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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花
编辑小札:《自在花》是温暖的调剂品。云寄桑系列作品,从《死香煞》到《鬼缠铃》,再到《傀儡咒》,一路下来,气氛愈发诡谲,案情愈发迷离。而即将到来的第四个故事——《幽冥渡》,在这个故事中,云神探不仅要破解疑案,他自身的安危更是仅悬一线。故事之诡谲紧张,又上一个台阶。面对难解的案件,云神探是否还能拨开重重迷雾?面对未知的敌人,卓安婕能否护得心上人周全?在明年答案揭晓之前,且让我们暂先欣赏这明媚春光下,悠然天地间的《自在花》。
杨叛,男,70后,辽宁沈阳人,喜欢宅着,喜好踢球。文字简单洗练,于笔下人物蕴含着人生真知、市井侠义。云寄桑系列将武侠与推理完美结合,开创了武侠新流派。被称为网络武侠奠基人,简单武侠提倡者。
春光把人的心都煨暖了。一阵和风吹过,白得透明的杏花雨纷纷洒洒落下,沾上黑色的剑鞘,像点点雪痕。一朵半开的残花落到那挺秀的眉峰上,惹得那狭长的凤目微微睁开一线,又缓缓闭上。卓安婕伸出下唇,向上一吹,将那朵残花吹落,薄薄的鼻翼中挤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和着花香,融化在袅袅的春风里。
这是洛阳十里铺边的长亭,昨日她与本地大豪金大钟拼了整整一夜的酒,喝下去足足十二瓮陈年女儿红。虽说功力精湛,可毕竟有些伤身,眼看已近晌午,这头还是昏沉沉的,身子也软绵绵的没了力气。
要是师弟在就好了,他用葛根花调的醒酒汤,酸酸甜甜的,真是好喝呢……蒙蒙眬眬地想着,头微微一侧,“咕噜”一声,却是碰上了旁边的酒葫芦。那青色的葫芦滴溜溜地在她眼前转来转去,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师弟——自己受伤后,师弟不也是这么在床前气急败坏地转圈子么?对了,还不许我喝酒呢——真真是可恨之极……
“喂,我又喝酒了,喝了好多呢……”她慵懒地支起下巴,伸手点了一下眼前的葫芦,“你能把师姐我如何啊?还敢不听话,哼哼……”
那葫芦向后微微一倾,又倔强地挺了起来。
“呃?不服气么?不服气也不成,你打不过我……师姐这辈子吃定你了……”卓安婕得意地一笑,随即又一脸烦恼地按住了太阳穴,“喔,好痛……”用力揉着太阳穴,她盘膝坐起,缓缓调息了一会,这才好受了些。
“还是有点儿头晕,天杀的金胖子,喝了那么多居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真见鬼!那厮满身的肥膘莫非是酒糟发出来的不成?”她嘟囔着捡起心爱的别月剑,在腰间佩好,又眯着眼,长长伸了个懒腰。路边垂柳望着她柔美的身姿,羞涩地低下了头。
“卖茶喽,喷香的豫毛峰啊!一文钱一大碗!不解渴不要钱!”
宏亮的吆喝声引着卓安婕的目光落向亭外。
不知何时,路边支起了一个小小的茶摊,一个青衣小贩搭着白巾,扯着嗓子吆喝不停。路上人迹寥寥,真不知道他在吆喝给谁听。
卓安婕出了亭子,来到茶摊前。端起粗瓷茶碗在阳光下看了看,见碗底并无污痕,便点了点头,问道:“当真是一文钱一碗?”
“自然是一文一碗,童叟无欺!俊俏的小娘子更无欺!姑娘可要来一碗尝尝?”茶贩的热切似乎要从那敞着的胸怀里冒出来,左手将白巾从肩头扽下来,在手上一绕,麻利地操起大肚儿茶壶,倒了一大碗滚烫的热茶,殷勤地递了过来。
“这里连个鬼影都没,你卖的哪门子茶?该不会下了蒙汗药吧?”一边说着,卓安婕将茶凑到鼻端闻了闻,双眼忽然一亮,“茶里加了葛根花?”
“姑娘闻出来了?”茶贩得意地一笑,“这是小人的独家秘方,这茶不仅能生津止渴,而且清心安神、益胃润肠,还能……”
“还能解酒……”卓安婕仰首将一大碗茶喝了下去,抬手擦了擦下巴,只觉浑身舒爽,“这茶不错,倒和我那师弟的醒酒汤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不是他从未和人学过烹茶,我倒怀疑你们两个是同门了……”说笑间,眉头突然一皱,向林中瞟了一眼,道声,“结账……”伸手在怀里一掏,却没有铜钱了,便随手扔了一角银子,笑着向想找钱的茶贩摆了摆手,一路向南去了。
沿着大道散漫地走了七八里,卓安婕叹了口气,停步,转身,按剑而立。
大路尽头,天地交汇处,缓缓冒出了一个黑色的斗笠,接下来是黑色的面具,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剑鞘,黑色的短靴——终于敛成了黑色的人形。
那沉默的黑色无声地压抑着地平线,挟着沉沉的杀机不断逼近,直到丈外才止步不前。杀气勃然欲动,像被强行勒住脖颈的猛兽般咆哮不休。
“说吧,跟了我这么远,有何贵干?”虽然被杀气笼罩,卓安婕的话音中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味道。
“别月剑……”异常粗糙沙哑的黑色声音,如同冰霜磨砺后的镔铁。
卓安婕将剑举在眼前晃了晃:“喂,人家叫你呢,还不回话?”说完撇了下嘴,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把傻剑昨天喝多了,还没醒呢。”
黑衣人似乎对她的调侃感到意外,默然片刻后才道:“江湖传言,别月剑卓安婕剑下无敌,出道以来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是当今天下第一女剑手,我说得可对?”
“江湖传言嘛,传言传言,都是谣传谎言罢了,只有白痴才会拿它当真。天下第一女剑手当不上,不过要说天下第一女酒鬼么,安婕倒是颇有几分自信……”卓安婕不紧不慢地道。
黑人有些恼了,沉声道:“大名鼎鼎的别月剑,只会逞口舌之利么?”
“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灭国,口舌之利,有时尤胜刀剑……”卓安婕喟然叹道,随即莞尔一笑,“我师弟曾言,能动动嘴皮子就解决的问题,用刀剑解决是事倍功半,所以虽然我武功剑法都强过他,却始终落了下乘……”
黑衣人冷冷打断了她:“谁要听这些,动手吧!”
“动手?和你?”卓安婕讶然道。
“不错,我千里跋涉,一路寻踪,就是要称称你的斤两!”
“如此……”卓安婕微一沉吟,笑道,“告诉你也无妨,九十七斤六两二钱……”
“什么?”黑衣人愣住了。
“我的斤两啊……”卓安婕微微一笑,“你也不用称了,上个月和张屠户品酒时称过了,他那里刚好有大台秤……说起来,在洛阳这一个月,委实吃得不少,说不定又重了几斤……”她若有所思。
“锵——!”拔剑声喑哑如恶魔的呻吟,黑细剑身毒蛇般颤颤不休,静候着扑杀猎物的一瞬。
黑衣人将那细剑一抖,直指卓安婕:“多说无益,出招吧!”
“这剑——我好像听说过……”卓安婕蹙眉想了想,忽而脸色一变,“剑细如蛇,其鸣如哑,这是铁线盘毒!你是蒙煞影!”
蒙煞影本名蒙飒影,本为荆州大剑蒙天昊的独女,自幼沉迷剑道,更被誉为剑术奇才。十七岁时在与其父比剑时竟因出招过狠,失手弑父,其后蒙飒影被逐出家门,每日在江湖上以找人斗剑为乐。几年来,死在她剑下的剑手不计其数。因为出手毒辣,动辄杀人,她名字中那个“飒”字便被换成了“煞”,而那把杀人无数的细剑也被冠以“铁线盘毒”之名。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也是卓安婕遇到过的最危险的对手——前提是,她要和对方比剑。
“真是抱歉啊,蒙姑娘……”卓安婕捂着额头,一脸痛苦的模样,“昨个喝了一夜的酒,头到现在还晕着呢!实在是没心思比剑……清醒的时候?这可不好说,我向来是酒不离身的——要不,等安婕哪天戒了酒再说?”
铁线盘蛇猛然一震,锐利的剑风扑面而至,绞断卓安婕额前几丝乱发。
卓安婕眯眼瞧着眼前的剑锋,神色不动,闲适如常。
“喝酒?”隐藏在斗笠下的双眼紧盯着她,似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这借口真蹩脚……”倏尔,黑芒一闪,铁线盘蛇已然归鞘,“生死不知,胜负不见,我还会来找你的,别月剑……”沙哑的话音随风飘散,蒙煞影人踪不见。
“比剑?无聊的女人……”卓安婕转身,哼着不知名的歌儿向前走着。
远处,隐隐是管县的城墙。
小鸟成群地从眼前掠过,呼啦啦地上了流苏般的嫩绿柳梢,叽叽喳喳地闹了一阵,又被春风惊起,一哄而散,掠向远方。
卓安婕向那些小鸟摆了摆手,心情晴朗如蔚蓝的天空。
这是她行走江湖的第四个年头了,二十二岁,正是美好的花信年华,只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却并不那么美好。万历新政早已成为昨日黄花,张居正辛辛苦苦存下的家当正在被当今皇帝一点点败掉,大明王朝像一只年老的巨兽,在虎视眈眈的四夷中勉勉强强维持着它的威严。然而这些是她管不了的,剑法再好,也治不了天下,最多一扫眼前的不平罢了。
说起不平,这天下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她便懒得去管,看得见的,却不能不管——就像眼前吊着的男孩儿。
男孩儿被吊在城门边的旗杆上,四肢绑成了倒攒蹄,风鸡一样团团转着。四周有人在大声讥笑,有人则捡起石子抛他。虽然遍体鳞伤,他却依然昂着头,目光凶狠地望着众人,像只受伤的小狼。
“这孩子怎么了?”卓安婕问身边之人。
“这伢子的老子杀了人呢!一大家子的人,十几口子,全被杀了!啧啧,那个血流的……”那人咂着嘴,好像在品尝着什么美味。
事情很简单,三天前,城里有名的郭大善人惨遭灭门,除了看家的大黄狗,全家十四口无一幸免。衙役在郭家捡到了染血的凶器——一把厚背短刀。全城都知道,人称“钻天鼠”的混混徐四就有这样一把短刀。衙役上门抓徐四,却发现他已畏罪潜逃,只逮住了他的儿子徐狗儿。没人相信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能杀人,但父债子偿,既然老子跑了,这案子自然要落到儿子身上。好在知县大人体恤,没有上刑,只是将他吊起来,引那徐四出来投案。
“这不,已经吊了三天了,这伢子还这精神,真真是属狗的……”那人摇头晃脑地说,回头时,却愕然发现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已向旗杆走去。
卓安婕来到旗杆下,抬头望去。高高的旗杆上,绳子吱吱呀呀地响着,那小小的身子就这么在阳光和暴力下扭曲着。
卓安婕嘿然一笑,手中剑光倏闪。
“咔啦——!”海碗粗的硕大旗杆轰然倒下!
