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笑姻缘
【第一章大盗和尚】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
清冽冰凉的泉水冲泡着苏蛮蛮敏感的肌肤,带起的每一根神经都是愉悦而又畅快的。
她一想到她父亲苏老爷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秀美的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甚至不是第一百次。
但是这一次和以前的那些都不一样,是为了一件大事,一件她认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大事——成亲。
关于这件事的源头其实还要追溯到十年前的某一天,那是洛城大廉府的大公子杜静然成亲的大好日子。
苏老爷子接到请帖之后,就带着苏蛮蛮一起前往洛城道喜。席间有一个眉毛花白的老和尚,用一个破竹筒和几枚旧铜钱为她和大廉府的小公子杜歉然各算了一卦。然后便认定他们是天定姻缘。于是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回到家之后,就越想越觉得难受——凭什么她的终身大事要由一个连老婆都没有的老和尚决定,而且还是用几枚破铜钱决定的!
所以,她决定逃婚,于是便有了这次的离家出走。
想得正高兴,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整个人顿时警惕了起来。
刚才她似乎听到了一种细微的摩擦声从她放衣服包裹的树丛里传了出来,这声音很轻,很不容易察觉,但是她却听到了。因为正在洗澡的女人,疑心病往往都是很重的,这并不只是警惕,也是一种自恋——她们总是觉得有人想偷看她们。
她冷冷地望着那片树丛,握紧了手里几乎像是装饰的秀气短剑。
这里有一点要说明,她可并不是个小心到连洗澡的时候都会带着剑的女人,之所以这一次她会拿着剑,只不过是因为她想给自己心爱的剑洗个澡而已,却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居然派上了其他的用场。
这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发出声音的是只兔子什么的那还好,如果是个人,而且是个男人的话,那最少要打断他的两只胳膊一条腿。
想到这儿,她握剑的手忽然在水中一卷一甩,一蓬水帘立刻被剑势带起,朝着树丛扑了过去。
只听“呼啦”一声,水帘砸碎在了树丛上,紧接着有人“哎呀”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
苏蛮蛮白净的脸上一怒,叫道:“大胆淫贼,受死吧!”
她说着话,整个人已经跃出了水面,光滑的身子像条鲤鱼一样没人了树丛,可是里面却并没有惨叫声响起。她静静地站在那儿,身上和剑上都还在滴水,依然很干净,很漂亮,显然并没有见血。
而跌坐在她面前的的确是个人,而且是个男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这符合了她的第二种想法。
但是,她的剑却并没有刺下去。
这并不是因为她突然变得仁慈了,而是因为这个人有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居然是个和尚,而且一双眼睛毫无神采,竟然还是个瞎子,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袈裟,一双露着脚指头的草鞋,他同时还是个乞丐!此刻他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水打湿了,而且额角还在往下流着血,显然都是拜她所赐。
此时他正用一双满是泥灰的手在草丛里不停地摸索,在他手边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一根青竹竿。
苏蛮蛮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画面,看着不停摸索的和尚,下意识地把竹竿捡起来递给他:“给你。”
和尚一愣,伸手轻轻地接过竹竿,微笑道:“多谢女施主。”
苏蛮蛮听到“女”字,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穿衣服,连忙躲到树丛后面,探出脑袋,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和尚道:“小僧法号达道,正在旅途修行之中。可是刚刚走到这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下起了大雨,小僧脚下一滑,就摔倒了。还要多谢施主帮忙找回盲竹。”他说完伸出手抹了抹头上的血迹。
苏蛮蛮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这句感谢实在是受之有愧。
和尚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刚才小僧摔倒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说有贼。此贼现在在什么地方?”
苏蛮蛮这一次连耳朵都红了,恨不能一头栽回水池里。
和尚却又道:“其实很多人当贼不过是一念之差,施主只要告诉我他在那里,小僧必定可以度化他弃恶从善。”
苏蛮蛮窘得浑身都发红了,她当然不能说“我刚刚是把你当成淫贼了”,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只是个小贼,已经被我打跑了。”
和尚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道:“罪过罪过,以暴易暴,何时才是终了。”
苏蛮蛮低着头,没有说话。
和尚冲她鞠了个躬:“既然施主没事,小僧就要上路了。”
说完他转过身,用竹竿轻轻地点着地面,就要往前走。
苏蛮蛮看着他磕磕绊绊的背影,忽然道:“这……山路不好走,不如你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下山吧。”
和尚头也不回道:“多谢施主好意。然而家师早有叮嘱,悟佛求道,需靠个人修行,切不可借助外力。小僧就此告辞了。”
苏蛮蛮虽然有些任性,但却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这一次对于这个盲眼的和尚,她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直到这个和尚走远,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从包裹里翻出一件紫色的连衣长裙穿在身上,收拾好包裹之后,刚想上路,忽然觉得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站在那儿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来,于是决定不再去想,背起包裹上路了。
目的地,是洛城。
红日西斜,彩云南飞。
当苏蛮蛮踏进洛城大门的时候,她已经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绕了整个下午,浑身酸疼,喉咙干得都要裂开了。
好在她并没有走太远,就看到了一排卖水果的小贩。她快步走到一个卖水晶梨的摊子前,二话不说,随手拿起一个就吃了起来。
这梨子是洛城的特产,汁水丰润,清甜可口,苏蛮蛮一连吃完两个之后,这才掏出一块绿色的丝绢抹了抹嘴,一边擦一边道:“多少钱啊?”
摊主伸出四根指头:“四文钱。”
苏蛮蛮笑道:“这么好的梨卖两文钱一个太便宜了,我看怎么也要卖十文钱一个。”她说着伸手就去掏钱。
摊主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因为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出手大方的阔小姐,肯定能发一笔横财。这也正是小贩们为什么都到洛城来的原因,因为这里像这样的少爷小姐总是特别多。
可是这一次他想错了,因为他看到苏蛮蛮那只掏钱的手忽然在腰间顿住,而且脸上那种甜甜的笑容也僵住了。
这种样子摊主当然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这是只有那些身上没有带钱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他立刻板起了脸:“你没钱?”
苏蛮蛮皱起了眉头,因为她真的没钱。这是件很尴尬,也很麻烦的事,所以她必须尽快解决掉。
于是她忽然一撇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的钱,我的钱全都找不到了……”
这一下摊主慌了,他已经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全都朝自己瞪了过来。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但是在这一瞬间似乎全都变成了他的错。
因为不管怎么说,一个大男人把一个小姑娘弄哭,似乎总是男人的错,尤其是一个既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
摊主连忙道:“你、你别哭啊,我还没说什么呢!”
苏蛮蛮还是在哭,但是声音小了一点:“那怎么办,我一分钱都没有。”
摊主道:“不就是两个梨子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
他指了指苏蛮蛮手里的丝绢,压低声音道:“你把这个留下来,我回去送给我老婆,好有个交代……”
丝绢立刻就到了他的手里。
这件事情已经解决,苏蛮蛮快步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
现在她需要弄明白另一件事情——她的钱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这本是件很让人恼火的事情,但是她却很冷静。因为她明白一个道理,越是让人恼火的事情,越要冷静下来思考,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弄明白。这么深刻的道理,当然不会是她自己想到的,这是她的父亲苏老爷子教她的。
她首先想到的是她最后一次花钱的地方,那是在洛城外的驿站里。在那里她拒绝了驿使提出的买一匹马赶路的建议,然后选了一条直通洛城的近路,也就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之后天气热了起来,她在山泉里洗了个澡……
“啊!”她忽然尖叫一声站了起来。她已经想到了当时身上到底少了什么,少的就是自己的钱袋。而有机会拿走它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叫达道的和尚!
达道,达道……她忽然狠狠地一拍脑袋,真笨啊!人家明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他是个大盗了,怎么会没想到呢?然后她又忽然愣住,随即整张脸都慢慢地红了起来,因为她又想到了一件更恶心的事。
——他既然能拿走钱袋,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是个瞎子。那他岂不是把自己……
苏蛮蛮气得满脸通红,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忽然又尖叫一声,拔出短剑砍向身边的一棵老树,一边砍一边大声骂道:“死混蛋,臭秃驴……”
路过的行人都被吓了一跳,不明白这棵老树到底怎么得罪了她,心想这个小姑娘长得挺漂亮,但是下手可真够狠的!
