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智枭④
方白羽
图\董绍华
【方白羽说前情】
任天翔等人赶到沃罗西城,发现黑教上师摩达索罗已经捷足先登。大殿之中,双方文斗武斗,各逞奇能。任天翔终于助翟希尔诺挫败摩达索罗阴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朗氏、末氏叛军来袭,任天翔施离间计,击溃叛军,成为平叛最大功臣。
暗算
任天翔回头望去,就见一名黑衣人犹如来自地狱般带着隐隐森寒,散乱的披发下是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有种人只需一眼就能令人不寒而栗,而对方显然正是这样的人——黑教上师摩达索罗的大弟子、末东则布的儿子末羯罗。任天翔虽然以前只是远远看到过他的身影,但此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心中暗自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嘿嘿,你小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胆识还算不错。”末羯罗一声冷笑,大马金刀地在任天翔对面坐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眸道,“家师曾不止一次说起你,以前我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然有些特别。”
沃罗西贵族大多学过唐语,不过说得像末羯罗这样流利的却是不多见。任天翔心中暗自称奇,想起他师父上次与菩提生的斗法,便笑问道:“你师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末羯罗面色一沉,忽而阴笑道:“自从上次阿拉善宫一别,家师很是想念公子,叮嘱我务必要请任公子一晤。我在你这别院外等了足有七八天,今日总算不辱使命。”
任天翔面上隐有懊恼之色,正欲左右张望,却听末羯罗淡淡道:“你别心存侥幸,这别院中所有奴仆都已中了我黑教密术昏睡不醒。我已为你备下马车,公子是聪明人,想必不用在下用强。”
任天翔无奈道:“既然你师父如此盛情,在下敢不从命?请带路。”
末羯罗起身抬手示意,任天翔只得随他出门,门旁果然停着辆华丽的马车。虽然街上有零星行人,但任天翔知道末羯罗手段,不敢冒险呼救,只得随他登上马车。就听车夫一甩响鞭,马车立刻奔行而去。
马车窗门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感觉在城中兜了几个圈,最后才停了下来。末羯罗撩起车帘道:“公子请!”
任天翔下得马车,就见置身于一处幽静庄园之中,不等他细看,末羯罗便带着他来到一间窗门紧闭、几乎不见光亮的厢房之中,房中一黑衣老者正盘膝打坐,面无表情的老脸犹如古树枯藤般沟壑纵横。
“师父,任公子到了!”末羯罗低声禀报。老者微微睁开双目,就像是对一个前来拜访的朋友那样抬手示意:“坐!”
任天翔依言在他对面的毡毯上盘膝坐了下来,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黑教第一上师,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几欲从咽喉进出。摩达索罗眯着眼打量任天翔片刻,突然问道:“公子似乎有点紧张?”任天翔勉强一笑:“上师乃非常之人,在你面前只怕很少有人不紧张。”
摩达索罗微微颔首,突然伸手一探,不等任天翔反应过来,已将他命门扣住。任天翔正待挣扎,就感一股暖流从摩达索罗指尖透出,经命门流转全身,顿感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坦,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松弛下来。
“本师希望跟公子好好谈谈。”摩达索罗说着松开手,嘴边竟露出了一丝友好的微笑。任天翔长舒了口气,笑道:“多谢上师无上法力,只是在下年少无知,只怕没有什么可与上师相谈。”
“公子精明过人,本师早已有所领教。”摩达索罗淡淡一笑,“跟聪明人说话,想必不用多费口舌。本师只问你一句,你为霍希尔诺立下莫大功劳,霍希尔诺会给你多大好处?”任天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啥好处,也就是准许我的商队在沃罗西境内自由来去而已。”
摩达索罗点点头,正色道:“如果你愿意帮我,本师保证给你的好处会大大超过霍希尔诺。本师派人了解过你的底细,知道你是来自西域的商人。为商最是重利,想必你会考虑本师的建议。”任天翔哑然笑道:“霍希尔诺即将成为沃罗西汗,我看不出背叛他会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霍希尔诺做不了大汗,你得到的好处将超过你的想象。”摩达索罗淡淡道,“你的商队不仅能在沃罗西境内自由来去,还可以成为沃罗西境内唯一的盐商,所有盐的买卖都要经过你的商号。”任天翔脸上微微变色:“上师真敢许诺!你可知一国之盐业有多大?在下可不敢有那么大的胃口。再说你又不是沃罗西大汗,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摩达索罗正色道:“本师可以向古教沃多桑杰祖师立下毒誓,以示诚意。只要你助我除掉霍希尔诺,继承汗位的就将是芒松殿下,届时本师便可重掌沃罗西大权,本师的许诺就是金口玉言。”
任天翔悚然变色:“你们要刺杀霍希尔诺!”
“不错!”一旁的末羯罗厉声道,“一旦霍希尔诺做了大汗,我末氏一族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末氏弟子必拼尽全力,阻止霍希尔诺登基。你若肯帮忙,那是最好,不然就只有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任天翔低头想了想,无奈道:“要我如何帮你们?”
末羯罗沉声道:“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各地领主齐聚首邑,人多手杂方便行事。不过阿拉善宫戒备森严,霍希尔诺不仅有菩提生主持大典,更有白教和花教上师随行保护,实在难以得手。你是霍希尔诺最为信任的贵宾,必有办法让我们接近霍希尔诺左右。”任天翔苦笑道:“你可真是抬举我了,就算霍希尔诺对我信任有加,可我毕竟是个外人,能参加大典已是侥幸,哪有办法让陌生人接近霍希尔诺左右?”