众人一阵哗然,如惊鸟惶然奔散。
卓安婕伸手一擎,将那旗杆堪堪抵住。轻轻放下,缓步来到徐狗儿身前,挥剑斩断绳索。男孩儿的眼神依旧恶狠狠的,却多了一丝诧异和不解。
“什么人!光天化日下私纵凶犯,莫非不怕王法么!”城门洞子里气喘吁吁地跑出两个衙役。为首一个胖子上前两步,壮着胆子问了一声,随即迅速退了三步,手中铁尺中风似的抖个不停。
“王法?”卓安婕哼了一声,“这孩子杀人了?”
那胖衙役眨了眨小眼睛:“没……没有……”
“那他帮别人杀人了?”
“这……也没有……但他爹杀人了!”
卓安婕哼了一声:“按大明律,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他一个小小孩童,怎会起意杀人?就算他老子杀人,这罪名也落不到一个孩子身上!”
“我爹没杀人!”徐狗儿大喊。毕竟吊了三天了,叫声显得有气无力,令人心酸。
“这位姑娘,你说归说,这事儿咱们可管不了,是县太爷说了算……”胖衙役眼光老练,早看出眼前这位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乖乖,一剑斩断了水桶粗的旗杆,这要是砍在自己身上,肉再多也扛不住啊!
“那就让你们县太爷来找我好了,这孩子我带走了……”卓安婕将徐狗儿抱在怀里,全不在意他满身的泥垢血污。
“且慢!”人群中走出一个俊朗的年轻人,一身蓝色对襟大氅,戴着英雄巾,腰际绑着一排皮带,上面插满飞刀,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利落彪悍。在他身后,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亦趋亦随,应该是个管家的角色。
“这位姑娘,所谓因果报应,父债子偿。那徐四灭人满门,天良丧尽,徐狗儿身为人子,自然要替父赎罪。些许苦楚,不过是为了让凶手早日伏法罢了……”年轻人款款而谈,极具风范。
“你是凶手?”卓安婕突然问道。
年轻人一愣:“姑娘真会开玩笑,在下怎会是凶手?”
“不是凶手你跳出来干吗?还是说你睡不着,想变只雎鸠跳到树梢上唱歌?”卓安婕似笑非笑地说。
年轻人脸色顿时有些尴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卓安婕风姿过人,他为之惊艳,这本也没什么,只是被对方这么挑明,有些话就不好开口了。
“这位姑娘,我家少门主好意相劝,你不听也就是了,又何必咄咄逼人呢?大家行走江湖,还是讲些规矩才是。”中年人发话了,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话中暗含机锋,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哈!本姑娘自在惯了,从来不懂规矩。”卓安婕嫣然一笑,手有意无意地按在了剑柄上,“而且你都说了,规矩这东西,只能是讲一讲而已。要真是人人守着它不放,又哪来的江湖人呢?”
“姑娘好锋利的言辞,不知能否见告芳名?”年轻人拱手道。
“免了。”卓安婕将徐狗儿搀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城内走去。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年轻人的脸渐渐沉了下去。
“少门主,要不要派人……”中年人低声问。
“不要多事!”年轻人果断地道,压低声音道:“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只凭那斩断旗杆的一剑,此女就不是我们惹得起的。现在是非常时刻,本派弟子一定要处处小心,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明白了吗?”
“是!”中年人的腰弯了下去。
还没走几步,徐狗儿便挣扎了起来,虚弱地嚷道:“不能进城……”
“为何不能?”卓安婕边走边问。
“城里……城里是闪剑门的地盘儿,我就是被这群狗日的抓起来的……”徐狗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哦?不是衙门的人?”
“哼,就凭那些狗腿子,连小爷的毛都摸不着!”徐狗儿傲然道,随即小脸又垮了下来,“闪剑门那些狗日的,城里到处是他们的眼线爪牙。若非被朋友卖了,小爷也不至于被那群王八蛋堵在地窖里。”不愧是混混的儿子,小小年纪就会充好汉了,满嘴的江湖气还真像那么回事。
“哟,看来你还挺不服气的,怎么,还想找人家报复不成?”卓安婕似笑非笑地问。
徐狗儿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爷可没那么大本事,先躲躲风头才是,过几天看能不能找到老爹一起跑路!”
“你不是说你爹没杀人么?”
“我爹没杀人!”徐狗儿肯定地道,“偷东西他在行,杀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杀只鸡他还哆嗦呢!”
“既然没杀人,为什么要跑路?”
徐狗儿翻了个白眼:“拜托,女侠,用胳膊肘想也知道了。死了十几口人,官府能不要说法么?现在人家摆明了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爹脑袋上,不跑路,还真留在这儿和人家打官司啊?”
“也未必非要跑路吧,抓到真凶不就好了?”卓安婕随口道。
“谁去抓,你去?”徐狗儿小嘴一撇。
“可惜师弟不在,这种勘案的活计他最拿手了,每次我偷吃他的点心,他总能看出来,怎么动的手都给你说得一清二楚,果真是贼眼光明。”
“那也没用,这是管城,怎么断案还得官府里的老爷说了算!”
“管它是管城还是城管……”卓安婕的凤目眯成了一条线,淡淡地道,“既然我来了,我遇上了,那就由我说了算!”
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店铺里的伙计连吆喝的欲望都没有,懒洋洋地坐在门墩上,无精打采地望着门外。就连狗都耷拉着尾巴,懒得向人摇一下。
“只看这街面上冷清的样子,便知这里的官儿是个大大的草包。”卓安婕走了片刻,一个酒幌子都没见到,不由眉头一皱。
“话不能这么说,陈县令还是不错的,人挺和气,不会搜刮百姓,也不随便给人上刑。有次我爹偷东西被人逮住打个半死,还是他作主不再追究了,我爹感激得很呢,说他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徐狗儿认真地道。
卓安婕喟然一叹——这就是大明的百姓,只要当官的待他们和气点儿,只要少贪些钱,在他们眼里便是好官,值得他们感恩戴德。却不曾想想,若论待人和气,从不贪污,庙里供着的泥像都比这些官儿要称职一百倍。
“这县城里可有好点儿的药铺么,你的伤得找大夫治一下。”
徐狗儿看了看身上的伤痕,龇牙咧嘴地活动了几下:“不用了,我身子骨结实着呢,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还没我爹打得狠呢。再说,城里没有哪个药铺敢得罪闪剑门的,去也没用。”
“哦,闪剑门竟然这么霸道?”卓安婕皱了皱眉。
“那当然,人家可是响当当的名门大派,当年河洛论剑时曾进过三甲的!要是有那么硬的靠山,这管城里我也横着走!”徐狗儿一脸的憧憬。
卓安婕莞尔。少年们永远向往着强大的实力,却不知若无一颗真心,再强大的实力也不过是暴力的衍生品。在这一点上,师弟似乎看得格外清楚,他练功时不怎么用心,正是因为他不想养成对暴力的依赖。
可我练功时也不怎么用心啊,为何身手这么厉害……卓安婕暗自琢磨着,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天赋太好,天生就有成为暴力女的潜质。
城里最好的药铺是杏林居,可正如徐狗儿说的一样,城里没有一家店铺肯接待他们。两人刚一接近,杏林居便立即大门紧闭,如临大敌。
“看,我说的没错吧?”徐狗儿无奈地道。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得罪了闪剑门?”
“我就是被闪剑门的人抓起来的,只要闪剑门还没放话,整个县城里就没有我容身之地……”徐狗儿的话音里充满了失落,被人拒之门外的滋味不那么好受,而小小年纪的他也没看上去那么坚强。
卓安婕轻哼一声,一掌拍在了店门上。
“咚——!”厚重的店门剧烈晃动着,积年灰尘簌簌而落。“开门。”卓安婕平静地道。隔着门,可以清晰听到店内的人在喘粗气,可依旧无人应门。
卓安婕摇了摇头,手在店门上一按。
“咔嚓!”门栓绷断,大门向两旁荡开。无视脸色苍白,双脚颤抖的掌柜,卓安婕径自来到柜台前,剑柄在柜台上一敲:“伙计,抓药!”
“药?啥药?”伙计还处于震惊中,战战兢兢地问。
“自然是金疮药,还有跌打药酒。”卓安婕看了徐狗儿一眼,“还有,剪几块干净的药布,给这孩子包扎一下伤口。坐堂大夫你们这儿有没有?”
伙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让他出来给孩子号脉,看看身上有没有暗伤。”卓安婕干净利落地道,“愣着干吗?屁股被粘住了?还不快点儿!”
一连串的呵斥下,店内顿时鸡飞狗跳,几个伙计抱头鼠窜,脚下生风,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东西备齐了。
慈眉善目的坐堂老大夫也被请了出来,为徐狗儿号了脉。好在衙役们还知道轻重,每天吊他的时间不长,否则就是铁打的孩子也成了废人。
“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被吊在旗杆上,你们这些人,还真看得下去。”卓安婕一边用药酒给徐狗儿擦身子,一边对着药店掌柜冷嘲热讽,“莫非管城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姑娘,不是我们没良心,而是这事……这事我们实在是不敢管啊!”掌柜长长地叹息道,“这管城里的事,大大小小的,都是闪剑门的人说了算。哪个要是敢出头闹事,轻则被一顿暴打,重了则是家破人亡啊!”
“可不,您是外来的不知道……”伙计向店外偷偷望了望,压低声音,“前日里县北有人被闪剑门夺了祖传的地,闹着要去府城告,结果怎么样?没几天就被奔马撞死了,连头都被马蹄踩扁了,那个惨哟,就别提了……”
卓安婕眉梢渐渐立起:“难道官府就不管么?”
“管?谁管?别看这里叫管城,可县太爷却谁也管不了。”伙计不屑地道。
“谁叫人家上面有人呢。自从许门主去年进京后,连知府大人见了闪剑门的人都要客客气气的,更别说陈县令了……”掌柜的也叹息了一声。
“这郭家的血案,真是徐四做的?”卓安婕又问。
“谁知道呢?”掌柜地下意识地瞟了徐狗儿一眼,支吾道,“按说徐四这人虽然手脚不干净,可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还做不出来。不过人心隔肚皮,他一时狂性大发也说不定……”
“我爹才没杀人!他只是……”徐狗儿大叫,随即又收声不语。
卓安婕若有所思地望了徐狗儿一眼,又向掌柜道:“掌柜的,郭家和闪剑门可有什么渊源么?闪剑门为何对抓捕徐四这般上心……”
“这个我倒是清楚……”一个伙计在一边插口道,“听说闪剑门看上了郭家祖传的一样宝贝,说是要花大价钱买进来。郭家的人本不想卖,可架不住闪剑门软硬兼施,实在扛不住,郭家人就答应了。”
“宝贝?什么宝贝?”
