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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枭
文方白羽图绍华
【方白羽说前情】
任天翔以自己为饵,铲除黑教上师摩达索罗,成为霍希尔诺的座上客,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年之后,任天翔满载而归,正逢高仙芝欲出兵征讨大食。刚到龟兹,富商拉贾又派人来催讨高利贷,并以可儿为饵,要挟任天翔为他盗取高仙芝行军路线图……
在准备逃离龟兹的这段时间,任天翔隔三岔五去都护府拜望高夫人,实则借机打探前方军情。毕竟他心中有鬼,所以对唐军这次远征大食的结果分外关心。去得频繁了,甚至与守门的兵士都已混熟。
褚然果然能干,不到一个月时间就为四家客栈找到了新的老板。眼看自己刚刚创下的基业不得不就此放弃,任天翔心中颇为不舍,不过为了自己和朋友们的安全,也不得不忍痛割爱。
在离开大唐客栈的前一天晚上,任天翔换上店小二的衣衫,将客栈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回想自己刚到这里做店小二的日子,恍若隔世。
“公子,天已经很晚了,早些歇息吧。”身后传来褚然的声音。
任天翔回过头,心不在焉地问:“事情都已经办妥了?”褚然点点头:“明日一早新老板就来办交接,所有伙计都拿到一笔不菲的安家费,早已离开了龟兹,办完交接咱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略顿了顿,他又小声问,“今后要去哪里,不知公子心中有没有目的地?”
任天翔歪头想了想,苦笑道:“西域是不能呆了,长安又不能回,想来想去只有去洛阳看看。洛阳是大唐帝国的东都,繁华不亚于长安,而且,我母亲当年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任重远……”
见任天翔神情怔忡,突然住口,褚然心中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问,点头道:“明日我送你们出城。我已请了当年随咱们去沃罗西的那几个刀客护送公子,加上褚刚和小泽一路照应,应该不会有事。”
任天翔哑然笑道:“我现在几乎身无长物,一文不名,就算遇到盗匪也不会有事。倒是你带着巨款,孤身一人留在龟兹,才千万要当心。”
褚然笑道:“公子尽管放心,我褚然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知道如何韬光养晦。待风头过去,我会再组织商队去沃罗西,这次定要为公子赚座金山回来。”褚然的乐观情绪感染了任天翔,他不禁点头笑道:“好!咱俩比一比,以三年为限,看看谁最后赚到更多的钱!”
二人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希翼和向往。
第二天一大早,任天翔带着可儿、褚氏兄弟、昆仑奴兄弟和小泽,在几个刀客的护卫下来到龟兹东门。由于有高仙芝的通关令符,守门的兵卒连忙开关放行。出城的时候,任天翔回头遥望都护府方向,良久后突然咬牙道:”高夫人待我如自家子侄,封常清将军对我更是有知遇之恩,我得去向他们道个别。你们先出城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不等众人阻拦,立刻打马飞驰而去。众人欲拦不及。
不多时来到都护府,任天翔突然发觉都护府气氛有些异样,戒备比往日似乎森严了许多。他翻身下马,对守门的兵卒道:“不知封将军是否在府中公干?麻烦军爷替我通报一二。”
守门的兵卒认得任天翔,忙道:“封将军吩咐,任公子无须通报,直接去大堂见他便是。”“多谢兄弟!”任天翔抱拳一笑,匆匆进得大门,刚进门就听耳边一声大吼:“拿下!”话音未落,任天翔就觉身子腾空,被人拎了起来,跟着被人五花大绑,捆成粽子一般。他挣扎道:“你们疯了,我是任天翔!”
“拿的就是你这奸细!”一个小校抬腿给了任天翔一脚,向几个兵卒一招手,“带进去!”
被两个兵卒架着来到大堂,进门就见封常清踞案高坐。任天翔不禁高声质问:“封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封常清神情复杂地望着一脸迷茫的任天翔,半晌无语,最后开口轻叹:“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据实招来?”
任天翔苦笑:“究竟要我招什么?还请将军明示。”
封常清紧盯着任天翔,涩声问:“今日前方传来最新战报,远征军在恒罗斯附近遭到敌军伏击,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数万将士的尸骨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对这消息不知你有何感想?”
任天翔猝然变色,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既惊讶又不解:自己已经将线路图的目的地改到了数百里外的勃罗,远征军实不该在恒罗斯附近遭到大食大军的伏击,这中间必定出了什么岔子!可任天翔思来想去,也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见任天翔默然无语,封常清哑着嗓子道:“将军千里奔袭大食,行军线路和最终目的地是远征军最高机密,只有高将军、我、我军的几位高级将领和你知道。那些将领都是追随将军出生人死的生死同袍,决无可能泄露这机密。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在将军书房中见过行军线路图,只有你才有可能泄露这机密!”
任天翔嗫嚅着正要分辩,封常清突然拔出佩剑厉喝:“面对着几万将士的无辜忠魂,面对着你自己的良心,你要再有半句谎言,我就将你立斩剑下!”
任天翔抬头迎上封常清赤红的眼眸,坦然道:“不错,是我凭着记忆画下了行军线路图,不过我将目的地改到了几百里外的勃罗,远征军怎会在恒罗斯附近遭到敌军伏击?”
封常清喝问:“是谁要你这样干的?”
“是波斯富商拉贾。”事已至此,任天翔也不想再隐瞒,“是他要挟我去盗行军线路图,只是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猜到高将军袭击的目标是深入大食七百余里的恒罗斯,而不是地图上的勃罗。”
封常清闻言高叫:“来人!立刻将波斯富商拉贾给我抓来,不得有半点耽误。”门外传令兵应声而去。
不过顿饭工夫,就见一郎将喘着粗气匆匆而入,对封常清拜道:“拉贾的府邸早已空无一人,卑职搜遍了整个庄园,也没有找到拉贾的下落。”
“给我搜查全城,决不能容这奸细逃出城去!”封常清怒道。郎将领令而去后,他痛心疾首地望向任天翔质问:“你跟那些被征服的边民不同,你是纯粹的唐人,为何要通敌卖国?”
任天翔不敢说是为了可儿,更不敢说是受了拉贾胁迫,他怕连累大唐客栈的伙计和朋友,只得垂头苦笑:“我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为了还债我只有照拉贾的吩咐去做。”
“为了钱你竟不惜出卖我军情报,令数万将士葬身异乡,连高将军都差点回不来!”封常清怒不可遏,一脚将任天翔踢翻在地,对随从高呼:“给我押入死牢,待高将军回来亲自处置。”
置身于都护府阴暗潮湿的死牢,任天翔有种恍若梦境的迷茫,他始终没想通大食人仅凭那张篡改过的行军线路图,就能猜到高仙芝会袭击深入大食国境七百余里的恒罗斯。也许大食人只是从高仙芝过去的用兵,猜到他要偷袭常人以为最不可能的地点,跟自己那张行军线路图没多大关系。这样一想任天翔心中稍稍好受了一点。
不知过得多久,牢门“吱呀”一声打开,狱卒在门外叫道:“大食狗,有人看你来了。”任天翔好半晌才回味过来,原来“大食狗”是在叫自己。他不禁摇头苦笑,暗叹: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望自己?
一位慈祥的老夫人在丫环陪同下来到任天翔的监室外,任天翔一见之下又惊又喜,忙隔着栅栏哽咽道:“婶娘救我!”
“闭嘴!谁是你婶娘?”高夫人面色愠怒,含泪质问,“你是唐人,为何要做大食国的奸细?为何要通敌卖国,害得远征军几乎全军覆没,仙芝也差点战死异乡?”
“我没有!”任天翔急忙分辩,“不管婶娘信还是不信,我都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我没有出卖高将军,更没有做任何人的奸细。”
“你别再说了!”高夫人疲惫地摆摆手,“是不是奸细待仙芝回来自会亲自审讯,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了。”说着她示意丫环放下食盒,这才扶着丫环,抹着眼泪缓缓离去。
任天翔味同嚼蜡地吃着高夫人送来的食物,心中七上八下。虽然他自问并没有真正出卖唐军的情报,但要让人相信这点只怕是难如登天,尤其是大败而回的高仙芝,就算知道他不是大食奸细,只怕也要用他的脑袋来祭奠阵亡的将士。任天翔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逃过这一劫。
在牢房中度日如年地过了数日,任天翔终于被再次提审。当他看到大堂上端坐的高仙芝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分辩都无济于事。
高仙芝一扫过去的倜傥优雅,犹如受伤的猛虎般双目赤红,两腮深陷,头上甚至还缠着绷带,胸前衣衫鼓鼓囊囊的,那是包扎后的痕迹,显然受伤不轻,从他这主帅身上可以想见那一战的惨烈。
“是你向大食出卖了我的行军线路图?”高仙芝一字一顿地问。
“不错!”任天翔放弃了分辩,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毫无意义。
“供出你的同党!”高仙芝目光冷冽如冰。
“拉贾·赫德。”任天翔苦笑,“除了他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
一旁的封常清忙小声禀报:“我已派人查抄过拉贾的庄园以及这小子的大唐客栈,可惜这两处都已人去楼空。‘
高仙芝盯着任天翔,淡淡问:“通敌叛国,死罪!对此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任天翔苦涩一笑:“没有。”
“很好!”高仙芝缓缓站起身来,结束了这次简单的审讯,“三日后的正午,我将用你的脑袋,祭奠我阵亡的将士。”
如果说法场是黎民百姓最喜欢的舞台,那被杀者就是这舞台上唯一的主角,是他们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和最本色的演出,为黎民百姓提供了最廉价,也是最血腥的娱乐。
当任天翔被五花大绑押入刑场之时,周围早已是人山人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那目光有怜悯,有惋惜,也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鄙夷和仇视。很多人已经知道任天翔被杀的缘由,所以一路上都有人将石块砸向任天翔,并追着囚车呼叫:“活剐了这个大食狗!”