苏蛮蛮边砍边骂,把自己用过的,没用过的,和临时想出来的所有骂人的话全都骂了一遍,直到她的舌头骂累了,胳膊也砍不动了,才收回剑从新坐了下来。
她的人虽然坐了下来,但是身子还在不停地起伏,同时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听说有些人一生气肚子就不饿了,这是种很有趣,也很实用的本事,但是苏蛮蛮不会,她恰好相反,一生气的话往往会比平时吃更多的东西,这实在不是件好事。
此时她虽然想马上把那个和尚找出来碎尸万段,但是她也很清楚,这是不现实的。她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解决晚饭问题。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腻死人不偿命的打招呼声:“大爷——进来玩玩啊—一”
她循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抹了两层粉一层胭脂的红衣女人,正捏着一块小手绢冲来往男人打招呼,在她的头上,一块粉色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像女人一样扭着身子的大字,天仙楼。
苏蛮蛮一看到这个女人和这座楼,嘴角马上扬起了诡异的微笑。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苏蛮蛮还在洋洋自得的时候,没发现,不远处有两双眼睛都望着她。
【第二章冤家路窄】
苏大小姐一直是个说做就做的爽快人,所以她想到那个很好很好的主意之后,马上就站起了身子,迈着一种摇摇摆摆的步子走向了天仙楼。
那红衣女人本来正在挥舞着手绢招客,忽然看到了神情恍惚、步履飘忽的苏蛮蛮正往这边走来,立刻被她吸引住了,扭动着腰肢走到苏蛮蛮的面前,用一种貌似很温柔的声音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苏蛮蛮猛地一惊,怯怯地看着她,小声道:“我、我饿了……”
听到这话,女人满是媚气的眼中透出了隐隐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苏蛮蛮,只见面前的少女秀发凌乱,容颜憔悴,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迷离欲醉,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见了也要动心,心中不禁暗喜,她伸手轻轻地拉住苏蛮蛮的手,柔声道:“来!跟姐姐走吧,姐姐给你吃的。”
此时苏蛮蛮虽然看上去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的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她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她是打算进来做笔生意的,当然不是做和这里的女人一样的生意,而是另外一种无本生意。
打劫。
她要抢的,自然不会是这里辛苦工作的女人,而是那些来消遣的男人,因为她觉得,来天仙楼这种地方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对他们下手其实是在做好事。
雅间里,苏蛮蛮静静地坐在镜子前摆弄着乌黑的长发。刚才她已经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了一件柔丝长袍,下面要做的,就只是动手了。
门被缓缓地推开,一个红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那个把她拉进天仙楼里的女人,扭动着身子走到苏蛮蛮的身边,伸出五指轻轻抚过她尚且湿润的头发,微笑道:“真是漂亮啊。”
苏蛮蛮低头不语。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女人牵起她的手,领着她走出了雅室。
两人在一扇雕着荷花的门前停下,女人转过头看着她微笑道:“你进去吧,好吃的就在里面。”
她说完轻轻地走开了。
而苏蛮蛮却没有马上进去。她站在门口先是松了松指头的关节,又在脸上捏了一个可爱的笑容,然后才伸手推门。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她脸上的微笑忽然僵住,事实上,她整个人都忽然僵住了。
屋子里有人,—个男人。
如果这个男人是个瞎子哑巴,或者少了两条胳膊一条腿,又或者头上长了犄角,鼻子上出了朵花,她都不会这么吃惊。
这是个很完整的男人,而且一点也不难看。
可是,虽然他换了—件很干净的衣服,脸上也没了那种木讷的表情,但是苏蛮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就是那个和尚,那个偷看自己洗澡,还偷了自己的钱袋的和尚。
这一刻她只觉得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这样的情况恐怕她连做梦的时候也梦不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这个和尚偷了她的钱之后居然会来嫖妓,而且接待他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这、这、这……
而和尚此时正一脸促狭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似是惊讶地说道:“原来……你是做这一行的!”
他吃惊的竟然是这件事!苏蛮蛮的脸都气白了。
“你这死秃驴!”她尖叫一声,身子直扑过去。同时弯指成爪,十指尖尖,抓向和尚的眼睛,直想把他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她的父亲苏遇安人称“破天神鹰”,爪法、轻功号称西北双绝,她虽然学的不多,但是对付这个连走路都会摔倒的和尚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一次她想错了。就在她的手要触到和尚眼睛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整个身子忽然失去了重心,歪向了一旁,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和尚捏在了手里,整个身子像一只,J、鸡一样被拎了起来,她竟然连这个和尚是怎么出手的都没有看见。
和尚眯着眼睛看着她,微笑道:“原来你比我还急啊。”
苏蛮蛮一咬牙,刚想抬脚踢开这个和尚,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动不了了,就像是被无数只手同时捏住了一样。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以前她被苏老爷子制住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她知道和尚用的正是她平时最讨厌修炼的内功。
越难学的东西,往往是越有用的东西,这句话她现在终于相信了。
“先让我亲一个……”和尚说着话,脸已经向她凑了过来。
苏蛮蛮感到他灼热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又急又怕又羞,一张秀脸涨得通红,口中急呼道:“你滚!你滚啊!”
然而这和尚却轻轻地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他说:“别乱动,有人要抓你!”
在这种时候苏蛮蛮怎么会相信他的话?
“你这……”她刚想破口大骂,却又忽然顿住。
因为她看见了对面的镜子,镜子里的景象让她本能地顿住了。
镜子正对着窗户,她透过镜子看到一个全身黑衣的人鬼魅般地从窗口飘了进来,仿佛一缕孤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只枯爪直逼向她的后颈!
她想躲,但是身子动不了,她想尖叫,可是声音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动不了,可是和尚居然也没有动,他只是捏着她的手腕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像是也吓傻了一样。
一直到黑衣人的手几乎要触到苏蛮蛮的后颈时,和尚忽然抬手一指弹在他的手腕上。
“呃!”黑衣人痛呼一声,脸色立时变了,刚想后退,和尚的手已经顺势滑到了他的面前,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右肩。
“咔嚓”一声,黑衣人已被打飞了出去。
和尚这才放开苏蛮蛮的手腕,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吃痛地咬着牙,勉强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只要你不管这件事,我可以给你几千两银子让你去找其他的姑娘。”
和尚微微一笑:“你的骨头有铁硬吗?”
“你说什么?”黑衣人一愣,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和尚淡淡一笑,忽然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长剑,右手一抖,剑身已经断成了四节,双手一合,精钢打制的长剑竟被他揉成了一个圆球。
他把铁球扔在黑衣人面前,微笑道:“你说……如果我把你的骨头像这样一块一块的捏碎,你撑不撑得住?”
“我、我……”黑衣人脸色变得惨自如死,额头上开始冒冷汗。窗外忽然寒光一闪,他的喉咙上已经多了两枚银针。
就在这银针出现的一瞬间,和尚已经翻身跳出窗户追了出去。
“嘭!”一声,黑衣人沉重地倒在了地上。苏蛮蛮这才猛然惊醒,从这一连串的变化中回过神来,连忙也跳窗追了出去。
等她追到大街上的时候,只见和尚正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路边。
他喃喃自语:“好快的身法……”说着他转过头看着一旁的苏蛮蛮,眼中带着诧异的神情,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
苏蛮蛮瞪着他道:“你笑什么?”
和尚还在笑:“真想不到……做你们这一行的会有这么大的仇人……”
苏蛮蛮一愣,随即想起了之前的事,气得大叫起来:“你才是做这一行的呢,你们全家都是做这一行的!”
此语一出,整条街上的人都看向了两人。
要知道,虽然这个世界上被女人指着鼻子骂的男人多的是,但是被女人指着鼻子骂的和尚却不多见。更何况这个女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似乎是刚刚从房间里跑出来。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一定不寻常!
苏蛮蛮看到路人投来的目光,这才忽然想到自己追出来的太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她本能地抱住自己的胳膊,眼睛四下搜寻一个能躲避的地方。可是,大街上哪会有能让她躲的地方?
和尚看着身旁几乎要哭出来的少女,无奈地一笑,忽然伸手揽起少女的腰,身子一跃而起,转眼已经消失在了大街上。
围观的行人不由得哗然,纷纷又开始推测两人的关系。
“那和尚好功夫啊,是个……贼吧?”
“我看像个采花贼……”
“我看也像,不过那朵花倒是真不错,便宜这秃驴了……”
“哎!真是世风日下,连和尚都这样……”
“还不止呢!我好像还听说……他全家都是做这一行的……”
“别扯淡了!去报官啊!”
