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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枭
【方白羽说前情】
上回《孤注一掷之卷》中,老方说到任天翔为阻止妹妹嫁给洪邪,不惜舍弃尊严,苦求洪邪无果,被迫答应司马瑜苛刻的借钱条件,找杀手刺杀洪邪,未能成功。任天琪最后还是嫁给了洪邪。任天翔在喜堂与洪邪约法三章之后,求助李泌,走“终南捷径”,没想到司马承祯却要他在阳台观藏经阁苦读三月各家经典……
夜深人静,藏经阁内静谧宜人。任天翔点起熏香,挑亮灯烛,然后铺开司马承祯写下的书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粗粗一看不下百本。任天翔暗暗咒骂,然后提起灯笼按着编号一本本去找。
忙活了大半夜,总算将书单上的书全部找齐,不外乎诸子百家以及各种奇谈杂学,许多书任天翔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他数了数,一共有九十三本。任天翔随便翻了翻,决定从自己熟悉的儒家著作开始读起。
可惜儒家著作枯燥乏味,任天翔没看几页便哈欠连天,看看书案上那挑选出来的近百本书,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读,心中暗想:看来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光学会诌几句之乎者也,就得下不小的工夫。
可惜任天翔心中虽然想读书,但眼皮实在不听话,一本书看了没几页,就不知不觉伏案睡去。迷迷糊糊不知过得多久,突听门扉响动,睁眼一看,就见窗外已是大亮,一夜就这样过去。
看到道童将早点送了进来,任天翔赶紧来到门口,正要出门,就听道童在身后道:“师父说了,任公子这三个月都不能出藏经阁一步。”
“我出去溜达一圈,放放水都不行?”任天翔赔着小心问。
“师父说了,这藏经阁足够宽敞,随你怎么溜达。而且房内有便桶,每天都有人帮你倒。”小道童不卑不亢地道,“师父一再叮嘱,任公子只要跨出这藏经阁一步,就请离开阳台观,不要再来。”
任天翔一只脚已经跨出藏经阁大门,听到这话赶紧将脚又收回来,悻悻道:“坐牢都还可以放风,这比坐牢还严格?”
小道童笑了起来:“才第一天公子就受不了了?师父让我转告公子,如果公子吃不了这苦,随时可以离开,师父也不是定要将你关在这里。”
任天翔知道要真离开,以后恐怕没机会再见司马承祯,更别想走什么终南捷径。就算玉真公主看在自己帮她找回女儿的份儿上,向她的皇帝哥哥举荐自己,可自己胸中要没有点真才实学,肯定也不会受皇上重视。当年李白受玉真公主举荐入了翰林,也只是做了个皇帝跟前吟诗凑趣的闲官,以李白之才尚且不受皇帝重视,自己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一想他便发狠道:“本公子也算经历过不少磨难,连死都不怕,还怕关起来读书?你快快把门锁了,别耽误我读书。”
小道童答应着锁门离去,藏经阁中又只剩下任天翔一人。他三两下将送来的早点吃完,然后继续捧书开读。可惜看了没几页,眼皮又在打架,书本上的字就像是天书,总是很难理解和记牢。他忍不住搧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想将瞌睡赶走,可没管多会儿,就伏案再见周公。
直到小道童中午送饭进来,才将任天翔从睡梦中惊醒,看看大半天就这样过去,一本《论语》还是只看了寥寥几页,草草用完午饭,任天翔发狠道:“苏秦为了读书求官,不惜头悬梁、锥刺股,难道我任天翔还比不上苏秦那个口舌之徒?”这样一想他便效法苏秦,将自己头发用长绳系于书桌上方的横梁上,然后找了根戒尺代替锥子,每当自己瞌睡低下头扯痛头发,就拿起戒尺在屁股上狠抽一下。如此一来任天翔倒是不再瞌睡,但却依然按捺不住心猿意马,明明眼睛看着书本,注意力却在窗外小鸟的鸣叫,或远处道士们的钟鼓磬声上,甚至观察地上一两只爬动的蚂蚁,也比读枯燥的子曰诗云有趣得多。
小道童送晚饭来时,见任天翔头悬梁的模样,一边将饭菜搁下,一边失笑道:“师父说你多半会学古人的笨办法,让我给你带把锥子来。我开始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任天翔脸上一红,讪讪道:“你师父都猜到了?他还说了什么?”
小道童笑道:“师父说读书本是趣事,一定要顺其自然,千万别勉强自己。道门弟子讲究顺其自然和随性而为,也正是这个意思。”
任天翔似懂非懂地问:“顺其自然,随性而为?那就是我想睡觉就睡觉,想玩就玩?”小道童哑然笑道:“那也不是,我建议你先从自己感兴趣的书读起,形成习惯后再试着去读那些比较枯燥的书。你要先从书中找到乐趣,才能找到思想。”
小道童关门离去后,任天翔还在回味着他的话,心中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将头发解开,将戒尺和锥子全部扔出窗外,然后开始在满屋书架中寻找。他先找到本三国时期邯郸淳所写的《笑林》,席地而坐,随手翻看起来,很快就为那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吸引,看得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一个多时辰过去。一本书看完,他却还意犹未尽,便继续满书柜去找有趣的书,不一会儿又找到本先秦时期的野史掌故。
因为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书,任天翔不再感到乏味,当他终于觉得困乏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就这几个时辰时间,他已经大致读完了三四本书,虽然都不是司马承祯指定的书籍,却也让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听到外面传来道士们早课的钟声,任天翔立刻从睡梦中醒来。他稍稍活动一下筋骨,便拿起那本仅读了几页的《论语》。清晨神清气爽,那些枯燥的文字不再那么晦涩难懂,他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渐渐开始领会到文字背后的思想。
小道童送早餐来时,见任天翔已经正襟危坐,捧书在读,不禁有些惊讶。见他在看《论语》,小道童笑道:“其实公子可以先看看我们道门的经典,尤其像《心经》这样的修身养性之作,如果你能掌握其中的呼吸吐纳之法,对你修心健体都有莫大好处。”
任天翔一本《论语》正好看完,便依言找出道家的《心经》,翻开一看,只见里面除了一些道家修心养性的方法,还有一套呼吸吐纳的技巧。他照着上面的方法试了片刻,感觉身心确实舒适了许多。
就这样,任天翔沉浸于前人留下的文山书海,不再觉得读书是件多么困难之事。他甚至从前人留下的文字中,隐约领会到作者落笔时的心境和精神,看到了他们的追求和苦恼。每当夜深人静,在空无一人的藏经阁中,任天翔却感觉到有无数古圣先贤的精魂,在跨越时空与自己沟通和交流。无论道家、儒家、释家、法家,还是墨家、兵家、杂家、阴阳家,千年文化浓缩成的精神财富,让任天翔有种忽入宝山的饥渴感,他就像最贪婪的饿汉,没日没夜地狂啖精神的大餐,司马承祯开列的书单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不仅将那九十多本书全部读完,甚至还兴致盎然地寻找更多相关的书籍,以便更多地理解前人文字后面的思想。
三个月期限很快就到,任天翔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他已经不记得这三个月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本书,他就像经历了一次闭关修炼,有种脱胎换骨的欣喜和轻松。
道童奉上香茗,然后悄悄退了出去,藏经阁中就只剩下司马承祯和任天翔二人。司马承祯示意他在书桌对面坐下,然后问:“你感觉现在和三个月前有什么不同?”任天翔沉吟道:“我感觉自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以为财富、权势、地位、名望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却觉得追求那些东西,与动物追求食物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源自一种本能。”
司马承祯淡淡问:“那三个月后的今天,你觉得什么才值得你用毕生精力去寻找和追求呢?”任天翔迟疑起来,犹豫半响方道:“释家追求的涅槃,我还无法理解;道家追求的清静无为和成仙得道,在我看来太过缥缈;儒家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我来说又太过空泛……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从没去想这些问题;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开始思考,但却只有迷惘。”
司马承祯似乎并未感到意外,手拈髯须颔首问:“这三个月你读了很多书,超过了我的预料。不知你对诸子百家怎么看?”
任天翔沉吟道:“道家虽奉李耳为祖,但真正能体现道家思想的却是庄子。他信奉顺其自然、清静无为,无论于个人还是于社会来说,都有其有益之处。但后世道门中人却追求虚无缥缈的成仙和长生,先有徐福为始皇帝海外求仙,后有张道陵传丹鼎之术,越发背离李、庄之道,更有东汉张角借道门之名愚弄百姓,举事造反,令国本动摇,生灵涂炭。所以在我看来,今日之道门早已不是先秦之道,各种流派鱼龙混杂,精华与糟粕并存于世。若以一字概括,就是‘杂’!”