午时三刻,行刑的号炮如期响起,负责监斩的右威卫将军李嗣业手执陌刀登上刑台,对任天翔恨声道:“我要亲手砍下你的脑袋,祭奠我阵亡的兄弟。只有用你这大食狗的鲜血,方能稍稍消减我心中的仇恨。”
任天翔黯然苦笑,没想到自己尚未弱冠,就要糊里糊涂死在这里,死后还要背个“大食狗”的骂名。回想自己初到龟兹时的自信满满,他心中突然生出人生如梦、世事无常的感慨。如果一切从头再来,他宁愿做个本本分分的店小二,他决不会再狂妄地以为,自己真能把握命运。
“你安心上路吧!”李嗣业一声轻叱,陌刀徐徐扬起。
任天翔闭上眼睛,显然已经认命了!
一支弩箭倏然而至。李嗣业一声大吼,急忙横刀上撩,将那支射向自己咽喉的弩箭挑开。几乎同时,围观的百姓中突然冲出数十彪壮大汉,人人手执利刃扑向法场,转眼便冲开警戒的兵卒,狼群般扑上刑台。领头的一个金刚般的壮汉和两个精悍的沃罗西人,武功明显比同伴高出一大截。
事发突然,负责警戒的兵卒顿时乱了分寸。由于任天翔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因此根本没人想到会有人来劫法场,何况法场是设在龟兹城内,行刑时四门紧闭,就算救下也出不了城。所以负责法场警戒的兵卒只有不到百人,而围观的百姓却数量惊人,遇到意外顿时乱作一团,无形中帮了那些扮成百姓的劫匪的大忙。
李嗣业眼看兵卒挡不住那些来历不明的汉子,急忙扬刀欲先将任天翔斩杀。就在这时,突见一骑飞奔而至,马上骑手白巾蒙面,手中长鞭迅若灵蛇,倏然卷住任天翔的腰,跟着借骏马的飞驰将任天翔身子带起,稳稳落在了那骑手身后的马鞍上。这几下兔起鹘落,眨眼间那骑手就已带着任天翔向远处飞驰。
李嗣业一声大吼,正要追上去,却被几个大汉拦住去路。李嗣业挥刀连杀数人,但周围实在太过混乱,待他登上坐骑想要追击,却发现任天翔已不知去向。他不禁咬牙切齿道:“姓任的,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用你的脑袋祭奠我战死的弟兄!”说着挥刀连拍马臀,向那骑手消失的方向纵马追去。
那匹洁白如雪的战马神骏无比,即便载着两人速度也丝毫不减。在骏马身后还紧跟着两个沃罗西武士和一个金刚般的壮汉,转眼间几人就来到城门,守门的兵卒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阻拦,却见那骑手远远便亮出一物,同时高呼:“紧急军情,速开城门。”
守军仔细一看,连忙招呼同伴:“是将军的通关令符,快开门。”
城门刚开一道缝,几个人就疾冲而出,向东狂奔。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出百余里,才在一片沙漠中的绿洲徐徐停了下来,绿洲中有塔里木河的支流从中穿过,河边有几座帐篷。听到马蹄声,一个老者与几个武士从帐篷中迎了出来,竟是拉贾和他的手下,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褚然和小泽。
“老臣恭迎公主殿下!”拉贾远远便拜倒在地,哽咽道,“公主能从千军万马中平安归来,定是有神灵庇佑,我们复国有望了!”
众武士齐声欢呼,纷纷拜倒。那骑手徐徐揭去蒙面的白巾,露出了可儿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紧随她身后的,正是褚刚和昆仑奴兄弟。
虽然任天翔早已从体味猜到了骑手的身份,但亲眼看到可儿从孤苦伶仃的女奴,变成武功高强、受无数龟兹武士拥戴的公主殿下,心中还是十分震惊,跟着就想通了一直困惑着他的难题,他不禁失声道:“是你!告诉大食人高仙芝将袭击恒罗斯的那个人是你!”
“没错!”可儿说着翻身下马,并示意一名龟兹武士为任天翔解开绳索,“我得感谢你告诉我高仙芝真正的目标,不然大食军未必能在恒罗斯消灭安西军精锐。”
任天翔一呆,突然醒悟正是自己泄漏了唐军的机密,被当成奸细杀头还真是没有冤枉!原来拉贾和可儿都在跟自己演戏,什么卖身为奴、什么被拉贾虐待都是在博取自己的同情,也许那些要挟自己的苦肉计正是出自可儿之手,可叹自己还拼死要救可儿脱离苦海。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任天翔心中既愤怒又失落,自己怀着最纯真的愿望来龟兹寻找童年的玩伴,没想到可儿却一直在欺骗和利用自己,从最初在拉贾府上的初次相见,到后来在自己面前卖力地演苦肉计,利用自己最纯真的感情去为她窃取军事情报,甚至不惜将自己和所有朋友都置于险地,更差点就让自己成为高仙芝的刀下之鬼!
女人,这就是女人!任天翔在心中冷笑,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决不再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卷入政治斗争的女人。
“你是不是怪我欺骗了你?”可儿察言观色,似有所觉。
“我哪敢?”任天翔苦笑,“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帮助大食军?”
“我们不是帮助大食军,而是在帮助自己。”可儿宝蓝色的眼眸中有一丝莫名的哀伤,“‘龟兹’两字在你们唐人眼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但在龟兹人心中,却是代表着世世代代生养我们的祖国。我和我的追随者从未忘记复国的大业,为了复国,我们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你们就借大食消灭安西军精锐,为你们的复国创造条件?”任天翔叹息,“可你为何又要冒险去劫法场救我?要知道那面通关令符有可能已经失效,你很可能就此失陷城中,再也没有机会继续你的复国大业。”
可儿避开任天翔质疑的目光,言不由衷地道:“我们不会让一个帮助过我们的朋友,白白为我们送命。”
“只是朋友?”任天翔心中在冷笑,面上却出奇的真诚,盯着可儿追问,“如果只是朋友,你会在拿到准确情报之后继续留在大唐客栈?你会跟着我们一起离开龟兹?你会不惜牺牲你的手下去救我?”
可儿目光有些躲闪,迟疑道:“我只是想在离开龟兹之后,再将实情告诉你,我不想永远骗你。”
“可你也不能再骗你自己!”任天翔嘴边泛起了一丝标志性的微笑,那是他在长安将无数无知少女勾上床的迷人微笑。
轻轻握住可儿的手,他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可儿湛蓝如海的眼眸:“其实你并不想离开我,哪怕多跟我在一起一天,都会感到莫大的幸福。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信任和依恋,不然我也不会被你的苦肉计骗过。既然如此你还是跟我走吧,复国大业是男人们的事,跟你这个娇弱的女孩子一点关系没有。”
可儿眼中闪过一丝迷醉,闭上眼任任天翔轻轻吻上了自己的丰唇,就在对方将要吻实的瞬间,她却猛然推开了他。转身避开对方那火辣辣的目光,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我个人的情感与复国大业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我是龟兹王族最后的血脉,我不会为了个人的幸福就放下自己的责任。我很感激这些天来你对我的爱护,我会永远铭刻在心中,今生今世,永难相忘。”
任天翔突然发现可儿貌似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坚韧刚强的心,让人肃然起敬。他强忍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涩声道:“我衷心祝愿你的复国大业成功!”
可儿欣然回过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邀请你来龟兹作客,你将是龟兹国最尊贵的客人。”
任天翔勉强一笑:“我一定接受你的邀请。”
可儿笑着点点头:“不过现在你该走了,安西军随时可能追到这里。只要还没有离开安西四镇,你就还是个受通缉的逃犯。”
任天翔吐吐舌头:“那我还是赶紧逃吧,杀头的滋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
与可儿和褚然挥手作别后,任天翔带着昆仑奴兄弟和褚刚、小泽踏上了东去的漫漫旅途。虽然高仙芝的通关令符肯定已是废物,但褚然还是坚持要留下来,所以任天翔只好与他在此分手作别。
小泽以前从未离开过龟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他遥望东方兴奋地问:“公子爷,咱们要去哪里?”
任天翔遥望东方,轻轻吐出两个字:“洛阳!”
“为什么是洛阳?”小泽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任天翔神情复杂地徐徐道:“洛阳是大唐的东都,繁华不亚于长安。我母亲正是在那里认识了任重远,因为有了我才被逼从家中出走,最后陷入无边的苦难。”
小泽好奇地问:“为啥有了你就要被逼出走?”
任天翔眼中闪过一丝隐痛,奋力一鞭抽在马股上,沉声道:“赶路要紧,哪来那么多废话?”
见任天翔神情不悦地纵马疾驰,小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与褚刚相视一笑,打马追了上去。在他们身后,昆仑奴兄弟带着几匹骆驼的给养,追随他们踏上了东去中原的旅途……
西域大漠,天高地阔,一只孤鹰在蓝天之下、白云之上悠然盘旋。在它下方,一小队旅人渺小如蚁,在漫漫黄沙中蜿蜒而行。
“公子,这鹰……似乎有些古怪。”褚刚不住眺望天空,终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有啥古怪?”小泽少年老成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飞鹰,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它从昨天就一直在跟着我们。”褚刚若有所思地自语。
“不会吧?这么远你也看得清?”小泽有些不信。天上的飞鹰看起来比苍蝇大不了多少,要分辨出是不是昨天的那只,恐怕比分辨苍蝇的公母还困难。
“自从我得菩提生大师指点,修习玄奘大师传下的功法之后,目力比原来增强了不止一倍。”褚刚解释道,“它就是昨天跟着我们的那只鹰,我不会认错。”
任天翔勒住马,有些惊讶于褚刚的粗中有细,他忙问:“你意思是说,有人在利用飞鹰追踪我们?可是飞鹰不是猎犬,如何听人指挥?又如何与人交流?”
褚刚沉吟道:“突厥人最善训练猎鹰,并利用猎鹰追踪猎物或敌人。他们用旗子指挥天空中的猎鹰,而猎鹰则用飞行轨迹与主人进行简单的交流。当年太宗皇帝与突厥作战,就曾吃过猎鹰的大亏。”
任天翔恍然醒悟:“是高仙芝!他在西域经营多年,手下不乏突厥将领。他并不打算轻易就放过我,而是派出轻骑一路追击!幸亏可儿将最好的沃罗西马给了我们,而我们一路上又马不停蹄,不然……”
“那咱们赶紧快躲起来啊!”小泽面色大变,他知道安西骑兵的厉害,就连大漠悍匪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据说安西骑兵可以在马背上睡觉,因此几乎可以不眠不休地追击敌人。
“这西域大漠一望无际,咱们往哪里去躲?”任天翔不禁摇头苦笑,转问褚刚:“不知当年太宗皇帝,是如何对付突厥人的猎鹰?”