末羯罗倏然站起,阴阴道:“看来你是不愿帮忙了?那就怪不得我!”说着就要伸手抓向任天翔后颈,却被摩达索罗抬手阻止。黑教上师和颜悦色道:“明日大典,防守必有疏忽和遗漏,公子作为贵宾,必定对整个大典的过程有所了解,想必可为本师指点迷津?”任天翔想了想,摇头叹道:“如今我命悬你手,帮你们就是帮我自己。可是我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机会。”
摩达索罗盯着任天翔眼眸,淡淡道:“既然公子不愿帮忙,本师只好将你交给弟子处理。他早已为你备下我黑教最高礼遇,相信你不会陌生。”话音刚落,任天翔就感到后领一紧,身子向后飞去,却是被末羯罗拎出了厢房。厢房外的天井旁有个一人深的坑,几个黑教弟子肃然而立,坑旁架着一口大锅,锅中有莹白如银的液体在微微荡漾。
“剥!”末羯罗说着将任天翔扔给几个黑教弟子,众人立刻将任天翔剥得一丝不挂,然后竖直塞入坑中。不等任天翔挣扎,几名黑教弟子立刻手法熟练地往坑中填土,少时便将任天翔埋得只留头颅在外。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末羯罗在任天翔身边蹲下来,眼里闪烁着戏谑与嗜血的兴奋,“你见到过无尘和尚和他那几个弟子施法后的样子,应该能够想象。”任天翔刹那间面如土色,终于明白末羯罗为何如此令人恐惧,他把虐杀他人当成是一种享受,难怪巴扎老爹只听到他的笛音就被吓得簌簌发抖。
“不明白?我给你讲讲。”末羯罗拔出一柄短刀在任天翔头顶比划,戏谑道,“呆会儿祭拜过神灵,我便在你的头顶割开一道小口。看到一旁那口大锅了吧?里面是水银,只要将水银从你头顶这道浅浅的小口灌进去,它就会顺着你皮肤、肌肉、骨骼的间隙渗透下去,一直渗到你的脚底。只要我不停地灌水银,它就会将你的肉体从你的皮肤中一点点地、活生生地挤出来,最后在地上留下一张完美无缺的人皮。你失去皮肤的肉体不会立刻就死,而是呼号奔跑挣扎至少三天……”
“你……你这个变态!你死后定要下地狱!”任天翔想起无尘禅师的遭遇,不禁哆嗦起来。末羯罗却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地狱算什么?我黑教的刑罚更甚于地狱。”说完对一旁的黑教弟子一摆手:“祭天!”
几名弟子开始作法祭天,咿咿呀呀的吟诵声更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末羯罗手舞足蹈,如痴如狂,在弟子们的吟诵声中跳起了大神,不知跳了多久,他突然跪倒在任天翔面前,手执薄如蝉翼的短刀,神情专注地慢慢抵上了任天翔头顶。
“大觉寺!”任天翔终于彻底崩溃,眼泪鼻涕横流,嘶声大叫,“大觉寺!”末羯罗停下手,不过刀尖仍然抵在任天翔头顶。任天翔口不择言地叫道:“大觉寺内有释迦牟尼八岁等身法像!霍希尔诺在阿拉善官举行完大典,将亲自去大觉寺请出埋藏于地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法像。为示诚意,殿下除了佛门高僧和贴身随从,不带任何外人人寺。”
“你是说这是个机会?”不知何时,摩达索罗已来到任天翔面前,他蹲下身来,俯身盯着任天翔的眼眸问道,“不过我们怎么才能混入大觉寺?”“大觉寺中的和尚早已因黑教的迫害而离开,如今寺中的和尚都是临时从各地找来的。”任天翔不住喘息,此时才稍稍恢复了镇定。
摩达索罗眼里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喃喃道:“你是说他们都是生面孔,就算被调了包也没人认得出来?”任天翔闭上眼不再开口,脸上懊悔与恐惧交织。摩达索罗淡然一笑,示意末羯罗收起刀,然后抬头看看天色,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师父是要连夜潜人大觉寺,杀掉那些和尚,然后由我们的人假扮?”末羯罗跟了过来,低声问。
摩达索罗微微颔首道:“霍希尔诺若是不带白教和花教上师,身边就只有菩提生。届时为师缠住菩提生,你可率末族勇士将其击杀于大觉寺中。你先率人在大觉寺外潜伏,待明日阿拉善宫举行大典之时,我们再动手。”“太好了!有师尊亲自出手,此事必定可成!”末羯罗兴奋地一击掌,回头望望依旧埋在土中的任天翔,低声问,“他怎么办?是不是干脆就用他祭天?”
“不妥!”摩达索罗沉吟道,“明日大典霍希尔诺若见不到他,难保不会警觉。再说我们做下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没有人顶罪,肯定无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他和那菩提妖僧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千万不能浪费。”“师尊高明,弟子受教了!”末羯罗连连点头。
摩达索罗微微颔首道:“如今朗氏已灭,末氏已成孤军,能否反败为胜就在此一举。为师也将黑教精锐押在这一击之上,希望祖师在天之灵,庇佑我等一举成功!”说着望天恭恭敬敬一拜。
黄昏时分,任天翔总算被黑教弟子挖了出来,重新沐浴更衣。摩达索罗在厅中设下酒宴,为他赔罪压惊。任天翔转眼间由死囚变成贵宾,似乎还不能适应,面对满桌美味佳肴,他却是坐立不安,频频遥望窗外天色。摩达索罗察言观色,捋须笑问:“公子似乎还有事放心不下。”
任天翔无奈叹道:“我那两个昆仑奴,天黑后回到住处若见不到我,恐怕会生出事端,坏了上师大事。”“这好办!”摩达索罗淡淡笑道,“你可将一件信物交给我黑教弟子,他立刻去见你那两个奴隶,将他们带到这里来。别怪本师不放心你离开,就是明日的大典也希望公子找个借口推掉。你毕竟只是个外人,对霍希尔诺的继位大典并非必不可少。只要有你的亲笔信,我想霍希尔诺定不会起疑。”
任天翔苦笑道:“上师真是谨慎,到如今这地步,我还有反悔的机会么?我这就写信告诉霍希尔诺,今日我偶感风寒,只怕明日不能去参加他的继位大典,请他谅解。”“那就请公子动笔。”摩达索罗笑道,“明日你要随本师去大觉寺,如果事情顺利,本师会兑现自己的承诺。若霍希尔诺不来大觉寺,又或者我们的谋划不能得手,公子就得为自己的失策付出代价,保证下场会比活剥人皮还要痛苦百倍。”
任天翔摇头苦笑道:“我如今已是上师手中的棋子,除了听令于上师,难道还有别的路好走?我只希望事成后,上师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摩达索罗呵呵一笑:“本师一言九鼎,公子尽可放心。现在天色已晚,公子暂且在这里委屈一日,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大觉寺。”