司马承祯微微颔首。任天翔见状豪兴大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侃侃而谈:“释家源自天竺悉达多太子,与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截然不同。佛陀原本为解除人生八苦而冥思得悟,继而创立释家学说,经后人演绎而成大、小乘佛教,追求最终的涅槃和超脱。可惜我无法领会涅槃的境界,抛开这一节以及由此演化而来的轮回思想,释家的学说充满了智慧,它由人的内心出发,去感受和领悟世界的真相。不过它离世出尘的思想,以及因果报应的说法,又让人难以接受。它在所有学说中最难理解,也最难领会,不过它劝人向善的想法,倒也值得肯定。”
任天翔略缓了缓,继续道:“相比释家的离尘出世,儒家则完全是入世的学说。它的核心是道德教化加等级维护,也就是从周公之礼延续下来的森严等级,在孔子那里得到了发扬和深化。它的这种核心思想,对历代皇帝有莫大益处,因而受到极大的推崇,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臣民遵照儒家的教导,恪守君臣之礼,这也是它受到历代帝王扶持的重要原因。不过我认为它道德教化的能力受到了不该有的夸大,如果靠道德的约束就能实现天下大同,那么律法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司马承祯突然问:“为何自先秦以后,尤其汉代以来,百家凋零,唯有儒家一枝独秀?”任天翔沉吟道:“是因为儒家的思想有利于历代帝王的统治,它尊君重德的核心思想,对于臣民有良好的教化作用,因而历代帝王都愿意重用儒生。人总是趋利避害,所以儒学得到了有志为官者的追捧。可惜它宣扬的那套周礼,对帝王没有制衡和约束,一旦处于权力顶峰的帝王失德,整个由儒学建立起来的朝廷,对之毫无办法。”
司马承祯颔首道:“不错。不过自秦以后的历代王朝,并非完全是以儒学为纲。你认为历代王朝最核心的思想是以什么为基础?”
任天翔立刻道:“是披着儒学外衣的法家思想!一部《商君书》赤裸裸地写明了以商鞅为代表的法家,是如何用严刑峻法,将秦国变成一个没有人性亲情的虎狼之国。法家用酷法将所有权力集中到君王手中,虽然大大提高了君王执政的效率,但将所有责任系于君王一身,使国家的前途命运始终处于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秦国因始皇帝意外身亡而分崩离析,正因于此。自秦以后,历代王朝的统治俱是在法家和儒家之间交替摇摆,可以说是儒家与法家的混合体。这种统治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天下安危系于帝王一身,帝王英明则天下兴盛,帝王昏庸则天下衰亡。”
司马承祯突然问:“你认为当今圣上是英明还是昏庸?”
任天翔愣了一愣,虽然大唐经历了武则天当政时的严刑峻法后,社会风气已变得十分宽松和开明,自从玄宗皇帝登基以来,很少再有人因言获罪。不过像这样公开评论当今圣上,却还是极其罕见。任天翔迟疑了一下,见司马承祯不像是在说笑,这才慎重道:“当今圣上称得上大唐中兴之主,自平定韦氏和太平公主之乱以来,开创了一个万邦来朝的开元盛世。不过人总是无法战胜时间,当年龄达到一定程度,就难免会变得迟钝甚至昏聩,这也是历代帝王无法改变的宿命。”
司马承祯颔首问道:“你认为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宿命?有哪种学说探讨过这个问题?”任天翔想了想,迟疑道:“我还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诸子百家中,好像只有墨家提到过选天子。可惜墨家流传于世的文字寥寥无几,我仅知道墨子推崇博爱、非攻和敬鬼神之说,除此之外,我对墨家便是一知半解。”
司马承祯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淡淡问:“这三个月来你看了不少书,不知你对哪些典籍或流派最感兴趣?”任天翔想了想,沉吟道:“诸子百家都有其独到之处,短短三个月只能略知皮毛。我还是第一次想要读更多的书,以便更多地了解古圣先贤的思想和学说。不过比较而言,我最感兴趣的只有两个流派,一是千门,一是墨家。”
司马承祯眉梢一跳,淡淡问:“为什么?”任天翔从书桌上拿起两本书,微微叹道:“因为这两个流派留下的文字最少,我找遍了藏经阁,仅找到《千门野史》和《墨子》。但就这两本典籍,却让我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千门神秘莫测,墨家令人景仰,都是我感兴趣的流派。”
司马承祯颔首问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任天翔沉吟道:“千门是诸子百家中最为神秘的流派,春秋时的鬼谷子、秦时的黄石公、三国时的司马徽俱是其代表人物,他们对外自称谋略家,实则为千门隐士。他们的弟子孙膑、张良、司马懿等,仅凭智谋就改变了历史。可惜他们太过隐秘,我翻遍史书也没有发现与他们有关的更多信息。”
司马承祯木无表情地道:“人总是对神秘的东西充满兴趣,这是人之天性,我能理解。但是墨家呢?你为何对它也感兴趣?”
任天翔正色道:“我对墨家感兴趣,是因为我无法理解墨家的理想和追求。墨子将自己一生都献给了帮助弱者的义举,他是一个圣人。但是他的思想违反了人性自私的天性,注定很难找到追随者。这世界偶尔出一个圣人不算奇怪,但像墨家弟子这样都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实在令人不解。我想知道墨家学说究竟有何魔力,能令无数弟子以命追随。它不像儒家能给人荣华富贵,不像道家给人成仙得道的希望,也不像释家给人许诺一个极乐世界,更不像法家给人一种号令天下的满足和成就感。它是不求回报纯粹的奉献!很难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司马承祯嘴边泛起一丝微笑,颔首道:“你的敏锐超过了我的预料,值得我向皇帝推荐。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
任天翔闻言并无一丝欣喜,反而惴惴问:“晚辈狂妄点评诸子百家,也不知对不对。司马道长学识渊博,希望能为晚辈指点迷津。”
司马承祯微微笑道:“对于前人的思想和学说,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并无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寻一个所谓正确的答案?只要你明白了前人的精神内涵,并加以演绎和思考,就已经达到了读书的目的。”说话间他已写好推荐信。将它交到任天翔手中,叮嘱道,“有我的亲笔信,你可以很快见到皇帝。不过你能否受到圣上重视,就全在你自己的造化了。”
任天翔接过信件仔细收好,却又突然笑道:“还有一本书,虽不如佛道经典博大精深,也不如儒家经典广为人知,但却是一本世间罕见的奇书。我想求道长将这本书借我一段时间,让我能潜心研读。”
司马承祯淡淡问:“什么书?”任天翔正色道:“《吕氏商经》!”
司马承祯眉梢微微一跳,问:“藏经阁数万册经典,你为何偏偏要借它?”任天翔嘻嘻笑道:“商门虽以他人为祖师,但真正道尽商门秘诀的却是吕不韦,一部《吕氏商经》简直就是商门弟子安身立命的准则,也是商家谋利避险的金科玉律。虽然我早已将它看完,但还有许多晦涩之处尚未完全明白,所以想借去好好研究。”
司马承祯淡然问:“只是研究?”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道长说,晚辈现在缺钱,非常缺钱。而《吕氏商经》正是一部教人赚钱的奇书,所以想跟着学几招。”
司马承祯摇头轻叹道:“你读了那么多书,没想到最看重的还是钱。这本书我送你吧,希望它能帮你赚到你最想要的财富。”说着他信手抽出书桌上的《吕氏商经》,抬手扔到任天翔手中。
任天翔大喜过望,接过书仔细收好,正色道:“多谢道长赐书,道长世外高人,可以视钱财为俗物。晚辈却是个俗人,钱是安身立命的基础。一个人要是穷得整天为肚子奔忙,哪有心思考虑诸子百家的思想?只有当不为钱财发愁后,人才会有超越物质的精神追求。”
司马承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摆手又道:“你可以走了,你的随从早已经在门外等候,我让道童送你出门。”
任天翔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回头问道:“我这三个月虽然看了不少书,但看得越多,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就越多,不知能否向司马道长请教?”
司马承祯颔首道:“挑最重要的说说看,如果我知道,很乐意告诉你。”
任天翔想想,道:“我最不明白也最想知道的,跟千门和墨家有关。我从史书中发现了不少千门中人的踪影,他们无不是翻云覆雨、改朝换代的风云人物,但为何并没有多少千门的典籍流传下来?千门也不像别的流派那样广授门徒,大肆宣扬自己?”
司马承祯沉吟道:“也许是因为千门秘技,须绝顶聪明之人才能掌握,这种人万中无一,所以千门挑选传人十分慎重。它不像儒门以弟子众多为荣,也不像释门对任何人都来者不拒。张良拜师这样的典故,在史书中屈指可数。此外,千门中人所学皆是翻天覆地的大智慧,为历朝历代朝廷所忌,因此不得不保持隐秘与低调,方能在世间秘密传承。”
任天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墨家与千门不同,它可是公开收徒,又大肆宣扬其平等、博爱、互助和自律的思想,但是自秦以后,却再难见到墨家弟子的踪影,而且它的典籍也只有零星不全的残本流传于世,不知这又是为何?”