“扬起烟尘遮蔽天空,或以更凶猛的苍鹰驱逐猎鹰。”褚刚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可惜这些办法我们都用不上。为今之计只有尽快逃到人群稠密的地方,猎鹰毕竟不是猎狗,分辨不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任天翔苦笑:“就怕追兵还有猎狗,毕竟狗比鹰容易指挥。”
“公子不用气馁,咱们可以往东南方向走。”褚刚道,“咱们可以借道沃罗西进入祁连山,顺祁连山脉绕过玉门关进入关内。只要咱们进入山区,安西骑兵就没有任何优势,有林木掩护,猎鹰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任天翔拿出地图看了看,颔首道:“兄长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啊!”
褚刚也没有否认:“我随族兄往来西域与中原,这条道没有少走。以往我们借道沃罗西绕过玉门关,原本只是为了省几个关税,没想到现在却可以救命。不过就怕遇上沃罗西兵马,运气不好会被当成奸细处死。”
任天翔笑了起来:“不过这回咱们不用怕,虽然松赞巴吉送我的匕首留给了褚然,但我还有他赐我的王族饰品和礼器,就算遇到沃罗西兵也有护身符。咱们就借道沃罗西,看看安西骑兵可敢孤军深入沃罗西!”
五人五骑掉头转向东南方,疾驰两天后便进入了沃罗西疆域,然后借祁连山脉的掩护,躲过了天空中的猎鹰,绕过玉门关进入内地,七天后便接近了碧海湖。过了碧海湖,就是大唐的疆域了。
眼看碧海湖在望,几个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已经借道沃罗西数天,相信安西骑兵决不敢追踪而来,而且天空中也没有再看到那只猎鹰,应该是安全了。
但是就在当夜,正当任天翔睡得正香,却被昆仑奴兄弟摇醒。两人连比带划,一脸焦急。迷糊之中,他听到了隐隐传来的狗吠和马蹄声。
“不好!有人追来了!”任天翔匆忙出帐一看,但见黑暗之中,十几个黑影正向自己的营地包围过来。他们离营地已经很近,若非昆仑奴兄弟警觉过人,只怕几个人已经被俘虏。
“公子快走!”褚刚急忙挥刀开路,借夜色掩护冲破包围,护着任天翔和小泽往东疾驰。昆仑奴兄弟则在断后,五人边打边逃,黎明时分便逃到了一望无际的碧海湖边。
天色已明,任天翔已能看清追兵的模样——领头的赫然就是高仙芝帐下第一猛将李嗣业,他正手执陌刀率十八名安西骠骑追来。他们身着普通的牧人皮袍,想来是为了不引起沃罗西人的注意。
“大食走狗,我不杀你,誓不为人!”李嗣业在身后手舞陌刀大呼小叫,吓得任天翔心惊肉跳。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他的仇恨和杀意依旧分毫未减。
“公子快走,我去挡住他!”褚刚见昆仑奴兄弟无法挡住追兵,急忙掉转马头向李嗣业迎上去。二人战马交错而过,就听“当”一声巨响,双刀相击溅出的火星,犹如烟火照亮了黎明的蒙咙。
褚刚不擅马战,第一个照面就差点被李嗣业一刀震下马来,急得大叫:“公子快走,不要管我!”
任天翔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得沿着湖边纵马疾逃。李嗣业无心与褚刚纠缠,立刻率手下向任天翔追去,十八骑呈扇形,向任天翔快速包围过去。
双方一追一逃跑出数里,突见前方黎明的薄雾中,隐约出现了林立的旌旗,任天翔一见之下暗暗叫苦。他认出那是大唐军队的旗帜。前有阻拦后有追兵,看来这次是难以逃出生天了。
“是陇右的神威军!”褚刚从旗子上认出了前方的部队,“哥舒翰的人马!”
任天翔凝目望去,果见最前方的两面大旗上,一面绣着“神威”,一面绣着“哥舒”二字。大旗之下,一魁梧老将须发花白,却依旧双目如炬,威风凛凛,尤其颌下那把长及胸际的浓密髯须,煞是威武。从其服饰上,任天翔认出对方便是官居二品的镇边节度使、名震陇右的突厥名将哥舒翰!他不禁心中一动:高仙芝与哥舒翰虽同为镇边节度使,却素来不睦。这次是死是活,只能赌上一把了。
想到这任天翔纵马向前方的唐军冲去,嘴里大叫:“将军救我!”
领头的老将勒马停了下来,锐利的目光冷冷落在任天翔身上:“你是何人?”
“我乃大唐百姓,被几个身份不明的强人一路追杀,听人说哥舒将军镇边卫国,威名镇边陲,所以特赶来求救。”任天翔慌忙道。
哥舒翰展颜微笑,示意任天翔一行退到自己军中。
李嗣业率安西十八骑已冲到众人面前,乍见哥舒翰等人,他急忙勒马,不等人立而起的烈马前蹄落地,便在半空中拱手一拜:“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将军帐下陌刀将李嗣业,拜见哥舒将军!”
在烈马前蹄腾空之际放开缰绳拱手行礼,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李嗣业露了这手骑术,立刻引得哥舒翰身后识货的将领忍不住喝彩。哥舒翰却不悦地皱起眉头:“听闻高仙芝帐下有一文一武两员大将,文为封常清,武为李嗣业,那就是你了?”
李嗣业连忙收起几分狂傲:“不敢,正是末将。”
“你不在安西镇守,为何突然率兵来到我的防区,而且还打扮成沃罗西牧人模样?”哥舒翰冷冷问。
李嗣业忙道:“末将追击几名大食奸细,一路追踪至此。如今奸细已为将军所获,还请将军将他们赐还给我。”
“大食奸细?何以为证?”哥舒翰手捋颌下浓密髯须,不紧不慢地问。
李嗣业一怔,一时无言以对。安西军这次远征大食大败而回,高将军尚未想好如何向朝廷汇报,所以暂时还不能向哥舒翰提起,而且这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李嗣业也不想被哥舒翰耻笑。他想了想,只得道:“他们曾向大食人出卖我军情报,被高将军发觉,令末将务必将他们擒回。望将军看在高将军面上,将他们交还给我。”
李嗣业不提高仙芝还好,这一提就见哥舒翰面色越发难看。原来哥舒翰在军中的资历远胜高仙芝,如今却只是镇守陇右的节度使,名义上与高仙芝平起平坐,实际管辖的地盘和兵马却远不及高仙芝。他一向不甘人后,听李嗣业这样说,不由微微一哂:“高仙芝的面子在安西或许可通行无阻,但在陇右却是一钱不值!”
李嗣业有些茫然:“哥舒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哥舒翰淡淡道:“莫说这些人你并无真凭实据,就算他们真是大食奸细,现在落到我手里,也该由我来处置,何时轮到你来说话?安西军手脚再长,也不能到我的地盘来抓人吧?”
李嗣业愣在当场。如果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低下姿态软语相求,可惜他是李嗣业,除了高仙芝谁都没放在眼里的陌刀将李嗣业。见哥舒翰不愿交人,他不禁瞠目厉喝:“哥舒将军,末将临行前高将军交代,务必要将几名奸细抓回。末将若空手而回,没法向高将军交代。”
“你这是拿高仙芝来压我?”哥舒翰冷冷问。
“末将不敢!”李嗣业不卑不亢地拱拱手,“只是高将军有令,末将不敢不遵。这几个奸细我一定要带走,若遇阻拦,末将只好拼死一搏!”
李嗣业身后仅有十八骑,面对神威军上万人马,却凛然不惧。哥舒翰不禁微微颔首:“高仙芝手下果然有人才,一个陌刀将竟也敢挑战我千军万马。好!就凭你这份勇气,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说着往自己身后一指,“我身边的将领你可任挑一人,只要你能胜出,我就将这几个人交还给你。”
李嗣业看了看哥舒翰身边的将领,虽然个个彪悍勇武,但沉稳凝定却略有不及,唯有哥舒翰才称得上渊淳岳峙,难测深涉犹如酒鬼见不得美酒,李嗣业岂能放过与真正的高手过招的机会?他的目光最后落到哥舒翰身上,拱手一拜:“如果哥舒将军不嫌冒犯,末将想向你挑战。”
哥舒翰一怔,不怒反笑:“好!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夫若不应战,倒显得小气了。”
神威军众将纷纷劝阻:“将军不可!这等小事自该由我们来应付。”
哥舒翰摆摆手:“本将军一言既出,岂可再更改?取我枪来!”
一名身高体壮的亲兵立刻将一柄白蜡杆的长枪扛了过来,哥舒翰没有伸手去接,只道:“我与李将军只是比武较技,并非生死相搏,换枪头。”原来哥舒翰平日与自己部下切磋,都是使用没有开锋的钝头枪,只有上阵杀敌才换上锋利的枪头。
那名亲兵连忙将锋利的枪头取下,换成没有开锋的钝枪。哥舒翰这才提枪在手,信手抖了个枪花:“虽是钝枪,被我刺中也必受伤,李将军当心了!”
李嗣业点头,将手中陌刀转了半圈,傲然道:“既然哥舒将军以钝枪对敌,末将也当以刀背相迎。”
哥舒翰将长枪一横:“你远来是客,请!”