“好像是个古董瓶子。”伙计想了想道。
“如此说来,倒是闪剑门的嫌疑最大。兴许是他们不想花那么大价钱,索性杀人夺宝,随后又栽赃可徐四也说不定。”
掌柜和伙计对视一眼,摇头道:“这个小人着实不知。郭家出事第二天,闪剑门便放出了消息,说那案子是徐四做的,并悬赏缉拿徐家父子。那时,陈县令派去的人还没来得及收敛尸体呢。”
“手脚倒是利落……”卓安婕眯着眼,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在剑柄上一下下地敲着,忽而一笑,“我倒是想见见这位窝囊的县令大人,不知他对这件案子又怎么看……”
半个时辰后,卓安婕和徐狗儿出现在县衙大门外。
县衙大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不见本来的颜色,就连两旁的石狮子也残缺不全。几只老鸹在墙内的枯树上叫个不停。门口站着的两个衙役无精打采地低着头,依着手里的水火棍打着瞌睡。
卓安婕掏出拜帖,在一个衙役的头上拍了下:“醒醒!”
衙役将眼睛挑开一道缝:“啥事儿啊?今天老爷有客,没工夫升堂。”
“告诉你们老爷,就说有人要见他。”
“你要见县令大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公主还是郡主?说见就见?”衙役撇嘴道。
“我什么主也不是,只想为这孩子作主。”卓安婕拍了拍身边的徐狗儿。
那衙役这才注意到徐狗儿的存在,脸色顿时大变:“这……这小子……你……”随即想起在城门口传来的谣言,醒悟到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大姑娘就是一剑斩断了旗杆的主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我要见你们县令,问一问郭家的案子。”卓安婕随手将拜帖塞到衙役的帽檐里,“还不进去禀报!”
“是……是!”衙役捧着帽子,狼狈地进去了。
不大工夫,卓安婕便见到了这位在管城里管不了事儿的县令大人。陈县令年近不惑,在这一穷二白的管城县已呆了足足八年,可见朝中无人。卓安婕的帖子上写的名头是沙门静宗弟子。陈县令虽然不是江湖人,可对鼎鼎大名的静宗却知之甚深。无他,静宗的大成师太曾救过先帝的驾,更深得太后信赖,多次出入大内为太后说法。说到影响朝廷大局也许静宗没那个能力,可要扳倒他一个没根没底的小县令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卓女侠大驾光临,真令寒署蓬荜生辉!来人!奉茶!”陈县令人很斯文,很有几分不矜而庄的风度,只是双眼血丝密布,看上去有些憔悴。
“免了,茶我喝不惯。我来找县令大人,原就是为了这孩子的事。”卓安婕单刀直入,一如她的剑意。
陈县令看了徐狗儿一眼,手捋须髯道:“徐狗儿之事,确是有不妥之处。只是郭家在本地一向声誉甚佳,此次惨遭灭门,地方百姓群情汹涌,众口一词,一定要本县尽快缉拿凶手归案。而他父亲徐四又身负血案在逃,本县也是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
“逼得没办法就把一个孩子吊在旗杆上?你怎么不把自己吊起来,以平民愤?”卓安婕辞利如锋,毫不客气。
“这……”陈县令张口结舌。
一个小吏忍不住插口道:“女侠误会县令大人了,这旗杆上吊孩子的法子不是县令大人的主意,他也是出于无奈,不得不行此下策。”
“不是他的主意?那是谁的?”
“是本官的主意!”随着森严的话语,三个褐衣男子从堂后踱了出来。发话之人腰系小绦,头戴尖帽,鹰鼻薄唇,面色阴沉。卓安婕的目光落在那人脚下的白靴上,瞳孔顿时微微一缩:“番子……”
“本官东缉事厂寅颗役长曾宪鸿,奉命查办郭氏灭门一案。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法子乃是本官所定。怎么,你有什么不满么?”那人紧盯着卓安婕,目光阴鸷,摄人魂魄。
“要是我有呢?”卓安婕淡淡地道。
曾宪鸿冷笑:“那本官自然会想法子让你变得没有。”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卓安婕语气轻松,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曾宪鸿双手爆豆般一阵轻响,左手五指微弯,轻按在身边的八仙桌上。无声无息地,五指深深没入桌面,坚硬如铁的红木在无坚不摧的指力下仿佛成了油脂。如此指力,无疑证明他的大力鹰爪功已臻至化境!
“这倒奇了……”卓安婕轻描淡写地望着桌子,“我还以为没教养的野猫才喜欢到处磨爪子呢,想不到曾役长也有这个喜好。”
“你!”饶是曾宪鸿城府甚深,也不禁怒形于色。
“曾大人息怒……卓女侠也只是语出无心,绝非有意嘲讽大人……”陈县令忙起身劝阻,这两位大神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要是两人大打出手的话,自己这小小的县衙怕还不够他们俩折腾的。
“这孩子先带走了。案子我会查下去,若是见到徐四,我自会带他来见县令大人……”卓安婕拉起徐狗儿向外便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哼,区区一个江湖客,也敢在本官面前摆脸色,不知天高地厚……”曾宪鸿冷冷一笑,伸手去拿案上的茶杯。
“哗啦!”八仙桌忽然崩塌,茶壶茶碗翻洒一地。弄得几人好不狼狈。
“混蛋!这是怎么回事!你这管城县穷得连张结实点儿的桌子都买不起了吗?”曾宪鸿破口大骂。
陈县令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条断裂的桌腿,肃容道:“曾役长,请看……”
“这桌腿怎么了?”曾宪鸿接过桌腿,脸色随即一变:“咦?这是……”
“四条桌腿在面前被齐齐斩断,我们竟然毫无察觉……”陈县令摇了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天!好快的剑……”
卓安婕带着徐狗儿离开县衙,快步而行。
“我们就这么走了?”徐狗儿一脸的不服气。
“事情有变,没想到东厂的人会插手。”卓安婕语气中多了一丝沉重。
“你怕了?”徐狗儿仰起小脸问。
“是,我怕麻烦。”卓安婕坦率道。的确,她并不怕这几个番子,但东厂眼线遍布天下,一旦招惹了他们,在大明境内寸步难行。
徐狗儿低头不语。
“放心,再怎么也要还你们父子一个公道。”卓安婕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那要是他们不肯给呢?”徐狗儿反问。
卓安婕停下脚步,肃然道:“你记住,永远不要指望人家把公道施舍给你,而要靠自己去挣!用脑子和拳头!”
“脑子……和拳头?”徐狗儿喃喃自语。
“没有拳头,人家就不理你;而没有脑子,拳头就拼不过人家的刀子。”
徐狗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随即又问:“那现在我们去哪儿?”
“去郭家。”卓安婕果断地道,“师弟说过,刑案最重初情,而初情莫重于检验案发之地。我倒要看看这案子有什么蹊跷,连东厂的走狗都引来了。”
郭家在县城东南,三间四架的格局,的确是个富贵人家,只是此刻早已成了死地,大门上也挂了封条,远近行人路过时都低着头,多看一眼都不敢。只有两个黑袍汉子身配利剑,背手在大门前徘徊。
“看,是闪剑门的人。”将小脑袋从墙角缩回来,徐狗儿压低声音道,“他们把大门封住了。”
“谁说要走大门?”卓安婕拉着他转进郭宅南面的一条小巷。眼见四下无人,她抱起徐狗儿,猱身一跃,飞过院墙。
墙内是个小花园,四下鸟语花香,一派祥和,令人无法想象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惊天血案。快步前行,两人来到正房外。此时尸体早已不见,可地上一滩滩殷红和刺鼻的血腥味儿却依然触目惊心。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卓安婕数完地上的血迹数目,脸色疑惑:“奇怪,从血迹上看,郭家满门都是在这儿遇害的。半夜三更的,他们干吗聚在一起?”
“吃饭?”徐狗儿试探着说。
“你见过和仆役一起吃饭的主人吗?肯定另有缘故。”卓安婕摇了摇头,推门进屋。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连被褥都被割破了,很明显,凶手在找什么东西。
“难道是强盗劫财?”卓安婕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屋子里几样金银器皿原封未动,凶手肯定不只为劫财而来,定然是在找某样特别之物。会不会是那个传说中的古董瓶子?一边想着,她一边模仿师弟云寄桑断案时的样子在地上兜着圈子,“凶手之所以灭郭家满门,若非有血海深仇,便是怕有活口留下,暴露身份……嗯,当晚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凶手趁郭家人聚集在一起时,突然现身,逼迫郭家人交出东西,随后便大开杀戒!”她挥了几下手,又一脸烦恼地放了下来,“不见尸体,很难明白凶手是如何下手的。算了,还是先找找凶手进入和离开的踪迹吧。”
她转了一阵,却始终没能发现有夜行人飞檐走壁的痕迹,心中不由略为烦闷,明白自己始终不能像师弟那般明察秋毫。扭头一看,却见徐狗儿也聚精会神地在墙根下找线索,不由莞尔。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院落中的一棵大树上,树皮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三个字——“西墙下”。
这字是谁留的?郭家人?可他们逃命都来不及,怎会有空在树上刻字?西墙下?西墙下有什么?是凶手的踪迹么?
卓安婕上前对着字迹比了比。
奇怪,这字竟然是用左手写的。为何用左手留字?莫非怕自己认出笔迹?难道这人是自己认识的?想了一会儿,却始终不得要领。
“狗儿,过来!”卓安婕索性不再想下去,叫过徐狗儿,向西边走去。
她沿着西墙根儿缓步而行,一边仔细观察地面和墙头。奇怪的是,除了一个狗洞,没发现任何可疑。奇怪,难道那三个字只是乱写的?她暗暗地想。
忽然,她发现徐狗儿正对着那狗洞发呆。
“狗儿,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徐狗儿小脸苍白,咬了咬下唇,艰难道:“是我爹……”
“什么?”卓安婕一愣。
“我爹他……他那天来过郭家……”徐狗儿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抽噎地说。“这个狗洞是我爹扒的,偷人家东西时他常这么干,我认得出来。”
“可你不是说……”
“我爹那天晚上没回家,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徐狗儿低声说,随即又急急仰头道,“可他不会杀人的,真的!”
“别急,狗儿,我知道你爹没杀人。”卓安婕轻声安慰着他。
男孩儿听她这么说,这才渐渐放下心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对眼前这美丽女子有了深深的信赖。
卓安婕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是徐四杀了郭家满门。连偷东西都要挖狗洞的人怎么有能耐和胆量在郭家人聚到一块儿的时候动手杀人?稍有江湖经验的便知道那绝无可能。何况普通人杀人时无法控制力量,常常拼尽全力,杀了一两个身子就软了,能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的只会是杀人如麻的江湖高手。不过狗儿说得对,徐四当晚很有可能来过郭家。不仅如此,恐怕他还看到了凶手的真容。这就是他迟迟不敢现身的原因。不,也许此时他已经被凶手灭口了。
“狗儿,案发那天,你爹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徐狗儿回忆着那天的情形,道:“那天……爹他好像很高兴,一直哼着小调儿。对了,他还对我说,今天一过,咱们父子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也就是说,你爹来郭家行窃是早有准备的。”卓安婕若有所思。徐狗儿低下了头,鸡鸣狗盗虽然不比杀人放火恶劣,可依旧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假设你爹当晚来郭家行窃,却撞到了凶手。惊慌之下,遗落了护身短刀。可随后呢,他为什么不去找你?”卓安婕自言自语,一边推测当时的情形,“他知道,此事危险异常,若被凶手发现,定然是死路一条,所以不想连累了你。”
“卓姐姐,你说,我爹他会不会……”徐狗儿咬着下唇问。
“很难说……”卓安婕斟酌,“连闪剑门地头蛇都没能找到你爹,凶手自然也不可能。除非……”言外之意,就是凶手已经将徐四灭口,埋尸灭迹。
徐狗儿将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一时间心乱如麻。出事当日,他便知道这次老爹恐怕要不妙了。虽然自己的老爹平日好酒贪杯,只会靠偷鸡摸狗度日,可闲暇时却会带着自己去城外放风筝,还会用刀子为自己刻木老虎。在他心目中,即便徐四胆小无赖,却依旧是他的父亲,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这天地间唯一的依靠。
衣袂破空声虽轻,却依然逃不过她的双耳——有不速之客来了!