司马承祯叹道:“墨家只敬鬼神,不敬天子,与儒家宣扬的森严等级针锋相对,甚至提出了选天子的思想,自然被历朝历代帝王视为叛逆。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实行商鞅传下的贫民、弱民、辱民的政策,对民众实行愚化和奴化,对所有开启民智的学说和流派皆行禁绝,不尊帝王、妄图平等的墨家自然是首当其冲,所以才有震惊后人的焚书坑儒。”司马承祯略顿了顿,继续道,“自秦以后,百家学说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和发展,唯有墨家依旧为历代帝王所忌,墨家弟子只得改头换面,自命为侠,以独立自由的姿态游走于江湖。不过由于汉武帝严厉取缔和镇压各地游侠,混迹于江湖的墨家弟子再次遭到残酷打击,墨家因而式微,最终绝迹于江湖。墨子的著作也多为历代帝王销毁,最终仅有残缺不全的几篇,混在道家、儒家或杂家的典籍中,才得以流传。”
“原来是这样!”任天翔恍然点头,暗自佩服司马承祯的渊博学识,他对司马承祯恭敬一拜,“多谢司马道长指点迷津。道长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以后晚辈再有疑惑,希望还能向道长请教。”
司马承祯微微颔首笑道:“任公子聪明绝顶,短短三个月就基本通晓诸子百家的精神内核,并看到了它们的缺憾和不足,实乃天纵奇才。老道能与你畅谈古今,纵论百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以后你若有疑难,可以随时再来阳台观。天下藏书之地,只怕唯有嵩山嵩阳书院与京兆李家两处,超过我阳台观藏经阁。”
任天翔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嵩山嵩阳书院大名,但对京兆李家却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道:“这京兆李家不知是何许人家?”
司马承祯笑道:“京兆李家世代官宦,其藏书之丰,闻名于世。十多年前他们家出了个天才儿童,七岁吟诗,九岁论政,十七岁便待诏翰林,没多久又辞官游学天下。他曾拜释门奇僧懒馋和尚为师,又在嵩阳书院苦读多年儒家典籍,还曾向老道请教过黄老之学,只是这些年来似乎再没听到他的消息,看来他已领会到‘潜龙勿用’的道理。”
任天翔一听便知这人定是李泌,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经历,难怪一眼就能将人看穿。一个聪明绝顶、学识渊博的才子名满天下很正常,但要像李泌现在这样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却是非常难得。
拜别司马承祯,任天翔随着小道童离开了藏经阁,刚转过三清殿,就见两个道姑迎了上来。但见一个风姿绰约、满面春风,另一个则满面含羞、清纯可人。任天翔赶紧稽首拜道:“拜见玉真公主……还有慧仪郡主,恭喜公主找到自己的女儿,恭喜慧仪郡主与双亲团聚。”
慧仪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还礼。玉真公主母女团聚,对任天翔也客气了许多,喜气洋洋道:“任公子不必多礼。你是我们母女团聚的有功之人,我该好好谢你才是。看公子的神情,就知你已得到我师父的举荐。有我师父父的举荐,你定会得到我皇兄的重用。”说到这玉真公主为难起来,“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该怎样谢你才好了。要不我把慧仪许配给你?你能和她相识,看到她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然后凭着这块半玉佩将她送回到我的身边,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娘……”慧仪顿时满面羞红。她倒不是反感任天翔,只是突如其来的提亲让她不知所措。她从默默无闻的一个小道姑,一步登天成为郡主,现在母亲又突然给自己提亲,应接不暇的变化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任天翔偷眼打量着玉真公主,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再看看垂首躲在母亲身后的慧仪,见她似乎并没有反对,不禁暗忖:如果能娶慧仪,成为玉真公主的女婿,对自己的仕途倒是有莫大的帮助。但这样一来,自己就得为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实在得不偿失。而且慧仪郡主虽然清纯可爱,却终归不如依人姐姐风情万种……想到云依人,任天翔顿感胸口微痛,脑中尽是在梦香楼与云依人一起的往事。他怔怔地愣在当场,全然忘了玉真公主还在等着他谢恩。
“是不是高兴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玉真公主见任天翔神情恍惚,笑着提醒,“还不快磕头谢恩?小心我收回成命,为女儿另觅佳婿。”
任天翔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拜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什么?”玉真公主十分意外,脸上笑容渐渐僵硬,厉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任天翔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玉真公主凤目圆睁,冷冷道:“你现在虽然有我师父的举荐信,但我若给皇兄也写封信,你猜会怎样?”
任天翔摇头道:“晚辈不知。”玉真公主冷笑道:“轻则你根本见不到皇上,更别说入仕为官。重则打入天牢,永远别想重见天日。”
任天翔虽然一心钻营,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有股不甘屈服的倔傲之气,虽然大多数时候被现实压抑着,不过在某些不可预测的时候,却会突然爆发。面对玉真公主赤裸裸的威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傲然道:“公主真是小看了我任天翔,为了求官我可以逢迎拍马,可以钻营行贿,但我决不会放弃做人的底线。我不愿娶慧仪郡主,并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不想害她。如果公主因此就迁怒在下,我也只好坦然接受。”说着拱手一拜,“晚辈告辞!”
见任天翔傲然而去,玉真公主气得满面通红,忍不住要出手教训这敢于顶撞自己的年轻人,谁知却被女儿阻止。见女儿流着泪匆匆跑开,她只得去追女儿,再顾不得教训任天翔。
任天翔大步出得阳台观大门,刚想与前来接自己的褚刚招呼,突感身子一轻,身不由己地凌空飞起,越过阳台观的高墙。这一下快如电光石火,不仅任天翔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连褚刚也因向小道童打听任天翔何时出来,没有注意到任天翔已在眼皮底下被人掠走。
任天翔只感到身子缥缥缈缈、腾云驾雾般不知越过多少峰峦,最后才被扔了下来。他略略定了定神,放眼望去,见自己正置身一座小山之巅,一匹四蹄雪白的毛驴正静静地在一旁吃草。他立刻猜到是何人作怪,忙喝道:“张果,您老怎么为老不尊,跟在下开这种玩笑?”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灰影落到自己面前,果然是张果,就见他一边就着酒壶喝酒,一边翻着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任天翔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笑道:“我有什么不对,值得你如此细看?”
张果连连摇头叹道:“你小子究竟哪根神经不对?玉真既然已将慧仪许给了你,让你一步登天做郡马爷,你为何要拒绝?难道我张果老的女儿还配不上你?”
任天翔忙道:“慧仪郡主天真淳朴,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哪敢看不上?只是在下出身布衣又不学无术,根本配不上郡主。”
张果满是怀疑地打量着任天翔,突然问:“这是真话?”
任天翔硬着头皮答道:“千真万确。”
张果呵呵笑道:“这事好办。待我将女儿偷偷掠走,让她不再做那劳什子郡主,这样她就跟你一样是个普通人,你也就可以配得上她了。”
任天翔瞠目结舌,正待拒绝,就听张果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老道孤零零大半辈子,想不到如今不仅找回了女儿,还多了你这么个机灵的女婿,实在是双喜临门。你小子根骨甚佳,又兼聪明过人,正好继承老道的衣钵。老道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只要你娶了慧仪,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定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将你培养成我道门的绝顶高手。”
任天翔听他越扯越远,急忙摆手道:“晚辈这辈子什么都不怕,最怕修真练武。道长看在我帮你找回女儿的份儿上,还是饶了我吧。”
张果奇道:“有我这等道门数一数二的人物在前,你竟不肯拜我为师?你不拜我为师也就罢了,竟然还拒绝娶慧仪这样漂亮乖巧的女孩。莫非你心中另有所爱?若是如此,老夫干脆一刀将你变成太监,让你永远也别想再娶别的女人!”
任天翔没想到张果与玉真公主还真是天生一对,玉真公主刚拿自己的仕途来威胁过自己,转眼张果又威胁要把自己阉做太监。他知道张果行事乖张,不可以常理揣度,要是一言不合,真有可能干出这事。他想了想,正色道:“要我娶你女儿,除非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果忙问。
任天翔笑道:“你如果愿意还俗娶玉真公主,那我就答应娶你女儿。”
张果一愣,不由僵在当场。任天翔见状心中一宽,暗自摸了把汗,他知道张果对玉真公主始乱终弃,有了女儿还逃婚不娶,这是对方道德上最大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张果愣了半晌,突然一跳而起,怒道:“你他妈的成心消遣老道!”
任天翔见张果双目圆瞪,不禁有些害怕,正待说两句软话缓和。却见张果的目光已越过自己头顶,落在自己身后极远处。几乎同时,任天翔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钟声,悠悠扬扬从半山腰传来。任天翔不用回头也听出,这钟声来自阳台观。
听这钟声一声紧似一声,全然没有道家的恬淡和从容。张果也诧异道:“阳台观的道士好歹也是司马承祯的门人,遇到点事怎么如此慌张?道爷不过是掠走你这个不相干的外人,他们竟敲起了警钟。”
任天翔奇道:“啥叫警钟?”“这是道门召集同门的紧急钟声。”张果脸色异常凝重,“这是向同门呼救的钟声,通常只有在遇到危险时才不得已敲响。奇怪,谁能令阳台观向同门呼救?”
