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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剑
金寻者,武侠网文初代大神,大陆新武侠代表作者。天生宅男却四海漂流,喜欢安静却爱交朋友。毕业于清华,留学于美国,现居加拿大。无比向往盛唐诗酒风流,创作并出版过武侠长篇《大唐行镖》、《大唐乘风录》和《大唐御风记》,开创了风格独特的大唐系列。最新作品《相忘师》系列正在火热刊载中。
文金寻者图/翁子扬
历久以来,江湖上就有这样一个规矩,如果有人悟出了超海剑法,那么江湖上的天下第一剑,必须亲赴黟山,与悟出超海剑法的剑客重决天下第一的归属。
两个月前,江南迎来了第一场春雨,江湖上也传来了柳青原领悟了超海剑法的传闻。两个月后,身为天下第一剑的风洛阳从润州启程,准备赶赴黟山越女宫外阁,和这位江湖中诗酒风流,棋剑无双的第一公子进行他一生中宿命难违的对决。
这一天,漫空斜雨,乌云压顶,整个天地,青冥一片。风洛阳穿着他洗得发白的灰色武服,双袖高挽至肘,露出筋骨交结的双手,反背于身后。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紧紧箍在发绳之中。下身穿着窄筒胡裤,打着高高的绑腿,脚上踏着灰黄色草鞋。他一向不离身的青锋剑斜背于肩后,剑穗随风轻舞,宛若旗幡。
“你应该穿身大红衣服!”唐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嗯?”风洛阳茫然回头。
“要不然你身上那十几道伤疤万一哪一条渗出血来,多显眼啊,一下子就暴露了你的弱点啊。”唐斗从背后摘下折扇,在风雨中用力摇着,只扇得水花四溅。
“放心,鱼当家给我包扎得很好。”风洛阳低声道。“唉……”唐斗连连摇头,“两个月居然有七十二名剑客找你比剑,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还要去找柳青原决斗?”
“赢风洛阳易,赢柳青原难,柳公子悟到超海剑法之后,想要尝到天下第一之味,只能抢在他前头打败我。这也不怪他们在我门前排起长队。”风洛阳无奈地叹息道。
“这该死的柳青原,简直是一世要吃死咱们兄弟俩。明明没怎么走动江湖,偏偏谁都说他厉害,搞得人人都排队抢在他之前和你比剑。现在这小子又悟到了黟山剑诀之首——超海剑法,还就逼着你不得不去黟山找他!这臭小子躺在黟山越女宫,喝着小酒,下着小棋就能把你累个半死。人家没出手,你已经输了两招,这决斗真是凶多吉少啊。”唐斗忧心忡忡地说。
“放心,我已做好万全准备。”风洛阳淡淡地说。
“哎呀,果然不愧是老风!”唐斗精神一振,眉开眼笑,“难怪你是天下第一剑,这份定力姓柳的就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你是不是从乘风会那里买到什么柳青原的消息了?”
风洛阳刚要说话,在远方青冥色的地平线上忽然闪来一道艳丽的橘红色魅影。唐斗用力揉了揉眼睛,抹去眼皮上的雨水,仔细观看,却看到魅影已闪电般来到眼前。
星眸闭月,玉脸羞花,青丝染黛,红衣如火,正是乘风会女当家,江湖第一风媒……
“鱼韶!”唐斗双眉一蹙,飞快地转过头去,用力昂起头,不去看她,只是转头对风洛阳道,“你果然买了重要消息!”
风洛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两封信递给鱼韶,低声说:“一封送到哀牢山,一封送到天山。”
鱼韶冷冷看了他一眼,撇嘴一笑,收下这两封信,淡然道:“风洛阳,你也有今天啊。”
唐斗感到不对,再也忍耐不住,猛然转过头来,一把夺下这两封信,定睛一看,顿时勃然大怒:“遗书?!”
“咳咳……”风洛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就是你的万全准备?你怎么不抬具棺材上黟山啊!”唐斗一把将头上帽子摘下来,狠狠摔到地上。“我想过,但是买不起啊。”风洛阳无奈地说。
“老风!”唐斗将扇子插回后脖领,双手用力按住风洛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别自暴自弃,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如果我唐斗在润州梧桐岭开一个赌局,我一定会把所有钱都押你赢,因为风洛阳是不会失败的,整个江湖没有一个剑客是你的对手!”