当东方第一抹霞光映上阿拉善官最高的飞檐,浑厚悠扬的号角从宫中传遍四方,得到讯息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到阿拉善宫之下,在巍峨神圣的宫殿前匍匐在地,默默祝福沃罗西新一任大汗登基加冕。
在离阿拉善宫不远的大觉寺,摩达索罗与任天翔也乘车赶到,昆仑奴紧跟车后,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本能地追随主人。
末羯罗迎了上来,隔着车帘小声禀报:“弟子已去寺中查探过,除了几个不认识的和尚,寺中没有外人。弟子已令我族武士剃掉发辫,穿上袈裟,随时可以替换那些和尚。”摩达索罗“唔”了一声,侧耳听听阿拉善宫传来的号角声,淡淡道:“大典已在宫中如期举行,大约一个时辰后结束。我们可以人寺了,那些和尚若是识相最好,若是反抗便要干净利落地解决。虽然附近百姓都已赶到阿拉善官观礼,不过我们还是要当心,千万不能让大觉寺中任何人呼救逃脱。”
“弟子已安排妥当,师尊不必担心。”末羯罗说着拿起腰间骨笛,轻轻吹出声尖啸,就见十几个身披袈裟的光头和尚从藏身处蜂拥而出,到末羯罗跟前垂手静立。这十几个假和尚人人精气内敛,显然是末氏族中高手。摩达索罗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任天翔笑道:“现在我们就去寺中守株待兔,希望公子的消息不会有误。”
任天翔无奈只得下了马车,就见紧跟在马车后的昆仑奴兄弟神情有异,紧盯着末羯罗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恐惧与仇恨交织的微光。任天翔连忙对二人道:“你们留在这里等候,不必跟我进寺。”
“不!让他们也进寺埋伏。”摩达索罗连忙道,“我们人手有限,多两个帮手就会多几分把握。”任天翔无奈对二人招招手,二人立刻跟上。寺门外两个正在清扫的小和尚,突见一大群僧人过来,正待上前阻拦,谁知不及开口就已被击晕,然后被人挟在腋下进了寺门。
进门是个宽阔天井,几个僧人正在为大觉寺做最后的清洁,突见一大帮人闯人,皆是十分诧异。摩达索罗没心思跟他们啰唆,只问道:“住持在哪里?”一名僧人往内一指,摩达索罗立刻往里闯去,几个末氏武士假扮的和尚突然出手,将几个僧人打倒在地,然后跟随摩达索罗往内堂闯去。众人进得内门,就见佛堂之上一灰衣僧人正盘膝打坐,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对涌入的众人竟视若无睹。
摩达索罗见这僧人年近五旬,生得面如满月,肤色白皙,显然不是沃罗西人。虽不动不视不言不闻,却宝相庄严不容侵犯。他急忙示意弟子停步,然后合十问道:“大师是大觉寺新住持?不知怎么称呼?”
那僧人微微睁开双目,对摩达索罗淡淡一笑:“上师总算来了,贫僧摩诃衍,早已恭候上师多时。”“摩诃衍?”摩达索罗眉头微皱,“听法号大师似乎出自天竺,不过看模样却为何又是汉僧?”
那僧人微微一笑:“贫僧原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后云游天竺,在那烂陀寺改了法号。前几日收到五台山无垢师兄书信,得知无尘师兄遭了黑教毒手,所以贫僧立刻赶到沃罗西,只望在迎回无尘师兄法体的同时,也顺便为他讨还几分公道。”摩达索罗释然一笑:“原来是无尘的同门。无尘那废物连本师弟子都对付不了,你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摩诃衍淡淡笑道:“贫僧与无尘师兄皆是以修习佛法为主,像这等除魔卫道的力气活儿,自有我释门武僧出手。”说着他突然冲门外一声高呼:“释门护法安在?”
“弟子在!”门外有人轰然应答,听声音人数虽不多,却中气十足。摩达索罗回头望去,就见方才被末族武士打倒的那些扫地僧人,正浑若无事地从地上站起,齐齐抽出扫帚的木柄,然后向佛堂持棍为礼。众僧个个精气内敛,人人渊淳岳峙,哪还有半点先前的慵懒和疲沓?
摩达索罗心中暗自吃惊,嘴里却不屑道:“几个不知死活的和尚,竟敢与本教抗衡?”说着向末羯罗微一颔首,末羯罗心领神会,立刻对末族武士吩咐:“干掉他们,手脚干净点,别闹出太大动静。”
众武士立刻脱去碍手碍脚的袈裟,抽出兵刃扑向众僧。众僧向四周散开,各依方位将众武士困在了中央,一时木棍齐飞,攻守有度,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进退之间更是遵守着一套变幻莫测的阵法,转眼间便将人数多过自己的沃罗西武士打得落花流水。摩达索罗越看越是心惊,不禁失声道:“这……这是什么阵法?”
摩诃衍微微一笑:“这是少林罗汉阵,当年少林十三棍僧凭之从千军万马中救出太宗皇帝。希望这套阵法,还可人上师法眼。”
摩达索罗心中越发惊疑,身形一晃突然扑向摩诃衍。他心中已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要擒贼擒王,生擒摩诃衍,逼迫众武僧停手。
摩诃衍面对摩达索罗的突袭并不惊慌,从容抬手相迎。二人双掌一沾即分,摩达索罗一个倒翻落回原地,摩诃衍则向后滑出数丈,合十叹息:“上师果然神通广大,贫僧甘拜下风!”摩诃衍说得客气,但摩达索罗却已试出,对方并非无还手之力,要想生擒那是千难万难。他心中的不安已达到极盛,回头便向任天翔抓去。他已隐隐感觉落入了陷阱,所以定要将罪魁祸首一举击杀。
谁知他身形方动,就感觉有种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逼得他不得不回手护住头顶。抬头望去,就见一僧白衣如雪,正由大殿上方冉冉落下,宛若阿罗汉从天而降。
“菩提妖僧!”摩达索罗脸上终于彻底变了颜色。就听菩提生一声长笑:“佛爷早已恭候上师多时。”随着他的长笑,又有几人从藏身处涌出,却是褚刚和两个刀客。到此时摩达索罗终于明白,原来任天翔支开身边人手,故意被末羯罗所擒,正是要将自己引来大觉寺,以解除霍希尔诺登基之隐患。摩达索罗愤然望向任天翔,就见他在昆仑奴兄弟保护下已退到菩提生身后,正对自己得意地挤眉弄眼。
摩达索罗心知今日已是一败涂地,立刻飞身后退,门外众武僧已将末族武士和黑教弟子尽皆打倒,见摩达索罗要逃,立刻围了上来。摩达索罗虽然神通广大,但落入罗汉阵中,一时间却也不得逃脱,何况阵外尚有菩提生与摩诃衍两大高手伺机而动。饶是他功力深厚,激战半日后也是精疲力竭,几近虚脱。正绝望之际,突听门外号角响起,嘈杂鼎沸之声不绝于耳。新登基的霍希尔诺大汗已到大觉寺外,即将亲自请出释迦牟尼法像,为大觉寺重开佛光。
任天翔连忙迎出寺外,对沃罗西新汗羞赧禀报:“在下罪该万死,计划出了点小纰漏,阴谋刺杀大汗的摩达索罗尚未伏诛,大汗恐怕得稍等片刻才能人寺。”
霍希尔诺微微一笑:“你为沃罗西除此凶顽不惜以身犯险,何罪之有?不过今日是本汗继位大典,实不该多造杀戮。达西尔沃!”