任天翔也有些奇怪,原以为多半是因为自己莫名失踪,让褚刚抓狂,只好向阳台观要人,双方一言不合起了冲突。不过转而一想,褚刚在张果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在司马承祯面前只怕也好不了多少。就算他在阳台观闹事,司马承祯肯定也不会小题大做。想到这他忙对张果赔笑道:“既然张道长的同门遇到麻烦,你还是尽快赶去看看吧。我就不麻烦张道长相送了,我还认得下山的路。”
张果一声冷哼:“你想得倒美!”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抄起任天翔,将他挟在腋下,身形一晃便向山下掠去。虽然挟着一个人,他的速度依然快逾闪电,根本不受影响。
任天翔只感到两耳风声呼呼,两眼景色变幻,令人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方。幸好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张果终于停了下来。任天翔这才睁眼一看,但见张果置身于阳台观三清殿上方的屋檐之上,这里是整个阳台观的最高处,从这里望去,整个阳台观尽收眼底。
只见阳台观的道士都集中到了三清殿前的庭院中,数十人正神情紧张地关注着庭院中央的观主司马承祯,以及围着他快速疾走的三条白色人影。就见司马承祯单足立地,身形犹如陀螺般滴溜溜在转,双手大袖翻飞,在自己周围卷起了一股旋风,将自己整个人完全包围。
在司马承祯卷起的旋风外围,三道白色的人影袅如青烟,迅若鬼魅。三人不时向旋风中央试探出手,却屡屡被震了回来,不得前进半步。看双方这形势,司马承祯暂时冲不出三人的包围,而这三人却也攻不进去,双方正在僵持。
在四人激战的外围,尚有一名白衣女子正笑语晏晏地在一旁观战,看其服饰打扮,似乎与那围攻司马承祯的三人是一路。见同伴久攻不下,她开口道:“司马道长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响,晚辈见猎心喜,也想一并请教。”话音刚落,她也曼舞长袖加入了战团。如此一来就见中央的旋风渐渐缩小,似遭到四人莫大力量的压迫。
“奇怪!”张果见状不禁喃喃自语道,“以司马承祯之能,就算以一敌四,这世上只怕也找不出几个对手,这几个人年纪轻轻,为何能有这等功力?而且老道似乎从未听说过他们。”
任天翔突然笑道:“这几个人我倒是侥幸见过,张道长若想知道,先将我放下去再说,这么高的地方我看着头晕。”张果闻言双目一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道最烦别人跟我谈条件。”
任天翔无奈道:“他们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一个叫王五,一个叫郑六。”“完了?”张果追问,见任天翔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顿时醒悟,怒道,“这世上哪有人正好叫这几个名字,你他妈是在消遣老道?”
任天翔故作害怕地道:“道长别再吓我,要不我另外再编几个名字,总之给足您老面子便是。”
张果第一次遇到任天翔这种奸猾之徒,知道逼急了也许他真会胡说一通来蒙自己,想到这他挟任天翔落到后殿,将他稳稳放到地上,这才问:“你现在可以说了。”任天翔整整衣衫,这才从容道:“我在白马寺曾经见过他们一次,他们是摩尼教徒,自称摩门弟子。这围攻司马道长的四人,乃是摩门五明使,我只知道他们一个叫明友,一个叫大般。哦,不对,叫明友那个已经死在白马寺了。”
张果双眉紧皱,喃喃问:“明友?大般?这世上怎有这等怪名?”任天翔笑道:“他们来自西方,名字与中土自然不同。对了,我还知道他们的大教长叫拂多诞,还有个小姑娘叫艾丽达,是个美人坯子。”
张果正待细问,突听前殿庭院中传来众道士的惊呼,他侧耳细听,顿时神情大变,失声道:“司马承祯伤势未痊愈,恐怕要吃大亏。好歹是道门一脉,我得去帮帮他。”话音未落,他已丢下任天翔向前殿扑去。
“等等我!”任天翔急忙追了上去,就见张果穿过三清殿,直奔激战中的五人,人未至,双袖卷起的飓风已经扑面而至,将围攻司马承祯的四人逼得不由自主退开数步。
四人对张果的出现俱有些诧异,自忖凭四人之力,对付一个司马承祯都十分艰难,再加上一个与之不相伯仲、来历不明的绝顶高手,更是落在下风。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那个肤色白皙、碧眼金发的女子嫣然笑问:“不知道长怎么称呼?净风这厢有礼了!”
张果大大咧咧地道:“道爷原名张果,如今年岁渐高,便叫张果老。”
自称净风的女子微微颔首笑道:“原来是张道长,晚辈今日原本只是来向司马道长切磋印证道门之绝技,没想到被张道长搅局。张道长若有兴趣,可到长安来与我们印证,我们在长安恭迎道长大驾。”话音未落,四人已飞速后退,与四人同来的十几名白衣人,也随之徐徐退去,没有任何忙乱或慌张。阳台观众道士虽然心有不甘,但迫于对方的气势,只能虚张声势地追在他们身后,却不敢过分迫近。
“行了,让他们走!”司马承祯一声清叱,众道士只得让开去路。待众人走远,司马承祯不由跌坐于地,满脸苍白。几个道士见状急忙上前问候,却见他摇头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今日若不是张果师弟赶来相救,老道一世英名,就要毁在几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张果忙问,“他们为何要找师兄的麻烦?莫非他们不知道师兄乃圣上亲封的道门第一人?”
司马承祯摇头苦笑道:“他们就是冲着这虚名而来,说是要替师父称量道门第一人这名头的真伪,如果我能胜过他们四人,摩门大教长拂多诞将亲自登门与我论辩摩、道两门的奥义。老道对那拂多诞也是有所耳闻,一时自负便答应下来,没想到这四人年岁不大,功力却远胜普通江湖高手。若非师弟,老道这回就算是彻底栽了!”
张果忙摆手道:“师兄也别妄自菲薄,你不过是三月前伤势尚未痊愈,功力大打折扣而已。你我原本约定今日再战,以确定法篆和丹书铁劵的归宿,现在看来还得往后再推。我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时。”
任天翔见张果正与司马承祯忙着讨论下一次决斗的时间,便趁着二人不备开溜。混在众道士中看热闹的褚刚见状,也跟着他悄悄往外就走。眼看就要出得阳台观大门,却见一个风姿绰约的道姑拦住了去路,任天翔见状心中暗自叫苦,只得赔着小心拜见:“晚辈拜见公主殿下。”
就见玉真公主捋了捋鬓发,恨恨地盯着任天翔打量半晌,幽幽叹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女儿使了什么手段,竟令她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到你。她还要我给皇兄写了封信,以备不测。”说着玉真公主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任天翔面前,“官场险恶,如果你遇到危险,可将我这封亲笔信交给圣上,必要的时候,可以救你一命。”
任天翔既意外又感动,忙将信仔细收入怀中,对玉真公主恭敬一拜:“多谢公主,请公主转告慧仪郡主,我会一辈子记着她的恩情。”
拜别玉真公主,任天翔与褚刚急忙下山。直到下得王屋山,任天翔才稍稍安心了一点。回想这三个多月以来的离奇经历,恍若隔世。
马车一路疾驰,直奔长安城。途中任天翔忍不住问:“我离开这段时间,一切可还好?”褚刚知道任天翔最是牵挂妹妹,忙答道:“洪胜帮那边我一直派人盯着,洪邪对任小姐表面上还算好,背地里就不知道了。如今义安堂与洪胜帮成了姻亲,也暂时相安无事。韩国夫人开始让心腹经营陶玉,生意蒸蒸日上,她得了莫大好处,也没有再追究公子的去向。就小薇这丑丫头一直留了下来,说是要等公子回来……”
任天翔突然问:“我让你去查任重远的死因和如意夫人,有没有消息?”褚刚一愣,愧然道:“我查了,暂时还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你放心,我已托了风媒去打听,相信重赏之下,必有线索。另外江玉亭的死也有不少疑点,我也一并托了风媒在查,你尽管放心好了。”
任天翔神情怔忡地点点头,见窗外一座巍峨的宅院正在修建,他不禁叹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宅院,最好能像眼前这座宅院那般巍峨宏大。”褚刚笑道:“这是骠骑大将军安禄山的新宅。圣上认为当初赐给安禄山的府邸太过寒酸,配不上他,特令工部建造现在这座将军府,其规模在长安城也是屈指可数。真不知安禄山有何能耐,竟能让玄宗皇帝如此信赖和恩宠。”
任天翔从车窗中打量着即将完工的将军府,若有所思地自语:“恩宠倒是恩宠,信赖却是未必。”见褚刚不解,任天翔笑着解释道,“安禄山的老巢在范阳,家眷子女都在那里。如今却在长安给他修建如此奢华的将军府,显然是要他留在长安长住。这宅院外人只看到它的富丽堂皇,在安禄山看来却像是一座漂亮的牢笼。”
褚刚有些将信将疑地问:“公子咋知道是这样?”
任天翔嘿嘿笑道:“刚看了不少书,历史上这样的事太多了。一个人的恩宠达到顶点,必定杯满则溢、物极必反。”
说话间马车拐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任天翔租住的宅院就在这里。褚刚在门外停住马车,回头笑道:“我已经给公子准备了接风酒,大家都想庆祝公子学道归来。不知接下来公子有何打算?”