李嗣业也不客气,鞋跟在战马腹部一磕,立刻横刀向哥舒翰冲去,在二人身体交错而过的瞬间,他猛然挥刀一斩,直劈哥舒翰咽喉。
“好!”哥舒翰一声轻呼,长枪斜封,刚好挡住了袭来的刀背。就听“当”一声轻响,在刀枪相碰的同时,二人已交错而过,第一个照面似乎是个平手。
不过李嗣业却是万分震惊,以他出刀之迅速和力道之刚猛,很少有人能硬挡他一刀。没想到哥舒翰年过花甲,无论反应速度还是两臂的力量,竞一点不输自己。
两匹战马在神威军将士的呐喊助威声中,很快又兜了回来,白蜡枪与陌刀再次纠缠在一起。但见李嗣业陌刀大开大合,每一刀皆带起呼呼风声,隐然有猛虎下山之势;哥舒翰的长枪却是神出鬼没,犹如毒蛇出洞般悄无声息,不断地将李嗣业陌刀的攻势化解,并乘隙反击。
二人皆是以快打快,转眼便斗了上百招,却依旧难分胜负。哥舒翰突然倒拖长枪绕场而走,李嗣业一看心中暗喜:看来老家伙枪法虽高,可毕竟年老力衰,一百合之后就露出疲态。他不愿放过这一战成名的机会,立刻纵马追去。两人两骑越跑越快,眼看就要追上,陡听哥舒翰一声大吼:“着!”战马突然停步,双蹄腾空人立而起。哥舒翰于半空中反手出枪,以枪柄从腋下反刺而出,悄无声息犹如毒蛇出洞。李嗣业战马正高速奔驰,不由自主地往哥舒翰的枪柄上撞了过去,李嗣业反应不及,只得侧身让过胸膛要害,却还是被枪柄刺中肩胛,顿时手臂失力,陌刀落地,他在马鞍上晃了两晃,总算稳住身形,没有狼狈落马。
“好!”在神威军众将的欢呼声中,哥舒翰收枪而立,傲然赞道,“你是唯一没有在我回马枪下落马的对手,果然不愧是安西军第一虎将。”
这话本是赞扬,不过听在李嗣业耳中却是莫大的讽刺,他悻悻地对哥舒翰拱拱手:“将军果然高明,末将甘拜下风。他日再有机缘,末将当再向将军讨教。”说完向几个随从一挥手:“我们走!”
待李嗣业率众走远,哥舒翰这才扔下长枪,心中暗叫侥幸。若非李嗣业太过自负,居然以不趁手的刀背对敌,而且稍占上风就紧追不舍,这一战最终的胜负还真是不好说。看看朝阳已在东方升起,他举手一挥,令官立刻将他的号令传遍全军:“原地扎营!”
不过盏茶工夫,中军大帐就在碧海湖边立了起来。在全军安营造饭的同时,任天翔也被带到了中军大帐。见哥舒翰高踞案后,他不禁心下惴惴,即便暂时逃过了李嗣业的追杀,但在哥舒翰面前,恐怕未必能轻易蒙混过关。毕竟大食是大唐敌国,出卖唐军情报勾结大食的罪名,无论落在高仙芝还是哥舒翰手里,最终结果都差不了多少。
“说!你为何会被高仙芝指为大食奸细?”哥舒翰盯着任天翔,眼中隐有一种洞悉人心的睿智。任天翔正不知如何狡辩,突然在哥舒翰身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他心中先是一喜,跟着恍然醒悟,瞬间即捋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立刻朗声道:“将军,高仙芝说我是大食奸细,是因为另有原因。”
“是何原因?”哥舒翰淡淡问。
“因为,我从高仙芝手中救出了石国太子,并助他逃回故国。”任天翔坦然明言,“萨克太子回国后即倒向了大食帝国,因此我也就成了大食奸细。”
“你为何要救石国太子?”哥舒翰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高仙芝征伐石国和突骑施,实乃觊觎两国财富,对我大唐盟国妄动刀兵。”任天翔侃侃而谈,“在下虽是大唐子民,但万分同情石国和突骑施的遭遇。即便国家利益,也大不过一个理,所以草民才甘冒汉奸的罪名,帮助石国太子逃回故国。如果这也算是奸细,那么草民甘愿引颈就戮,死而无悔!”
哥舒翰沉默了数息,突然拍案赞叹:“好!公子真义士也!设宴!我要好好款待公子!”
任天翔心中一松,终于知道这一回是赌对了。他在哥舒翰随从中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如狼一般彪悍石国的武士首领突力。当初他为掩护太子一路往东而逃,没想到竟投到了哥舒翰帐下,看哥舒翰对他的器重.任天翔就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了。
原来哥舒翰父亲就是突骑施人,母亲则是于田王族,所以他对高仙芝以私利征讨石国和突骑施十分不满。而突力是石国人,当初逃亡来到陇右,即为哥舒翰收留。从突力口中他已知道高仙芝征伐石国和突骑施的来龙去脉,所以对冒死营救石国太子的任天翔,自然就另眼相看。
西域民族的酒宴没有长安那么多讲究,很快就有将佐在帐下燃起篝火烤羊烹肉,各种美酒被抬入帐中,这便是哥舒翰款待贵客的酒宴了。听说任天翔是长安人,哥舒翰急忙吩咐随从:“速去请司马公子,他也来自长安,想必会很高兴认识任公子。”
火上烤肉飘香,锅里肉汤沸腾。任天翔这一路逃亡,从未吃过一顿好饭,不禁馋涎欲滴,食指大动。谁知哥舒翰却迟迟不叫开席,显然是在等那个司马公子。
任天翔心中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不知这司马公子是何许人物,竟要哥舒将军亲自等候?”
哥舒翰正色道:“司马公子名瑜,出身世代书香望族,从小习天文地理,熟读兵书韬略。所以年方弱冠,却已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辨之机,乃本将军最为敬佩之人。”
任天翔心中暗忖:想一个二十出头的书呆子,能有多大能耐?不过是读过几本兵书,知道一些古代战例,再加三寸不烂之舌,便将哥舒翰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老粗,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深浅!他笑道:“既然将军帐下有如此能人,在下倒是有心结识,向他学点本领也是好的。”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呆会儿定要好好戏耍一下这个江湖骗子。
就在这时,突听帐外卫兵高呼:“司马公子到!”
帐中众将尽皆起身相迎。
任天翔侧目望去,就见一年轻男子白衣如雪,面带谦和微笑信步而入。他衣着朴素而不失雅致,面色温润胜似美玉,眉宇间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俊美。朗朗星目中更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淡泊恬静,虽置身于众星拱月的中央,依旧是谦谨如常,宠辱不惊。
任天翔生长于长安繁华之都,见过太多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和学识渊博的青年才俊,但论气质和风度,却也无人可与这位司马公子相提并论。不过他早已先人为主将其当成了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所以在哥舒翰率众将相迎之时,他也只是冷眼旁观,并不上前凑趣。
“哦,对了,我来给你们介绍。”哥舒翰总算想起了任天翔,忙向司马公子示意,“这位是来自长安的任天翔任公子,任公子虽是一介布衣,却于高仙芝手中救出被俘的石国太子,侠肝义胆不输古人。”
司马瑜对任天翔拱手一笑:“原来是任公子,久仰!”
任天翔大大咧咧地笑问:“咱们初次见面,不知司马公子久仰我什么?”
司马瑜微微笑道:“长安七公子,在下素来仰慕已久,只是无缘结识。”
任天翔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离开长安两年有余,还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号。想起自己在长安还背着命案,他赶忙岔开话题:“司马公子来自长安,为何当年我却从未听说过?”
司马瑜淡淡笑道:“在下祖籍江南,因外出游学才旅居长安。我在长安求学之时,任公子已飘然远游,所以未曾谋面,今日总算可以当面候教,也算不负在下往日景仰之情。”
任天翔皱起眉头:“任某没读过几天书,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教司马兄?我听懂你的语言都有些吃力,真后悔当初没跟老师好好学,不然今天我也可以像公子这样文绉绉地说话,显得很有层次很有水平。”
一旁的哥舒翰呵呵笑道:“司马公子哪里都好,就是不像咱们行伍出身的汉子直来直去,一句话要人想上半天。现在美酒已热,烤羊已熟,大家边喝边聊。”
众人纷纷落座,任天翔见司马瑜被哥舒翰让在了仅次于他的次席,越发不甘心让这个江湖骗子大出风头。酒过三巡,他突然问:“美酒当前,怎少得了猜拳行令?不知道司马公子擅长什么样的酒令?”
司马瑜有些羞赧地摆摆手:“我一向少有参与酒会,对酒令几乎一窍不通。”
任天翔一听心下大乐,打定主意要让这道貌岸然的大骗子在酒宴上大大地出一回丑。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道:“咱们就来个简单的,就掷骰子喝酒。”
众将纷纷叫好,军旅生活枯燥,掷骰子赌钱是军营中的常见娱乐。赌钱还有些顾忌军纪,若只是喝酒便没那么多忌讳,更何况哥舒翰也没有反对,便有将领将海碗和骰子拿了出来,兴冲冲地问:“任公子只管说,怎么个玩法?又怎么个喝法?”
任天翔要过骰子信手掷了几把,在长安他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骰子在他手里只要摸上几把,就能很快了解它的禀性,虽不敢说要几掷几,但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见它只是普通的牛骨骰子,特性甚好掌握,心中越发欢喜,便对众人笑道:“咱们就以这骰子来行酒令,请哥舒将军为大伙儿开令,将军掷到几点,就从谁开始行令。到谁面前就掷一把,逢大免喝,逢小就喝酒,掷到几点就喝几杯。”
众将都是好酒之人,自然纷纷叫好。哥舒翰便为众人开令,将骰子掷人海碗,两个骰子叮咚片刻落定,便从点数指定之人开始,以掷骰子点数决定是否喝酒。在众将呼大要小声中,海碗很快就传到任天翔面前。他拿起骰子信手一掷,便是个四六大,免喝。以他的技术虽然做不到要几掷几,但要掷出大或者小,却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
海碗很快转到司马瑜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托:“我从来没玩过骰子,是不是……”
“司马公子不要扫兴。”哥舒翰将骰子强塞入他手中,“很简单的,只要拿起骰子往碗里一扔就行了。”
司马瑜无奈,只得笨手笨脚地将骰子扔人海碗。一看他拿骰子的姿势,任天翔就心中暗乐:好个羊牯,今天不让你喝到丑态百出,我就不姓任。敢在本公子面前摆谱的家伙,现在还没生出来!
骰子叮咚落定,却是个五六点大,免喝。任天翔虽有点遗憾,却也并不在意,暗忖:这把算你小子走运,不信你小子能永远这么好运。
骰子很快就在众人手中转了三圈,任天翔凭着对骰子的控制,一连三把都掷出大,没有喝一杯酒,不过司马瑜运气也非常不错,三次都逃过喝酒的惩罚。任天翔一看,这样下去那江湖骗子没醉,其他人恐怕都醉成一团了,他连忙又提议:“老这样自己掷骰子自己喝酒,实在无趣,不如咱们换一种玩法。依旧轮着掷骰子,掷出几点就顺右首往下数几点,数到谁就由谁喝!如果出现两颗骰子点数相同的情况,就要喝个双杯。”
众将自然没有异议,司马瑜却笑道:“帐中人数超过了两颗骰子的最大数,为了公平是不是再增加两枚骰子?”