和尚带着苏蛮蛮一连越过了几道高墙之后,跳进了一个小胡同里。
这是个死胡同,又脏又乱,胡同的尽头摆放着一大堆被人遗弃的桌椅台柜的残骸,上面还盖着几层破抹布。
在这堆破木头前面不远处,还躺着一个正在睡觉的乞丐。他是面对着墙躺着的,在和尚与苏蛮蛮跳进来之后,依旧是一动也不动,显然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
和尚弯腰把苏蛮蛮放在地上,然后把身上的罩衫脱下来递给了她。
苏蛮蛮惊讶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接。
和尚微笑道:“怎么?你喜欢不穿衣服?”
苏蛮蛮猛地回过神来,脸刷地红了,连忙伸手扯过和尚递来的衣服,慌忙地往身上穿。
和尚走到了那个正在睡觉的乞丐身边,抬脚踢了一下乞丐的后背。
“啊!”乞丐吃痛地叫了一声,猛地坐起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
他还没骂完,忽然看到这人的手中捏着一块银子,立刻住了嘴。
和尚看着他微笑道:“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乞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银子:“乞丐只会要饭,不会做生意!”
和尚还在微笑,冲着乞丐身上一努嘴:“只要你把身上的衣服给我,这块银子也是你的了。”
乞丐惊异地看着和尚,声音都变得结巴了:“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要知道,这么多钱买一万件他这样的衣服都绰绰有余。
和尚依旧微笑:“当然了。”
乞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飞快地脱下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递给他,似乎是生怕他会临时变卦。
和尚把银子递给他,伸手接过他的衣服看了看,眼中闪过了一丝自嘲,微笑道:“这笔生意做得还真是值啊……”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把衣服穿在了身上,回过头对身后还在看着自己发呆的少女展颜一笑:“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第三章化夷为险】
苏蛮蛮跟着和尚走进了一间小饭馆里。
屋里一共只有四张桌子,两人在最外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走过来为两人倒茶,他用充满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两个人,试探性地问:“两位……是来吃饭的?”
和尚扬手丢给了他一锭银子:“好酒好菜。”
“好!”小二连忙应了一声,心想自己刚才还好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恰巧又从外面走进四个粗布麻衣的工人,一看到他们两人坐在那里,不由得都愣住了。
——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一个衣衫褴楼的脏和尚。这是什么组合?默默打量了一下他们,走到里面桌坐了下来。
和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悠悠道:“姑娘,你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
“谁是你的人啊?”苏蛮蛮大叫。
和尚笑道:“我花钱买的,自然就是我的人,难道有错吗?”
苏蛮蛮怒道:“那可是我的钱!”
“谁知道?”
“你!”苏蛮蛮气得发抖,双手握紧。
和尚淡淡道:“千万别动手,你知道结果的……”
苏蛮蛮这才想到和尚的功夫,开始感到不安,稳了稳心神,才又道:“你不要乱来,我可是苏遇安的女儿。”
“苏遇安?”和尚一愣,“你是万安镖局的大小姐……苏蛮蛮?”
苏蛮蛮冷笑道:“怎么样,知道怕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和尚回过神,忽然开始笑了起来。
苏蛮蛮瞪着他道:“你笑什么?”
和尚止住笑,神情认真:“是有人该害怕了,不过不是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个黑衣人吗?”
“他……怎么了?”苏蛮蛮还觉得心有余悸。
和尚双眼眯起:“如果你是苏蛮蛮,那么他就应该是‘天灾会’的人。”
天灾会!苏蛮蛮心里猛地一惊,虽然她很少管镖局里的事,但是这个名字她还是知道的。当今江湖的局势是白盛黑消,兵强贼弱,而天灾会的出现,正是被黑道中人视为黑道复兴的希望。
她记得这是个新近崛起的黑道组织,虽然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三年。但是手法极其高明,目前已经成为当今黑道上数一数二的劫杀组织。
这三年来,从西北到东北,除了西北第一镖局“万安镖局”之外,其他数的上名号的二十几间镖局都被天灾会劫过,而且他们从没有失手过一次,也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供人追寻。
他们就像是一场天灾一样,让人无法预料,也无从反抗。
和尚幽幽道:“万安镖局是天灾会势压白道镖行的最后一道障碍,可是他们一直都忌惮万安镖局的实力,不敢贸然交手。看来这一次天灾会是打算先提了你,然后用你来要挟苏局主。谁都知道,他是极疼爱你这个女儿的……”
这一下苏蛮蛮的脸色变了,因为她知道和尚说的一点都没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对自己的感情。只要是为了她,冷静如山的苏局主可能会做出最不理智的举动。而—个江湖人如果失去应有的理智与冷静,通常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死!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大小姐,拿了你的钱你就该自己回家了,却没想到竟扯出了这么麻烦的事……”“呼啦”一声,和尚已经把一个粉色的钱袋放在了桌子上,“我不想趟这趟浑水,钱还给你。再见!”
苏蛮蛮一惊,忙伸手拉住他。
和尚笑了:“怎么,非要做我的人啊?”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面前微笑着的和尚,一脸郑重:“我想请你帮帮我,可以吗?”
“帮你?”和尚暖昧地笑笑,“凭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咬牙道:“凭我。”
和尚大笑起来,连忙摆手道:“别这么认真,只是逗逗你而已……”
他重新坐下,笑容里多了一丝庄重:“苏局主是白道的中流砥柱,为他出力,小僧义不容辞。”
苏蛮蛮微微有些诧异,心里第一次对这个人有了一点好感。
只听和尚继续道:“你现在想马上回万安镖局不大可能,目前距离你最近而且最安全的一个地方,就是大廉府。我会负责把你送到那儿的……”
“饭来了……”此时那个青衣小厮忽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几盘菜和一壶酒。
他把酒菜摆在两人面前,恭声道:“二位客官请慢用。”
和尚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眉头微皱,忽然一拳挥出,闪电般砸在了小厮的胸口上。
这一下又快又突然,小厮瘦小的身子被打得直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柜台上,浑身骨骼尽碎,立时毙命。
苏蛮蛮惊讶地看着他,不由得呆住了。
和尚懒懒地看着地上的小厮:“这么拙劣的下毒手段,何必拿出来丢人现眼呢。”
他说着猛地转过头,眼睛冷冷地在里面桌上的四个工人和掌柜的脸上扫过:“你们五个还在那儿装什么蒜?”
四个工人猛然起身,从桌下扯出了长刀。
此时掌柜的那一张本来和和气气的脸上已经满是肃杀,他看着和尚冷冷道:“这位朋友何必要多管闲事,如果阁下想要钱的话,不妨开个价?”
和尚看着他微笑道:“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天灾会的规矩?”
掌柜的一愣:“什么规矩?”
和尚笑道:“每个人在死之前,都要做一些毫无意义的讨价还价。”
“哼!”掌柜的冷哼一声,右手一挥,一蓬红光已经向和尚打来。
和尚看着飞来的暗器.神色依旧淡定,还没等他出手,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从门口闪了进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苏蛮蛮只见这人手持一把山水折扇,对着已经到了面前的暗器随意地一挥。漫天红影忽然全都消失不见,紧接着就是齐刷刷的惨叫声和沉闷的倒地声。
天灾会的五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每个人的喉咙上都嵌着一枚血红的蝴蝶镖,被冒出的鲜血染得越发鲜艳刺眼,十只眼睛全都死死地鼓着,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苏蛮蛮露出了和他们一样的表情,她竟然根本就没有看出来白衣人到底做了什么!
而白衣人此时已经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还在发呆的苏蛮蛮深深地鞠躬行礼,恭声道:“苏小姐受惊了。”
苏蛮蛮这才看清楚这人的样子,一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白衫白裤,白鞋白袜,再搭配上白净的脸庞,儒雅的气质,怎么看都只像个大户人家里养尊处优的翩翩贵公子。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苏蛮蛮决不会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那样随意地挥手之间就取走了五个人的性命。
她还没来有反应过来,和尚已经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微笑道:“小人是大廉府的家奴,叫阿翩。”
苏蛮蛮又一愣: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只是个家奴!
和尚又道:“那你怎么会来这儿?”
阿翩道:“前日里杜大人听闻天灾会有异动,便命小人盯紧洛城的出人人员。”他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五人不仅身怀武功,还行踪诡秘。这几日小人一直派人暗中跟着他们,却没想到这五人竟是天灾会的人,好在有大师相助,这才化险为夷,也算是天公作美吧。”
这实在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这五人明明都是他杀的,但是功劳却全都推给了和尚。
和尚笑道:“大师不敢当。不过我刚要把她送到大廉府去,你们就自己到了,这倒是挺巧的。现在正好,你们赶紧把她带过去吧。”
阿翩躬身道:“多谢大师相助。”
他又对着苏蛮蛮一摊手:“苏小姐请。”
“啊?”苏蛮蛮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局面原来已经完全倒向了自己这边,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种大起大落实在是让她有点不太习惯。
她刚想迈步,和尚忽然道:“等等!”