任天翔掏出怀中司马承祯的举荐信,喃喃道:“世人都说仕途凶险,又说伴君如伴虎,所以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要当官。但现在却不得不踏上这条吉凶未卜之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一早就面见圣上,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
褚刚追随任天翔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没有自信,本想开导几句,可对官场一无所知的他,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得劝道:“公子既然心中没底,何不多了解一段时间,再决定是不是要走这条路。”
任天翔抬首眺望玄武门方向,轻叹道:“就明天,再多了解,我怕自己更没信心。”
司马承祯乃大唐三朝皇帝敬重的世外高人,他的举荐信是最好的敲门砖。当任天翔将信件交给朱雀门外守卫的龙骑军将领时,那将领不敢怠慢,立刻呈报。任天翔在门外等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一名内侍率两名带刀侍卫快步迎了出来,令任天翔意外的是,其中一名侍卫竟然就是施东照,看其服饰打扮,该是侍卫中的一名头目。
施东照也十分意外,不过还是依照规矩对任天翔搜身,在确保任天翔身上没有任何利器后,这才带着任天翔进入朱雀门。在两名带刀侍卫和一名内侍的簇拥下,任天翔由朱雀门穿过重重深宫,一路来到玄武门外,那名内侍这才示意道:“在这儿等着,听候圣上召唤。”
任天翔心知玄武门是整个皇宫最为重要的一道宫门,朱雀门到玄武门外,是皇帝及三省六部官员办公议事之所,驻有御林军精锐,属于皇宫外城;玄武门之后则是皇帝与嫔妃们生活的内院,是真正的大内禁宫。只有最受皇上宠信的大臣,才有机会在这里得到传召,不然就算是三朝元老、六部尚书,也没机会进入玄武门一步。
玄武门于大唐也有其特殊的意义。当年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就是在这里杀了两个兄弟,然后率军攻入大内逼父亲退位,这才奠定了贞观朝数十年的繁荣基础。太宗之后,不知有多少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因冒犯武后威严而被杀,行刑之处也多是这玄武门外。大唐建国百多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是从这里走进了大唐帝国权力的中枢,更不知有多少人是从这里走向了地狱。
任天翔正在胡思乱想,突见方才那名内侍快步而来,向任天翔叮嘱道:“圣上正在西苑中与几位大人饮酒赏乐,你要小心应对,万不可扫了圣上雅兴。”任天翔连忙答应,低头跟在那内侍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和重重宫门,最后来到一个花团锦绣的园林之内。但听鼓乐声中,十多名舞姬正在表演歌舞,领舞的舞姬长袖飘飘,舞姿翩跹,于雍容华贵中透着莫名的灵动和妩媚,令人心旌摇曳。
随着音乐的骤然转急,她的舞姿越来越快,令人目不暇接,就在众人忍不住鼓掌叫好的同时,音乐戛然而止,她的身姿也陡然停下,裙摆如莲花般散开,娉婷地盛开在众女中央,璀璨夺目。
“神仙姐姐!”任天翔终于看清了那舞姬的容貌,既意外又吃惊,不由轻呼出声。原来这舞姬竟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杨玉环,任天翔怎么也没想到她在精通音律的同时,还有如此曼妙多姿的舞技。
任天翔刚惊呼出声,就听前方有人尖着嗓子一声轻斥:“什么人在此喧哗?”将任天翔领进来的内侍急忙上前禀报:“禀高公公,小人将任天翔领到。”跟着转向任天翔:“还不快拜见高公公。”
那高公公居两鬓染霜,面容富态,眼中隐然有种倨傲与自卑交织的神色。任天翔立刻就猜到,这一定就是玄宗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太监高力士。他正待拜见,突听有人缓缓在问:“力士,方才是何人在说话?”
“回皇上!”高力士立刻换上副笑脸,对中央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小声禀报,“是司马道长举荐的人到了,正在一旁候见。”
“哦!”那人回过头,手捋稀疏髯须望向任天翔。不用旁人介绍,任天翔也知道这就是大唐的最高统治者李隆基,他忙拜道:“草民任天翔,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皇帝手抚髯须淡淡问:“方才朕好像听人在叫什么姐姐?”
任天翔见玄宗皇帝神情淡漠,眼中先是有些好奇,继而又生出一丝失望。他立刻猜到玄宗皇帝是因司马承祯的举荐而召见自己,但在见面之后却没有看出自己有何奇特。他知道必须尽快给玄宗皇帝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便大着胆子答道:“回皇上,小人是见那位跳舞的姐姐美若天仙,便忍不住叫她神仙姐姐。”
“大胆!”玄宗皇帝尚未开口,他身旁的高力士已高声呵斥道,“那是贵妃娘娘,你竟敢言语冒犯!”
“哎!”玄宗皇帝不悦地对高力士摆摆手,“他不知跳舞的就是贵妃娘娘,不知者无罪,何况神仙姐姐这称谓,也算不得冒犯。”说着他笑盈盈地向舞毕起身的杨玉环招手:“爱妃快来,有人竟称你为神仙姐姐,朕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有趣的称呼。”
杨玉环已卸下舞裙,款步来到玄宗跟前,突然看到在阶下侍立的任天翔,不由一怔。任天翔忙大礼拜道:“神仙姐姐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是你!”杨玉环既意外又吃惊,不由轻呼出声。玄宗见状奇道:“你们认识?”杨玉环忙屈膝拜倒:“皇上,上次在骊山太真宫,妾身在给众位道友分发道袍时,遇到刺客行刺,正是他为妾身挡了一刀。”
“哦!”玄宗皇帝十分意外,“上次爱妃遇刺,是太真宫一个挂单的小道士为你挡了一刀,就是他?可他怎么又拜到司马道长门下,由司马道长推荐给朕?”任天翔忙道:“回皇上,小人确实曾拜在司马道长门下学道,司马道长却说我没有学道的慧根,却有一点经世治国的才能,所以便举荐小人进京面圣。”
“所以你道士也不做了,却想来做官?”玄宗笑问,见任天翔没有否认,他捋须沉吟道,“不过司马道长在信中并没有说你有多高的才能,只说你聪慧伶俐,学东西很快,有培养前途。这么说来,该让他做个什么官好呢?”最后这句,却是在问高力士。
高力士赔笑道:“这位任公子有幸为娘娘挡过一刀,又是司马道长推荐,于情于理圣上都不能忽视。不过现在朝廷各部皆人满为患,只怕没有合适的空缺。而且他还很年轻,依老奴看来,不如就让他做个国子监的太学生,待其学有所成,再让他待诏翰林。”
任天翔一听这话,心中不禁将高力士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他知道国子监虽然是培养官吏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太学生学有所成,朝廷定会委用。不过他此时根本不想读书,况且国子监有不少太学生读了一辈子书,依然还是待诏翰林。他才不想这辈子就这样被书本埋没。见玄宗皇帝就要答应,任天翔急忙拜道:“小人做不做官都不要紧,但只求留在神仙姐姐和神仙姐夫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神仙姐夫?”玄宗皇帝一愣,“谁是神仙姐夫?”任天翔坦然道:“贵妃娘娘是小人心中的神仙姐姐,那么圣上自然就是神仙姐夫。也只有圣上这等仙风道骨的伟男子,才能与神仙姐姐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属。小人若能在你们身边沾上一丝半点仙气,那就心满意足了。”
玄宗皇帝呵呵大笑,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小子,倒是挺会逢迎拍马,朕要重用你,岂不让御史们斥为亲小人、远君子的昏君?”
“不过圣上若是不用他,岂不是又让人误会为忘恩负义、薄情寡信之君?”杨玉环语笑嫣然地插话。
听到爱妃含娇带嗔的指责,玄宗皇帝急道:“朕怎么就成了忘恩负义、薄情寡信之君了?”杨玉环嗔道:“这位任公子好歹替妾身挡了一刀,要不是他舍命相救,圣上还见得着妾身吗?况且他还有司马道长的举荐信,你要不加以重用,岂不就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信?”
“好好好,朕定加重用。”爱妃发话,玄宗皇帝不敢怠慢,沉吟道,“不过现在朝中暂时没有空缺,而且重要的职位都得经过三省六部官员合议。不如就先授他个六品带刀侍卫的虚衔,特准入皇城宿卫。”
杨玉环不悦道:“任公子又不是舞刀弄剑的粗人,干吗要做带刀侍卫?”
玄宗皇帝赶紧解释道:“带刀侍卫有不少是虚衔,大多授予祖上有功的官宦子弟。任爱卿替爱妃挡过一刀,凭这功劳完全够格做个带刀侍卫。”“妾身的性命难道才值六品?”杨玉环不依不饶,“怎么说也得三品才行!”
玄宗皇帝急忙解释道:“拱卫皇城安危的御林军首领也才不过三品,带刀侍卫最高也只有四品,这是先皇定下的官制,哪能随意更改?”
“那就授四品带刀侍卫!”“好好好,就依爱妃之言。”
“不过跟妾身的性命比起来,这赏赐还是太轻。”杨玉环依旧还有些不满,玄宗见状灵机一动,突然鼓掌笑道:“朕有个好主意,既可避免言官抨击,又可提升任爱卿的身份。”见杨玉环和任天翔都好奇地望着自己,玄宗手捋髯须悠然笑问,“刚才你将朕和爱妃叫做什么?”
任天翔心中一亮,连忙答道:“神仙姐姐和神仙姐夫!”