卓安婕缓缓抬头,从容道:“既然来了,那就请几位现身吧。”
一声长啸,十余个黑袍汉子纷纷在房顶现身。为首环眉豹眼的汉子手持重剑,仰头大笑:“哈哈!少门主说的没错,守着大树就能等来肥兔子,咱家等了这么久,果然有人自投罗网!兀那女子,看你娇滴滴的,六爷也不想为难你。奉劝你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的好,也让六爷我省点儿力气!”
“哟,那可不成。”卓安婕嫣然一笑,“耍把式的还想省力气,这赏钱可就不好给了。”
“姐姐小心,那是闪剑门八金刚中的霹雳剑雷炯。他是出名的力气大,手中镔铁剑重七七四十九斤,号称可拔山举鼎。”狗儿在一边嘀咕道。
卓安婕微微一笑:“他力气再大,还能大过狗熊不成?连狗熊都不如的人,还想称英雄么?”
雷炯闻言大怒,呼啸一声,狂扑而下!重达四十九斤的镔铁宝剑借着这一扑之势泰山压顶般劈面而来!
卓安婕一拉徐狗儿,身子轻盈地划开。
雷炯竟不收剑,一剑重重劈在地上,顺势一挑,挑起漫天泥沙!人剑合一,随着泥沙冲向卓安婕!他虽然看似粗豪,却极其细心,虽然尚不清楚卓安婕是怎么把徐狗儿救下的,可她既然明知闪剑门出面还敢维护徐狗儿,定然是有两下子。
卓安婕眉头微皱,身形以足底为轴,拂柳似的轻摆,避开扑面而来的泥沙,同时手腕一转,别月剑已然出鞘。
剑光一闪,直刺雷炯左胁!
雷炯哼了一声,铁剑向外一封。心想:你本事再大,力气肯定是不如我的。只要和我的重剑沾上,定然讨不了好!
四十九斤听起来不重,可常人单手举着都难,更别说舞了。卓安婕的别月剑重也不过十八斤,若真和他的硬拼一记,恐怕当场就会崩飞!
谁知卓安婕却不与他硬碰,手腕一转,剑撩他的小腹,雷炯横剑格挡,别月剑蓦然斜刺他右腿!顷刻之间,卓安婕连刺雷炯二十三剑,每一剑都是虚刺,没和他的重剑沾上一星半点。
雷炯被刺得哇哇大叫,满头冷汗,狼狈不堪。心想:见了鬼啦!这个小女子的剑怎的这般快法?虽说本门以快剑见长,但那可不是老雷我的长处。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再有十几招,老雷便要出丑了。明知打不过还要硬打,不是老雷的风格!想到这里长剑一摆,向后一跃,豪情万状地仰天大笑一声:“剑法不错,看在你是女人的份儿上,六爷就不和你计较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来日江湖再见!”说完转身跳墙而去。那十几个闪剑门的弟子跟他已久,哪还不知风色不对,纷纷溜之大吉。
“不与我计较么?我却要和六爷你计较呢。”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卓安婕笑吟吟地道。
狗儿在一边看着她的笑容,无由打了个寒战。
雷炯一路飞奔,直到闪剑门大门才停步。回头看看没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门口的弟子向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快步进门,险些撞上一人。正要大骂,发现是少门主身边的亲随管家许幽,忙将嘴边的骂声收了回来。
许幽眉头一皱道:“怎么了六爷,神色这般匆忙?”
“别提了!真是晦气,我按少门主的吩咐,在郭家等贼人现身,却等来了徐狗儿那小崽子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谁知和人家一伸手,险些栽了跟头。还是我见机不妙,及早脱身,否则人就丢大了。”雷炯一脸的沮丧。
许幽脸色微变:“糟了,我们得马上将此事禀告少门主,迟恐有变。”
“怎么,对方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雷炯诧然道。
“你说对了,对方还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许幽苦笑,“听说过慧剑门静慧二宗么?对方就是静宗一脉最出色的女弟子。”
“别月剑!”雷炯脱口道。
“不错,此女正是大名鼎鼎的别月剑卓安婕,这次本门可是有麻烦啦。”许幽一脸忧色地道。
“不至于吧,我们又没招惹她,左右不过为个小贼罢了,大不了咱们让一步,不再追究也就是了,难道她还会不依不饶?”
“这可难说……”许幽一边摇头,一边快步走向内堂:“别月剑行走江湖,很少管人闲事,可一旦她决定出手,就从未有过半途而废的时候。当年大旗盟纵横太原府,是何等的威风煞气,结果只因为纵马踢死了一个小贩,惹怒了路过的别月剑。三日之内,五进五出,剑荡太原,高手如云的大旗盟就此灰飞烟灭。咱们闪剑门再横,还能横过大旗门去?”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耳边响起诧异的声音。
许幽抬头,见是少门主许少白,忙施礼道:“少门主,刚才小人在门口遇到了六爷,他刚刚和别月剑在郭家交了手……”
“什么?”许少白陡然色变,望向雷炯。
雷炯搓着手,一脸憨笑:“嘿嘿,是这样,少门主您不是让老雷我在郭家守着大树等兔子么,结果兔子没等来,就等来了一位娘子,我合计着娘子也行啊,就琢磨着抓回来让少门主审审,谁承想……”
“谁承想你差点被人家抓了……”许少白寒声道。
“我这不是逃回来了么?再说,我也不知道她就是别月剑那个煞星啊……”雷炯一脸的委屈。
许幽也在一旁劝解道:“此事确实不能怨六爷,谁也想不到这女人行事竟然这般快法……”
“轰——!”门口处突然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阵喧哗,内堂的闪剑门的弟子们纷纷向门口处赶去。
“怎么回事?”许幽一脸震惊。
“你都说了,她行事快啊……”许少白握紧佩剑,大步向正门走去。
雷炯和许幽对视一眼,慌忙跟上。
才到外堂,三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凉气。
铺满白沙的宽阔校场上,卓安婕一人按剑,缓步而行。近百个闪剑门弟子前后围着她色厉内茬地叱喝不停,却无一人敢于上前,显然是被打怕了。更远的地方,两扇大门已塌倒在地。二十余名弟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想必是为了阻止对方时被打翻的。
“都住手!”许少白大喝道。
众弟子如释重负,纷纷让开。
许少白强忍怒气,抱拳拱手:“卓女侠,闪剑门自问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打上门来,未免有些不合江湖规矩吧?”
“又是规矩……”卓安婕哂然,手中长剑一振,“说起规矩,你们闪剑门又何曾和管城百姓讲过什么规矩?怕是他们和你们讲规矩,你们却要和他们比剑法。既然如此,不如咱们直接比剑法好了,省得绕来绕去,麻烦!”
许少白心中怒意更甚,只是想起父亲所谋之事,不得不强制压抑:“我们闪剑门不是不讲理的黑道绿林,卓女侠到底意欲何为,还望划下道来。”
卓安婕微微一笑:“很简单,我就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抓徐四。可别告诉我你们真认为他是郭家灭门血案的凶手。”
“原来如此……”许少白冷笑道,“只是我闪剑门不是大车店,可以任人随意来去,只要卓女侠能让在下心服口服,将此事告诉你又有何妨?”
“哦,那少掌门不妨划下道来。是单打独斗,还是车轮战?随你。”卓安婕爽快地道,望了望身边那些闪剑门弟子,“总不会是一拥而上吧?”
“闪剑门没那么龌龊。”许少白冷声道。振臂一挥,“有请七位师叔。”
“虎痴剑尉迟亮来也!”一个围着虎皮裙的大汉飞身跃入场中,他手持一柄四尺阔剑,一边剑刃满是锯齿,甚是凌厉。
“雷霆剑雷炯!”雷炯跳入场中,虎目圆整,找了个离卓安婕远远的地方摆开架势。
“潇湘剑韩无月。”一个容颜清俊的蓝衫中年人腰别玉箫,背负长剑,缓步而出。
“青鸾剑柳双双,还请妹子多多指教。”第四人却是一个手持软剑,体态风流的美艳少妇。
“无影剑翟成古……”阴森话音中,一个大头侏儒滚入场中,双手一分,亮出一对分水短剑。
“易水剑荆如风。”一个满脸伤疤的独目男子昂然而入,手中长剑铁锈斑斑,却是一把断剑。
“唉,又要动手了,人老了,真的不禁折腾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灰衣老人缓步而出,慢条斯理地拔出鞘中之剑,剑色青黄,竟是一把竹剑,“老朽许唯,承蒙江湖朋友不弃,送了个忘兰剑的匪号。”
卓安婕微微动容。三十年前,忘兰剑许唯曾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快剑手,曾与当时天下第二快剑魅剑古不反斗剑百余合,一招惜败。只是后来为情所伤,黯然退出江湖,想不到却是闪剑门的人。
许少白拱了拱手:“卓女侠,你剑法超群,单打独斗敝门恐怕无人是你对手。不过敝门先辈曾传下一座八元锁龙阵,虽然简陋,却也有几分威力。只要卓女侠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能破了此阵,少白自然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破阵?有趣……”卓安婕缓步向前,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这几位便是贵门大名鼎鼎的八金刚了吧,怎么少了一人?”
“这第八人么……”许少白长剑蓦然出鞘,剑光一闪,一分为二,擎在手中,“便是在下,灵蛟剑许少白!点香,布阵!”
话音未落,早有闪剑门弟子捧了香炉来到场中,将一根檀香点燃。
青烟方起,八人已身形闪动,隐隐将卓安婕围在当中。
卓安婕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八人脚步,只见八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围着自己缓缓转起了圈子。他们不动,卓安婕却不能不动,否则如何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破阵?