阿翩微笑道:“大师还有何事?”
和尚皱眉道:“我刚才点的饭都被那几个混蛋毁了,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不知道……”他冲阿翩一挑眉毛,“你们大廉府要是不嫌我脏的话,能不能请我吃顿饭,我正好也想瞻仰一下杜大人的风采……”
阿翩笑道:“大师说笑了,请!”
客栈外停着一辆黑木白穗的马车,肃穆清丽,丝毫不显庸俗。车前套的是两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遍体没有一根杂色,都是最上乘的好马。
苏蛮蛮惊艳了一番之后,与和尚一同踏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苏蛮蛮才发现,这马车不仅中看,而且还中用,走得又快又稳,一点都不颠簸,不消片刻,便已经停了下来。
阿翩跳下了马车,揭开了轿帘,躬身道:“别院到了,二位请。”
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一轮镰月当空。
两人下了马车,看到一座安静幽雅的宅院,朱漆的大门已经打开,两个门童挑着灯笼分站左右,院子里幽寂的景致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依稀可见。一个人影忽然从院子里快步走了出来,对着两人一鞠到底:“小人是这座别院的管家,叫杜福。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件宽松的蓝布阔袖长袍,身形强健,双目精深,想来大廉府的管家,功夫自然不会弱到哪儿去。
苏蛮蛮对这人笑道:“您客气了……怎么没见杜伯伯和杜伯母?”
杜福道:“杜大人与夫人受知府孟大人之邀前去赴宴,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临走之前特地吩咐小人好好招待苏小姐。”
他说完对着两人摊手引路:“二位请。”
两人跟着杜福走进了大厅,眼前又是一亮。所有的桌椅家具均为黑木所制,没有任何金银宝石,珠玉玛瑙,只有窗台上摆着几盆白色的兰花,阵阵暗香袭来,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和尚的眼睛在兰花上扫过,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笑意,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不愧为大廉府,果然不落俗套……”
两人在大厅中央的黑木圆桌旁落座,而阿翩和杜福则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距离四人的不远处,站着一名青衣侍女,在门口处,还站着两名白衣侍女。
精致的白瓷碗碟摆在黑色的桌子上,里面盛放着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就算是根本不饿的人也会有动上一筷子的冲动。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和尚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浅酌了一口,对苏蛮蛮说道:“吃饱了吗?”
“嗯。”苏蛮蛮懒懒地应了一声。
和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着苏蛮蛮神秘地一笑,道:“你过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你先过来啊……”
苏蛮蛮半信半疑地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和尚俯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极认真地说道:“自然一点,听我说话!我们有危险!”
【第四章众恶聚集】
苏蛮蛮本来还正沉浸在酒足饭饱的安逸享受之中,忽然听到和尚这么说,而且语气少有的严肃,便知道事情是有了问题,愣了一下之后,立刻做出了一副坏笑的模样,对着和尚挑眉道:“还有呢?”
和尚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丫头的反应也算敏捷。
他又俯向苏蛮蛮的耳边,凝音入耳:“这里根本不是大廉府,而是天灾会的一个布局。阿翩、杜福,还有那三个侍女都是天灾会的人。”
苏蛮蛮知道和尚不是在开玩笑,心中不由得开始发紧,然而脸上却是依旧怪笑:“我猜……还不止这样吧?”
和尚继续道:“等一下我出手挡住所有的人,你就趁乱往外跑,出去之后不要乱跑,因为街上可能也有他们的人。你就到之前我们到过的那个小胡同里等我。”
苏蛮蛮的心已经开始乱跳,脸上却是不屑地撇撇嘴:“胡扯!哪有这种事啊!”
“不信啊?”和尚佯装诧异地看着她,“那你就把脚抬起来,我演示给你看。”
阿翩与杜福诧异地看着两人,一脸的看不透。
而苏蛮蛮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勉强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轻轻地把脚抬了起来。
和尚弯下腰去,把她的小脚握在手里,轻笑道:“好软的脚啊……”
苏蛮蛮又气又羞,真想一脚把他踢出去——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闲心思?
就在和尚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另一只手已一掌推在苏蛮蛮身下的椅子上。“吱——”一声闷响,厚重的黑木椅子冲着阿翩直飞过去。
同一时间,苏蛮蛮忽觉脚心一热,身子已被和尚推向了门外。这屋子里的人都不是庸手,在和尚出手的瞬间,就立刻明白事情败露了。
阿翩刚想出手,却看见一把黑木椅子已经到了面前,只好反身去躲。
杜福刚想动身,和尚已经对着他张嘴一吐,一条金色的水箭从他的喉咙激射而出,直射向杜福的眉心,正是他刚刚喝进去的那一口酒。杜福识得厉害,连忙后退闪躲。
而就在和尚喷出酒的一瞬间,他的右手已经掀翻了餐桌,挡住了那青衣侍女的去路。
门口的那两个白衣侍女见事情有变,刚想冲过来,却忽然看见苏蛮蛮竟是朝着自己这边飞过来的,立刻伸手去抓。
苏蛮蛮心里刚想说完了,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响亮的高呼:“中!”
这是和尚的声音!
“啊!”惨叫声紧接着响起,然后就是不甚响亮的倒地声。
——在苏蛮蛮的人飞出大门的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侧的两个白衣侍女的尸体,眼中都带着惊异,喉咙上各钉着一根白玉的筷子,已经被鲜血染红。
她心中不禁一凛:好快的出手!
从和尚说完那句话开始,他推苏蛮蛮出去,反手扔椅子、喷酒、掀桌子、掷筷子,这所有的事眨眼之间便已完成,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等到屋子里的四人解决了和尚给他们制造的麻烦之后,苏蛮蛮的人已经飞出了大厅,逃的远了。
而阿翩三人却也并没有马上追赶,因为他们刚刚都看到了和尚的出手,知道自己如果不先杀掉他的话,是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大门的。
杜福看着和尚不解道:“你是怎么识破这个布局的?”
和尚笑道:“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不如我们换换怎么样?”
杜福道:“你说。”
和尚道:“苏大小姐离家出走这种事,并不能算是一件大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对她的行踪如此清楚?”
杜福神色变了变:“这可不能告诉你。”
和尚道:“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一旁阿翩阴险地一笑:“总有办法让你说出来的!”
语落,他右边的袖筒里已经滑出了一把山水纸扇,“呼啦”一声展开,轻轻一挥,一把细密的银针已经以漫天花雨之势向着和尚飞了过来。
和尚心中一亮:原来天仙楼里的那个黑衣人是他杀的。
他反手抓起了地上的桌布,真气充满,对着袭来的银针随意地一卷,漫天寒光忽然没了踪影。而就在银针消失的瞬间,和尚忽然一惊,触电般地松开了桌布,脚下急速后退。
阿翩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遗憾,纸扇又一挥,那张桌布居然凭空碎成了无数片!
和尚站稳脚步,惊异地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桌布,口中低呼道:“愁绪三千夺命丝!”
——方才就在银针触到桌布的一瞬间,他看到在每根银针的后面都连接着一条纤细得几乎看不见丝线。
这桌布本是上好的白绸所制,然而被这丝线一割,竟然立时化作碎片,其锋利程度,可见一斑!
而和尚这一退,身法已乱,耳边忽听一声暴喝,一条高大的人影已经到了他的头顶,那是杜福!他宽大的衣袖鼓如风帆,正劈头砸下。
和尚面色一紧,忙抬起右手去挡。
“磅!”
两人拳袖相交,发出了仿佛铁器撞击时才会有的巨大声响。
这一击和尚是仓猝接招,力道自然是不如杜福,整个人都被撞的倒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墙上。
他缓缓地站起身子,抬起头看着阿翩,微微眯起了眼睛:“原来你是‘多愁公子’玉情殇。”
阿翩微微一笑:“好眼力!”
玉情殇,巫山丝雨门的第五代弟子,天资卓越,生性放荡,曾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采花贼。后来杀掉了前来清理门户的两位长老之后,远遁西域,从此杳无音讯。
直到今日,再次出现,以天灾会成员的身份。
和尚又把目光投向了杜福,微笑道:“公冶先生,你违约了!”