玄宗呵呵笑道:“朕既然金口答应,这声姐夫就不让你白叫。朕就认下你这个小舅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国舅爷兼四品带刀侍卫。前几天娘娘刚收了个干儿子,朕今日也收个小舅子玩玩。”说完忍不住笑着对高力士吩咐:“你快去将娘娘的干儿子召来,让他速来拜见干舅舅。今日就在这西苑中排下酒宴,庆祝朕新得小舅子,娘娘新得干弟。”
高力士立刻吩咐内侍去传召,同时令御膳房准备酒宴。不多会儿就有宫女内侍将酒菜陆续传上来,任天翔入席后一直在猜想,不知娘娘收了谁家的孩子做干儿子,到时候自己该出多少见面礼才不算失礼。他身上没带多少金银珠宝,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半个时辰后,就见一个身披锦袍的肥壮胡人大步而入,进门后便冲杨玉环跪倒,声如洪钟地拜道:“孩儿拜见母后,祝母后青春永驻、仙禄永传。”
玄宗笑道:“无知胡儿,为何不先拜父?”
那胡人昂首答道:“孩儿是胡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玄宗悠然问道:“胡儿不知父,那么知道舅舅么?”
那胡人点头道:“娘舅如母,这个孩儿当然知道。”
玄宗拼命忍住笑,指向一旁的任天翔,道:“那你还不快拜见舅舅?”
那胡人目光转向任天翔,二人都是一愣。原来这胡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在洛阳梦香楼上与任天翔争过云依人的安禄山。见二人愣在当场,玄宗皇帝哈哈大笑着解释道:“贵妃娘娘刚收了任爱卿做干弟弟,胡儿还不快拜见舅舅?”杨玉环也忍不住捂着肚子连连笑道:“妾身原本比安将军小好些岁,安将军却偏要拜妾身为母,谁知道任公子今日又拜了妾身做姐姐,所以……”说到最后,已笑得前俯后仰,无法继续。
安禄山眼中的尴尬一闪而没,很快就换上一副诚恳的笑脸,对杨玉环道:“母后毋需多虑,你的弟弟自然是孩儿的舅舅。”说着转身向任天翔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朗声道:“孩儿给舅舅请安,祝舅舅仙福永享、寿比南山。”
任天翔见凶狠如安禄山,竟然像只绵羊一样拜倒在自己面前,玩性大起,忍不住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就像长辈在爱抚孩子般叮嘱道:“乖孩子,舅舅今日没带什么东西,这几两银子就赏你买糖吃吧。”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块碎银,递到安禄山手中。
安禄山面不改色,跪着接过银子,叩首再拜:“多谢舅舅赏赐!”
“好好!”玄宗皇帝乐得手舞足蹈,高声吩咐,“开宴!今日要好好庆祝胡儿与任爱卿郎舅相认,朕这个做姐夫的,也跟着你们高兴。”
虽然玄宗皇帝只是一时好玩,认下了任天翔这个国舅,却也令世人对他刮目相看。之前人们得知任天翔与韩国夫人合伙做生意,便已将他当成杨家的人,如今再被玄宗皇帝认为国舅,更被视为杨家的红人。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就陆续有人登门求见,或送礼巴结,或邀请赴宴。
但任天翔知道自己发达的根源来自哪里——除了被皇上戏认为国舅外,更主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当成杨家的红人,他知道要想在玄宗皇帝面前得宠,离不开贵妃娘娘的暗中支持,可惜禁宫深深,无法当面向贵妃娘娘致谢,所以他特意备了一份贵重的礼物,亲自去拜见贵妃娘娘的堂兄杨国忠,希望通过他向贵妃娘娘转达自己的谢意。
谁知来到杨府,任天翔却吃了个闭门羹。门房趾高气扬地说:“相国说礼物他收下了,不过国事繁忙,无暇待客,请任公子改日再来吧。”
任天翔只得带着昆仑奴兄弟悻悻而回。刚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宅院,就见褚刚神情异样地迎了出来:“方才有人送来厚礼,价值不菲,还请公子过目。”
任天翔怪道:“我不说了不收礼吗?为何你不推辞。”
褚刚解释道:“我推辞了,不过来人身份特殊,而且他留下礼物就走,我也不好将他的礼物送回去,所以只好等公子回来处置。”说话间任天翔已随褚刚来到内院,就见一箱箱、一担担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几乎堆满了整间屋子,粗粗一看起码值好几千贯,小薇正喜滋滋地在清点。任天翔惊讶地问:“是谁这么大的手笔?一出手就如此豪阔?”
“是安禄山安大人!”小薇欣喜地答道,“他说是孝敬舅舅,还说新建的骠骑将军府已经修缮完毕,请舅舅过几天去玩,这是请帖。对了,你什么时候做了安将军的舅舅了?”
任天翔皱起眉头,回头对褚刚吩咐:“立刻将这些礼物都退回去,一文钱也不能要。”
褚刚奇道:“这是为何?”任天翔正色道:“安禄山身为三府节度使、骠骑大将军,不在自己任上供职,却滞留京师,你难道没看出点原因?”
褚刚迟疑道:“公子意思是,他已受皇上猜忌?”任天翔微微颔首道:“所以他才要大肆结交权贵,广散钱财,以求保全。为此他甚至不惜拜贵妃娘娘为母,尊皇上为父,就连我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也能屈尊当我外甥。你以为皇上真是在认我这个国舅吗?他是在用我试探安禄山!没想到安禄山能如此隐忍,当众给我下跪磕头不说,今日还亲自登门给我这个假舅舅送礼,你说这礼咱们能收吗?”
褚刚小声道:“你是怕将来安禄山出事,连累到咱们?”任天翔叹道:“仕途险恶,人心难测。安禄山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所有与之交厚的官吏,必定受到株连。官场行贿受贿不算什么大事,但最忌站错队跟错人,如今安禄山已受圣上猜忌,所以咱们一定要跟他划清界限。”
“明白了,我这就将礼物送回去。”褚刚说着就要出门叫挑夫,却又忍不住回头问,“公子从来没当过官,为何精通这么多为官之道?”
任天翔微微笑道:“这得感谢司马道长将我关起来读书,以史为鉴,可以明白很多道理。”见小薇在一旁撅着嘴有些不乐意,任天翔笑着劝道:“别心痛这些东西,它们本来就不是咱们的。你就当从来没看到过,改天我给你买一套新首饰。”
“公子说话算数?”小薇忙问。“算数,当然算数!”任天翔忍不住在小薇脸蛋上拧了一把,相处日久,他已不觉得小薇的容貌有多丑陋了。
褚刚很快就找来挑夫,将礼物送了回去。这件事又在京中引起了轰动,安禄山位高权重,深得皇帝器重,走到哪里都是人人争相巴结,没想到现在却被一个毛头小子将礼物退回,这不啻于当众被搧了一耳光。
就在任天翔退回安禄山重礼的第二天,一道诏书将他召入宫中。
“微臣给圣上请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任天翔依着朝礼拜见玄宗后,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也祝神仙姐姐与姐夫永享仙福,寿比南山。”
玄宗哑然失笑,骂道:“不学无术的东西,拍个马屁也不伦不类。行了,娘娘没在这里,你也不用光说好听的,朕有正事问你。”
任天翔忙道:“圣上但有所问,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半句不实,圣上便将我降职降级,从四品侍卫降为五品好了。”
玄宗再次失笑:“你想得倒美,欺君之罪,轻则杀头,重则株连九族,你好好掂量掂量吧。”任天翔吐吐舌头,讪笑道:“还好微臣从未想过欺骗圣上,所以倒也不用害怕。”
玄宗原本想吓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没想到对方竟浑不在意,也不知是真的实诚还是大智若愚。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突然问:“听说昨天你将安将军的厚礼给退回去了,京中收过安将军厚礼的官吏多不胜数,将他的礼物退回去的你却是第一人,朕想知道为什么?”
任天翔一愣,没想到自己退礼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圣上耳中,看来圣上的耳目依旧敏捷聪慧,不像外间谣传的那般老迈昏庸。他谨慎道:“微臣位轻年少,虽被圣上认作国舅,却哪敢真当位高权重的安禄山将军是外甥?所以当他以外甥的身份来向微臣送礼,微臣万万不敢收。”
“真是这样?”玄宗皇帝冷冷盯着任天翔,显然不信。任天翔想起玄宗方才关于欺君的警告,心中一凛,暗道:就赌这一把,胜败生死,听天由命!他深吸了口气,徐徐道:“微臣将安将军的礼物退回去,是因为不想跟他结交。”
“为什么?”玄宗奇道,“京中官吏莫不以与安禄山结交为荣,你为何反而不愿与安将军结交?”任天翔略一迟疑,方正色道:“因为,安禄山外表忠厚,内心奸诈,也许还包藏祸心,微臣是怕受他牵连。”
玄宗一声冷哼:“安禄山包藏祸心?可有证据?”任天翔无奈摇头:“我没有,不过我知道安禄山正借幽州史家大肆敛财,其商队已远达中原乃至长安。他们为了赚钱甚至不惜与商门正面冲突。试想一个忠厚耿直的驻边将领,已经拥有三府的赋税还不够,还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任天翔虽然没有直指安禄山有谋反之心,但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他知道凭自己的地位资历,要指控一个镇守边关的大将有谋反之心,弄不好会有杀头的危险。他心中惴惴,不由偷眼打量玄宗,就见他目无表情,缓缓拿起桌上本卷宗翻了翻,突然开口道:“你曾在洛阳梦香楼,与安将军有过一次冲突,你该不会是挟私报复吧?”