“末将在!”达西尔沃应声而出。
“替本汗传谕摩达索罗,只要他愿自废双目,皈依佛门,本汗可既往不咎,所有参与叛乱的黑教弟子,皆可赦免。”霍希尔诺淡淡道。
“遵旨!”达西尔沃立刻如飞而去。
任天翔对霍希尔诺的谕令暗自佩服,黑教在沃罗西有着众多信徒,霍希尔诺若以大汗之尊诛杀黑教上师,必定会失去部分民心。若能令摩达索罗屈服,皈依佛门,对众多黑教信徒无疑会有极好的示范。只是以摩达索罗的自负和骄傲,恐怕宁死也不愿受辱,不过若以众多黑教弟子相胁,或许会令摩达索罗就范也说不定。
任天翔心中正在胡乱猜想,就见达西尔沃如飞而回,他的手中多了个托盘,盘中有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他在辇车前躬身禀报:“摩达索罗已自剐双目,愿从此皈依佛门,但求大汗赦免其门下众弟子。”
霍希尔诺颔首道:“黑教弟子可予以赦免,不过叛臣末氏却不能轻饶!传本汗口谕,谁能诛杀末东则布和末羯罗,就可继承末氏之封地。”
“是!”达西尔沃躬身一拜,却又欲言又止。霍希尔诺见状问道:“将军还有何事禀报?”达西尔沃咽了咽唾沫,迟疑道:“摩达索罗自剐双目后,伤重不治,已然毙命。”
霍希尔诺神情微变,心知以黑教上师之能,就算剐去双目也不至于伤重不治,定是摩达索罗为求赦免其门下弟子,宁愿先接受自己剐目、皈依佛门的条件,然后才慨然受死。他心中不禁有些恻然,默然半晌,对达西尔沃淡淡道:“摩达索罗既然已皈依佛门,就以佛门高僧之礼厚葬,永享尊荣。”
任天翔突然想起末羯罗,方才众人注意力都在摩达索罗身上,末羯罗却不见了踪影,他正待询问身旁的褚刚,却见昆仑奴兄弟气喘吁吁飞奔而回,二人身上伤痕累累,却一脸兴奋。任天翔正待询问,突然看到二人手中各拎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耳朵上有无数耳孔,上面镶满金银珠宝,正是末羯罗的耳朵!他心中正自惊异,就见昆仑奴兄弟眼里噙着泪水,将两只耳朵高举过头,望天而拜,口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咿呀声。想起二人身世,任天翔顿时释然:原来他们是被末羯罗割去了舌头,父亲也惨死于末羯罗之手,今日总算得报大仇。
大觉寺已经重新清洁,恭迎霍希尔诺入寺祭拜。任天翔见其左右护卫森严,便悄悄对褚刚等人示意:“我们走吧,这里已不需要我等。”
三天之后,登上汗位的霍希尔诺开始为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努力。他先令达西尔沃率大军平定了末东则布的叛乱;然后他给予佛教合法地位,并全力支持,为菩提生特建桑多寺;菩提生在督造桑多寺的同时,也开始在沃罗西贵族中收徒,佛教开始在沃罗西扎根。
大雪封山,任天翔的商队暂时回不了龟兹,众人大多无所事事,唯有褚刚在苦修《龙象般若功》。有菩提生的悉心指导,他的进境十分神速,三个多月工夫便已掌握《龙象般若功》之神髓。任天翔则在沃罗西境内考察和游猎,渐渐学会沃罗西语,无须再要他人帮忙翻译。
转眼大半年过去,沃罗西终于到了春暖花开之时。任天翔立刻向霍希尔诺辞行。他这一趟虽然将货物全部献给了银月、静安两位公主,不过也并没有因此就空手而回。有霍希尔诺赏赐的牛羊马匹和沃罗西特产的货物,他这一趟依旧能大赚一笔。霍希尔诺挽留不住,只得在阿拉善官最高处遥遥相送。
遥遥向阿拉善宫拱手拜别,任天翔招呼众人上马启程。突见霍希尔诺身边的亲信侍从李福喜纵马来到他面前,拱手道:“大汗令小人替他送公子出城。“有劳先生!”任天翔连忙拜谢,然后笑着拍拍怀中书信,低声道,“请先生放心,回到龟兹后,我会立刻派可靠之人将先生的家信送到长安,然后将回信让商队给先生带来。顺利的话,先生半年后就可以收到家中的回信了。”
“有劳公子费心!”李福喜感激地点点头,见任天翔犹在左顾右盼,他忙低声问道,“公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没……没有!”任天翔脸上突然有些尴尬。李福喜诡秘一笑,回首一指道:“公子是在看她吧?”任天翔顺着李福喜所指望去,就见蓝天白云之下,一人一骑静谧而立,虽相隔甚远,依旧能感受到她目光中那种令人心痛的忧郁和依恋。任天翔心中突然闪过一丝隐痛,虽然仲尕只是霍希尔诺为笼络自己而准备的特殊礼物,但毕竟相处多日,怎能轻易就忘怀?可惜自己不能接受霍希尔诺的高官厚禄留在沃罗西,自然也就不能厚颜将这份特殊的礼物带走。
高高的阿拉善宫之上,霍希尔诺目送着任天翔的商队渐行渐远。在他身后,达西尔沃突然小声嘀咕道:“陛下,末将有一事不明。”
“讲!”霍希尔诺眼中,已有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威仪。
“任公子对我们虽有大恩,但也不必赐给他通行我沃罗西的信物。”达西尔沃沉吟道,“他毕竟是唐人,万一将来沃罗西与大唐再起战端,他岂不就是我心腹大患?”霍希尔诺淡淡一笑:“将军其实是想说,任公子人中龙凤,他日一旦与我沃罗西为敌,就是我沃罗西最头疼的对手,所以今日就不该让他离开,是吧?”
达西尔沃脸上有些羞赧,忙拱手拜道:“大汗目光如炬,末将确有此心。”霍希尔诺微微颔首道:“将军能将沃罗西的利益放在个人私谊之上,足见对国家之忠诚。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若执意留下任公子,以后还如何取信像菩提生大师这样的外族高人?再说如今沃罗西与大唐商路基本断绝,我们急需的货物不得不从波斯高价买人,如果任公子能打通这条新的商路,对于沃罗西来说也有莫大益处。至于你的顾虑,本汗也不是没有考虑。”见达西尔沃一脸疑惑,霍希尔诺悠然一笑,突然指向窗外淡淡问,“将军认识她吗?”
