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如何创作短篇小说①
文/杨叛
什么是短篇小说,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在我眼中,这是一种最精粹、最没有废话的故事载体。事实上,一万字的篇幅也不容许作者添加哪怕一点点的闲笔。在短篇小说中,简练是一个最重要的前提。笔法不够简练,就没办法在短短几句话中把事情说清楚。以我写过的短篇《江湖》为例,在开篇里我是这样处理的:
“太阳斜下去了,虎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将两垛捆好的柴担在肩上,下了山。傍晚的风暖暖的,他的草鞋感觉着白天地面上的热气。还没到家,就已经见他娘站在门口向这边张望着。”
在这里,我用了七十九个字(含标点),交代了时间、季节、环境、出场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我还可以写得更短,比如这样:
“黄昏时,虎子砍完了柴,在夏日的晚风中回到家里。虎子的娘正在家门口等着他。”
一共三十六个字。但这样一来,文字也就失去了韵味,如嚼白蜡了。短篇小说难就难在这里。既要简练,又要有艺术性,不能使用太多的修饰和形容词。这很有些像金庸小说里“大巧不工”的玄铁重剑。如果是长篇小说,那我完全可以处理得更详细,更富有感染力。夕阳和夏天的美丽写上几十个字,虎子的容貌写上几百字,山路上的风景再写个几百字,最后再用一千字写虎子娘和他们之间的亲情。但别忘了,《江湖》的整个篇幅只有两千八百字。如果这样闲闲细写,那没有个几万字是别想把事情说清楚的。所以,首先我们清楚了,短篇小说里不容许有大篇幅的环境和人物描写。短篇小说的作者必须在不超过几百字的篇幅里把时间、地点、人物交代清楚。
背景交代清楚后,下面自然要说故事。一般来说,限于篇幅,短篇小说的故事都是符合“三一律”的标准的。也就是说,受制于一时,一地,一事。这个在我的短篇《无名》里体现得最清楚。整个事件都是发生在华如云的寿宴上,从无名出场到他死亡,不超过一小时。而在另一个短篇《刺杀》中,我将故事进程压缩到了极致,整个刺杀过程不过短短几分钟。在这几分钟内,刺客完成了从监听、判断、行刺、失手、被俘、反击到刺杀成功这一系列复杂的行动过程。这就是典型的三一律写法。但在短篇小说中,三一律并不是绝对的。在我看来,短篇小说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将最多的内容隐藏于最短的篇幅之内。这种宛如“须弥藏芥子”的手段才最能体现小说作者的创作力和想象力。
《回风七绝》是我写的另一个短篇,全篇也仅有三千字。在这个短篇中,我以招式为引,描写了一对恋人在感情生活中的七个片段。每个片段的描写都不过几百字,通过七个招式串联起来,就像一组组的电影镜头,在有限的时间内展现给观众以丰富的内容。 精巧的结构是短篇小说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故事的结构包括了两个因素——位置和秩序。位置是基础,所有人物必须在场,从而产生事件。秩序则代表了与时空的联系,即人和事物的位置关系。一般来说,短篇小说都是采用顺序的结构,即沿着耐间轴单线发展。短篇小说里不会出现复杂的复式结构,但它同样可以具备长篇小说的结构元素——场、线索、过渡、照应、连接、伏笔等等。只要将这些元素运用得当,一部寥寥几千字的小说可以变得出乎意料地曲折动人,内容丰富。 无论是短篇小说,还是长篇小说,故事本身都应该具有巨大的张力。也许有读者会问:何谓故事张力?我个人认为,故事的张力就是在故事中因为人物之间矛盾而产生的情节推动力。故事张力强,读者就会欲罢不能,不看到冲突得到解决就誓不罢休。金庸在《笑傲江湖》中,在一开始就描写了福威镖局的灭门惨案,福威镖局和青城派之间势不两立的仇恨产生了巨大的张力,于是读者被林平之的命运紧紧吸引了。林平之能否从青城派手中逃脱,又能否报了这个血海深仇?这些矛盾冲突所产生的悬念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
有读者也许会问,是否制造了巨大的冲突,就可以让作品受欢迎了呢?也不尽然。如果你写两个绝顶高手决斗,一开始的确能制造冲突,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冲突,而解决冲突的方式就是一个高手杀死了另一个,那这样的故事对读者来说无疑是乏味的。故事张力的真正意义在于处理好各种矛盾冲突以及矛盾相互转化后形成的扭结。也就是说,原始冲突在故事进程中必须有一个以上的变化。吸引读者的不仅是冲突,更是这种冲突所带来的主人公身上的转变。以契诃夫的著名短篇小说《变色龙》为例,故事的主要矛盾产生在警官奥楚蔑洛夫以及咬人的狗之间。如果奥楚蔑洛夫仅仅因为狗是将军的就将它放走,那这个故事也就不会成为经典了。巡警否认狗是将军的这一行为让奥楚蔑洛夫的态度产生了转变,重新倾向于被咬的人。而当有人指认狗主人是将军的哥哥后,奥楚蔑洛夫的态度发生了第三次转变。至此,一个谄媚权贵、无耻善变的警官形象便跃然纸上了。
故事的变化有两方面:一方面是转折,转折要求有惊奇感,即故事人物和读者都不曾预料到;另一方面是增强读者好奇心,要让读者产生“为什么会这样?”的想法。在短篇小说中,作者在更多情况下会使用前者。因为受篇幅所限,作者无法制造太多悬念并给出合理答案。在这里我要说一个特例,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是在短小篇幅内制造巨大悬念的高手。他用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留白。在故事中故意设置大量的空白信息,让读者自己去猜想。他喜欢在短篇里加设大量人物,却不交代人物背景,这常常让读者感到一种眼花缭乱式的迷惑。这个人是谁?他是做什么的?他过去是怎样的?他为什么来这里?留白导致的悬念很容易让那些想象力丰富的读者入迷,从而达到作者想要的故事情境。其实这种写法,在中国的古典小说里也常常会用到,也就是所谓的“妙不可尽之于言,事不可穷之于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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