众人纷纷叫好,很快又拿来两枚骰子。酒令继续开始,骰子很快转到任天翔面前,他早已算好那骗子与自己隔着几个人,便屏息凝神将骰子掷人海碗,骰子落定,却与想要的点差了两个数,他心中暗叫可惜。若只是两枚骰子,他还有七八成的把握,但增加到四枚,以他的水平就很难控制四颗骰子的点数了。
骰子继续往下传,很快就到了司马瑜手中,就见他笨拙地拿起筛子信手一扔。骰子落定,立刻有将领顺着点数往下数,最后指着任天翔高叫:“恭喜任公子喝个双杯!”
任天翔定睛一看,果然有两颗骰子点数相同,而且总点数刚好数到自己。他心中一凛:莫非是我看走了眼?这小子是在扮猪吃虎,实际上却是个深藏不露的赌坛高手?
再看对方的神情举止,却又一点不像,任天翔有些疑惑起来,第一次感觉完全看不透一个人。酒令在继续,任天翔依旧没能掷出想要的点数,不过司马瑜也没有再掷出令他喝酒的点子,任天翔又疑惑起来:莫非方才只是巧合,是我自己多心了?
由于新的玩法喝不喝酒不再受自己控制,所以几圈下来任天翔也喝了不少,司马瑜虽然也喝了几杯,却远远不及任天翔。见这样下去没将那骗子灌醉,自己闹不好会先醉了,任天翔眼珠一转又生一计,笑问:“这猜拳行令的勾当,都是咱们这些粗鄙之人的游戏。我看司马公子温文儒雅,一定不习惯这些市井之徒的玩意儿,不知司马公子都擅长什么高雅的游戏?”
司马瑜尚未作答,一旁的哥舒翰已笑道:“司马公子最擅棋道,在我神威军中竟找不到一个对手。即使是我帐下棋力最高的肖师爷和张校尉,也需司马公子让两子才有一线胜机。”
“哦?司马公子棋力如此之高?”任天翔故意问,“如果是我跟司马公子对弈,不知公子打算让几子?”
司马瑜淡淡笑道:“在下三岁习棋,至今不辍,对自己的棋力倒也有几分自信。任公子出身江湖豪门,对围棋想必只是兴趣,并无专攻。如果我俩对弈,我估计可让四子。”
任天翔哈哈大笑:“让四子跟你对弈,就算赢了也脸上无光。如果我要跟你公平对弈,不知司马公子可否赏脸?”
司马瑜微微一哂:“那你只是自取其辱!”
“是吗?我却不这么认为。”任天翔却不服气。
哥舒翰连忙摆手笑道:“任公子喝多了!司马公子的棋力有目共睹,你若跟他比别的也许还有一线胜机,你要跟他下棋,我看还不如找老夫比武胜算大。”
众将也是哈哈大笑,就像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就连突力也对任天翔微微摇头,小声提醒:“司马公子曾同时与神威军十个棋道高手对弈,以一敌十轮番落子,结果十盘全胜,无一失手,即便是国手恐怕也不过如此。”
任天翔待众人笑完,这才悠然道:“司马公子从三岁就学棋,而在下十三岁还不会下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我肯定不是司马公子对手。不过如果司马公子同意改变一下规则,在下便有信心向司马公子挑战。”
司马瑜皱眉问:“怎么改规则?”
任天翔故意问:“我有很多年没下过围棋了,忘了棋枰上那些线共有几道?”
司马瑜道:“是纵横十九道。”
“为何是十九道?”任天翔望向司马瑜,就见司马瑜一愣:“这个,我到没有想过。”
任天翔遥指四方:“天地之大,千变万化,若以僵化的规则将棋枰限定为纵横十九道,何以模拟这千变万化的世界?所以第一要改的,便是棋枰上的经纬之数。”
司马瑜想了想,微微颔首:“有道理,不知任公子想怎么改?”
任天翔笑道:“本来这世界无边无际,棋枰也就该没有边界。但是为了节约时间分出胜负,我打算将棋枰的经纬之数改为纵横三十六道,不知司马公子有没有异议?”
司马瑜想了想,这相当于将棋枰扩大了近四倍,不过棋理还是大同小异,应该对自己没有多大影响。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任天翔又问:“棋枰呈四方,为何却只分黑白二色,由两人对弈?”
司马瑜又是一怔,迟疑道:“这是前人定下的规矩,方便两人于方寸之枰上斗智斗谋。”
任天翔不以为然地笑问:“前人定下的规矩就一定合理?想天地之间,哪有容两人不受干扰斗智斗谋的舞台?就比如现今这世界,中有大唐,北有突厥,西有大食,南有沃罗西,各种势力纵横交错。简单的黑白二色,何以模拟各方势力的合纵连横?”
司马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依任公子之见呢?”
任天翔笑道:“再增加红黄两色,添两个高明棋手,咱们四人各据一方,依旧以围棋规则争地夺势。看最后谁能占到最多的地盘,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司马瑜沉吟不语,心知如此一来,自己在棋力上的优势,会被新规则抵消大半,而且四人轮流落子,行棋的思路跟两人对弈全然不同。对方三人若是联合起来,自己每落一子,都会遭到三枚棋子追杀,任你棋力再高也必输无疑。不过他又对这种闻所未闻的对弈心动,很想试试。
一旁那些懂棋的将领已鼓噪起来,纷纷叫好,他们也想看看是否有人能在公平的条件下战胜无所匹敌的司马瑜。哥舒翰见司马瑜没有反对,便吩咐亲兵:“快让幕僚画张纵横三十六道的大棋盘,再做几百枚红黄两色的棋子,让大家一睹如此别开生面的棋局。”
手握重权,办事方便。哥舒翰一声令下,很快就有幕僚画好了一张纵横三十六道的大棋盘,又有兵卒将四套棋子集中到一起,并将其中一半的棋子染成红黄两色,这样一来一副新的围棋便准备妥当,另外两个棋手也被众人推选出来,是军中棋力最高的肖师爷和张校尉。
为了给棋局助兴,哥舒翰高声宣布:“谁能从这一局中胜出,赏白银千两,并授我佩刀为荣!”众将纷纷叫好,眼中流露出莫名的羡慕和渴望。一千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巨款,更何况哥舒翰的佩刀在陇右有着极高的声誉,曾有人撰诗赞日: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首诗原本是盛赞哥舒翰保护陇右百姓的功绩,不过百姓对诗文并不理解,以讹传讹说哥舒翰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刀,杀得沃罗西人不敢越国境一步,他们将那把传说中的刀,称为哥舒刀。
众将虽然知道这只是民间谣传,但如果能获哥舒翰亲赏佩刀,这无论在军中还是在百姓中,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声望,受万众敬仰。
巨大的棋盘铺在大帐中央的地毯上,肖师爷、张校尉先后落座,他们相对而坐,分执黑白两色棋子。这是任天翔特意的安排,故意让司马瑜执从未下过的红色棋子,他就是要让司马瑜感到不习惯,进一步削弱对方在棋力上的优势。
四人各据棋枰一边,分执红黄黑白四子,并猜先而行。
在落子之前,任天翔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两位想不想赢?”
肖师爷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学究,对任天翔的问题笑而不答。张校尉则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军官,对任天翔的提问毫不客气地答道:“废话,谁不想赢?”
任天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四人中间,谁的棋力最高,想必两位心知肚明。要想最后胜出,必须先干倒最强者,我想这道理你们都懂吧?”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皆闭口不答。司马瑜心知棋局尚未开始,任天翔就在拉拢盟友,合纵连横,这种手段他不是不懂,只是他自恃棋力,不愿为也不屑为。微微一声冷哼,他在棋枰正中天元的位置,稳稳地落下了第一子。他已经算出这三十六路的大棋盘,与自己熟悉的十九路棋盘有着天大的不同,巨大的中央腹地,才是所有人必争的要点,也是决定胜负之关键。
看到另外三人都在边角经营自己的小根据地,司马瑜越发在中央大飞小跳,稳稳占据了有利地形。刚开始四人都小心翼翼,并不贸然与他人展开争夺,他们都知道,四个人对弈与两人对弈完全不同,贸然开战只会让他人渔翁获利。
十余子后,司马瑜的大局观和棋力便显现出来,别人十余子最多守住一条边和一个角,他十余子已经将巨大的中央腹地包罗进去,效率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筹,任天翔心知这样下去很难赢得了司马瑜,便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再不动手咱们都得输,我先打头阵,你们跟上。”说着一子飞人巨大的中央腹地,开始抢夺司马瑜的地盘。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立刻跟着任天翔往中央打入。四人中间以司马瑜棋力最高,如今又占了最大的地盘,自然就成为三人公敌。如此一来就成了司马瑜以一敌三,就像自己走一步,别人却连走三步,就算是神仙也抵御不了这种无赖的下法,转眼之间红棋就被吃掉大半,中央腹地更被黄、黑、白三子分割占领,红棋反而成了地盘最少的一方。
司马瑜也是聪颖过人,很快就明白这四人博弈与两人对弈完全不同,谁若先露锋芒,定会遭到另外三家的围攻,任你棋力再高也无法同时与三方作战。现在已不单单是在下棋,而是考验自己对他人心理的分析和洞察,并根据别人的策略来调整自己的计划。
他不再去中央争胜,只往任天翔尚未围实的边角落子,由于这里是任天翔的地盘,而且红棋现在最弱,所以肖师爷与张校尉不再穷追猛打,皆忙着抢占地盘,任天翔一人之力无法剿灭打入的红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的地盘扎下根来。
“还真有点意思!”一旁观战的哥舒翰若有所思地自语,“四色棋子博弈,还真像是四个国家争地夺利,即使你兵力最强,也未必能将别人消灭。弱者会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强者,当强者变弱,弱者之间又开始新的争斗,强强弱弱皆无固定之势,正合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理。这其中的合纵连横,勾心斗角,远胜过两人对弈,好!”