达西尔沃上前一步,顺着霍希尔诺所指望去,就见一人一骑正依依不舍地尾随着任天翔的商队,缓缓从阿拉善宫下方经过。他仔细辨认片刻,迟疑道:“是仲尕?宫中那个有名的女奴?”
霍希尔诺微微颔首:“她怀孕了!不过任天翔还不知道。”达西尔沃恍然大悟:“是任天翔的种?末将明白了!唐人最是看重亲情,仲尕既然有了任天翔的孩子,那就是个送上门的人质。我们有人质在手,也就不怕他将来对我沃罗西不利。大汗果然高明!”霍希尔诺淡然一笑,轻叹道:“本汗会将这个孩子视同己出,留在身边共享荣华。如果可能,本汗希望永远都不要用到这枚棋子。”
任天翔和他的商队已消失在地平线尽头,霍希尔诺却犹在凝目遥望,但见蓝天白云之下,一只苍鹰在天宇下悠然盘旋,隐然有种俯瞰尘世的孤傲。霍希尔诺突然抬起手,遥遥向那只苍鹰伸了过去,想象着那是一只纸鸢,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着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的嘴边突然泛起了一丝童真的微笑。
逼债
有了霍希尔诺的信物,任天翔的商队在沃罗西境内畅通无阻。商队沿来路翻越昆仑山脉,平安回到昆仑山北麓。此时离他们当初从于田出发,差不多已有整整一年。看到于田城依稀的轮廓,任天翔不禁百感交集,回想这一年来在沃罗西的种种,恍然有再世为人之感。
看到了熟悉的城郭,众人发出齐声的欢呼,纷纷加快了步伐。任天翔用霍希尔诺的赏赐,在沃罗西境内换购了不少马匹和货物,商队比出发时规模大了一倍不止,因此众人都有一种凯旋的兴奋和自豪。
离于田约十里一处哨卡,商队被守军拦了下来。任天翔忙奉上通关文牒,谁知守卫的小校却将文牒扔了回来,叱道:“这文牒早已经作废,你还想持之蒙混过关?看你们模样定是沃罗西的奸细,通通给我拿下!”
任天翔等人在沃罗西生活近一年,不仅习惯了沃罗西人的皮袍,就连肤色也晒黑了不少,看起来与沃罗西人无异,也难怪守军误会。眼看众兵卒一拥而上,就要动手拿人,任天翔急忙喝道:“我是于田镇守副使尉迟曜将军的朋友,你们谁敢无礼?”那小校有些惊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任天翔,问道:“你是尉迟将军的朋友?可有凭证?”
任天翔眉头一皱,突然想起昆仑奴兄弟,忙指向他们道:“这是尉迟将军送我的两名奴隶,你们中间定有人见过。”那小校还在狐疑不定,一个老兵忙在他身边耳语道:“这两个人确实像是尉迟将军身边那两个奴隶,听说将军将这两个奴隶送给了一个朋友,莫非就是此人?”
小校立刻换了副嘴脸,对任天翔赔笑道:“公子息怒,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任天翔大度地摆摆手:“现在军爷可以开关放行了吧?”
小校赔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公子所持文牒又已过期,小人不敢徇私。不过小人这就派人去通知尉迟将军,只要有将军一句话,小人立马放行。”说着便示意一个手下去于田城通报。
“非常时期?”任天翔皱眉问,“莫非于田有什么变故?”
小校叹了口气:“于田倒是没什么变故,只是我们又要出征打仗,所以连通关文牒也全部更换,连累公子的文牒也作废。”
“又要打仗?跟谁打?”任天翔忙问。小校耸耸肩道:“卑职位卑职低,哪里知道这等机密?只知道安西四镇的精兵都在做出征的准备,想必有一场大仗。”说到这他又赶紧补充道,“这只是小人的胡乱揣测,公子千万莫到处宣扬,万一泄露了军事机密,小人可吃罪不起。”
任天翔不好再问,只得与几个守卫的兵卒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半个时辰后,就见于田方向有一小队人马疾驰而来,领头是一骑洁白如雪的骏马,马上骑手身形彪悍,虽看不清面目,任天翔也知必是尉迟曜无疑。他急忙迎上前,翻身下马在道旁恭迎。
尉迟曜来到近前,急忙下马扶起任天翔,有几分惊喜地打量着他,激动地道:“兄弟你总算平安归来了,高将军不止一次问起过你。你要再不回来,为兄在高将军那里实在没法交代了。”
任天翔先前还想不通高仙芝何以对自己如此上心,这时才明白其中的关键。回想沃罗西之行的凶险,自己能平安回来实在是有几分运气的成分。沃罗西黑教如此排外,外人踏上沃罗西,都必然凶险万分。高仙芝作为守边名将,对此自然是了如指掌。可他事先并无一丝警告,反而为自己沃罗西之行大开方便之门,显然是故意要让自己置身险地。但他却又对自己的安危如此关心,显然并不是要自己去送死。联想到尉迟曜送自己两个武功高强的奴隶,他渐渐猜到了高仙芝的意图:原来高仙芝意在向自己示恩!想通这点他心下释然,忙对尉迟曜笑道:“多亏了兄长送我这两个贴身护卫,多次助我化险为夷,高将军一旦问起,小弟定不会忘了兄长的大恩!”尉迟曜大喜,连忙挽起任天翔道:“兄弟快随我入城。为兄将在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为兄弟接风洗尘。”
二人一路并辔而行,任天翔说起这一年来的遭遇,听得尉迟曜目瞪口呆,赞叹不已。一行人进得于田城,但见城门守卫比一年前戒备森严了许多,任天翔忍不住小声问道:“我听说近日似乎有军事行动,就连通关文牒都已经全部换过,不知可有此事?”尉迟曜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兄弟不是外人,我也实不相瞒。去年被高将军征服的石国和突骑施诸部,在联合昭姓九胡向大唐皇帝告状无果的情况下,倒向了西方的大食。大食乃西方第一强国,疆域辽阔,兵强马壮,早就在觊觎我大唐西域疆土,因此我们不得不做好应战的准备。”
任天翔想起那些包着头巾、蒙着脸的大食商人,不由笑道:“就是那些骑骆驼、包头巾、佩弯刀的大食武士?我看到他们的模样就觉着好笑。”尉迟曜正色道:“兄弟可千万别小看这些打扮怪异的大食武士,他们身材魁梧,英勇善战,若论单兵作战能力,唐军多半不是他们的对手。如今大食能成为西方第一强大的帝国,决非偶然。”
任天翔吐吐舌头:“小弟对军事一窍不通,让兄长见笑了。不过我想高将军镇守西域多年,从无败绩,定有对付大食国入侵的妙策。”尉迟曜释然笑道:“高将军的雄才大略人所共知,不过兄弟也不必过谦,你年纪轻轻就能得到高将军的赏识,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尤其你率寥寥数人勇闯沃罗西的壮举,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
任天翔拱手致谢道:“那还得多谢兄长送我的两个贴身护卫,若非他们协助,只怕小弟早已葬身沃罗西。兄长的大恩,小弟会永远铭记。”
二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已来到城内一处繁华的大街,突听前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阵阵热闹的喧嚣。任天翔只当是有人娶亲,不由鼓掌笑道:“真是个好彩头,刚回于田就赶上有人娶亲,我们定要去讨杯喜酒喝喝。”尉迟曜看了看前方的情形,摇头笑道:“不是娶亲,而是一家新店开张,也算是一大喜事。兄弟既然喜欢热闹,为兄就包下这家新开张的酒店,为兄弟接风洗尘。”
任天翔心知自己回来得突然,尉迟曜必定没有任何准备,也就顺水推舟地击掌赞道:“好极好极!小弟就在这家新开张的店子与兄长好好喝上几杯,也算是讨个好彩头。”说着扬鞭驱马加快了行程。
街上看热闹的闲汉虽众,但见是尉迟曜的马队,纷纷闪开让路。任天翔径直来到鞭炮声声的长街中央,抬头望去,但见披红挂彩的门楣上,“大唐客栈”几个大字赫然在目,他一怔,只当是一个巧合,突见那个燃放鞭炮的少年跳将起来,兴奋不已地向自己奔来,边跑边激动地高叫:“是公子!公子爷回来了!”