在卓安婕心目中,最难对付的自然是那个用竹剑的忘兰剑许唯。虽然三十年间他声名不显,且已年迈,可单看他已弃铁剑不用,改用竹剑,便可知他剑术已入化境。而最好对付的无疑便是许少白,他剑法再高,毕竟限于年纪,无法和其余七人一般老辣。当下身形微旋,一剑向许少白刺去。
谁知许少白并不和她交手,身形一晃,转了开去。迎上这一剑的却是一旁的尉迟亮。双剑一交,卓安婕退了一步,卸去力道,尉迟亮却硬挺着不动,脸色涨红如血。
卓安婕笑道:“原来是尉迟亮来也兄,虎痴剑法,果然又虎又痴,名不虚传。”
“真的么?俺也觉得俺这剑法好。对了,俺叫尉迟亮,没有来也。”尉迟亮认真地道。
“尉迟,不要多话,还不变阵!”潇湘剑韩无月断喝一声,长剑刺来,被卓安婕随手荡开。
尉迟亮答应一声,转了开去,雷炯又迎了上来。他自然也不会和卓安婕硬碰,虚晃一剑,立即退开。卓安婕正待追击,柳双双和翟成古又从后杀到,她只能反身迎敌。十几个回合下来,卓安婕便已明了这八元锁龙阵的厉害。此阵的妙处并不在于制敌死命,而在于困敌。八人按照伏羲八卦方位流转不休,只要一人受阵中之人攻击,其余之人必定出手攻击,以围魏救赵之策,逼对方放手。而且列阵之人决计不肯贪功冒进,而是八人此进彼退,配合默契,一触即退,不见丝毫迟滞。
场边,闪剑门的弟子聚得越来越多。人人屏息以待,看着这关乎闪剑门颜面的一战。每个弟子都一边为场中局势提心吊胆,一边瞥着那一炷香,巴望着那红红火头早点熄灭。
转眼之间,那一炷檀香已燃了一半,卓安婕依然被困阵中。
许少白脸上微露喜色,若是他们此次能将大名鼎鼎的别月剑困住,闪剑门定然会声名大振,更上层楼。微一出神间,面前的卓安婕忽然身形一转,剑光大盛,顿时将他笼了进去!许少白心中大骇,双剑狂舞,瞬息见连刺三十六剑,正是闪剑九绝之一——“飞月闪舞”!
一连串的金属碰撞声连成一线,火花飞溅中,许少白仰身飞出,踉跄落地。卓安婕正待追击,许唯的竹剑已然缠了上来。许少白暗道好险,再不敢分心,奋起精神,重新扑上。
卓安婕一连七剑,试着削断许唯的竹剑。奈何许唯剑法老到,掌中竹剑轻描淡写般一沾即走,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闪剑门弟子齐声喝彩,士气大振。
有人大叫:“许师伯好身手!这次咱们赢定了!”
又一人洋洋自得道:“这八元锁龙阵哪里是那么容易破的?当年河洛第一剑李忆安李大侠造访本门,以他的绝世剑法,那也是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脱身,从此再不敢小觑本门剑法。”
“听说李大侠曾经与武当掌门交手,不分胜负的!”
“就是就是!别月剑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武当掌门去!”
“认输吧!来自静宗的小娘子!”
众人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卓安婕却恍若未闻,静宗以心明剑,岂是几句喊叫动摇得了的?她见破阵不易,便暗暗思量如果师弟云寄桑遇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办。以他的一贯做法,自然是斗智不斗力的,既然阵法本身没有破绽,那就从列阵之人身上去找。除了剑法老到的许唯之外,韩无月、柳双双、荆如风和翟成古等人都是心思慎密,剑法严谨,不露丝毫破绽。许少白身为闪剑门少门主,也是才华横溢,足智多谋。而雷炯虽然看似粗豪,但为人奸猾,从不吃亏。只有那尉迟亮,性情鲁莽,反应也比其他人慢一拍,看来要破此阵,还要落在此人身上。当下身形一摆,飘向尉迟亮所在的东南方位,却不向他出招,而是一剑刺向他身旁的韩无月。韩无月连接三剑,自感不敌,脚踏八卦,向艮位退去。他这一退,人在兑位的尉迟亮自然迎了上来。
卓安婕嫣然一笑:“哈,原来是尉迟亮没有来也兄。”
尉迟亮哇哇大叫:“俺说了!俺叫尉迟亮!没有来也!也没有没有来也!”
卓安婕作恍然大悟状:“噢,原来你叫尉迟亮没有来也也没有没有来也——真是奇怪,你这名字怎的越变越长了?”
她口中说笑,剑势却愈发凌厉,迫得尉迟亮连连后退。尉迟亮一边要和她拌嘴,一边又要抵挡越来越快的剑招,早已狼狈不堪。好在他还记得阵法要旨,脚踏太阴,由兑位退到离位,又转少阳,退至震位。
这时雷炯自然要补上他的缺陷,挺起镔铁大剑,迎上卓安婕。谁知卓安婕身形一摆,竟然将雷炯视若无睹,依旧直扑尉迟亮!
雷炯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卓安婕此刻背后空门大开,正是他老雷克敌制胜绝佳时机!当下铁剑一挺,大喝一声:“看我雷——”他本想说看我雷炯的绝招,谁知话音未落,卓安婕突然一声大喝:“回马剑!”
雷炯顿时一愣。回马剑,顾名思义,当然是败中求胜的绝招,卓安婕故意露出空门,原来是要引自己上当!他本就胆小慎微,闻言后手中铁剑顿时一缓,先将门户稳稳守住,口中也是顿了顿才大喝道:“炯——”忽然想到自己招数没出,后面三字便也没能出口。
只是他这一缓不要紧,却要了尉迟亮的命。
卓安婕手中长剑追星逐月般刺向尉迟亮,剑气森寒如银涛雪浪,将他卷入其中,口中也笑道:“尉迟亮没有来也也没有没有来也——名字太长,还是改改吧!”
尉迟亮大怒叫道:“我叫尉迟——”话音未了,已被卓安婕一脚踢飞。
他人在空中,晕头转向间,只觉身体陡然下坠,身子一凉,水花四溅,已掉入院内水井之中。
“既然叫浴池,焉有不洗澡之理。”卓安婕嫣然一笑,风姿怡然。
韩无月、许少白等人见状大惊,团团围上。只是此刻阵势已破,他们又哪里还能困得住惊才绝艳的静宗第一高手!
别月剑如玉龙飞舞,忽而穿于云霄之上,化作一轮孤月,清耀天宇;忽而又化为一阵绚烂得让人于痴迷中绝望的光雨,星星点点,洒向人间。潇湘剑韩无月望着剑光中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美丽身影,“当啷”一声,长剑失手落地,默默掏出玉箫,吹奏起来。
许少白心中气恼,却无暇责骂,恨恨瞪了他一眼。其实到了此时,这阵势已经算破了。但许少白岂会甘心认输?反正卓安婕还被他们围着,尚未脱身,这阵势怎样才算破还不是他说了算?少两人又怎样?这也是阵势变化——嗯,就叫六合锁龙阵好了。只要他们能围着卓安婕到香火燃尽,那便是他们赢了!想到这里,他不由转眼看了一眼香火,见那香火此刻已不足一寸,心中正自暗喜,忽听耳畔传来柳双双急呼声:“少门主小心——!”心中一惊,双剑忙向外封,谁知腕上一麻,双剑已经跌落在地。
荆无风断剑狂舞,从侧后扑上!别月剑迎上断剑,轻盈地一转,刺向荆无风神门穴!荆无风不躲不避,大喝一声,手中断剑陡然掷出!正是他的成名绝技——舍身剑!与此同时,翟成古就地一滚,手中断剑化作一连串诡秘的虚影,毒蛇般向上疾刺!
不慌不忙,卓安婕长剑轻点,“叮”地一声,断剑骤然变向,钉向翟成古背脊!大惊失色下,翟成古于千钧一发之际,身形急滚,只觉颈上一凉,断剑穿过他的后领深深插入地面!
卓安婕长剑一转,直刺手无寸铁的荆无风!
柳双双暗恋荆无风已久,见状大惊,横身挺剑,挡在荆无风身前!雷炯也从卓安婕背后挥剑扑上!谁知卓安婕忽然叫了声:“回马剑!”雷炯理也不理,心想:老雷要是再上你的当,就不姓雷,不叫炯了!
刚想到这里,眼前剑光蓦然一闪,胸腹间顿时一凉!
雷炯大惊失色,大叫一声:“糟糕!死了!”将铁剑一扔,低头捧着肚子看时,只见长衫胸腹间被划了条长长的缝子,却没伤到丝毫肌肤。
许唯环顾四周,发现此刻八金刚中仍有一战之力的只余下他和柳双双二人。而柳双双只顾护在荆无风身前,神色紧张,哪还有半分战意?不由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手腕一抖,手中竹剑已然折断。
一时之间,场中鸦雀无声,只余下韩无月那悠长的箫音。
众人瞩目之下,卓安婕将别月剑缓缓归鞘,便在此时,韩无月也是箫音一收,两人微微一笑,对施一礼。
许少白脸色苍白,转头看时,发现那香头上青烟缭绕,尚余半寸未尽。
卓安婕微微一笑:“少门主,安婕已如约破阵,这其中详情,还请见告。”
许少白惨然一笑:“此事事关重大,本不便相告,不过既然卓女侠胜了,愿赌服输,在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挥手让门下弟子退去,压低声音道,“卓女侠,你可知当今太子的身世么?”
“你是说朱常洛那个倒霉蛋么?”卓安婕皱眉道,“我知道他生母当年本是个宫女,皇帝一时没管住自己裤带,宫女王氏珠胎暗结,这才有了他。”
听着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许少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笑道:“大略便是如此,因为太子身世不好,圣上并不喜爱,反而对郑贵妃之子,也就是当今福王格外宠爱。不过朝中大臣们却还是一心一意地维护正统。太子之位目前勉强还能保住,却如风中之烛,飘摇不定。家父得贵人引荐,入京护持太子,为的就是怕郑贵妃狗急跳墙,危害太子性命。”
卓安婕皱了皱眉:“这和郭家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当今圣上崇信道教,尤信长生。前几日敝门得知郭府上藏有天师张道陵当年用的取水宝瓶,以其取水饮之,可祛病除魔,延年益寿。如今已近皇帝大寿,只要太子献上宝瓶,必能讨得圣上欢心,免去被废之厄。”
“于是你们就对郭家下手了?”卓安婕寒声道。
许少白苦笑道:“卓女侠误会了,闪剑门虽非名门大派,却也不至于为了一件宝物灭人满门,而且这管城的父老乡亲多多少少都会卖敝门一个面子。不瞒卓女侠,在下曾经拜访郭家,愿以十顷良田换取宝瓶,郭老也答应了,只待第二天地契交割,换取宝瓶。谁知当晚郭家便出事了……”
“果真如此?”卓安婕皱眉问。
许少白耐心地道:“本门以良田换宝瓶之事,当天便被郭家的三子传扬开去,城内知者甚众,卓女侠一问便知。”
“可我怎知晓是否是你们舍不得那些田地,杀人夺宝呢?”
许少白苦笑一声:“卓女侠说笑了,郭家血案牵连甚广,如果我们夺了宝瓶让太子送上去,岂非正中郑贵妃下怀?定然怂恿圣上以此为借口,废了太子之位。若真是那样,就万事休矣。”
卓安婕点了点头。许少白所言有理,闪剑门这样的地头蛇要夺郭家之物,完全没必要用灭门这样的血腥手段。杀人夺宝的,定然另有其人。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抓徐四?”
“虽然在下也不信郭家灭门乃徐四所为,但血案现场确实留有他的短刀。而且案发前一天有人看到他在郭府外出现,行迹极为可疑。无论如何,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我们找他,也是想问清此事。”许少白解释道。
“原来如此,多谢少门主如实相告,安婕先告辞了。改日若得空闲,再登门拜访。”卓安婕微微一笑,施施然向外走去。
你最好别再登门了,永远!望着她美好的背影,许少白恨恨地想。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卓安婕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不……不会吧,难道她还不肯善罢甘休?大门都被拆了,八金刚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她还想干什么?难道还要放火不成?不过,这个女人,也许真会做得出来也说不定……一时间,许少白觉得掌心又滑又腻,全是冷汗。
出乎他的意料,卓安婕的语气异常客气:“少白兄,还有件事安婕想请教一下……”
“什……什么事?”许少白勉强保持着镇定。
“你们这里……”卓安婕吞吞吐吐,脸上少有地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有酒吗?”
