宝楼。因为没有随从和大臣陪同,他恢复了少年人的活泼天性,对任天翔欣然炫耀道:“这里陈列着曾祖母和先母从长安陪嫁过来的东西,其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前来祭拜她们的大唐百姓,又奉上不菲的货物作为祭品,我想她们定不会让你空手而回。你便在她们陪嫁的这些珠宝玉器中挑选一件,作为纪念吧。”
任天翔本待拒绝,但看到霍希尔诺眼中那恳切的微光,只得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陪嫁品在沃罗西人心中,定如圣物一般神圣,如果自己贸然拒绝霍希尔诺的好意,就是对圣物的亵渎。想到这,任天翔便对霍希尔诺拱手一拜:“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谢谢殿下美意。”
在霍希尔诺带领下,任天翔顺着陈列的陪嫁品看过去。红布覆盖的桌案上,除了珠宝首饰还有不少精美的陶瓷器皿、佛经和唐文古籍,任天翔正不知挑什么为好,突被一堆珠宝中夹杂的一块薄薄的玉片吸引了目光。那玉片色泽暗淡,形状呈不规则的三角形,显然是一块不完整的碎片。只一眼任天翔便可肯定,它跟自己怀中那块义安堂代代相传的圣物,是同源同宗的东西!
饶是任天翔一向镇定,此刻心情也异常激动。拿起那块玉质残片,人手之后他立刻就发现,它与自己怀中那块玉质残片,是同一个玉器的不同部位,甚至有条边还可以一丝不差地合在一起!抖着手将那块玉质残片在手中摩挲半晌,任天翔涩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霍希尔诺仔细看了看,皱眉道:“我也不知。如此低劣的玉质,与其他精美的玉器格格不入,可它偏偏就是当年曾祖母的陪嫁之物,实在是令人费解。”任天翔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终于涩声道:“我想就留下它作为纪念,请殿下恩准。”
“当然没问题!”霍希尔诺微微一笑,“不过我要好心提醒你,它只是一块质地低劣的墨玉残片,根本就没什么价值。”任天翔意味深长地笑道:“纪念品的价值往往不在它的外表和质地,而是在它的内涵。”
霍希尔诺只当任天翔是因为对两位大唐公主的崇敬,才如此看重这块普普通通的玉质碎片,也没有多想。离开藏宝楼后,他突然笑道:“如今我已是沃罗西即将继位的大汗,当然不能占你的便宜。既然你将货物都献给了先祖,我定不会让你空手而回。不过现在这时节,昆仑已是大雪封山,你就安心在这里过冬,待来年开春雪融冰消后再走。”
任天翔点头笑道:“就怕给殿下添乱。”“不碍事!”霍希尔诺摆摆手,“待我继承汗位,平定叛乱后,公子定要给我讲讲长安的风土人情和繁华景象,尤其是大唐皇帝治理国家的手段和方略。”
任天翔见霍希尔诺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自信与期待交织的容光,心中在为他高兴的同时,也在暗自感慨:这少年胸怀大志又虚心好学,沃罗西在他治理之下必定会更加强大,这对大唐来说实在不是个好消息。不过我任天翔只是个离乡背井的逃犯,国家大事自有肉食者谋,倒也轮不到我这无名小卒去操这份闲心。这样一想,他心中也就释然。
“仲尕还合公子心意吧?”霍希尔诺突然笑问。任天翔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忙拱手道:“殿下还是收回这份大礼吧,在下实在愧不敢受。”
霍希尔诺有些意外:“她伺候得不好?那我重新给你换一个。”任天翔连忙分辨:“那到不是,只是我还不太习惯接受这种特别的礼物。”
霍希尔诺脸上顿显不悦:“以女奴侍奉贵客,一向是我沃罗西贵族的待客之道。公子若是不受,便是不给主人面子。公子莫非见我年少,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任天翔见霍希尔诺面如寒霜,心中暗自吃惊,他没想到沃罗西竟有这种习俗。不过为了这点小事,似乎犯不着冒犯这个未来的沃罗西王,他忙笑道:“在下岂敢冒犯殿下,既然沃罗西有这等风俗,在下便入乡随俗吧。”
“这才对嘛!”霍希尔诺释然一笑,“我会在城中给公子安排住处,你就安心在这里过冬。有仲尕侍候,想必不会寂寞。”
事已至此,任天翔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虽然他很不习惯这种将女人当礼物送人的风俗,不过想到这是霍希尔诺一番好意,而且仲尕又是万里挑一的沃罗西美女,他心中也就不那么抗拒了。
次日,霍希尔诺果然在城中给任天翔等人安排了一处别院,虽算不上多么奢华,却也称得上是清静幽雅。任天翔安心住了下来,静待次年开春昆仑大雪融化。
各地领主陆续聚集沃罗西城。霍希尔诺忙着准备大典,再无暇顾及任天翔,菩提生大师则在忙着筹建桑多寺。各人都在忙碌,唯任天翔乐得清闲,每日不是带着昆仑奴兄弟在沃罗西城中欣赏异族风情,就是让褚氏兄弟去了解沃罗西货物的行情,盘算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利。