虽然已有近一年不见,小泽长高了一头,但任天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由激动地迎上去,连声问:“小泽,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泽激动地比划道:“公子爷的大唐客栈在于田又新开了一家,我知道公子爷回来必经过于田,所以求萨多掌柜让我来这里帮忙,也在此等候公子归来,我相信公子定会平安归来!”任天翔有些将信将疑,连忙问道:“大唐客栈竟然在这里新开了一家?”“不光是这里!”小泽欣然道,“大唐客栈在萨多掌柜经营之下,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在安西四镇各开了一家,这是第四家了。”
任天翔又惊又喜,实在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大唐客栈竞有如此大的发展,萨克太子果然有点石成金的魔力。他急忙问:“萨多掌柜呢?”“掌柜还在店内张罗,我这就去告诉他公子爷回来的消息。”小泽说着转身就跑,高兴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紧随而来的尉迟曜见状,不由问道:“兄弟认识这家店的掌柜?那可真是巧了!”任天翔哈哈大笑道:“认识,当然认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喝酒,不过这顿酒得由小弟来请,因为我是这家店的东家,今天小弟双喜临门,定要与兄长一醉方休!”
说话间就见一个掌柜打扮的胡商飞奔而出,激动地迎了上来,对任天翔拱手一拜,哽咽道:“公子爷…~终于是回来了!”任天翔见是萨克太子,不禁百感交集,挽起他的手低声叹道:“殿下果是神人,不到一年时间,竟将大唐客栈开到了安西最边远的重镇于田,实乃天纵奇才。走走走,我今日定要好好敬你几杯。”
褚然、褚刚也连忙与小泽等人见礼,众人别后重逢,都异常兴奋,忙乱了片刻才将商队领进客栈。客栈内装饰一新,大堂中排下了十多桌酒宴,这原本是祝贺新店开张的宴席,如今正好为任天翔接风洗尘。
在萨多掌柜的招呼下,众人纷纷入席,尉迟曜被任天翔让到了上首,不过他自恃身份,略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任天翔挽留不过,只得将他送出客栈。尉迟曜上马后回头对任天翔笑道:“兄弟不必远送,今日你与故人重逢,为兄就不打搅了。明日我们兄弟单独一聚,定要与兄弟一醉方休。”说完便挥手而去。
任天翔将尉迟曜送走,浑身轻松地回到客栈。虽然他与尉迟曜是结义兄弟,但对方身份与自己天差地别,所以在他面前难免有些压抑。萨克太子身份虽然也算尊贵,但毕竟是个落难的太子,又是被自己所救,所以在他面前,任天翔才能真正像自家兄弟一般无所顾忌。
尉迟曜走后,众人总算可以无所顾忌开怀畅饮。席间众人争相说起别后情形,任天翔听说这已经是第四家大唐客栈,便有些疑惑地问萨克太子:“我不怀疑大哥赚钱的本领,不过要买下这样一家客栈,怎么也得要五六十贯钱,如果另外两处客栈也是这般规模,那一共就需两百贯钱以上,不到一年时间,大唐客栈竟赚了这么多钱?”
萨克太子笑道:“这客栈如果是买,至少需要六十贯钱,若是与人合作,就只需二十贯钱足也。”见任天翔有些疑惑,萨克太子笑着解释道,“这客栈原本叫悦来客栈,生意一直比较清淡。我便与老板商量,由我们接手经营,并改名大唐客栈,严格按照我们大唐客栈的风格进行改造,所有改造和经营的前期费用由我们出,每年另付张老板十贯钱的房租,这样一来,开这样一家客栈就只需二十贯钱足矣。”
任天翔也是心思活络之辈,一点就透,略一沉吟便连连点头:“这叫借别人的鸡生自己的蛋,大哥真会赚钱,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旁的褚刚有些疑惑道:“别人干吗要把会下蛋的鸡借给我们?”
萨克笑道:“大唐客栈的名声在西域已经打响,只要换个招牌客人就能多出一倍。这家客栈在张老板手里一年最多也就赚十贯钱,但到了我们大唐客栈名下,一年至少能多赚二十贯。”
“也只有像你这样会赚钱的人,才能借到别人生蛋的母鸡。”任天翔举起酒杯,对众人道:“我们大家一起来敬萨多掌柜一杯,是他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实现了我将大唐客栈开遍安西四镇的梦想。”
众人齐齐举杯高呼,一时热闹非凡。任天翔见萨克太子眉宇间始终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心中奇怪,席间却不好细问。直到众人尽皆醉倒,他才与萨克太子来到客栈后院的门廊下,遥望初更的夜空淡淡问:“大哥已经实现了当初的承诺,是不是要走了?”
萨克有些惊讶于任天翔的敏锐,当下也不隐瞒,遥望西方无奈叹道:“前不久听西方来的行商说起,石国旧臣已大半投奔了大食,欲借大食国的力量为石国复仇。我身为石国太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任天翔心中还是有些怅然,他默然片刻,点头道:“你走吧,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萨克太子迟疑道:“你是唐人,而我将会成为大唐帝国的敌人,你甘心就这样放我走?”