徐狗儿在不远处的小弄里等着卓安婕。他目送卓安婕一个人昂然仗剑杀入闪剑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心。他从未见过卓姐姐这样的人,如此的无拘无束,那么的自由自在,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停下来,回头一顾。这样想着,不由得向闪剑门望去。一瞥之间,大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那个美丽的倩影。只见卓安婕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望了望剑柄上挑着的酒葫芦,一脸心满意足。
徐狗儿忙爬起身,跑了过去,一脸的期盼:“卓姐姐,我爹他……”
“还没有你爹爹的消息,看样子闪剑门的人还没找到他。”卓安婕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安慰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徐狗儿茫然问。
卓安婕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天晚了,先去吃饭,有事明天再说。”
虽然说城里没人敢接待他们,不过以卓安婕的作风,自然不会任人拒之门外。很快,在别月剑的大力感召下,一家饭馆的老板便迫不及待地邀他们进店就餐了。
卓安婕为徐狗儿点了大碗云吞面,又叫了几个小菜,美美地自斟自饮起来。
烛光下,徐狗儿一边捧着大碗喝云吞,一边好奇地看着她喜滋滋地喝着小酒。
“这酒真那么好喝吗?”徐狗儿好奇地问。
“当然,这可是十年陈的洞庭春,一般都弄不到的。闪剑门今天也算做了件好事。嗯……香,好酒!”卓安婕一脸的陶醉。
徐狗儿舔了舔嘴唇,有些不信地道:“酒有什么好喝的,我也偷偷喝过老爹的酒,又辣又呛,难喝死了!”
“你小小年纪,自然喝不惯了。”卓安婕撇了撇嘴,随即又露出缅怀之色,“当年像你这么大时,我也曾和师弟去偷酒喝。那时我不知轻重,喝了不少,结果醉倒当场,被师父抓个正着。可怜师弟年纪还小,以为我醉死了,吓得哭个不停……”
“你师弟和你一样厉害吗?”
“他啊……”卓安婕目光迷离地玩弄着酒杯,唇边渐漾出一丝温柔,“他最讨厌和人动手了,被欺负了还会哭呢,真是没出息。不过他非常聪明,真是聪明得让人嫉妒呢。有时候真不想和他在一起,因为那会让自己显得特别笨。可不和他在一起吧,又总是担心他出事,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为什么会担心?他不是很聪明么?”
“他是聪明,但还不够坚强。拿得起,放不下。见不得他人受苦,也不忍心伤害别人。你说,这样的家伙,在如今的世道里,活得下去吗?”卓安婕将手中之酒一仰而尽,“我看哪,他迟早会混得一身伤,然后可怜巴巴地来找我这个师姐。嗯,就像一条没了家的小狗……”
“我最喜欢狗了,我爹也喜欢,所以才给我起名叫狗儿……”徐狗儿说起狗,顿时双眼发亮,“我们家也养了条狗叫大黄,前几天不见了。一定是张三把子那王八蛋把大黄偷去下酒了,这家伙在城里有家狗肉馆儿,专门偷别人家的狗。现在家里大黄没了,老爹也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了……”徐狗儿的小脑袋渐渐低了下去。
“放心,我一定找到你爹的下落,到时你们父子就能团圆了。嗯?”她突然停杯不饮,转头向店外望去。
“怎么了?”
“店外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们。”
“是闪剑门的人么?”徐狗儿一惊。
“不,他们还没那么大胆子。”卓安婕抓起长剑,起身向外,“我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你爹的线索。”
“我跟你一起去!”徐狗儿急道。
卓安婕抄起徐狗儿,飞身出店。
浓浓的黑暗中,不见任何人踪,只有清冷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为这夜色平添几分孤寂。
卓安婕侧耳细听一阵,略显讶色:“轻功不错。”言罢一跃而起,向西北方追了下去。每追一阵,她便停下来重新辨别方向。直追了将近五里路,那微弱的夜行声突然消失不见,仿佛听到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奇怪,怎么突然不见了,躲起来了?此人轻功当不在我之下,如此高手出现在这小小的管城,是否和郭家血案有关?卓安婕心中疑惑。
远远地,黑夜中传来几声犬吠。
“是大黄!”徐狗儿欢呼道,挣开她的手,向黑暗中奔去。
大黄?徐四养的狗?难道徐四终于出现了?卓安婕精神一振,追了过去。
一片荒芜的废墟间,隐约亮着盏气死风灯。一只大黄狗正在灯下团团乱转,狂吠不已。
“大黄!”徐狗儿扑了过去,和大黄狗抱在一起。
真是大黄!那徐四呢?卓安婕环顾四周,没看到一个人影。
忽然,大黄离开狗儿的怀抱,转身对着灯下的地面狂吠起来。
“大黄,你怎么了?”徐狗儿忙上前安抚它。
卓安婕来到灯下,伸手按了按:“这里的土是松的,有人才在这儿埋了什么……”
徐狗儿看了看大黄,小脸渐渐变得苍白。
夜风中,灯笼轻轻摇摆着。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撕扯着两人的影子。
泥土中,一具尸体静静躺在那里,面色黢黑,五官狰狞而扭曲。
“你爹他……是被毒死的,是鹤顶红。”卓安婕起身,向徐狗儿低声道。
徐狗儿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狠狠咬着下唇,睁大双眼,就那么任泪水不断滴落。老爹死了……再也不能为我捏泥人,带我放风筝了……是啊,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的亲人了……从今以后,也要孤零零地一个人活下去……一想到这个,心中便有莫名的伤痛潮水般涌来,无法终止。
是谁?谁杀死了徐四?又将他埋在此处?那引自己来的人呢?是凶手?还是别有用心的其他势力?这小小的管城内,竟然鬼影憧憧,自己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只手遮天?
“狗儿,我们走!”卓安婕断然道。狗儿一声不吭,而是伸出小手,紧紧拉住了卓安婕的手,仿佛那是他水中唯一的一根稻草。
“既然已经找到你爹,我们也该去见见那位陈县令,向他讨个说法了。”握着狗儿的小手,卓安婕冷声道。
县衙此刻早已关闭,不过卓安婕大闹闪剑门的消息此刻已传遍了管城。鼎鼎恶名下,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陈县令。
出乎她的意料,和白天相比,这位管城县的父母官宛如换了个人。不仅鼻青脸肿,左手也吊在胸前,模样狼狈不堪,仿佛刚被人上了一场大刑。
“陈大人,你这是……”卓安婕讶然道。
陈县令摇头叹息:“一言难尽啊,卓女侠此次来是……”
“我已经找到徐四了。”
“找到了?”陈县令大吃一惊,猛地站起,“在哪里找到的?他人呢?”
“已经死了,被人毒死的。尸体被人埋在了城东土地庙的废墟里。”
“这样啊……”陈县令木然坐下。
卓安婕仔细观察他的反应:“陈县令,关于郭家血案,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陈县令神色忧郁,默然许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大不了陈某不做这个官也就是了。来人,备灯!”又向卓安婕道:“请卓女侠跟本官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一切自有分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盏明黄的灯笼在前方不断晃动着,又圆又亮,就像妖怪的眼睛。清冷的梆子声一下下地响着,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刺耳,让人心神不宁。
“老爷,到了。”前方有人传话。陈县令的轿子停了下来。卓安婕抬眼望去,发现前面是一间过厅,门口站着两个当值的衙役。陈县令带着她穿过过厅,前面赫然便是县衙大牢。十二间监房东西相对,中间是一条差可过人的窄道。房檐口外密布天网响铃,戒备极其森严。
陈县令带着她来到东侧的虎头牢,一边示意衙役打开房门,一边低声道:“这里本是关押死囚的地方,郭家血案后,因为尸体太多,仵作那里放不下,就将尸首暂时停放在此处。”
一阵钥匙响动后,牢门打开了,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中人欲呕。卓安婕皱了皱眉,跟在陈县令身后,走进牢房。
潮湿阴冷的牢房内,一字排放着十多具尸首。虽然都蒙着白布,可只是看着,便令人心寒。陈县令挥手让衙役退了出去,来到一具尸身前,将白布掀起,低声道:“这是郭家二子郭坤,卓女侠请看……”
卓安婕上前细看,发现那是一具年轻人的尸首。尸体双目圆睁,肩膀塌陷,头部向一侧怪异地歪斜着。卓安婕的目光落在塌陷的肩膀上,那里赫然是五个深深的血洞。
“大力鹰爪功!”卓安婕勃然变色。
陈县令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本官不通武艺,但也知道,郭坤身上的伤痕和今日曾役长在桌上留下的爪痕一般无二。而且不止郭坤,郭老爷子和夫人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伤痕。”
卓安婕又验过几人尸首,果然和陈县令所言一般无二。更让她愤怒的是,几人身上都有分筋错骨手留下的痕迹,显然死前还受到高手严刑逼供。
“陈大人竟不闻不问?是怕了东厂权势?”卓安婕目光如剑,咄咄逼人。
陈县令惨笑一声:“若是本官真的不闻不问,又岂会落到如此地步。”说着,缓缓解开绷带,露出扭曲变形的左臂,上面赫然是五个血洞!“本官不过稍微试探了几句,这条胳膊便被废了。好在只是左手,不会影响提笔写字,曾役长也算是手下留情了。”他摇头自嘲道。
“陈大人何不向上司行文,禀告实情?”卓安婕沉声问。
“有用吗?”陈县令双目赤红,厉声反问。
卓安婕默然以对。如今徐四已死,死无对证下,只凭伤口痕迹,天下会大力鹰爪功的人不在少数,又如何肯定郭家惨案是曾宪鸿所为?至于朝中无人的陈县令,上官更不可能为了他出面得罪权势滔天的东厂。
片刻,卓安婕猛地抬头,低声问:“陈大人可知那曾宪鸿在何处落脚?”
陈县令脸色一变,低声问:“卓女侠是想……”
“我想做什么,自与大人无关。”卓安婕淡淡地道。
陈县令踱了几步,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蓦然抬头:“若是东厂之人在管城内有什么不妥,地方上必受牵连。据本官所知,曾某人将于明日一早启程赴京,而县城外东北十里亭乃是去京师的必经之地……”
“安婕明白了,就此作别。”卓安婕也不多话,转身向那些尸体轻施一礼后,飘然而去。
陈县令深深一礼,久久不曾起身。
春花似锦,春雨如绵。那一片蒙蒙的杏花雨,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沾衣湿面,引入愁肠。忽然,凌厉的马蹄声踏破了黎明的静谧,溅起片片粉红的花泥,一路狂奔而去。
“大人,前面就是十里亭了,要不要先躲躲雨。”一个矮壮番子大声道。
“吁——”曾宪鸿勒住丝缰,仰首看天:“不用,这雨下不大。这里还是闪剑门的地盘,我们不宜久留,迟恐生变。”
“这次咱们将差事办得如此利落,回京后千户大人定然有赏。”瘦高番子笑道。
矮壮番子接道:“何止千户大人,福王千岁那边儿的赏钱怕也少不了。咱们大人这次怕是要高升了。”
“到京城了才算利落,现在还早呢。”曾宪鸿哼了一声,虽然这么说,脸上却还是微露得意之色,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包袱。
“大人,亭内好像有人。”瘦高番子忽然道。
“有人?”曾宪鸿向亭内望去,只见一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正在自斟自饮。
“这么早就出来喝酒?”曾宪鸿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故弄玄虚。我们走,留神戒备!”