十多天时间很快就过去,霍希尔诺的继位大典按计划就在次日举行,城中一时热闹非凡。任天翔见昆仑奴兄弟这段时间一直不知疲倦地跟随左右,有些过意不去,便拿出些碎银子对二人道:“阿昆阿仑,明日你们要随我去参加殿下继位大典,不能穿得太寒酸,给我这个主人丢脸。我放你们一天假,去买身得体的衣衫,天黑后再回来。”
昆仑奴兄弟原本无名无姓,任天翔为了方便起见,便称稳重些的兄长为阿昆,伶俐些的弟弟为阿仑,兄弟二人有了自己的名字,对任天翔这个新主人已感激不尽,如今又听任天翔要放他们的假,二人俱愣在当场。奴隶从来就没有放假一说,更没有自己去买新衣服的道理。
任天翔见状,将钱强塞入兄弟二人手中,命令道:“立刻去给自己买身新衣服和新靴子,然后蹲墙根晒太阳也好,喝酒吃肉找女人也好,总之一句话,我不管你们干什么,天黑之前不准回来。”
两兄弟呆呆地愣了半晌,见任天翔态度坚决,只得拿上钱出门而去。二人这一走,别院中顿时冷清下来,褚氏兄弟早已和两个刀客外出考察沃罗西商机,还带走了巴扎老爹当向导。偌大的别院中除了几个霍希尔诺附送的奴仆,就只有仲尕这个特殊的奴婢。
以任天翔那纨绔本色,对送上门的美女一向是欣然笑纳,但仲尕乃是霍希尔诺的礼物,难保没有带着特殊的使命。他知道,如果仅仅是为了感谢,霍希尔诺实在没必要将沃罗西男人想娶的美女送给自己。不过他想破头也猜不出,看起来那么单纯和善良的仲尕,会带着怎样的秘密使命。所以他从不敢将仲尕当成奴婢,反而是当成公主一般尊敬。
“公子,请用茶!”任天翔正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仲尕温柔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仲尕正低头捧着香茗,以半屈膝的姿态袅袅婷婷地立在自己身后。这是标准的大唐礼仪,让任天翔心中顿感亲切。双手接过香茗,他欣然问道:“对了仲尕,听说你精通大唐音律,不知可否为我抚上一曲?”“奴婢遵命,请公子少待。”仲尕顿时面露喜色。虽然已与任天翔有过肌肤之亲,但也还是第一次为他抚琴,仲尕心中既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片刻后她手捧瑶琴回到厅中,将瑶琴置于案上,略为调息后,便轻缓地弹了起来。琴声乍起,任天翔心神就是一动,原本以为仲尕只是略微会弹几首乐府小调,没想到一出手竟是繁难复杂的《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是玄宗皇帝为爱妃杨玉环而作,极尽绚丽缠绵,实乃乐府大调中不可多得的精品,长安最有名的乐师李龟年誉之“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虽有拍马屁之嫌,不过这首曲子从宫中传出后,立刻风靡长安青楼,却是不争的事实。任天翔无数次听到过这首曲子,但唯有这次,他的心在随着那熟悉的音符跳动,长安城的繁华和璀璨,如画卷般随着那熟悉的琴声渐渐浮现在眼前。
熟悉的琴声将任天翔带回到难忘的长安城,泪水不知不觉间盈满了他的眼眶。直到琴声渺渺他才霍然惊觉,连忙抹去泪水欣然道:“弹得太好了!简直不亚于宜春院的头牌。”“什么是宜春院的头牌?”仲尕好奇地问道:任天翔有些尴尬,连忙笑道:“就是宜春院最好的乐师。”生怕仲尕再追问何为宜春院,他急忙转开话题,“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一曲《霓裳羽衣》感动得差点落泪,你这是跟谁学的?”
仲尕红着脸道:“奴婢从小就跟随大唐乐师学过音律,最喜欢富丽堂皇的大唐乐曲,不久前有西域商人带来了这套曲谱,我便照着曲谱练了起来,也不知奏得对不对?”
“奏得太好了,长安城最好的乐师也不过如此。”任天翔击掌赞道,“不知能否再为我奏上一曲?”“奴婢遵命!”仲尕欣然答道。说着她双手按琴,稍稍吸气调息,开始奏响第二首乐曲。听到熟悉的曲调,任天翔不禁双眼微合,击掌轻哼,品味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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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翔正沉浸在乐曲的华美之中,突听“啪”一声异响,一条琴弦竞无端而断。仲尕顿时手足无措,满脸羞愧。任天翔心中陡然泛起一丝不安,稍一沉吟便轻叹道:“既有不速之客登门,何不现身一见?”话音刚落,就听上方响起一声长笑,一道黑影从梁上徐徐落下,如鬼魅般轻盈。仲尕正要失口惊呼,便被那黑影信手一挥,将她冲到嘴边的惊叫生生逼了回去,她的人也跟着软倒在地。
“仲尕!”任天翔急忙上前查看,但见仲尕虽然不省人事,不过呼吸平缓正常,并无大碍。就听身后有人淡淡道:“放心,我只是让她昏睡一日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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