任天翔赶紧分辩道:“微臣确实与安将军有过一次冲突,不过那时微臣并不知他的身份,所以才无意间冒犯。但安将军并没有因此怪罪微臣,所以微臣也没有因私废公报复他的理由,望圣上明鉴!”
玄宗皇帝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突然轻叹道:“满朝文武,竟只有你公然退掉安禄山的厚礼,看来这件事,朕只能交给你去办了。”
任天翔连忙道:“圣上但有吩咐,微臣必定竭尽所能,为圣上分忧……不知圣上有何事要微臣去办?”
玄宗收起卷宗,淡淡道:“朕要你与安将军结交,将他的一切情况向朕汇报。”见任天翔不解,玄宗解释道,“有大臣对朕说,安禄山有谋反之心。虽然朕心中不怎么相信,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安禄山几乎手握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一旦作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朕需要一个心腹假意与安禄山结交,以了解他是否忠心。可惜满朝文武,不是与安禄山有交情,就是对他有成见,让他们去了解安禄山,不是偏袒就是偏见,朕思来想去,就只有你这个与安禄山和满朝文武素无瓜葛的外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任天翔笑道:“圣上若对安将军不放心,直接撤了他就是,何必这么麻烦?”玄宗皇帝摇头叹道:“若是别人,撤就撤了,但范阳是控制契丹人的战略要地,安禄山在镇压契丹人的叛乱中对朝廷有大功,而且他手下的兵将多为胡人、突厥人和契丹人,换个将领未必约束得住。若处置不当引起胡人或突厥人不满甚至叛乱,那就是得不偿失。再说因猜忌就随意撤换边关重将,实乃朝廷大忌,朕也不能冒这个险。”
任天翔终于明白了玄宗皇帝的意图,暗忖这事要答应下来,自己就真成了皇上的心腹,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不过安禄山也不是善类,要被他反咬一口,弄不好小命不保。毕竟自己跟安禄山比起来可谓微不足道,关键时候玄宗皇帝也许会牺牲自己以笼络安禄山,这其中的凶险与机遇并存。不过人生就是赌博,不下大注怎能赢大钱?想到这他将心一横,俯首拜道:“微臣愿做圣上的耳目,将安禄山的五脏六腑看个明明白白。”
玄宗皇帝微微颔首笑道:“朕不会让你白干,现在御前侍卫副总管的职位正好空缺,就赏了你吧。有这身份你可以随时进宫见朕,不必经过内侍传唤。”“谢圣上隆恩!”任天翔大喜过望,不过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好意思地道,“只是有一件事臣得对圣上实言相告。微臣虽然出身江湖知名帮会义安堂,但却没练过什么武,做个带刀侍卫已经有些勉强,要做御前侍卫们的副总管,微臣只怕不能胜任。”
玄宗哑然笑道:“你有几多斤两你以为朕不知道?要你投机取巧、使点阴谋诡计还凑合,要让你保护朕的安全岂不是强人所难?可惜朕身边信得过的人中,舞刀弄剑的高手多不胜数,缺的正是你这种机灵善对之徒。你放心,朕和皇城的安全不用你这个副总管操心,你就专心替朕去查安禄山,这事完了朕会另委重任。”
“多谢圣上!”任天翔再次谢恩,然后小心告退。出得玄武门后,他忍不住乐得手舞足蹈,顾盼自雄,遥望暮色四合的苍穹在心中感慨:一不小心就做了御前侍卫副总管,看来跟对人、走对路,比什么都重要。
都说衣锦要还乡,任天翔也不能免俗。就在御前侍卫副总管的任命下来的当天,任天翔带上施东照和几名侍卫,直奔洪胜帮的长安总舵。洪胜帮自与义安堂联姻后,已然成为长安城最大的帮会,不过见到一干侍卫突然上门,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将众人迎进了大堂。
任天翔开门见山,对领路洪胜帮小头目道:“我是来看望我妹妹……还有我妹夫,顺便给他们带了点礼物。我妹夫呢?怎么不出来迎客?”
那小头目这才认出任天翔,脸上神情微变,忙道:“帮主回了洛阳,没有在长安。少帮主有事出去了,也没有在。”
“我妹妹呢?她也没在?”任天翔追问,见那小头目神情有异,他一把抓住对方衣袖,喝道,“快说,我妹妹在哪里?”
那小头目嗫嚅道:“少夫人这两天有恙,正卧床休息,不便见客。”
“他妈的我是客吗?我是她哥!”任天翔一把推开那小头目,径直往里就闯,洪胜帮虽然人多势众,但来的是皇上身边的人,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只得眼睁睁看着任天翔闯了进去。
一路来到任天琪的卧房,任天翔不顾几个丫环的阻拦硬闯进去,就见任天琪果然卧病在床,见到他进来,先是有几分惊喜,却又赶紧将脸转开。不过任天翔已经看到她脸上的伤痕,急忙上前将她的脸扳过来,就见她脸颊上有几块淤青,显然是外伤。
“怎么回事?”任天翔忙问。
任天琪强笑道:“没事,是我打猎时不小心坠马,摔伤了。”
任天翔对这种拙劣的谎言也懒得点破,强忍怒火平静地道:“你好好养伤,我去将那匹马宰了给你出气。”说着转身就要离去,任天琪从他眼中看到了骇人的杀气,赶紧从床上扑下来,拉着他的腿急道:“三哥你……你别乱来……”
任天翔心痛地扶起妹妹,柔声道:“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是嫡亲兄妹,有什么事不能告诉三哥?”任天琪迟疑半晌,眼中泪珠滚滚而下,终于忍不住抽泣道:“是洪邪,他迷上了醉红楼一个新来的妖精,不仅整夜留宿不归,还在外面给她买了房子,当外室给养了起来。我说了他两句,他就……他就……”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行了,哥知道了。”任天翔柔声劝道,“男人天性好色,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来告诉三哥,不要跟他正面争吵。”
为妹妹掖好被子,任天翔转身要走,任天琪忙拉住他问:“三哥你要去哪里?”任天翔强笑道:“我去找洪邪谈谈,没事,只是跟他谈谈。别担心,再怎么说他还是你丈夫,只要你没死心,我就不会拿他怎样。”
“别去!”任天琪急忙摇头,“我不是怕你把他怎样,而是怕三哥吃亏。醉红楼是洪胜帮的地盘,你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任天翔心中有些感动,拍拍妹妹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冲突。从小到大,你啥时候见过三哥莽撞行事?”
见任天翔神情如常,任天琪放下心来。看看天色不早,任天翔这才起身告辞。刚出洪胜帮总舵,任天翔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对施东照和众侍卫道:“诸位哥哥,小弟有一事需要大家帮忙。”
施东照忙问:“老七是不是想收拾洪邪这混蛋?你只要说一声,我们就去将那混蛋的屎给打出来。你要怕人手不够,我这就回去叫人。”
任天翔摇头道:“刚才咱们在洪胜帮这一闹,早有人跑去给洪邪通风报信。他要么已经躲了起来,要么就做好了准备,咱们这一去正好上当。”
“有什么好怕?”施东照嚷嚷道,“几个江湖草莽,难道敢跟咱们皇家侍卫动手不成?”
任天翔微微摇头道:“我倒不怕洪胜帮敢跟御前侍卫动手,我只怕洪邪将几个言官和御史请来。咱们要在醉红楼打架闹事,定会被御史们在圣上面前参上一本。要是圣上怪罪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施东照小声问:“那兄弟打算怎么办?”
任天翔想了想,对他低声道:“你明天去请大哥和三哥过来喝酒,我有事要他们帮忙。这次一定要将洪邪治得服服帖帖,不然我就不姓任!”
任天翔带人大闹洪胜帮总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洪邪的耳中。他也风闻任天翔做了御前侍卫副总管,原以为不过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如今这小子身份不同,洪邪不敢大意,急忙令人去请相熟的御史和京兆尹,然后又调集洪胜帮的人手埋伏在醉红楼周围。他倒不是想要跟御前侍卫正面冲突,只是想在任天翔闹事时,有足够的人手保护自己。至于醉红楼,御前侍卫们要抢要砸尽管动手好了,有御史大人和京兆尹在场,御前侍卫们的行动会很快就传到皇上耳朵里,足够那小子喝一壶。
谁知做好一切准备,却不始终不见任天翔上门寻衅,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兄弟回来禀报,任天翔并没有带人来醉红楼,却去了另一家酒楼喝酒,然后又去了赌坊耍钱,最后回家,让洪邪摸不着头脑。但他依然不敢大意,密令帮众盯着任天翔。谁知一连数天,任天翔只是四处赴宴,接受众人的恭维和祝贺,似乎早已忘了妹妹受辱之事。
洪邪稍稍放下心来,以为任天琪比较识趣,没有向她哥告状。不过他依然不敢大意,令手下继续盯着任天翔,将他每天的行踪和举动都做详细回报。数天后,负责盯梢的手下来报:“任天翔带人去祝贺安禄山将军的乔迁之喜,骠骑将军府邸戒备森严,咱们的人混不进去。”
洪邪疑惑起来,喃喃自语道:“这小子前几日不是刚退掉安将军的厚礼、因而闻名长安么?为何今日又巴巴地赶去巴结安将军?”