杜福不禁微微有些惊奇:“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见识倒不短……”
和尚笑道:“那是因为我的头发太短了……”
杜福忽然冷笑:“不错!我就是公冶烈!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毁了那个该死的约定!”
公冶烈,绰号“铁掌钢袖”,曾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独行大盗。他自二十五岁出道以来,所行大案百余件,小案数不清,凭借着一身炉火纯青的外门功夫独步黑白两道,少有人能及。
后败于苏遇安之手,被赶往漠北,有生之年不得再回中原。直到今天,他违约回来,却是以天灾会成员的身份。
和尚饶有兴致地一笑:“我现在终于明白天灾会为什么那么难缠了……原来竟是把你们这些流散八方的人渣都聚集在了一起……”他轻轻一叹,“居然能做到这一步,看来……天灾会的龙头倒也真是个角色!”
玉情殇轻蔑地一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管这件闲事了?”
和尚道:“不后悔。”
玉情殇挑眉道:“为什么?”
和尚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个好人。”
“说得好!”公冶烈冷冷一笑,“可是……好人往往都是不长命的!”
他说完,身子已直冲过来,一双铁袖齐齐挥出,如双龙出海般势不可当,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了和尚。
“来得好!”和尚大笑一声,整个人立时迎上,右臂猛地挥出,一个肘击迎上了公冶烈袭来的双袖。
“砰!”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屋子都微微地颤动起来,灰土簌簌而落。
这一击过后,和尚的身子纹丝不动,浑身上下都镀上了层淡金光的真气,流转不息,当真如西天上的神佛一般神威凛凛,不可方物。
而公冶烈整个人却不由得“蹭蹭蹭”倒退了好几步。他勉强站稳身子,嘴角立刻有一抹鲜血流了下来。
“降魔金身?”公冶烈喘着粗气,目光中满是惊恐,“原来你竟是天窥掸师的高徒!”
他口中的天窥禅师,正是现在释家的第一高手,天山“无我寺”的住持,当今武林公认的第一智者。
二十五年前黑白两道大交锋的时候,如若不是他击败了当时中州黑道的第一高手,“匪圣”云傲天,恐怕此时中州江湖白涨黑消的局面就会完全倒转过来。
而“降魔金身”,正是他以少林十二绝技为根基,刨出来的独门秘技,除了他本人之外,江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用过。
直到今天,在这个二十来岁的和尚身上,这门功夫居然再次出现。
公冶烈不禁生出了一丝怯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只是他刚退出这一步,和尚却已经跃前三尺,一个手刀砍向他的右肩。公冶烈一惊,忙扬手去挡。
然而和尚的手却又忽然收回来,反身一脚踢了上去,这才是他这一击的真面目。
他这一脚之力远胜于之前的肘击,公冶烈仓猝接招,如何接得住?整个人立刻被震飞出去,将厚重的墙壁都撞出了几条裂纹。
“哇!”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咬牙道,“出手啊!”
这三个字出口,和尚已经再次向他袭来,而玉情殇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竟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混蛋!公冶烈咬了咬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青衣少女,右手长袖立刻挥出,卷住了少女的腰身,往回一拉,把少女甩向了和尚。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用作了肉盾,她情知自己这下必死无疑,一咬牙,右手滑出一根长刺,顺势刺向了和尚,要做最后一博。
和尚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右手挥出捏住少女手腕,用力一撇,少女右腕已经折断。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一掌拍在少女的天灵盖上。
“咄!”公冶烈暴喝一声,双臂已抱起了身旁的一个黑木高柜,向着和尚砸了过来。他自知硬拼不过,只能扔东西了。
而和尚却也是早已怒极,竟不闪不避,一拳砸上了飞来的高柜,柜子立刻碎裂两半。
公冶烈本来还打算趁着和尚躲开柜子的空当再去拿别的东西,却没有想到他竞直冲了上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自己的喉咙就已经被和尚捏在了手中。
和尚瞪着他,狠狠道:“你真该死!”
公冶烈喉咙里咯咯作响,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刚想做点什么,忽然感觉后背一凉,身子不禁猛地一颤。
和尚神色一凛,立刻松开了他的脖子,脚下急退。
他这一下的反应虽然已经很快,但却还是来不及了。
他看到有十几枚银针从公冶烈的胸膛里暴射而出,打向了自己的胸口,而且每根银针之后还连着数条利如锋刃的“夺命丝”。
和尚脸色大变,原来玉情殇方才不出手,竟是在等待一个这样的机会!他衣袖忽然一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雪亮的长刺,正是他刚才杀青衣少女的时候从她的手中夺下来的,为了以防万一,便藏在了身上。
他手中长刺一挥,银针丝线已被挡落斩断。与此同时,他身子猛地向前一冲,右肘挥出,重重地砸在了公冶烈坚实的胸膛上。
“喀喀喀!”骨骼碎裂,血注喷涌,公冶烈健壮的身子向着身后的玉情殇直飞过去。
而玉情殇的视线一直都被公冶烈的身子挡着,投有看见和尚用长刺挡落银针的举动,本来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却忽然看见公冶烈的身子莫名其妙地向着自己飞了过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手中纸扇急挥。
那十几条“夺命丝”虽被和尚划断了,但却还是在公冶烈的胸膛里面,玉情殇的纸扇这一舞转,牵动着锋利的丝线四处切割,公冶烈的上半身立时碎开,五脏六腑四散翻飞,似这般血腥骇人的景象,恐怕就连久经沙场的屠夫都会悚然失色。
然而就在这纷飞的血肉碎骨之中,玉情殇忽然看见一道白光一闪,一根雪亮的长刺已经冲破漫天的血肉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这一击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当他的眼睛看见这道白光时,这根长刺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而且长刺来势不减,继续向后,将他的整个人都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此时天上的血肉都已经落地,玉情殇这才看见和尚的模样。
——他完完整整地站在那儿,右手还保持着一个扔东西的姿势,显然这致命的一击正是他的杰作。
和尚缓缓地收回了右手,用力地握着自己的左肩,身子不禁微微有些颤抖——方才的银针实在来得太突然,而他又不擅长使刺,那一挥虽然挡开了大多数的银针,可还是漏过去了两枚。
玉情殇整个人被钉在墙上,一动也不能动,然而脸上却浮起了一抹惨烈的笑意:“好功夫!”
和尚也吃力地一笑:“彼此!”
玉情殇的嘴里已经涌出了鲜血,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在我们出手之前,并没有认出我们的身份,是吗?”
和尚道:“没错。”
玉情殇道:“那你是怎么识破这个布局的?”
和尚笑了笑,用眼睛环视了一下大厅,说道:“你们的布局的确很下功夫,这里的布置几乎和大廉府一模一样,只是……你们摆错了花。”
“哦?”
和尚偏过头看着窗台上的几盆兰花:“兰花清新淡雅,是君子之花,所以你们认为这是最符合大廉府气质的花朵。可是……”
他淡淡一笑:“你们忘了一点,大廉府的二小姐杜若怜天生体弱多病,而且对兰花过敏。所以大廉府里面是绝对不可能会摆兰花的。”
玉情殇先是一愣,随即惨然一笑:“百密一疏……”
“那我的问题……”和尚刚说到这儿,却发现玉情殇已经断气了。
不过不要紧,对于那个问题,他心里大概也已经有个答案了……
【第五章始作俑者】
薄云遮月,夜色正迷离。
苏蛮蛮抱着胳膊蜷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哗啦”一声,苏蛮蛮一惊,只见原来是只蝙蝠从木堆中飞去了,便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喂!”一个充满倦意的声音随即响起。
苏蛮蛮豁然起身,惊喜道:“你来了……”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地,和尚高大的身子忽然向她倒了下来。
苏蛮蛮一惊,顺势将和尚揽入怀中:“你怎么了?!”
“那个没出息的男人,竟然用毒……”和尚说着话,右手已经撕破了左肩上的衣服,露出了厚实的肩膀。
苏蛮蛮本来也不是什么内向羞怯的女孩子,更何况又是在这样的非常时刻,她忙低头去看,迎着月光,只见和尚的左肩上有两块铜钱大小的黑色斑痕,她知道这是中毒的标志。
她忙道:“怎么办啊?”
和尚吃力道:“你的剑呢?”
“在这儿呢!”苏蛮蛮连忙从怀里拿出了那把秀气的小剑,雪亮的剑锋在凄迷的夜色之中熠熠生辉。
和尚勉强笑道:“现在该是你报仇的时候了……”
苏蛮蛮一愣:“你什么意思啊?”