三匹马放慢了速度,缓缓从亭中经过。谁知,一直过了百步之外,那人还是毫无动静。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下来。谁知就在此时,惊变陡生!
花泥飞溅,一根巨索蓦地从泥中弹起,横在三人马前!
猝不及防下,三人的坐骑登时被嘶鸣着绊倒!好在三人身手了得,虽然狼狈不堪,却没有受伤。飞快地从地上爬起后,三人本能地背靠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警惕地望着四周。
“不知哪方的朋友大驾光临,东厂出门办差,还望朋友行个方便,来日也好相见!”曾宪鸿高声喝道。若非敌情不明,三人又势单力薄,东厂之人又何曾如此低三下四过?
“来日?只怕阁下没有来日啦……”淡雅的话语声中,卓安婕手扶长剑,从林中缓步而出。
“是你——!”曾宪鸿目光中的怒火似乎要将她熔化。
“曾大人走得这般匆忙,却不知自己忘了一样东西……”
“忘了什么?”曾宪鸿将左手缓缓伸入百宝囊。
“你忘了郭氏满门十四口被灭的血海奇冤!”卓安婕一字一顿地道。
“动手!”曾宪鸿左手一扬,三枚蝴蝶镖划出诡异的弧线,射向卓安婕!与此同时,其余两名番子左右一分,双手齐扬,六把柳叶刀,三粒打穴珠及四只无影飞梭构成了狂猛的暗器风暴,从四面八方击中向卓安婕攒射!
这就是东厂的作战方式——瞬间以暗器阵对敌人进行狂风暴雨般打击,彼此间配合天衣无缝,出手狠辣无情!
“锵——”那声悠长的龙吟划破了蒙蒙雨幕,照亮了灰色的天地!剑气如虹,每一滴微弱的雨水都在剑气中激荡,奋起,迎向满头飞舞的暗器!
白色的水雾在空中蓬爆!一枚枚暗器呻吟着在水雾中失去了方向和力量,歪斜着向下坠落。
“三才阵!上!”曾宪鸿大喝一声,抽出背后铁爪,人化狂风,凌空向卓安婕扑去!高瘦番子就地一滚,顺势解开盘在腰间的九节鞭,向卓安婕下盘抽去!矮壮番子则滴溜溜地转到左侧,一对判官笔上下飞舞,向卓安婕疾刺!
别月剑左右轻分,两道剑影从容荡开了九节鞭和判官笔,而中间一道剑影仿佛从虚无中降生的精灵,那般缥缈地迎上了从天而降的铁爪!
金铁交击声中,曾宪鸿大吼一声,身如秃鹫,倒翻而出!
高瘦番子九节鞭随身转进,身子翻滚之间,九节鞭竟然从胯下诡异窜出,直奔卓安婕咽喉!与此同时,矮壮番子的判官笔机栝声响,一蓬蓝汪汪的毫针从笔尖爆射而出,将卓安婕笼罩其中!
卓安婕身形一摆,别月剑灵蛇般缠上了九节鞭,一带之下,高瘦番子身子飞起,尖叫着迎上了那蓬毒针!与此同时,别月剑轻轻一振,九节鞭宛如有了灵性,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从高瘦番子脑后窜出,扎入矮壮番子的左眼,直没后脑!
矮壮番子几乎是立时毙命,高瘦番子则没那么好运,在地上翻滚哀嚎了好一阵,才渐渐不动,断气之时,脸上已是一片浓浓的紫色!
“曾役长,上路吧。”卓安婕淡淡地道,别月剑缓缓指向曾宪鸿。
双手轻轻颤抖着,曾宪鸿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卓女侠,曾某不过是奉命办差,你一个江湖中人,又何苦为了区区几个百姓和东厂作对?”
“区区几个百姓?”卓安婕嘲讽地一笑,叹道,“真不知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是怎么想的。百姓和当官的,都是一条命,你们不拿百姓的命当命,全天下的百姓就要和你们拼命!若是真到了那一天,这大明——就要亡了!”
“天下兴亡,又与你何干?你自当你的江湖人,我当我的官,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不好!”曾宪鸿大叫道。
卓安婕嫣然一笑:“的确不干我的事……我只是喜欢多管闲事罢了。”别月剑一振,化作漫天剑雨,将曾宪鸿罩在其中。
“你……”曾宪鸿只说了一个字,便被逼得说不出话来,手中铁爪疯狂舞动,拼命抵挡着对方凌厉的剑气!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一阵暴雨般的短促交击声后,卓安婕蓦然后退,从容收剑。
曾宪鸿铁爪一阵狂舞后,突然住手,低头看了眼胸前不断扩大的殷红后,双手一松,铁爪跌落,跪倒在地,口中喃喃道:“你……多……管……”
卓安婕嫣然道:“放心吧,曾大人,以后小女子就管不到你了。”
曾宪鸿瞳孔放大,身子一阵抽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感君三尺铁,挥戈鬼神惊。好剑!好剑法!”亭中那蓑衣人击节而叹。
卓安婕长剑归鞘:“想不到陈县令竟有这般胆识,不怕小女子万一事败,东厂找你的麻烦么?”
陈县令缓步走了过来,微哂道:“卓女侠既然能为素不相识的百姓挥剑鸣不平,陈某身为管城县令,无法为百姓鸣冤已是惭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亲见女侠痛诛真凶便此生无憾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好,可惜你不会武,否则倒可亲手诛杀几个穷凶极恶之徒。”卓安婕微笑道,突然眉头一皱,向林中道:“既然来了,还藏着做什么?”
“我说过,我还会来找你的,别月剑……”随着沙哑的话音,林中的黑影仿佛具有了生命,摇曳不定,散发出浓浓的死气。
“这个声音……蒙煞影,怎么又是你?”卓安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现在,你的酒该醒了吧?”蒙煞影缓缓道。
“酒醒了,可还是不想和你斗剑。”卓安婕坦然道。
“既然敢杀人,为何又不敢比剑?”
“我杀他们,是因为该杀,却没理由和你比剑。”卓安婕不以为然道。
“理由么?你杀了东厂的人,若是被东厂得知,只怕麻烦不小吧?”
“怕麻烦就不会动手了,你想说就说吧,随你。”卓安婕转身就走。
“那陈县令呢?”
卓安婕蓦然停步转身,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是真的想和我比剑了。”
“那是自然。”蒙煞影缓步从林中踱出。依旧是那身黑色的衣着,黑色的面具,仿佛来自森罗的黑色死神。
“既然如此,那就和你比一剑好了。”
“一剑?”
“一剑足够了。”卓安婕双眼微眯,别月剑缓缓出鞘。
蒙煞影眼中怒意一闪,铁线盘蛇陡然自鞘内弹出,直指卓安婕!
她恨面前这个女子。这个女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美丽,高贵,淡然,洒脱,生命中似乎没有任何负面的存在。不像自己,永远背负着弑父的罪孽,沉沦于世,只能用不断的杀戮来麻痹自己。而自己唯一和她都同样拥有的,便是高超的剑术。所以自己要战胜她,在她那美丽的脸庞上留下丑陋的伤疤,让她自暴自弃,痛不欲生!
春雨如烟,蒙蒙的细雨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静静对峙着。
场中那沉重如山的寂静让陈县令心悸,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仍觉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得继续后退到二十步外。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想:这两人尚未动手,可其中凶险,却远胜卓女侠刚才诛杀东厂三人。却不知她能否取胜?若是败了,我又该当如何?想到这里,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
一阵微风吹来,漫天杏花随风飞舞,为空灵的春雨增添了梦幻的色彩。
渐欲迷人眼的花雨中,忽然凭空卷起一片黑云!那是蒙煞影的斗篷!
蒙煞影身形翻动,身后的黑色斗篷陡然飞舞,真气鼓动下,斗篷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狰狞的鬼脸,向卓安婕噬咬而去!与此同时,铁线盘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急促抖动,在斗篷后形成了无数细小的黑色气旋,仿佛一个个冰冷的死亡陷阱,在黑暗后择人而噬!
蒙煞影的成名绝技之一——黑冥绞杀剑!
仿佛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那青色的光芒灿灿然如流霜飞雪,自皎无纤尘的月色中倾洒而下,照亮人间。那夜空中的阴晴圆缺,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外如是。不若薄酒一杯,遥祝天下人,千里共婵娟。
别月十八剑之——婵娟。
刹那之间,黑云为月光所破,鬼面发出凄厉的怪叫,化作漫天黑色的碎片。皎洁的月光割裂了黑暗,所照之处,一切陷阱都灰飞烟灭。
铁线盘蛇呻吟着向后退缩,却无法摆脱那抹飞仙般凌空而至的月影!
这样也好,就此解脱了……蒙煞影双眼一闭,引颈待戮。
谁知就在别月剑的剑锋触到她咽喉的刹那,突然停了下来。
蒙煞影睁开眼,沙哑地问:“为什么不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杀来杀去,很有趣吗?”卓安婕哂然,收剑归鞘。
蒙煞影默默盯了她好一阵,缓缓道:“你现在无牵无挂,心无挂碍,所以剑法通透,没有破绽。可总有一天你会有所牵挂,有所不舍,那时,我还会来找你的。我会让你尝到失去的滋味,我会让你终生活在悔恨之中!我发誓!”
“你尽可一试。”卓安婕似笑非笑道。
蒙煞影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投入林中,消失不见。
“好可怕的女人……”陈县令心有余悸地道,“卓女侠对她手下留情,只怕日后会留下大患。”
“算了,她也是个伤心人……”卓安婕淡淡地道。
远远地,大路上忽然传来一阵犬吠。
卓安婕微微皱眉:“是狗儿,他怎么也来了?”
果然,徐狗儿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路上,大狗大黄跟在他身后,一路撒欢儿地跑了过来。
徐狗儿来到近前,先恨恨踢了曾宪鸿的尸身几脚,又啐了一口,这才来到卓安婕身边。
“卓姐姐……”徐狗儿抬眼望着她,眼中尽是不舍。
卓安婕柔声道:“狗儿,姐姐就要走了。你小小年纪,自己以后要多加小心,切不可像你父亲一样误入邪道。姐姐在枕头下给你留了些银子,你拿去花用,可以自己做点生意……”
徐狗儿咬着嘴唇:“我不要银子。姐姐,我能跟你走吗?我会洗衣服做饭劈柴,给你放风也行,我什么都能干,真的!”