不光洪邪感到疑惑,拿着任天翔拜帖的安禄山也十分疑惑。新建成的骠骑大将军府邸中,庆祝的鞭炮和唢呐声此起彼伏,不过后院的一间书房中却十分雅静。安禄山将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递给身旁的司马瑜道:“这小子前倨后恭,必有蹊跷,不知先生怎么看?”
司马瑜接过拜帖看了一眼,笑道:“将军机会来了,能否离开这危机四伏的长安回到范阳,全在此人身上。”
安禄山奇道:“先生何出此言?”
司马瑜微微笑道:“皇上虽然对安将军信任有加,奈何以杨国忠为首的几个奸臣,常在皇上身边进谗,诬陷将军有谋反之心。就算皇上再英明,也架不住几个心腹大臣的谗言,因而才将将军滞留京师,明是加官晋爵恩宠有加,实是加以监视和控制。皇上一方面担心对你不公,激反范阳、河西等地的异族将士,另一方面又担心你真有异心,所以他现在最想知道将军的真心。但是满朝文武,不是与将军有交情,就是对将军有偏见,无法做到客观公允,所以皇上只能借助一个与官场从无瓜葛的外人。”
安禄山似有所悟:“先生是说这小子是圣上派来侦察我的眼线?”
司马瑜笑道:“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前倨后恭,更无法解释以他的资历,如何能一步登天做到御前侍卫副总管的高位。圣上老了,已经不善掩饰自己的企图,只想着以高官厚禄笼络这小子,却不知让人一看就看穿其目的。这小子现在是奉旨与将军结交,所以有恃无恐。”
安禄山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先生慧眼如炬,令安某茅塞顿开。不知安某要如何做,才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司马瑜沉吟道:“这小子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皇上既然以高官厚禄笼络,将军当加倍笼络,不怕他不为将军说话。除此之外,这小子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妹妹。必要的时候,可将他妹妹控制在手中,不怕他不为将军所用。”
安禄山沉声道:“这好办,我这就让人将他妹妹控制起来。”
司马瑜笑着摇头道:“将军暂时不必操之过急。咱们是要他心甘情愿为将军所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他感到不快。现在他妹妹是洪胜帮少帮主夫人,只要控制了洪胜帮少帮主,也就控制了他妹妹。”
安禄山微微颔首道:“先生有理,我会小心行事。”
司马瑜笑容隐去,神情凝重地望向虚空道:“不过就算让这小子为将军说话,令圣上相信将军的忠心,也只能保将军暂时的安全。要想离开长安,将军恐怕还得下点血本。”
安禄山忙问:“什么血本?”司马瑜淡淡道:“让范阳前线打几次败仗,损失些兵将,让皇上知道范阳离不开将军。”
安禄山立刻点头答应:“这没问题,我手下兵多将广,死几个没关系。”
司马瑜颔首道:“这是其一,还有个血本,我怕将军舍不得。”
安禄山急道:“什么血本,先生但讲无妨!”司马瑜正色道:“将军要想离开长安,恐怕还得将长子安庆宗,主动送到长安做人质。”
安禄山一愣,迟疑道:“庆宗精明能干,才智过人,在我几个儿子中最有名望,深得将士们爱戴。用他来换我,安某实在于心不忍。换个儿子行不行?庆绪和庆和都可以。”司马瑜微微摇头道:“将军必须以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为质,才能得到皇上的信赖。”
安禄山如困兽般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最后一咬牙:“好!我马上写信,让庆宗火速赶来长安!”司马瑜颔首道:“只要将军舍得下这血本,离开长安指日可待!现在将军可出去迎接御前侍卫副总管任大人了。”
安禄山眼中杀气爆闪,冷笑道:“先生放心,安某知道该怎么做。安某已经磕头给他当了外甥了,再给他当回孙子又何妨。”
新建成的骠骑大将军府邸,巍峨宏大,占地极广。门前的街道虽然宽阔空旷,但在熙熙攘攘赶来祝贺的宾客到来时,依然显得有些拥挤。
任天翔身着崭新的四品御前侍卫官服,与施东照大摇大摆地进了将军府大门,尚未进得二门,就见安禄山率几个随从大步迎了出来。安禄山官居一品,按理应当任天翔以大礼拜见,谁知任天翔还没动,安禄山已抢先拜道:“娘舅大人在上,外甥安禄山给你老请安!”
任天翔连忙还礼道:“安将军折杀卑职了!卑职年纪比大人小,官职比大人低,岂敢以长辈自居。”
“娘舅大人此言差矣!”安禄山正色道,“你是圣上金口认下的国舅爷,而安某却是贵妃娘娘认下的干儿子,论辈分你就是安某的娘舅,谁要敢怀疑你国舅的身份,就是在质疑圣上的金口玉言。”
“我真是国舅?你真是我外甥?”任天翔故意调侃道。
“那是当然!”安禄山正色道,“任大人年少有为又聪颖多智,深得皇上喜爱,小侄能做你外甥,那是天大的荣幸。”任天翔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谁让皇上非要认我这个小舅子呢。贤侄乔迁之喜,我这个舅舅也没什么准备,这对玉狮镇纸便赏了你吧。”
安禄山一愣,才醒悟这声“贤侄”是在叫自己,他心中将任天翔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面上却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接过施东照递过来的玉狮镇纸,拱手拜道:“多谢舅舅赏赐,舅舅请上座,外甥当好好敬舅舅几杯。”说着就亲自将任天翔引导内堂最尊贵的酒席。
内堂在座众官员原以为是个善讨皇帝喜欢的弄臣,对这个“国舅”并不重视,没想到官居一品、授三府节度使的安禄山对他如此客气,众人自然不敢怠慢,争相向他敬酒。
任天翔推却不过,只得与众人同饮了一杯。虽然在座诸人官阶都比任天翔高,但有安禄山带头,众人便都以任天翔为主角,任天翔招架不住,只得酒到杯干,不多时就酒意上涌,醉意醺醺。安禄山见状便亲自将任天翔送入内堂休息,其态度之殷勤恭敬,与待长辈无异。
安禄山亲自扶着任天翔来到内堂,然后屏退左右,这才道:“前日外甥给舅舅送去一点薄礼,没想到让舅舅给退了回来。今日外甥重新备下一份礼物,望舅舅千万笑纳。”说着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了过来。
任天翔忙道:“安将军折杀在下了,上次在洛阳梦香楼,在下便多有得罪,没想到安将军不计前嫌,竟亲自给在下送礼。不过在下不敢自认是将军长辈,所以那礼物在下万万不敢收,望将军千万不要多心才是。方才安将军在人前,已经给足了在下面子,私下里在下万不敢再充将军长辈,若将军不嫌弃,咱们私下里就以兄弟论交如何?”
安禄山大喜过望,忙挽起任天翔的手道:“安某早就知道公子乃非常人物,当初梦香楼一别,心中便一直挂念,希望能结交公子这样的少年俊杰。没想到机缘巧合,咱们竟然都成了圣上的亲戚,这岂不是天大的缘分?公子既然真心与安某结交,安某岂敢不从?往后在外人面前,安某依然尊你为国舅,但在私下场合,安某就大胆认公子为弟,这样显得更加亲切。”
“好极好极!”任天翔鼓掌笑道,“既然如此,安兄请受小弟一拜!”
安禄山连忙还礼,然后将任天翔扶起,顺势将手中的那方发黄的纸张塞入任天翔手中,笑道:“这就当是为兄给兄弟的见面礼,往后兄弟有要用到为兄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这是什么?”任天翔好奇地接过那方黄纸展开,才发现那是一张地契,上面注明是一座三重院子的宅院,任天翔心中又惊又喜,面上则假意推却道,“这……这太贵重了,小弟无功不受禄……”
安禄山强行将地契塞入任天翔怀中,直到他勉强收下,这才解释道:“我见兄弟现在还住在租来房子里,心中深感不安,所以特意为兄弟准备了这座宅院,不光里外装饰一新,而且还为兄弟请好了丫环仆佣。兄弟什么也不用操心,选个黄道吉日直接搬进去就行。”
任天翔连连感激道:“兄长对小弟实在太慷慨了,小弟无以为报。以后兄长但凡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小弟无不从命。”
安禄山呵呵笑道:“兄弟现在是皇上和贵妃娘娘最为赏识的青年俊杰,以后必定前程无量,为兄仰仗兄弟的地方还多呢。今后兄弟在外面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找为兄帮忙;而宫中有关为兄的消息,也望兄弟暗中知会一声,咱们内外联手,必定无往不利。”
“一定一定!”任天翔连忙答应,跟着像是突然想起一事,沉吟道,“说到帮忙,我还真有一事要兄长帮忙。”
安禄山忙问:“兄弟有何为难之事?请尽管开口!”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兄长身边能人无数,像那个叫辛乙的契丹少年,就是个罕见的高手。我想他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人,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安禄山以为任天翔说的是辛乙杀商门岑夫子一事,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兄弟想除掉谁?”任天翔示意安禄山附耳过来,然后对他如此这般说了半晌,安禄山脸上凝重之色渐渐散去,释然笑道:“小事一桩,这事我让辛丑去办。论刀法狠辣刁钻,辛乙无人可比,但若能行事之缜密周详,辛丑胜过辛乙。什么时候动手,兄弟通知一声便是。”
任天翔欣喜道:“多谢兄长!事成后,我当好好谢谢兄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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