和尚道:“用你手里的剑把我肩膀上的银针挖出来。”
“啊?”苏蛮蛮一惊。
她虽然平日里张牙舞爪,喊打喊杀的,可是根本就没有和人真正的交过手,更不要说像个屠夫一样剜血挖肉了。
她双手死死地握着剑柄,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敢……”
和尚不耐烦道:“不敢什么呀!我告诉你,你要么用那把剑戳死我,要么帮我把坏肉剜出来,你自己选一个吧!”
苏蛮蛮又急又怕,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
和尚无奈道:“小姐,你要哭的话等我死了有的是时间,现在不忙!”
苏蛮蛮还在哭。不过是一边哭,一边已经小心翼翼握着剑刺向了和尚肩膀上的黑斑,雪亮的剑锋触到坏死的血肉,立刻有黑血流了出来。
苏蛮蛮忙收回手,颤声道:“会、会流血的……”
和尚气得笑了:“大小姐,我还活着,当然会流血了!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以后恐怕就真的再也不会流血了!”
苏蛮蛮咬了咬牙,抬手用力刺了下去,黑紫色的血液立时涌出,和尚不由得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苏蛮蛮的手一顿,忙道:“疼吗?”
和尚皱眉道:“别废话了,快点挖!血要是流太多了就完蛋了!”
苏蛮蛮不说话了,忙快速地挖了起来。
苏蛮蛮挖了有十几下,已经在和尚的肩膀上挖出了一个小坑,看见了里面白色的银针。
她惊喜道:“我看见针了!”
和尚弱弱道:“先把银针挑出来,然后把四周的坏肉挖干净,最后再涂上这个止血……”他说着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黑色的瓶子,递到了苏蛮蛮的手里。
苏蛮蛮忙按照他说的挑出银针,剜干净坏肉,然后打开瓶塞,倒出来了一捧黑青色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了他不停胃血的伤口上。
她接着道:“还要做什么?”
此时和尚的声音已经是细若游丝,恍惚道:“再找块布包上……”
“哦!”苏蛮蛮应了一声,刚想伸手撕破身上的衣服,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污血浸染,沾满了灰土。而和尚穿的却是乞丐的衣服,更是脏乱不堪,这怎么能包伤口?
她低下头,看见和尚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了,一咬牙,便伸手探进了自己的怀里,把里面那件薄薄的贴身绸衫扯了出来,系在了和尚的肩头。
只见此时和尚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和白天那副张扬傲慢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昏死过去了。
她一惊,忙抓着和尚的右肩猛摇,疾呼道:“喂!你别睡呀!”
和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叹道:“别摇了,我死不了的!我现在只不过是在用‘静禅心法’调理内息而已,让我安静一会儿!”
苏蛮蛮不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和尚温热的身子。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看着怀中和尚那张安睡的脸庞,居然并不感到恐惧心慌,反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过去,苏蛮蛮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直到她感觉到怀中的人轻轻地动了一下,整个人才猛然惊醒。
她睁开眼,低下头,正好对上和尚那一双闪亮的星眸。
和尚直直地盯着少女憔悴的脸庞,嘴角扬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苏蛮蛮脸一红,忙松开了他,然而心里却并不讨厌他盯着自己看。
此时已是黎明前夕,月隐不见,东方泛白。
和尚直起身子靠着砖墙,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厉色,低声道:“小心了.丫头!有人来了!”
苏蛮蛮也已经察觉到了脚步声,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上的衣服,心头忍不住忐忑乱跳。
——来的会是什么人?大廉府还是天灾会?
和尚忽又淡淡道:“来了。”
苏蛮蛮一抬头,只见两边的左右矮墙上已经分别多了两个人。
左边是个身量还不足六尺的男人,年纪并不算大,但是却像个老者一样佝偻着背,面容干瘦,双目精亮,一双手拢在袖中看不分明。
而与他相对站着的那人与他截然相反。身材高大,骨骼粗壮,浑身筋肉板结,太阳穴高高突起,一看就是外门功夫已经有了很深的火候。
苏蛮蛮看到这两个人,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古叔叔,石叔叔!”
这两人同为万安镖局的一等镖师,“袖手猿”古攀,“骨金刚”石不全。
然而和尚看到这两个人的出现,眼中并没有喜色,脸上的严肃之情丝毫不减。
石不全抬眼看着苏蛮蛮淡淡一笑:“来得还不止我们呢……”
语落,苏蛮蛮看到胡同的尽头忽然就已经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身后背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大刀,面容英武,轮廓坚硬,一双眼睛笼罩在晨雾之中,显得越发光芒四射,杀气袭人,让人不敢直视。
“屠二叔!你也来了!”苏蛮蛮惊喜地叫了一声,快步跑过来扑进了这人的怀里。
这人正是名列万安镖局三大副总镖头之一的“惊龙客”屠长川。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岩石般的脸上这才现出了一点温情,轻轻地拍了拍苏蛮蛮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没受伤吧?”
“我没事……”苏蛮蛮说着忽然转过头指着靠在墙边的和尚说道,“不过他受伤了!”
“是吗?”屠长川神色微动,偏过头向古攀递了个眼色,“老古,你去看看那位少侠的伤势如何……”
“是!”古攀应了一声,身形矫捷地一晃,人已经到了和尚的身边。
屠长川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少女,忍不住伸出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微笑道:“吃了不少苦吧,小丫头……你爹可是快担心死了。”
苏蛮蛮心头一颤,不由得问道:“我爹他没事吧?”
屠长川笑道:“当然没事了,他呀……”
“咔!”一声脆响打断了他下面的话。此时正是万籁俱寂的破晓时分,于是这一声并不算响亮的骨断声就显得格外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
苏蛮蛮猛一回头,只见古攀已经瘫软在地上,头颅垂肩,颈骨已折。而和尚的右手还尚且停在半空中,还保持着一个折握的手势。
苏蛮蛮吓得脸都白了,失声道:“你、你干吗呀?”
和尚淡淡道:“看他的手。”
苏蛮蛮低头去看,只见古攀的双手微微张开,掌心各握着一把铁蒺藜,锋利的尖刺在晨雾中泛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蛮蛮惊得语无伦次——和尚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然而古攀却要杀他?
和尚淡淡一笑:“这就要问你的好二叔了……”
苏蛮蛮一惊,忙回头去看,只见屠长川眼神阴冷,面如寒冰,英武萧杀之气更胜来时,显然是对当前的情势一点都不意外。
苏蛮蛮不由得僵住了,感觉整个人仿佛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里面,浑身上下都是凉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屠长川,颤声道:“屠二叔……”
屠长川面无表情道:“没错,我就是天灾会的龙头!”
我、就、是、天、灾、会、的、龙、头!
这句话听在苏蛮蛮的耳朵里,感觉就像是有九颗炸雷在耳边响起,震得她整个头都蒙了。
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会从屠长川的嘴里说出来。
屠长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仅是万安镖局的三个副总镖头之一,更是苏遇安的结义兄弟。从二十岁便开始跟着苏遇安闯天下,出生入死,万安镖局能有现在的规模,有一半的功劳是他的。
而且,他还是苏蛮蛮的二叔,是看着她从小一点一点长大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让苏蛮蛮怎么能相信他就是天灾会的龙头?
她一脸惶恐地看着屠长川:“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屠长川的脸上浮起一丝奇特的笑意:“因为我其实姓云,云傲天的云!”
只这一句话,苏蛮蛮已彻底愣住。
“原来如此……”和尚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值得你背叛万安镖局,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屠长川的脸上涌起了深深的恨意:“家父英明一世,一心想要掀起黑道时代,却不料中道崩殂,落了个客死异乡的下场。我这二十年深藏于万安镖局忍辱负重,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完成家父的遗志!”
二十年,一场谋划。
和尚心中不禁悠悠一叹:这也的确算是一场了不起的阴谋了——屠长川这次若能真捉到苏蛮蛮,再加上与苏遇安的关系,暗算他根本不成问题。苏遇安一死,他便是当今白道的领军人物。
一个人若能同时手握黑白两道的第一势力,号令群雄,那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他沉默了半晌,才木然地吐出了三个字:“好计策。”
屠长川略带嘲弄地叹了口气:“什么好计策,不还是被你识破了。”
和尚懒懒一笑:“侥幸而已。”
屠长川皱眉道:“你到底是怎么会怀疑到我们三个头上的?”
和尚道:“这三年来,万安镖局为了要引天灾会出来,走了不少暗镖。然而,对于这些暗镖,天灾会居然就像是提前知道一样,从来也不下手。而关于这些暗镖的消息,本来是只有万安镖局上层的人才知道的,再加上你们这一次居然对苏蛮蛮的行踪了如指掌,所以……”
屠长川的神情似笑非笑:“了不起!”