棋势渐渐进人中盘,肖师爷与张校尉的黑白棋子,占据了最多的地盘,任天翔反而成了占地最少的一方。红棋虽然还无法与黑白两棋相比,但也顽强地追了上来,并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喂喂喂,咱们这样下去可都得输。”任天翔急忙提醒肖师爷和张校尉,“别看你们现在占优势,但只要红棋发动攻势,你们就危险了。”
肖师爷与张校尉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对眼前利益的追求,超过了长远的考量。何况自己单独与红棋相斗,别人却未必会跟上,说不定还会趁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所以二人都避开红棋锋芒,拼命巩固自己的地盘。
如此一来,红棋渐渐追了上来,其算计之精妙和行棋之诡异,终于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任天翔见势不妙,只得对肖师爷和张校尉道:“这样下去肯定是红棋胜出,现在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只要助我拿到最后胜利,银子和宝刀我都不要,银子归肖师爷,宝刀归张校尉……”
话音未落,一旁的哥舒翰急忙喝止:“在棋盘上勾心斗角是博弈,在场外交易就是作弊!从现在起谁也不能再说一句话写一个字,或以手势与他人交流,谁若违反便直接判输,立刻离开棋枰。”
任天翔吐吐舌头,只得乖乖闭上了嘴。不过他的许诺显然起到了拉拢人心的作用,肖张二人在被红棋追上、胜出无望之际,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助黄棋,让任天翔渐渐追上来,与红棋正面争锋。
如此一来红棋立刻陷入苦战,司马瑜神情凝重,往往要经历长久考虑,才会落下一子。此时他的目标已不是抢在地盘,而是巩固自己已经做活的棋子。那些在两人对弈中万无一失的定式,在四人对弈时却是漏洞百出,必须将全部断点一一连接起来,才能保证真正活净。
还好盘面已进入尾声,红棋隐然占据了最大的地盘,任天翔眼看胜利无望,突然将一子投向了肖师爷的地盘。在两人对弈的围棋中,这种下法根本就是送死,但是此时肖师爷拈须长思之后,却对任天翔这一步不管不顾。竟是要故意让任天翔吃掉自己的棋子,助他最后胜出。
周围观战的众将纷纷起哄,这已不是棋力的较量,而是近乎耍赖了。哥舒翰一看忙对司马瑜道:“这一局再走下去,已经失去了博弈的乐趣,公子对这种下法若有异议,可立刻中止棋局。”
司马瑜抬起头来:“这种下法虽然无赖,却并没有违反当初定下的规则,当然要继续走下去。”说着他在黄棋边上落下一子,竟帮肖师爷的黑棋防守起来。
但是接下来一步更加出乎所有人预料,就见肖师爷居然自填一眼,竟将自己一大片棋子送到任天翔口边。任天翔当然不客气,立刻一步提掉与自己接壤的黑棋,如此一来形势陡变,他的地盘已隐然超越红棋,成为最大的势力。
观战的众将鼓噪起来,纷纷为司马瑜抱不平。司马瑜对众人鼓噪充耳不闻,却手拈棋子陷入了长考。
同僚的指责让张校尉坐卧不安,不好意思再以无赖手法帮助任天翔。眼看自己胜出无望,他弃子叹道:“我认输!”
白棋停止走下去,对局就只剩下三人,但见司马瑜每一步都似重逾千斤,额上甚至隐现汗珠,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众目睽睽之下,肖师爷不好意思再公然送地盘给任天翔,却不忘帮着他对付红棋,但是红棋的算计确实精妙,几乎滴水不漏,对局渐渐进入了尾声,这一局几乎从早晨走到了夜晚。
当纵横三十六道的棋枰差不多全部填满,对局也终于结束。但见红黄两色棋子地盘最为接近,看不出谁胜谁负。哥舒翰正要让幕僚数子,司马瑜已从棋枰上抬起头来,傲然一笑:“我赢了,胜黄棋一子。”话音刚落,一口鲜血突然夺口而出,染红了棋枰。
“来人!快来人!”哥舒翰急忙扶住,心急如焚地高喊,“快叫大夫!”
少时大夫赶到,摸了摸司马瑜脉搏,又看了看舌苔和眼睑,忙对哥舒翰禀报:“公子这是用脑过度,心力交瘁,休息两天即可复原。”
哥舒翰狠狠地瞪了任天翔一眼:“下棋本是游戏,自该光明磊落,你却不惜使出各种卑劣手段,以求一胜。司马公子若有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是问!”
司马瑜虚弱地摆摆手:“将军莫怪任公子,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正是一个棋手应有的品质,我很高兴能与这样的对手斗智斗勇,于方寸之间一较高低。”
任天翔见这一局自己不仅输棋,而且还输人,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没想到司马瑜对自己反而赞誉有加,他只得悻悻道:“司马公子不仅棋力高深,心胸更是豁达,令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哥舒翰与众将关切地将司马瑜送下去休息,无人搭理任天翔。只有突力来到任天翔面前,小声问起太子的情况。听说太子已经平安归国,突力异常高兴,对任天翔不住道谢。趁此机会,任天翔忍不住悄声问突力:“这司马瑜究竟什么来头,竟让哥舒将军和神威军众将如此看重?”
突力小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哥舒将军曾多次攻打沃罗西石堡城不下,是司马公子游学来到陇右,密授将军破敌之法,哥舒将军这才率军拔掉沃罗西插在碧海湖的钉子。不仅如此,司马公子还指点将军于碧海湖龙驹岛上修筑应龙城,与岸边大寨呈掎角之势,令沃罗西不得不退兵数百里。所以哥舒将军将司马公子视为天人,敬若神明。”
任天翔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看起来有些文弱的世家公子,竟有如此辉煌的战绩,难怪神威军自哥舒翰以下,无不对他尊敬有加。自己不小心冒犯了他,只怕在这里再没有好日子过,这样一想,心中便萌生去意。
心下忐忑地过了一晚,任天翔第二天一早便去向哥舒翰辞行。哥舒翰没有挽留,只道:“你来得正好,既然你要回内地,必定会经过长安。昨日司马公子身体不适,坚持要回长安休养。我正要派人一路护送,你们正好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任天翔有点意外,不过还是满口应承:“司马公子是因我才呕血,在下自该亲自护送,聊表歉疚之意。请将军放心,我定将司马公子安全送回长安。”
哥舒翰拍拍手,就见一个身材魁伟的卫兵应声而入,哥舒翰指着他道:“这是我最为宠爱的护卫亲兵。没别的本事,就是功夫高强,力大无穷。我让他与突力护送司马公子回长安,你们一路上要多多亲近。”
那健卒对任天翔拱拱手:“小人左车,见过任公子。”
任天翔仔细一看,就见对方生得膀阔腰圆,身高体壮,脸上却还稚气未脱,似乎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他连忙扶起这魁梧少年,笑道:“原来是左兄弟,看兄弟这身材相貌,他日定非凡品。左兄弟若不嫌弃,以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别再公子长公子短,显得生分。”
左车憨憨一笑:“公子既然不嫌弃左车愚鲁,我以后就叫你一声任大哥。”
哥舒翰敲敲书案:“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认识,去将突力给我叫来。”
左车应声而去,少时便将突力带了进来。哥舒翰将一封书信递到突力手中:“我这里有封信,你可以持之去见兵部尚书,若有不方便之处,左车会帮助你。让兵部尚书带你去见皇上,将高仙芝的所作所为告到御前,相信皇上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突力接过书信,突然拜倒在地,哽咽道:“多谢将军主持公道,突力今生今世,没齿难忘。”哥舒翰上前扶起突力,喟然叹息:“天下之大,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我皆为突厥后裔,我若不帮你主持公道,岂不愧对祖先?正好现在我也需要人护送司马公子回长安,就有劳将军一趟。”
突力拱手:“多谢将军信任,突力当竭尽所能,将司马公子平安送回。”
哥舒翰对突力和任天翔拱手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正午刚过,突力便与左车一道,护送司马瑜上路。几个人正好与任天翔一行结伴而行。但见哥舒翰亲自送出十余里,分手时谆谆叮嘱:“司马公子身体好转,务必再回陇右,我当亲自向朝廷举荐,定不埋没公子这等人才。”
司马瑜在马车中拱手道:“将军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我无心功名,还请将军恕罪。若他日有缘,我会再回陇右,为将军效力。”
哥舒翰挥手与司马瑜拜别,眼中依依不舍。直到马车去得远了,犹在立马张望。任天翔见状不禁赞叹道:“哥舒将军真是爱才如命,司马公子得他赏识,自该忠心效命才是,为何仅仅因为身体有点不适,便要告辞离去?”
司马瑜淡淡一笑尚未回答,跟在他车旁那个家人模样的粗鲁汉子,已冲任天翔喝道:“是你害我家公子呕血受伤,我家公子要有个好歹,我决不会放过你!”
“不得无礼!”司马瑜连忙喝止,跟着对任天翔抱歉一笑:“这是我一个家奴,从小伴我一同长大,一向忠心耿耿,见不得我受半点伤害,让公子见笑了,”
任天翔仔细打量那家奴,但见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双目炯炯,精气内敛,显然身负不弱的武功。任天翔虽然武功稀松,但从小在义安堂长大,见过不少高手,见识并不浅薄。他惊讶道:“司马公子一个家奴,竟也是精通武功的高手,公子之家世,只怕真是不同凡响啊。”
司马瑜淡笑:“那也及不上义安堂的显赫名声。以任公子义安堂少堂主的身份,在下能与公子相交,实在是三生之幸。”
任天翔连忙摆手:“我这少堂主早已名不副实,况且享前人的福荫,也没什么好炫耀。不像公子年纪轻轻,就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即便在棋枰方寸之间,也能以一敌三,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任天翔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棋枰上的小聪明也还罢了,能让威名显赫的哥舒翰敬佩有加,更助神威军大破沃罗西堡垒,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以前任天翔从不服人,现在却是对司马瑜由衷佩服。
突力见二人说得投缘,便玩笑道:“你们既然相互仰慕,何不干脆结为异姓兄弟?你二人皆是才智出众的青年才俊,更难得长得也有几分神似,简直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一向不擅言辞的褚刚,也连连点头赞同:“没错!没错!你们虽不同姓,却有着相似的俊美面容,要说是兄弟,恐怕也没人会怀疑。”
经二人这一提醒,任天翔也发觉司马瑜与自己还真有几分相像,心中顿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干脆结为兄弟,就不知司马公子是否赏脸?”