风洛阳看着唐斗,沉默半晌,微微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一搏,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这就好,走吧!”唐斗用力推了一把风洛阳。风洛阳“嗯”了一声,整了整衣服朝着润州官道方向走去。看他走远,唐斗飞快地转过头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偷偷摸摸递给鱼韶:“送到益州唐门。”说完假装没看见鱼韶谴责的眼神,从脖子后面抄出扇子挡住脸,一步三颠地赶上风洛阳,和他并肩远去。
随风斜扫的江南冷雨,在江州变成了直线坠落的倾盆大雨,清晨时分的天气阴暗得仿佛黄昏,道上的积水已经没膝。唐斗和风洛阳展开蹬萍浮水的轻身功夫,在漫无边际的积水上飞驰着,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阵阵烈风吹过身躯,令二人遍体生寒。
风洛阳跑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弯下腰,身体一点点沉入路上的积水之中。“老风!”看到他脸上抽搐的样子,唐斗大急,连忙赶到他身边,一把抄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扶稳,低头朝他的小腹看去,“你怎么了,哟!你的肚子!”风洛阳小腹的衣物上一点点渗出暗红色的鲜血。
“这伤这么重,你怎么弄的!”唐斗失声问道。风洛阳用力按住肚子,艰难地直起身,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中剑受伤时的记忆不可遏制地流入他的脑际,令他一阵胸闷。
那是七十二剑客中的第六十三位,吉州子午剑门剑鬼成狼。子午剑法从来没有在江湖上流行过,风洛阳曾向乘风会打听过这方面的消息,但所有和成狼对战过的剑客都死于开膛破肚,没有活口。
润州梧桐岭断头崖前,风洛阳终于亲眼看到了成狼。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天才的剑客,因为他的身形实在太臃肿不堪了,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他的话,风洛阳认为与其用狼,不如用小象比较合适。他的剑法大开大阖,类似嵩山戟战剑,堂堂之阵,烈烈之战,刚直不阿,恢宏博大,令人肃然起敬。风洛阳一扫对他相貌的轻视,全心全意用自己的三分不舍剑应对。
第三十二招上,成狼双手握剑,阔剑凝为清光,当头劈下。风洛阳剑式未及变化,不得不横剑招架,为自己抢回组织攻势的时间。
就在这一刹那,成狼臃肿的肚腩突然爆开,一个身形细小的侏儒从他的肚内急蹿而出,手中剑光驰星流矢一般没人他的小腹半寸。
风洛阳提气敛胸,缩后三寸,才终于没有被开膛破肚,但是这侏儒出手极狠,一击不中,拖剑横撩,还是在他肚子三开了个浅口子。
风洛阳又惊又怒,趁着二人暗算得手,得意非凡的瞬间,回身一转,长剑脱手飞出,使出了三分不舍剑法中的逆转奇招“月华千里照一人”。离手而飞的长剑先刺入侏儒的咽喉,后刺入成狼的小腹,将二人一剑贯穿。看着二人尸体,风洛阳终于明白子午剑的真正含义。
“这俩人也不容易啊,平时他们只能装做一个大胖子,只有在比剑的时候小个子才会冒头,这样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所以说最高明的幻术,不在于场上的表演,而在于平时的伪装。”听过风洛阳的回忆,唐斗连连感慨,“这么说,你只是在肚子上开一个小口,已经是赚到了。”
“……”风洛阳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二人到宣州的时候,倾盆大雨已经泛滥成灾,到处都传来太湖西南决堤的消息。官道已经被洪水淹没,二人只能以断木为舟,枯竹为篙,艰难前进。
“你说,我们以发大水为理由,不去黟山,应该没什么不妥吧?”唐斗一边撑着舟一边对风洛阳说。
“天下第一剑因为遭遇洪水而不去黟山,这似乎说不过去……”风洛阳摸着下巴连连摇头。
“这风声水势,如果一直蔓延下去,等我们到黟山脚下,不是累死,就要病死……”唐斗愁眉苦脸地说。
“你若是累了,我来撑一会儿船吧。”风洛阳站起身,来到唐斗身边,抢过枯竹,用力往水里扎去。
“你行不行啊,我只休息一会儿,呆会儿……”唐斗抹了抹汗,刚觉得松口气,忽然发现风洛阳裸露的右臂一点一点变成了青色。
“喂喂喂!”唐斗一把从他手里抢回竹蒿,“你右手中毒了?什么时候搞的?”风洛阳连忙抬起右臂看了看,轻轻一拍,苦笑了起来。
这是七十二剑客中的第十三个,蝮蛇信崔青发。他登上断头崖的时候,是一身清修道士的优雅打扮,高髻博带,大袖迎风,风流倜傥。
有唐以来,当朝以道家李耳为祖,崇尚道教,江湖上对道人也颇为礼让。风洛阳一见之下,对他先有三分敬意,出剑之时,下意识地连让三招,以示对清修者的尊敬。
但是这位崔青发在第一剑时就杀意尽露,趁着风洛阳礼让之机,快剑连发,闪电连环剑如急风暴雨,两招之内剑芒已经覆盖方圆十丈。