苏蛮蛮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刚想迈步往和尚那边跑,屠长川忽然抬手在她的背上轻轻一拍,她的整个身子立刻定在原地,再也动不了了。
屠长川偏过头看着石不全冷冷道:“你去杀了他!”
“啊!”石不全一惊,“我自己吗?”
屠长川没有理他,冷冷地看着和尚,阴森地一笑:“你动手,我动手!”
和尚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要他自己一出手,他就会立刻杀了苏蛮蛮。
他冷冷道:“我不动,你不动?”
屠长川道:“没错,不过他动!”
石不全这才恍然一笑,迈步走向了和尚。
苏蛮蛮的脸色已经变了,大叫:“你快跑啊!别管我了,不然会死的!”
和尚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此时石不全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头俯视着靠在墙边的和尚,冷冷一笑:“大师,既然动了凡心,就去向佛祖请罪吧!”
语落,他的双拳已经齐出,挟带着霍霍风声,一拳攻向和尚的面门,一拳砸向了和尚的胸口。
这一刻,苏蛮蛮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和尚粉身碎骨的样子,嘶声叫道:“不要啊——”
【第六章天降奇兵】
“噗——”
就在石不全的拳头将要打到和尚脸上的时候,一根木棍忽然从胡同尽头的木头堆里飞了出来,刺穿了石不全的胸膛。
苏蛮蛮的尖叫骤然止住,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的石不全,大眼睛里满是刚才受惊造成的泪水。
而屠长川的神色已经变得严峻如铁,有一个人躲在那里那么久,他居然根本就没有发现!
他看着那堆木头冷冷道:“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
“哈哈哈哈……”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那堆木头忽然散开,一个人从里面跳了出来。
这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年纪并不大,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虽然很脏,但是却一点都不破烂。
“你、你……”苏蛮蛮看见这个人,惊得都说不出来话了。
因为这人正是那个卖衣服给和尚的那个乞丐!
他看着和尚笑道:“我新买的衣服,才一百文钱,看起来怎么样?”
和尚笑道:“很适合你。”
屠长川看见这个人,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现在丐帮之中,既有这等功力又这么年轻的人,就只有一个。“你是……彭小盒?”
乞丐微微一笑:“屠镖头好眼力。”
彭小盒,绰号“无为小仙”,是丐帮上任帮主“惊鸿神丐”游长空的小弟子,丐帮现任的十七位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平日里懒懒散散,行踪飘忽。如果谁想找他,那是件登天难事。但是当别人不想找他的时候,他又会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忽然冒出来,比如今天。
他低头看着和尚笑道:“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彭小盒?”
和尚道:“是啊。”
彭小盒道:“为什么?”
和尚笑了笑:“因为不是任何一个乞丐的衣服里面都会用九个口袋摆出一个九宫格子。”
要知道,会在衣服里面摆出“九宫袋”的,就只有丐帮的十七位长老。
苏蛮蛮心里不禁一震:原来和尚早就知道这人是彭小盒,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还真是个细心的人哪……”彭小盒淡淡一笑,“你本来的打算是不是等到苏蛮蛮把天灾会的龙头引出来之后,就和我一起联手对付他?”
和尚道:“没错。”
彭小盒看了一眼他的伤:“可是你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受伤对吧?”
和尚无奈地笑道:“是啊,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
这一刻,屠长川的心里不禁有些发寒:自己居然完全掉进了他的陷阱里!如果这和尚此时没有受伤的话,他真的完全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他和彭小盒两个人。
“果真是世事难料啊……”彭小盒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屠长川:“屠镖头……不……”他摇了摇头,“现在应该叫你云龙头才对……”
“哎!”屠长川轻轻一叹,“我本来还以为今晚会很顺利,却没有想到居然又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彭小盒淡淡一笑,反手拔出了插在石不全胸口的木棍:“自古以来,很多人都是输在‘没想到’这三个字上!”
“输?”屠长川笑了,“我可不觉得我已经输了……”
他瞥了一眼和尚:“他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单单凭你有把握胜过我吗?”
彭小盒笑道:“我没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你要是想杀掉那丫头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
屠长川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
他伸手一推苏蛮蛮的肩膀,她整个人立刻跌坐在了墙边。
“噌!”一声,屠长川已经反手拔出了背后的大刀。
长刀出鞘,龙吟不绝。只见晨雾之中,刀锋森然如冰,宽厚的刀身上雕着一条黑色的长龙,身形扭曲,张牙舞爪,仿佛直欲破刀而出,直上九天。正是屠长川名镇天下的“囚龙刀”!
他看着彭小盒朗声笑道:“来吧,彭长老!让我看看你到底从游帮主那儿学到了几成本事!”
彭小盒低声嘱咐:“和尚,你的伤势过重,那个丫头处理的又不怎么样,虽然你已经休息了一夜,但是也只有一次可以全力出手的机会,所以一定要挑个好时机,争取能一击致命,如果有必要的话……连我一起杀了也没关系,明白了吗?”
和尚道:“我明白!”
语落,彭小盒的人已扑出,一棍直点向屠长川的眉心。
屠长川一刀迎上,木棍竟没有断,显然也是把奇门兵刃。
而彭小盒则借力一荡,在空中展开了“游鸿身法”,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只孤雁,围绕着屠长川的身子四方游走,手中木棍每每以不可能的角度刺出.招招直取要害,就像是一只矫捷的水鹬,在围攻一只笨拙而又顽固的蚌。
和尚见此情形,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彭小盒像现在这样四处游走的打法是极损耗体力的,而屠长川身形不动。等到彭小盒的体力衰退,动作变慢时,便是他的反击时机。
和尚不由得松了松指头,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二十招过后,屠长川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厉色。和尚一惊,知道他要开始反击了!屠长川忽长啸一声,脚下一拧,身子急旋,长刀遍身飞舞,竟没有留下一点空隙。
彭小盒眉头一蹙,手上的攻势不由停住。与此同时,屠长川忽然松开了刀柄,长刀立刻旋转着飞向了彭小盒。
彭小盒没想到他会突然松刀,脸上一紧,立刻扬手去挡。长刀被他这一挡,立时又飞向了屠长川。然而屠长川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反手又拨了一下刀柄,长刀已经又一次飞了回去,划向彭小盒的咽喉要害。
此时整个战局已完全扭转,只见那把古朴的“囚龙刀”仿佛真龙一般围绕着两人的身子不停飞舞,每当刀势见缓的时候,屠长川只扬手一拨,便立刻又舞动起来,就像是形成了一个用刀锋拼成的笼子,将两人全都罩了进去。同时他的一双手也没有闲着,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探出,攻向彭小盒的全身。
这正是屠百川名镇黑白两道的独门绝技:“刀笼舞身,空手擒龙”。
彭小盒一边要挡避飞来的刀锋,一边又要防着屠百川无处不在的擒龙手,纵使身法高明无双,却也是险象跌生,十几招过去,身上已经添了好几道刀伤和爪伤,虽无大碍,但却是败象已生!
和尚眉头皱起,身子缓缓弯成弓形。
“呃!”第四十招过去,彭小盒疲倦加上伤痛,身子忽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屠百川已一脚踢在刀柄上,长刀自下斜撩而上,斩向了彭小盒的双腿,同时他的身子已经凌空跃起,双爪真气涌动,齐齐挥出,抓向了彭小盒的双肩。
这一式已将彭小盒的动作封死,他如果伸手挡刀,双肩便废,而要是扬棍挡刀,双腿必伤,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一瞬间,和尚脚下一蹬,人已如脱兔般地冲向了两人!
彭小盒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咬牙,猛地将手中木棍掷向了身下的长刀,同时一双手已经反向挥出,握向了屠长川抓下来的双爪。
他手上的功夫并不好,这一交手,他的双手必废,不过却可以拖住屠长川一瞬间。他就是要牺牲自己的双手,为和尚换取一个进攻的机会!
“当!”一声,木棍已经挡开了长刀,两人的双手就要相交了!
忽然,彭小盒的身子竟被和尚撞到了一边!和尚双手已经布满了金色的真气,迎向了屠长川的双爪!
屠长川眉头一皱,显然是不明白和尚这一举动意欲何为,然而此时却已经没时间给他吃惊了。
“嘭!”一声巨响,两人的双手已经撞在了一起,十指交扣,金白两团真气围绕在手边,彼此相互碰撞,竟是旗鼓相当,互不相让!然而和尚受此一撞,肩膀的伤口立时崩裂,鲜血四溅!