司马瑜大喜过望,不顾身体的虚弱翻身下车,拉着任天翔的手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公子笑话,所以不敢开口。既蒙任兄不嫌,小弟求之不得!”
二人便在道旁撮土为香,望空而拜。一叙年齿,却是司马瑜大出一岁有余。任天翔连忙改口称司马瑜为兄,二人从此便以兄弟相称。
一行人由碧海湖出发,经鄯州一路往东,三天后兰州城便遥遥在望。兰州城在旅人眼里,是内地与边疆的分界,过了兰州便算是进人人烟稠密的繁华世界,再不用担心刀客马匪了。
谁知就在离兰州城不远的一个小山头,突然从道旁的树林中闪出几条大汉,领头的汉子手执鬼头刀高喊:“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话刚喊完,他身边的小弟就小声提醒:“大哥,错了。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我知道!”那人抬手就给了卖弄水平的小弟一巴掌,“每次都喊一样的词,老子这次想换个花样,要你他妈的来扫兴!”
见有强人拦路,褚然急忙将任天翔护在身后,突力则拦在司马瑜的马车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左车提起熟铜棍就要往前冲,只有任天翔与司马瑜在车中悠然对酌。听到外面强人的切口,任天翔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回头对司马瑜笑道:“这两天听兄长讲述兵法谋略,小弟心中虽然钦佩,却未必就服。现在前方有强人拦路,我想知道兄长如何不靠他人帮助,仅凭自己的谋略,就从这些强人面前平安过去?”
司马瑜笑道:“强人不过是求财,而我最不在乎的就是钱财。”
任天翔笑着摇摇头:“如果是用钱财买路,那跟寻常商贩又有什么区别?不用钱财不靠他人帮忙,不知兄长可有良策平安过去?”
司马瑜沉吟起来:“我没把握,莫非贤弟有办法?”
任天翔悠然一笑:“我能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些强人放咱们过去,不知兄长信不信?”
司马瑜当然不信,虽然他也是能言善辩之士,但要他说服这些强人,自忖也只有三成的把握。他不信任天翔能超过自己,所以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信!”
任天翔笑得越发狡诈:“那兄长可敢跟我打个赌?”
“怎么赌?”司马瑜问。
“我喜欢兄长赢得的那柄哥舒刀,我想跟你赌那把刀。”任天翔笑道。
司马瑜哑然失笑:“你若喜欢,为兄送你便是,何必打赌?”
任天翔连忙摇头:“不!这柄刀是兄长堂堂正正从小弟手中赢去,我若想要,也必须凭本事去赢。你送我那是人情,我自己赢回才是本事!”
司马瑜眉梢一跳,朗声笑道:“好!只要兄弟能凭一己之力智退强人,让咱们不费一刀一剑平安过去,这柄哥舒刀就归你了。”
“一言为定!不过我也不占你便宜。”任天翔笑着指指自己,“如果我输了,我所有的东西,只要兄长看得上,我都双手奉上!”
司马瑜半真半假地笑问:“此话当真?”
任天翔笑道:“绝对当针不当线。就不知兄长看得起我哪样东西?”
司马瑜把玩着酒杯沉吟片刻,突然望着任天翔的眼睛徐徐道:“听说义安堂有一件代代相传的圣物,是一面玉璧的残片,为兄对它很感兴趣。如果你有,输了就归我;如果你没有,就当我没说。”
任天翔心中“咯噔”一跳,第一次发现竟有人对那不起眼的碎片感兴趣。若是普通人也还罢了,司马瑜人中龙风,竟也对它感兴趣,任天翔突然意识到了那些碎片的价值。他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我也听说过那块碎片,如果我输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块碎片亲手送到兄长手中。”任天翔这话一语双关,并没有否认碎片就在他身上,但在别人听来,却会想当然以为碎片并不在他手中,他只是答应想办法搞到后送上。他并没有说谎,而且也没有打算赖账,如果输了他会立刻将那块碎片拿出来,但是他知道他决不会输。
司马瑜似乎没有听出破绽,伸手与任天翔一击掌:“好!一言为定!”
任天翔下得马车,示意楮刚和昆仑奴兄弟不要跟来,然后发足向那几个拦路的强人奔去,老远就张开双臂高喊:“猛哥!我想死你了!”
领头那络腮胡的强人愣了一愣,突然扔掉鬼头刀迎了上来,张开双臂哈哈大笑:“是任兄弟回来了?我说今天树上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任兄弟回来了!”
原来这拦路的强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天翔两年前离开长安时结识的祁山五虎,领头的是霸王虎焦猛,以下依次是金刚虎崔战、笑面虎吴刚、瘦虎李大胆和矮脚虎朱宝。两年多不见他们还是那么落泊潦倒,看来拦路抢劫也没那么容易发财。
任天翔与焦猛抱在一起,焦猛在任天翔肩上重重一拍:“好小子,几年不见,发达了?”
任天翔嘿嘿一笑:“托猛哥的福,总算没饿死。自从两年前猛哥赏我那两个馒头之后,小弟就再没饿过肚子,我得好好谢谢猛哥那两个馒头。”
“光谢馒头怎么行?”一旁的矮脚虎朱宝凑过来,“还有酒菜,大哥还请你喝酒吃肉呢。对了,还送了你一匹马!”
“瞧你那点出息!”焦猛抬手给了朱宝一巴掌,“幸好任兄弟不是外人,不然咱们祁山五虎仗义疏财的名声,都让你小子给毁了。”
几个人哈哈一笑,任天翔回头对司马瑜得意地眨眨眼,大笑:“都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司马瑜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想不通,任天翔这个长安长大的纨绔公子,怎么会跟一帮拦路抢劫的强盗是朋友,而且还交情非浅。他并不在乎那把哥舒刀的得失,他只是讨厌输的感觉。
祁山五虎是游盗,没有山寨或匪巢,因此只能在附近一家路边酒店款待众人。看五人打扮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再看看他们待客的环境,任天翔叹道:“看来猛哥这两年,事业不是很顺利啊。”
焦猛叹了口气:“不瞒兄弟说,老哥这两年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任天翔随口问:“为啥会这样?是西北道上的货物和商队少了?”
“货物商队倒是没少,就是东西越来越不好抢。”焦猛恨恨地灌了口酒,“现在的行商都人了商门,凡是看到挂着通宝旗的商队咱们就只有绕着走。没旗子的商贩通常又没什么油水,生活艰难啊!”
任天翔一愣:“啥叫通宝旗?”
“就是绣着开元通宝的旗子。”笑面虎吴刚苦笑着接过话头,“两年前商门四大家族结盟,绣了个开元通宝的旗子作为四大家族共同的旗号,给道上传了个话,说谁敢动挂着通宝旗的商队,四大家族将联手铲除。清风寨和黑风岭的兄弟不信邪,结果被商门四大家族联手拔起,听说没留一个活口。从此江湖震动,没人再敢动挂着通宝旗的商队。后来凡有点财力的行商都陆续加入了商门,托庇于通宝旗下,商门的威望一时无二。如今在外行走的商贾都知道,加入商门就不用再怕强盗。戏称‘钻入钱眼,盗匪不惧’。”
把加入商门称为钻入钱眼,这比喻倒也形象有趣。任天翔哑然失笑,以前他在长安时就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扬州许,洛阳郑,益州老潘广州岑,天下财物出其门——讲的就是有着百年以上历史的四个商门世家。虽然他们都尊殷商时期的王亥为始祖,但却各自为商,平日多有利益之争,少有相互合作。没想到现在竟然联合成真正一个商门,而且还吸引了天下行商纷纷加入。这做法与自己在龟兹造飞驼旗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规模和实力却不是小小飞驼旗可以比拟。
“这个促成商门四大家族结盟的家伙,肯定不简单!”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问。
“岂止不简单,那是相当的不简单!”矮脚虎朱宝最爱卖弄,“洛阳郑家的大公子郑渊,正是促成四大家族结盟的主要人物。人称‘一旗走天下,一剑定中原’!”
“一旗走天下”大概是指他发明的通宝旗能平安走遍天下,但对“一剑定中原”,任天翔就有些不理解了。
朱宝继续卖弄道:“两年前,商门四大家首脑齐聚东都洛阳,商谈结盟事宜,决定门主轮流做,每三年一换。但是四家都想争当首任门主,相持不下。最后决定以武定门主,结果郑大公子一剑慑服许、潘、岑三家,助其父成为商门首任门主。’
“原来是个打手啊!”任天翔哑然失笑,心中顿时有些轻看。在他看来,堂堂豪门公子,居然像粗鄙武夫那样拿剑跟人对砍,就算赢了也失身份。几百年前的古人都知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郑大公子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焦猛将酒碗一顿:“自从这通宝旗出来后,一下子就断了咱们的财路。有旗子的咱们不敢碰,没旗子的又都是穷光蛋,这强盗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任天翔心中一动,笑问:“就不知几位哥哥在衙门有没有案底?”
焦猛有些茫然:“啥叫案底?”
“案底就是……你们有没有在衙门留有记录?或者被官府通缉?”
焦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来惭愧,这个好像还没有。不过这也简单,咱们下次作案留下个名号就可以了。”
任天翔笑着摆摆手:“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们要没有案底,何不跟我去洛阳闯闯?”
“去抢洛阳?”朱宝立马兴奋莫名,“听说那儿是个花花世界,女人漂亮,男人有钱,无论劫财还是劫色都很方便!”
话音刚落,焦猛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的不看看自己斤两,居然想去抢洛阳?不说刚才提到的商门郑家,还有释门两大圣地之一的白马寺,就单单一个洪胜帮,已足够将你这矮脚虎弄成断脚猫!”
祁山五虎中间,只有老三笑面虎吴刚见过些世面,忙对两个兄弟摆摆手:“任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先听听他有什么好建议。”五人目光这才集中到任天翔脸上,任天翔笑道:“既然强盗现在这么不好做,何不跟我去做个商人?大家都钻钱眼里去,没准比做强盗容易发财一些。”
五个人面面相觑,这建议超出了他们的常识,他们一时还难以理解。任天翔见状笑问:“小弟在西域做的就是商贾,也算有点收获。现在打算去中原发展,正缺人手,不知五位哥哥愿不愿帮忙?”