在第三招上,他全身劲力暴涨,挥袖弹臂,挺身直刺,长剑点向风洛阳的双眼。这一剑借前两势的积蓄,剑意如潮,锋芒毕露,似山洪爆发,不可阻挡。风洛阳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平剑搭在崔青发直刺的剑上,以粘劲吸住剑身,全力阻住。
就在这时,一道斑驳的青影在崔青发持剑的袖口一闪,沿剑身直窜而上,对准他咽喉咬去。风洛阳万般无奈,只能松剑抬掌一挡。
“哦……”听完他的回忆,唐斗连摇折扇,点头不已,“原来他之所以叫做蝮蛇信,是因为他袖口里埋了一条铁线蛇。”
“是啊,我以小无相功在一瞬间震断了它的毒牙,这才没有当场毒死。”风洛阳脸青唇白地说道。
“等等,你已经手无寸铁,而且中了蛇毒,你怎么赢的他?”唐斗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我把毒牙弹到他嘴里,他一口吞下去,气绝身亡。”风洛阳叹道。
“啊哈哈哈哈!”唐斗顿时笑了起来,“他一定是自以为取了你性命,张嘴仰天大笑,结果……哈哈哈,所以说人千万不要得意忘形……等等。”他忽然从风洛阳的话里找到一丝破绽,“蛇毒人肚可死不了人,早被胃液消化了。”
“但是……崔青发并不知道,我想他是吓死的。”风洛阳闷声道。
唐斗瞥了瞥风洛阳铁青色的胳膊,叹息一声:“毒牙都断了还把你毒成这样,果然足够吓死人的……你的这些对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你能活到现在……唉!”他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周围渺渺茫茫的大水,闭上嘴不再说话。
“我只希望,黟山上不要有这样的大雨……”风洛阳按住右臂,抬头看了看天色,茫然道。
“放心吧。黟山是高地,就算有大雨,也不会有洪水。”唐斗笑了笑。
势如破竹的黄潮夹砂卷石,从黟山山道上滚滚而来,将山脚下的树木一扫而光。风洛阳和唐斗双双贴在黟山九折瀑畔的峭壁上,看着脚下隆隆穿过的泥石流,无不感到浑身战栗,冷汗透背。
“我倒忘了山地常有泥石流。”唐斗苦笑着望向风洛阳,“现在山道都被冲了,要不咱们打道回府?”
风洛阳抬起头望了望九折瀑九叠九潭的山壁,叹了口气:“就这么爬上天都峰吧。”
“爬一千多丈上天都峰?你怎么不去修仙啊?”唐斗抱怨道。
“第一剑不是这么好当的……”风洛阳摇摇头,闷头向上攀爬。唐斗苦叹一声,跟在他身后,顶着倾盆大雨,朝没入云端的天都峰爬去。
第二日清晨,恬静安然的天都峰顶上,出现了两个宛如泥猴的男子。看到他们的越女宫弟子无不掩嘴尖叫,议论纷纷。
“喂,喂!别在这儿呆着,快快去通知你家外阁的柳青原,就说当今天下第一剑风洛阳风公子已经到了越女宫,让他洗干净脖子出来受死吧!”看到这群交头接耳的女弟子,唐斗振奋起一点精气神,叉腿挺胸站直了身子,用力一扇满是泥浆的折扇,大声吆喝道。已经筋疲力尽的风洛阳则躺在地上,抓紧时间休息。
“二位公子,越女宫弟子方瑶有礼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唐斗身边响起,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浑身白衣的清秀女子。
“柳青原呢?”唐斗问道。
“柳公子父丧在身,已经回家尽孝,今日的决斗不得不押后三年,两位请回吧。”方瑶冷冷地说道。
“什么?这么大事儿,你越女宫早不说!”唐斗瞠目大怒道。
“我们没想到风公子居然有胆前来。”方瑶看了看远处躺在地上的风洛阳,淡淡说道。“你……”唐斗气得发抖,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越女宫女弟子众多,两位留此不便,还请早回。”方瑶说完这番话,优雅地转回身.便要迤逦而去。
“什么父丧,什么回家尽孝,分明是你们怕了我家老风的三分不舍剑。”唐斗大声叫道。
正要离去的方瑶转回身来,从怀里取出一瓶黟山九转还阳丹,放到地上,冷笑一声,翩然而去。
“你干什么?越女宫的东西,难道我唐斗稀罕?”唐斗一边嚣张地叫着,一边顺着方瑶刚才的眼神一看,却赫然发现风洛阳已经昏了过去。
“老风!”唐斗大惊失色,一把抓起地上的九转还阳丹冲到风洛阳身旁,扶起他的身子,捏住他的下颌,将瓶中的药丸尽数倒入他的嘴中,一边倒一边奋力裂开嘴强装出笑脸,“老风,你醒醒,你醒醒,柳青原不在,这小子他不在,老天爷都在帮你,你还是天下第一剑,还是他奶奶的天下第一剑,啊哈哈哈哈。”笑到一半,两行热泪已经不争气地从他的眼眶中滚滚滑落。
一阵嗤嗤的窃笑声从围观的越女宫弟子中响起。
“你们笑什么笑?你们以为柳青原能当天下第一吗?你让他来当当试试?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只有一个人配当,那就是我的好兄弟风洛阳!”唐斗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奋力将风洛阳的身子背到背上,拼命挺起胸膛,“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老风会一手一脚地破掉黟山超海剑。因为真正无敌的从来不是剑法,而是剑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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