任天翔莞尔一笑:“我是唐人不假,不过我并不觉得国家利益可以大过公义。大唐对石国有亏,作为唐人我对贵国的遭遇心存同情,可惜我只是一介草民,不能为贵国申冤,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帮助一个落难的太子。”萨克太子眼眶一红,感动地握住任天翔的手,涩声道:“好兄弟,你的胸襟令为兄叹服,你的大义让为兄心中的仇恨也显得十分渺小。为兄他日若有机会复国,发誓不伤任何一个大唐百姓。”
“大哥有此心,小弟替大唐百姓谢谢你。”任天翔拱手一拜。萨克太子赶紧扶起,沉声道:“大唐客栈已经开遍安西四镇,并且每家客栈我都为兄弟找到了一个合格的掌柜,只要照我的办法经营,四家客栈每年至少能为兄弟带来两百贯钱的净利。如今客栈已走上正轨,我打算明天由于田归国,今日便正式向兄弟辞行。”
“这么急?”任天翔十分意外。萨克太子无奈道:“如今石国旧部与大食国军队正在边境集结,军情如火,我恨不得明日就能归国,希望兄弟能理解。”
看来大食与唐军这一战在所难免,任天翔在心中暗叹。心知已留不住归心似箭的萨克太子,他只得强笑道:“那好,明日我就送你们出城。”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亲自将萨克太子和碧雅兰夫妇送出了于田城,遥望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由于尉迟曜的殷勤款待,加上新开张的大唐客栈也才刚走上正轨,所以商队在于田城又盘桓了数日,这才由于田出发去往龟兹。
商队在半个月后平安到达龟兹,阿普等人早已得到小泽的消息,与几个伙计早早就在城外迎接,众人相见自是一番热闹,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任天翔途中一直在想象着与小芳重逢后的情形,谁知却不见她的身影,他忍不住小声问阿普:“小芳姑娘怎么没来?”
阿普神情有些尴尬,讷讷道:“小芳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任天翔十分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阿普叹道:“公子一去不归,早已超过约定的归期,小芳姑娘望眼欲穿,却始终没有公子的音讯。客栈自萨多掌柜接手后,周掌柜便无所事事,一心想回江南老家养老,所以她最后无奈随爷爷回了江南。临走前让我将这个交给你,并让我转告公子——若是有缘,他日自会重逢;若是无缘,也就不必强求。”说着从贴身处掏出了一方小巧的包裹。
任天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是一方洁白如雪的汗巾,汗巾上绣着一只孤孤单单的小鸟,看模样应该是鸳鸯。这刺绣针法虽然算不上精湛,却明白无误地表明了少女的心境。任天翔心中微微一痛,拿着汗巾怔了半晌,心中怅然若失。阿普见状道:“小芳姑娘与她爷爷刚走没几天,公子若是要追,说不定也还来得及。”
任天翔默然良久,最后苦笑着摇摇头:“追上又如何?难道要别人一辈子跟我当丫环?”说着他仔细收起汗巾,强笑着对众人一招手:“走,我们先回客栈好好喝上一杯,今日所有人都必须陪我一醉!”
大唐客栈虽然还是老样子,但生意却明显比一年前好多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任天翔见客栈生意如此兴隆,原该心情舒畅,可惜店中不再有那个天真纯朴的少女,心中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阿普在萨克太子调教下,已由账房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掌柜。他早已令厨下在后院设下了酒宴,为任天翔等人接风洗尘。
众人刚入席,就听有人在门外高呼:“听说任公子回来了?”这声音粗犷豪迈,让人听之如雷贯耳。任天翔听出来人是高仙芝爱将李嗣业,急忙迎将出来,抱拳笑道:“小人刚回龟兹,不知将军从何得知?”
李嗣业在门外勒马道:“几百匹沃罗西马出现在龟兹,怎能不引人注目?高将军得知公子回来.即令末将立刻来请。”
刚将萨克太子送走,高仙芝就急切相召,莫非太子落人了高仙芝之手?任天翔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是凶是吉,只得道:“请将军少待,这次我从沃罗西回来,为我干娘和高夫人都准备了沃罗西特产的礼物,容我带上礼物随将军去都护府。”只要让高夫人知道自己在都护府,就算窝藏萨克太子的事情暴露,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任天翔随同李嗣业来到安西都护府,来不及将礼物给高夫人送去,就被李嗣业带到了高仙芝的书房。就见跛足的封常清迎了出来,他连忙上前拜见,封常清欣喜地拍拍他的肩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高将军早已等候你多时了!”任天翔见封常清神情,便知自己没有任何危险,他心中一宽,这才随封常清进了书房。就见高仙芝背对着自己,凝望着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正捋须沉吟不语。任天翔忙上前拱手拜道:“草民给高将军请安!草民幸不辱命,第一次去沃罗西,就为将军带回了四百六十匹沃罗西马。”
高仙芝回头笑道:“任公子回来得正好,不过我现在关心的可不是几百匹沃罗西马。”见任天翔有些疑惑,一旁的封常清笑着解释道:“想必你已听说,石国和突骑施叛逆勾结大食,欲犯我疆域,如今大食军队已在葱岭以西集结。高将军欲率军远征,却又怕沃罗西趁机侵袭我安西四镇。公子从沃罗西回来,对沃罗西国内情形了如指掌,正可为高将军提供急需的情报。”
任天翔恍然大悟,难怪高仙芝这么急切地要见自己。他正要告诉对方沃罗西的内乱,却灵机一动,立刻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按草民与将军的约定,每月应为将军提供两百匹沃罗西马作为与沃罗西通商的税金。草民出发去沃罗西已近一年,却只带回了四百六十匹沃罗西马,离约定的数目甚远。草民无法缴足将军的税金,只求将军治罪。”
高仙芝摆摆手:“只要你告诉我有用的情报,本将军免你这一年的税金。”“多谢将军!”任天翔急忙一拜,又不好意思地掏出通关文牒,讷讷道,“还有一事,将军赐我的通关文牒也已作废……”
“这个不是问题。”高仙芝挥手打断了任天翔,“我立刻让人给你换。”任天翔忙道:“我不要文牒。我可不想再被守军挡在城外。”
“那你想要什么?”高仙芝皱起了眉头。任天翔赔笑道:“我想恳请将军赐我一件永远不会作废的信物,只要将军在任一天,安西四镇所有关卡都不会阻拦草民的商队。”
高仙芝沉下脸来,冷冷道:“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讨价还价,而且你的要求也实在是过分。”任天翔笑道:“草民是个商人,总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卖到最好的价钱,希望将军理解。”
高仙芝冷哼:“我怎知你的情报值不值这个价?”任天翔笑道:“如果我能保证沃罗西在将军远征大食国期间,决不会出兵骚扰安西四镇呢?”