屠长川冷冷一笑:“你输了!”他的话没错,因为和尚能全力出击的机会只有这一次,然而却已经被他接下了。
和尚却也是冷冷一笑:“我赢了!”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屠长川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已经听到身后有利刃破空之声袭来!
他想躲,但是双手被和尚死死地抓着,身子根本就动不了!
“噗!”一声如裂帛般的闷响,他直觉后背一痛,一道乌光已经破胸而出,去势不减,穿透了和尚的胸膛之后,钉入了胡同尽头的墙壁上。
两人受此重创,脚下各自仓皇后退,一口鲜血同时喷了出来。
屠长川的人已经重重地跌撞在了墙上。他吃力地抬起头,看见了那道乌光的真面目。
那是一根箭,一根已经沾满鲜血的乌木箭!
他的瞳孔不由得骤然缩紧,失声道:“乌影箭?”
他像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矮墙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看上去有六旬开外的老者,蓬头垢面,一身破布烂衫,身后背着一篓乌黑的木箭,肩膀上蹲着一只蝙蝠,手臂上挎着乌木长弓。
屠长川看到这个人,眼神已经暗淡了下来,颓然道:“百里鹤……”
这人正是丐帮十七长老之一的“雪泥叟”,彭小盒的师叔,百里鹤。
苏蛮蛮看着他肩头的那只蝙蝠,心中不禁一震:看来彭小盒这个人虽外表懒散,原来也是个极为谨慎的人。
彭小盒看着他懒懒一笑:“果然是年纪大了,动作真慢啊……”
百里鹤一向清楚这个师侄的品性,也不生气,只是低下头看着屠长川,用一种喑哑的声音说道:“结束了,屠先生。”
屠长川惨然一笑,没有说话。他这一刻才明白和尚方才出手的用意,他根本就是已经看见了远处的百里鹤,所以才会用那种方式困住自己,不惜自残,只为能伤到他!
和尚说得没错,他赢了!因为屠长川此时已经身受重伤,根本没有能力胜过百里鹤了!他虽然输了比武,但却赢了大局!
“哎——”屠长川缓缓地跌坐在了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要把这一生的疲倦都吐出来。
此时黎明已至,朝霞泛起天边,分外灿烂。
屠长川抬起头远方的朝霞,神色变得迷离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静默了—会儿,他眼中的神采忽然慢慢地消散下去,神色一凛,忽然反手抄起了地上的囚龙刀,一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身子重重地倒下去,鲜血洒了一地……
百里鹤静静地看着屠长川的尸体,饱经沧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欣赏之色。——胜既王,败亦亡!这也是个绝世的枭雄霸主!
他纵身—跃,跳到了苏蛮蛮身边,抬手拍开了她身上的穴道。
苏蛮蛮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转过头去看向胡同的尽头,那个和尚伤得怎样了?然而只见除了那堆破木头之外,就只剩下了彭小盒。
她不禁—愣,忙问道:“他呢?”
彭小盒无所谓道:“走了呀。”
“走了?”苏蛮蛮惊异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彭小盒道:“刚才呀,就在我师叔来的时候……”
苏蛮蛮惊叫道:“他怎么能走了?”
彭小盒淡淡一笑:“不然你觉得他该怎么做?”
“他……”苏蛮蛮忽然说不出话了,因为她想不到任何一个和尚要留下来的理由,似乎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游侠和大小姐,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甚至连他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或许这样才更好……
她抬起头看着黎明初现,干干净净的天空,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难受……
【尾声】
一场风波过去,传说随之兴起。
那个让白道镖行人心惶惶的天灾会的真面目终于被揭了出来,原来是那些流散在四面八方的巨盗悍匪都聚集在了一起,其中“多愁公子”玉情殇,“铁掌钢袖”公冶烈……这些大名鼎鼎的恶棍都赫然在列。
他们这一次本来是打算在洛城捉住苏蛮蛮,用以要挟苏遇安。可惜邪终不能胜正,他们的阴谋被万安镖局的二当家“惊龙客”屠长川、丐帮长老彭小盒、百里鹤合力粉碎,一众恶人功败身死。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屠长川与万安镖局的另外两位镖师,“袖手猿”古攀,“骨金刚”石不全也都在这次争斗之中英勇战死。
这件事最可惜的地方就是,那个把这群恶人聚集起来的天灾会龙头没有被抓住,据说就是当年的“匪圣”云傲天。他在海外销声匿迹了多年之后,又再次卷土重来,妄想颠覆中州江湖的局势。只可惜他这次又是一败涂地,再次逃往了海外,听说这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一次应该会老死异乡吧
事后,万安镖局地位之尊,一时无两,甚至已超过了武当少林,七大剑派,而屠长川也被尊为了一代豪侠,载入江湖史册,供后人敬仰……
江湖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人们只需要知道他们最想知道的,英雄豪侠,惩恶扬善,至于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而对于那些让人不敢直视,也不愿再提的真相,不问也罢!
依旧是阳春三月,苏大小姐回到了家中,这恐怕是她离家出走的时间中最短的一次了。而且大家惊奇地发现,苏大小姐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吵不闹,比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子还有安静。
开始大家还以为她是因为在那次事件中受了惊吓,再加上苏局主痛失爱弟,心情悲伤,所以才不敢胡闹。可是后来发现好像不是。
因为她房里的婢女总是看见她一个人对着架子上的一件男装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本来有一双很大很清澈的眼睛,干净得仿佛可以让人一眼就看到她的心底。然而现在这双眼睛却变得蒙咙起来,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谁也看不透了……
初夏,这一天是四月初二。
洛城虽一向繁华,但却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过。因为今天是洛城大廉府的小公子杜歉然与万安镖局的大小姐苏蛮蛮定亲的大好日子。
于是各路豪侠,高官巨贾都纷纷前来道喜。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杜云天与苏遇安的身份尊贵,地位非凡,还因为这是“武林第一智者”天窥禅师用“窥天眼卦”算出来的亲事。所以这一次大家都想来看看,这是怎样的天定姻缘……
然而此时大廉府一向沉稳的杜大人已经是急得满头火星了。
他一脸焦急地站在卧房门口,疾呼道:“星儿,好了没有啊?”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美妇走了出来,对着一脸焦急的杜云天粲然一笑:“放心吧,头发已经弄好了,保证看不出来……”
杜云天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却依旧没有放下心来。
他明明三年前就已经派人去了无我寺要杜歉然开始蓄发,然而这个混小子回来的时候却依旧是个大光头,还穿了一件乞丐的破衣服,弄了一身的重伤。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只是整天对着一件女人的绸衣傻笑。弄得府里上下人人都以为这个小公子在庙里呆了十几年,心里养出了毛病。
杜云天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里实在是焦急万分,因为关于苏蛮蛮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品行作风他是知道的,万一她不满意杜歉然,在订婚宴上大闹一场的话,他和苏遇安的名誉扫地还是小事,但要是损了恩师天窥禅师的名声,那事情可就大了。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先给杜歉然粘上头发,好好打扮一下,剩下的就只能指望苏遇安好好管教女儿了。
时间流逝,转眼吉时已到。
大廉府里宴会已开,宾客纷纷落座。
两家的大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孩子领了出来,同时嘱咐他们不可胡闹。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本来一直沉默不语的苏蛮蛮一看见杜歉然,整个人立刻变了。一瞬间,迷离的大眼睛里忽然又闪出了以往的光彩,又变回了那个刁蛮活泼的苏大小姐。
她一下子扑到了杜歉然的怀里,一边狠命地捶打他宽厚的肩膀,一边叫了起来:“原来是你这死秃驴……”一边骂一边打。
两家大人与一众宾客见此情形,都不禁面面相觑,然而同时心里也都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虽然不明所以,可是他们看得出来,这并不是讨厌的意思,看来……这门亲事是做定了……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如果杜歉然下山的时候没有走那条山路,那他就不会碰到正在洗澡的苏蛮蛮。他如果没有偷她的钱,苏蛮蛮就不会像个泼妇一样骂街,而她不骂街,那么杜歉然也就不会再次注意到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个黑衣人,也就不会跟着他们走进天仙楼……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看似那么偶然,似乎只要是有一件事错了,那么所有的事就都错了。然而这所有的事却又都没有任何偏差,环环紧扣地连在一起,促成了这段姻缘。
或许,姻缘本身,就是这样一种看似偶然,实则早巳注定的东西吧……何不笑看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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