五人见任天翔衣衫光鲜,随从甚众,想必混得不错,也都有些心动。不过由于打小就做强盗,所以天生对城市和官府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任天翔见状示意小泽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递到五人面前:“这一百两银子算小弟请五位哥哥喝酒零花,等你们想通了,可随时来洛阳找我。只要我碗里有干的,就决不让几位哥哥喝稀的。”
白花花的银子让五人眼睛放光,焦猛咽口唾沫,示意收起银子,然后对任天翔拱拱手:“哥就不客气了,银子我收下。以后兄弟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派人来给这儿的老板送个信,他是我本家兄弟,没别的本事,就一个—一可靠。”
“那好!就谢谢猛哥的款待了!”任天翔说着端起酒碗,“我们还要赶路,喝了这碗酒,咱们后会有期!”
任天翔一行去得远了,祁山五虎还在遥遥相望。朱宝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遇到个没挂通宝旗的旅人,可惜偏偏是任兄弟,不然咱们可就发大了!”焦猛一声冷哼:“你得庆幸这次遇上的是任兄弟,你没看出跟他一路那几个人,眼里杀气凛然,哪个好惹?要真动起手来,只怕我们几个还真不够他们砍。”
在远去的马车内,司马瑜若无其事地将哥舒刀递到任天翔面前:“你赢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任天翔嘻嘻笑着接过短刀:“多谢兄长赐刀,小弟谢了。”说着拔出刀舞了两舞,连连赞叹,“好刀,真是好刀!可惜要在我手里就埋没了。俗话说红粉赠佳人,宝刀赠勇士,这把宝刀,也只有突力将军才配得上。”
突力正骑马与车并行,闻言一愣:“给我?”
任天翔笑着将刀递过去:“将军忠勇令天翔敬佩,这把刀与将军也最为相配。”
突力略一迟疑,伸手接过佩刀,抱拳一拜:“多谢公子赠刀!”待突力走开一些,司马瑜不由连连点头赞叹:“兄弟果非常人,为兄佩服。”
有突力等人护送,众人一路无惊无险,不久即到达长安郊外。望着熟悉的城郭,任天翔心中百感交集,在心中暗暗道:长安,我一定要回来!
“为兄到了,兄弟不送为兄进去?”司马瑜正色问。
“不了,有机会我再去拜望兄长。”任天翔连忙推脱。他还背着命案,更不知义安堂对他的态度,虽然心中挂念留在长安的妹妹任天琪,但还是不敢冒险。
二人在城外分手,任天翔继续往东去洛阳,司马瑜主仆则在突力和左车护送下进了城门。片刻后马车来到一座古旧的府邸前,这府邸在以奢华著称的长安城,一点也不起眼。
在门外与突力二人拜别后,司马瑜顾不得梳洗,匆匆来到后院的书房。就见爷爷正捧卷沉思。他急忙上前一拜:“孙儿幸不辱命,已将任天翔平安送回,现在他去了洛阳。”
“洛阳?果然抱负非浅!”白衣老者眯起本就细长的眼帘,拈须颔首,“你见过他了,对他怎么看?”
司马瑜沉吟:“他不是无足轻重的灰尘,甚至不是棋子,而是棋手。”
老者饶有兴致地望着孙子:“你对他的评价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高?”
“因为,他赢了我一阵!”司马瑜将见到任天翔后的种种细节俱对老者做了详细汇报,最后道,“他的小聪明也还罢了,令人赞叹的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既不露痕迹又恰到好处,这一点,我不如他。不过他也有弱点,就是好胜心太强,在我手中输了两次后,拼命想扳回,甚至不惜用任重远给他的那块玉璧残片跟我打赌,他虽然没有承认那块残片就在他手中,但他的表情骗不过我。”
老者面色微变:“你向他问起那块玉璧残片了?”
司马瑜眼中闪烁着一丝锐芒:“不错!我知道那块残片的价值,所以试试他。没想到他立刻就露了底,毕竟还是嫩了点。”
老者突然把书一扔,冷着脸淡淡道:“去先祖灵前闭门思过,想不通为什么就不要来见我。”司马瑜一怔,满腔兴奋顿时化作满腹的疑惑。不过他没有争辩,立刻拱手拜退,去先祖灵前跪地思过。
“爷爷,哥哥刚回来,你怎么就让他去鬼屋思过?饭也不吃?”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起的微风让书房中的烛火一阵摇曳。夜色已经降临,离司马瑜归来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他却还在祖先的灵前反思。
老者从一本旧卷中抬起头,心中也微感诧异。他这个孙儿从小聪颖过人,即使偶有过失也很快就能自省,像这样几个时辰过去了还在反思,却是从未有过。不过他对面前的孙女却若无其事地道:“一个人若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确实没有资格吃饭。”
少女柳眉一挑,杏目中满是挑衅:“哥哥反思了几个时辰,却不来爷爷面前认错,那就是认为自己没错。爷爷若连这都不懂,就是没明白哥哥的心思。”
老者闻言恍然醒悟,在心中暗叹:看来孙子是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唯命是从。他扔下书本:“我去看看。”
刚出书房,见孙女要跟来,老者面色一沉:“男人的事,以后你少管。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知书识礼,行止有矩。像你这样走路带风,说话冒失,竞将供奉祖先的祠堂叫鬼屋的女孩子,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少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只得停步。不过待爷爷一走,她眼珠骨碌一转,回头对随行的丫环吩咐:“小梅,去将燕书给我叫来,我得问问他,这次哥哥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一回来就要关鬼屋。”
“是,小姐!”小梅答应而去,少时便将燕书带到了小姐的面前。见小姐问起,燕书愤愤道:“小姐有所不知,公子都是让一个混账小子给害的。那小子不仅害得公子棋枰呕血,还耍赖赢去了公子的宝刀,老爷大概是因为这个,才让公子反思吧。”
少女心中十分惊讶,她知道哥哥从小学棋,如今除了爷爷,已经很难再找到一个对手,谁能令他棋枰呕血?而且以哥哥的聪明多智,谁能从他手中赢走什么东西?她忙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仔细道来。”
燕书便绘声绘色地讲起神威军大营中,司马瑜与任天翔的四方博弈之棋以及兰州城外,任天翔使诡计从司马瑜手中赢走哥舒刀的经过。少女听完心中暗恨:这个无赖小子,居然害我哥哥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以后你千万别撞在本小姐手里,不然定要你好看!(未完待续)
“第六届今古传奇武侠文学奖”、“第二届今古传奇武侠图像奖”参评作品(责任编辑:小流;邮箱:[email protected];读者QQ群号:143158454)
下期预告:
先抹一把汗,再呱唧呱唧!为任天翔终于选过高仙芝布下的天罗地网!为《智枭》另一“男猪”司马瑜的闪亮登场!但司马瑜究竟什么来头,竞如此神通广大?任天翔初到洛阳,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继高仙芝、哥舒翰之后,又会有哪些熟悉面孔登场?
《智枭⑥风云际会之卷》,7月下半月版为你呈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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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扇门任语桥
“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象征着官府气势的衙门大门分六扇,一字排开,威严、气派。六扇门一关,生生地隔断了老百姓与官吏之间的亲密感,从此,从门内走出来的是官,从门外走进去的是民。
古代官府的衙门大门就显示出与平民百姓家绝然不同的气势和风范。平民百姓家的门由一个门框和两扇单薄的门页做成,只求方便简单。即使是有钱人家也只是在做门的材料方面挑选好的木材。而官家的衙门却相对威风,连大门都建成了三间六开、有屋顶的建筑物。每一开间是两扇黑漆门,整个大门则由六扇黑漆门一字排开,这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六扇门”。
衙门口的六扇黑漆大门是对“六扇门”的最通俗的解释,而人们常说的“六扇门”则有多种指代”六扇门”可以泛指州县府下面的差役,“三关六扇门”,代指三班六房,是州县衙门吏的总称。
武侠小说中“六扇门”并不是个陌生的词汇,它代表的是一个处理江湖帮派斗争和抓捕官府通缉的要犯,同时与各大门派有一定的交情,在朝廷和江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力机构。在温瑞安的《四大名捕》系列中,赫赫有名的无情、冷血、铁手、追命四大名捕就是出自六扇门,古龙的笔下也有诸如金九龄(见《陆小凤》系列)等出自六扇门的江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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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瑜VS任天翔
“司马瑜从棋枰上抬起头来,傲然一笑:‘我赢了,胜黄棋一子。’话音未落,一口鲜血突然夺口而出,染红了棋枰。”司马瑜初次亮相,相较于任天翔,是如此的惊艳绝伦。也因此引起了编辑部众美女编辑的一场大辩论:
《智枭》之中,谁是大唐的智中枭?谁将主宰大唐帝国的沉浮?
家世PK:
千门的第N代传人,《智枭》中的千门公子。
相貌点评:
“白衣如雪,面带谦和微笑。衣着朴素而不失雅致,面色温润胜似美玉,眉宇间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俊美。朗朗星目中更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淡泊恬静,虽置身于众星拱月的中央,依旧是谦谨如常、宠辱不
家世PK:
长安义安堂前任堂主任重远的儿子,长安七公子之一,纨绔子弟。
相貌点评:
除嘴角喜欢挂一丝玩世不恭、勾引少女的微笑外,任天翔与司马瑜“简直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惊。”如此帅哥,怎不让武侠版众美女小编眼冒红星?
出场秀:
智退沃罗西雄兵、赌骰子扮猪吃老虎、围棋盘上以一敌三……千门公子的登场,比云襄更云襄。
性格参照:外柔内刚;个性温和,却从不服输。
出场秀:
出场时间为父丧服孝期间,出场地点为青楼,出场状态为烂醉如泥……任天翔的亮相,比韦小宝更韦小宝。
性格参照:纨绔、好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大唐盛世,谁主沉浮?是智计绝伦、扮猪吃老虎的司马瑜,还是纨绔好色、艳遇无双的任天翔?
去新版侠客社区(http://bbs.jinguchuanqi.net/forum.php)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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