卓安婕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脸:“不行啊狗儿,姐姐行走江湖,整日里打打杀杀没个消停,你跟着我太危险了。再说,姐姐也一个人自在惯了。”
徐狗儿强忍心中难过,低下头去。
卓安婕转向陈县令:“狗儿还小,日后还请陈县令多加照顾。”
陈县令忙道:“这是自然,卓女侠尽管放心。”
卓安婕向狗儿嫣然一笑,将腰间的酒葫芦用剑鞘挑了,就这么乘着蒙蒙春雨,洒然去了。
望着那挺秀的身姿渐渐融入春风细雨之间,狗儿心中一痛,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目送着卓安婕的背影消失在大路尽头,陈县令来到曾宪鸿身边,解开他身上的包袱,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赫然是一个七寸高的青玉古瓶。
“为了这一个小小的玉瓶就灭人满门,真是造孽啊。”陈县令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陈县令说得好,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就灭人满门,果然是造孽啊。”
“谁?谁在那儿?”陈县令紧张地抬头。却见杏花飞雨之中,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个眉目清朗的灰衣少年。他的肩头发间星星点点落满了白色的花瓣,想必已经在林中站了许久。
大黄突然叫了两声,跑到他的腿边,亲昵地用大头拱了拱。少年揉了揉大黄的头,淡淡地道:“在下云寄桑,出身鬼谷一门。家师公申衡出身慧宗,和静宗的大成师太本是同门,所以本人也是卓师姐的师弟。”
“你是卓女侠的师弟?”陈县令微微一愣,随即不快地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行迹如此鬼祟?躲躲藏藏地不肯见人?”
“鬼祟自然是有的,见不得人也是有的……”云寄桑从容道,陡然神情一变,冷峻地道,“只是不是在下,而是我们官清如水的知县大人。”
陈县令神色一变:“你……你胡说些什么?”
云寄桑微微一笑:“数日之前,管城县突然传开了一个消息,闪剑门欲以高价求购郭家的道门宝瓶。目的很简单,好让太子借花献佛,做寿礼送给皇上,以求圣眷。这消息,陈县令自然也得知了……”
“那又如何?”陈县令铁青着脸道。
“这可是个好消息啊!当今圣上崇道,若是能将宝瓶献上,定然能讨得圣上欢欣,升官发财是免不了的。”云寄桑用拇指轻搓中指,仿佛在掐算什么,“可这里有个问题——闪剑门势力太大,而且朝中有人,你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得罪不起的。可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从眼前溜走,却又万万不能。思来想去之下,你便别开思路,将主意打到了一个小小的窃贼身上,那窃贼,自然便是徐四了……”
随着他的话语,徐狗儿的眼睛越睁越大,听到最后一句时,猛地扭头,望向陈县令。
陈县令强自镇定道:“岂有此理,本官堂堂一个县令,怎会和一个毛贼拉上关系。”
“关系自然是有的。”云寄桑微微一笑,“管城县内,谁人不知徐四视你为再生父母,对你感恩戴德?只要你开口,怕是没有徐四不肯做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陈县令哑口无言。此事管城县内人人皆知,容不得他抵赖。
云寄桑又道:“你找到徐四,让他去郭家盗取宝瓶。好处嘛,自然是许了不少。说不定徐四还以为自己交了大运,从此要发达了。”
徐狗儿想起父亲失踪前一天的表现,身子顿时颤抖起来。
“可这里有个大大的麻烦……”云寄桑摇了摇头,沉吟道,“就算徐四偷了宝瓶,你也无法据为己有,更无法献给皇上。因为只要郭家还在,宝瓶自然便是郭家的,最后也只会落入闪剑门手中。这又该如何是好呢?很简单,只有一个办法……”忽然,他转身一字一顿地道,“灭了郭氏满门!”
“胡说八道!”陈县令大吼道,“陈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灭得了郭家满门?你如此信口雌黄,小心本官治你诽谤之罪!”
“不错,你的确没能力杀人。可是,你却知道谁有。”云寄桑盯着他道,“那便是曾宪鸿!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番子!只有他们,才能毫无顾忌地灭了郭家满门!”
陈县令嘴角轻轻抽搐:“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
“东厂之人来县城公办,你身为县令,自然知晓,并就此谋划了借刀杀人之计。在徐四当日出手盗取宝瓶后,你便立即找上门去,将宝瓶之事告知曾宪鸿。你自然知道东厂和福王的关系,所以曾宪鸿决不会坐视宝瓶落到闪剑门手中。”云寄桑顿了顿,又继续道,“果然,不出你的所料,因怕宝瓶第二天落到闪剑门手中,曾宪鸿连夜赶到了郭家,逼郭家人交出宝瓶。这时郭家人才发现宝瓶被盗了,自然无法交出。曾宪鸿当然不信,于是先是动刑,又杀人逼迫,最后索性大开杀戒,血洗了郭氏满门……”
陈县令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又到处抓徐四干什么?岂不是自掘坟墓?”
“陈县令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了……”云寄桑笑了笑,“一切本都如陈县令所料,你唯一没料到的便是徐四行窃时失落了随身短刀,被人发现。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徐四那时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了。当他交出宝瓶之时,你便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狗儿死死盯住陈县令,紧咬下唇,一丝血渍从唇边缓缓流下。
陈县令冷笑一声:“这只是你凭空捏造罢了,郭氏满门,是东厂三人所杀,你师姐也亲自验过尸的。就算徐四偷了宝瓶,可如今宝瓶在曾宪鸿身上,那徐四自然也是他杀的,与我何干?”
云寄桑沉声道:“徐四不过一个市井无赖,曾宪鸿要杀他如屠鸡狗,易如反掌,何苦要费尽周章的去下毒?分明是下毒者不通武艺,才会用这样的阴毒手段。之所以宝瓶在曾宪鸿身上,就不得不提到陈县令你的另一个失误了,那就是小瞧了东厂的手段!本来一切都和陈县令计划的一样,郭家血案后,只要曾宪鸿等人离开,过些日子你自会寻个借口,就说找到了徐四藏起来的宝瓶。郭家既然已被灭门,宝瓶自然也就充公了,你便可光明正大地献给皇上。只是陈县令没想到的是,曾宪鸿揪住徐四不放,还抓了狗儿引徐四出来。结果徐四没引出来,倒是引出了我那好管闲事的师姐。闪剑门大索全城,徐四却始终不见踪影,曾宪鸿便起了疑心。一个小小毛贼,怎么可能在闪剑门这样的地头蛇眼皮底下不见踪影?除非他死了。这城里知道你和徐四关系的人着实不少,我一个外来人没费多大工夫就打听到了,更何况东厂那些老手?于是乎,一查之下,曾宪鸿便盯上了你。”
陈县令脸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身子更是不断颤抖。
“以东厂的手段,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自然抵抗不住,乖乖地将一切招了出来,宝瓶也被曾宪鸿夺走。至于他为什么没杀你,我想,是因为你发誓效忠福王了吧?”云寄桑冷笑道,“本来你已经认命了,谁知偏偏师姐找上门来。你灵机一动下,便打起了师姐的主意。你早已得知师姐大闹闪剑门的消息,知道以师姐的武功剑法,想杀曾宪鸿不费吹灰之力。于是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模样,又带师姐去看郭家满门的尸体,为的就是利用师姐的侠义之心,激她出手。而我师姐也果然如你所料,出手杀了曾宪鸿三人。你之所以一定要亲自目睹,不是为了师姐助威,而是要重新拿回曾宪鸿身上的宝瓶。因为你看出来以师姐的为人,是不屑和你抢死人财的。这,就是管城县两起血案的真相了,陈县令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陈县令默然片刻,忽而哑然失笑:“云少侠果然有趣,将一件无中生有的事居然说得活灵活现,头头是道,果然不负这鬼谷一门的雅号了。”
“这么说来,陈县令是不肯认罪了?”云寄桑轻描淡写地道。
陈县令抖了抖衣襟,淡淡地道:“本官清白无辜,何罪之有?”
云寄桑微微一笑:“我明白陈县令的言外之意。曾宪鸿三人和徐四都已经是不能开口的死人了。死无对证之下,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只是陈县令还忘了一件事……你若是已宣誓效忠福王,以曾宪鸿的手段,自然不会任你空口无凭的发誓,效忠书之类的东西是一定要写的,上面肯定有陈县令的画押,说不定还留下了手印。”
陈县令脸色顿时大变。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手段。像我,就很清楚东厂的人会把密信这类东西藏在什么地方。”说着,云寄桑俯下身去,用小刀割开了曾宪鸿的靴底,从里面取出了一粒蜡丸,捏碎后将纸卷展开。看了一眼后,微微一笑:“原来陈县令的表字是贞明。以陈县令的为人来说,真是可惜了这两个字……还要我为陈县令读一下么?”云寄桑抖了抖手中的纸卷。
陈县令瘫倒在地,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狗县令!你还我爹爹命来!”徐狗儿疯了一般扑了上去,对着陈县令又抓又咬。大黄也扑上去,叼住他的袖子,死死不放。
“你……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只有大理寺才能定我的罪!”陈县令声嘶力竭地喊道,一边拼命挣扎。
“我不喜欢杀人,从来都不喜欢。只是你若不死,师姐杀死东厂高手的事势必会透漏出去。我不想师姐在行走江湖时,时刻面临东厂的追杀。”云寄桑轻叹一声,伸指一弹,一粒药丸奇准无比地飞入陈县令口中。“这是鹤顶红,你毒死徐四所用的毒药。徐四泉下有知,想必也能瞑目了。”
陈县令拼命抠着喉咙,想把药丸抠出来,却又如何能够?转眼之间,他的脸上已经起了一层青气,挣扎也越来越弱,终于寂然不动。
徐狗儿停止了厮打,爬起身来,呆呆望着陈县令的尸首,突然放声大哭。云寄桑走到他近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底是市井中打滚爬出来的孩子,徐狗儿很快止住哭泣,擦了擦眼泪,跪倒磕头道:“云大哥,多谢你替我爹报仇。可惜我没能亲手杀了这狗贼。”
“杀人不是值得自豪的事,你小小年纪,还是不要背负这份血腥的好。”云寄桑怅然道。
“云大哥,大黄是你找回来的么?”狗儿抬头问道。
云寄桑低头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撒欢儿的大黄,微微一笑:“不错,若论寻人,十个闪剑门也抵不上大黄。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找到了你父亲的埋骨之处。”
“那……郭家树上的字迹也是你留下的?”
“不错。”
“那你为何不自己出面和卓姐姐说个明白?”狗儿不解地问。
云寄桑无奈地一笑:“刚才你也听到了,师姐一个人自在惯了,不喜欢别人跟在她身边。”
徐狗儿眨了眨眼:“我不明白。你这般暗中护着卓姐姐,明明是极喜欢她的。既然喜欢,那怎样也要和她在一起才是,为何又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喜欢一个人,不是意味着要去改变她。你喜欢的,自然是她本来的样子。所以啊,就这样远远看着师姐无拘无束地行走江湖,像一朵自在的花一样飘荡在天地之间,不是很好么?”云寄桑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说给狗儿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细雨如丝,引着万千惆怅,缠绕心头。
师姐下一站又会停留何处?她还会去和她的那些朋友相聚,高歌斗酒于月下白汀之上吗?也许,又要为宿醉的她准备葛根汤了吧?对了,还要雇一个茶贩……望着远方渐渐发白的蒙眬天际,云寄桑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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