高仙芝悚然动容,捋须沉吟良久,终于咬牙从腰间解下一面铜牌,扔给任天翔道:“你的商队持我通关令符,可以自由出入安西四镇所有关卡。只要在我驻守安西四镇期间,它就决不会失效。”
任天翔大喜过望,仔细将铜牌收好,然后才将沃罗西大汗被杀、黑教叛乱以及霍希尔诺平定叛乱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沃罗西大乱方定,黑教势力和各地领主尚未彻底臣服,霍希尔诺也还没有真正坐稳大汗之位。所以将军可放心率军远征,霍希尔诺处理国内的事情就够他忙活一阵子,绝对无暇骚扰安西四镇。”
高仙芝闻言大喜,与封常清对望一眼,击掌道:“如此说来,我可以抽调于田的精兵随大军远征,不必再以重兵防着沃罗西偷袭我军后路了。”封常清也连连点头,对任天翔笑道:“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情报,你拿来抵了两千匹沃罗西马还不算,还换得通行安西四镇所有关卡的特权。你小子可真是老奸巨猾啊!”
任天翔“嘿嘿”笑道:“我这情报可以令高将军率大军放心远征,不必再担心自己的后路,只此一点就值得这个价钱。”
高仙芝一声冷哼:“本将军没有看错,公子果然精明过人,令人佩服。不过我要好心提醒你,太精明的人往往都不得长寿,公子可千万要当心。”任天翔心中一跳,心知自己这次坐地起价近乎敲诈,已令高仙芝心生怨恨,他连忙赔笑道:“将军所言极是,所以我打算拿出这次沃罗西之行的一半获利,作为将军远征的粮饷,也算是我作为一个大唐子民,为国家安危做的一点小小贡献。”
高仙芝闻言面色稍霁,释然笑道:“公子能将国家安危置于个人私利之上,也算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商人,本将军就替将士们谢谢公子的美意。常清,替我送客。”
离开高仙芝的书房,任天翔又去探望了高夫人和郑夫人,给她们送去从沃罗西带回的礼物。高夫人差不多一年没有任天翔的音讯,今见他平安回来,自然十分高兴,特意留他在府中用膳,也听他说说在沃罗西的离奇遭遇。任天翔自然是添油加醋,将沃罗西之行说得离奇而惊险,让两位老夫人听得目瞪口呆,为他担心不已。
这顿饭直吃到黄昏时分,任天翔才带着几分酒意告辞而去。想起要将一半的获利送给高仙芝,他心中还是有些肉痛,不过转而一想,有了通行安西四镇的特权,加上在沃罗西境内的自由通行权,不怕以后没有钱赚,也就不太在意一时的得失了。
漫步在龟兹熟悉的街头,任天翔不禁得意地哼起了小曲。转过一个街口,却见一个管家打扮的波斯老人拦住了去路,就见对方抚胸为礼道:“任公子总算是回来了,我家老爷让老奴去请公子,没想到公子却去了都护府,让老奴好等。”
任天翔认得对方是拉贾老爷的管家,便没好气地道:“你家老爷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刚回龟兹他就知道了。他是担心我还不了他的钱还是怎么着,这么晚还差你来请?”老管家赔笑道:“公子多心了,我家老爷是有新的生意想与公子合作,所以才急着差老奴来请公子。”
任天翔失笑道:“我还真是鸿运当头,什么好事都一股脑儿找上我!沃罗西之行满载而归,大唐客栈西域驰名,今日刚敲了高仙芝一竹杠,现在你家老爷又有生意与我合作。哈哈,真是人要走运连神仙都挡不住啊!”说着登上路边等候的马车,“那我们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老管家连忙登上马车。不多时马车便来到拉贾老爷的庄园外,任天翔兴冲冲地随管家进了大门。就听内堂传出阵阵皮鞭的响声以及女子压抑的哭叫。任天翔心中奇怪,随管家来到内堂外,就听里面传出拉贾的斥骂:“贱人!我今日要让你知道马鞭的滋味,看你还敢逃跑。”
内堂的门半开半掩,门上挂有珠帘。任天翔好奇地从珠帘的缝隙中望去,只见拉贾手执皮鞭,正在抽打一个龟兹女子。那女子倒在地上不住挣扎,脸上的面巾也披散开来,露出了她那张秀美可人的面庞。此刻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不过任天翔依旧一眼认出,她正是拉贾那个体有异香的宠姬,也就是任天翔童年的玩伴可儿。
“住手!”任天翔想也没想就闯了进去,一把将拉贾推开,然后小心扶起地上的少女。虽然他已记不清可儿的模样,但凭着对方那独一无二的体香,他心中早已认定,这就是当年的可儿。
“混蛋!你疯了?”拉贾既恼怒又诧异,气冲冲地质问,“我教训自己的小妾,跟你小子有什么关系?”
任天翔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强压怒火赔笑:“老爷年岁已高,为一个女子闪了老腰可不值得。再说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千万别让她扫了我们的兴。”拉贾面色稍霁,扔掉马鞭对管家吩咐:“把这贱人带下去,呆会几再收拾她。”
在管家的示意下,两个女奴将那女子架了出去。在出门前一瞬,她突然回头望向任天翔,那凄楚哀求的目光令任天翔彻底肯定,她就是当年的可儿,她也认出了自己!
有女奴奉上了美酒佳肴,并伺候任天翔入席。任天翔像拉贾那样盘膝坐下后,貌似随意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别提了!”拉贾灌了一大口葡萄酒,这才愤愤地道,“她是我用十匹骆驼换回的宠姬,甚得我的宠爱。没想到她却一直想要逃跑,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抓回来了。再这样下去我只好将她卖到妓院,免得她的身价钱全打了水漂。”
任天翔忙道:“老爷不如将她卖给我吧,我愿出二十匹骆驼的价钱。”见拉贾眼中有些狐疑,任天翔赔笑道,“您老别见怪,我是见她长得有几分像我儿时一个玩伴,所以才出高价来买。”拉贾呵呵一笑:“好说,既然这贱人养不熟,卖给你也无妨。不过我们要先谈正事。”
任天翔无奈,只得问道:“我今日刚回龟兹,老爷便立刻派人来请,不知何事这么着急?”拉贾淡淡一笑:“公子沃罗西之行一去一年,想必收获颇丰吧?”
任天翔忙道:“我粗粗估算了一下,待货物全部出手,除去伙计的工钱和献给高仙芝将军的额外税金以及本钱和利钱,这趟大概还能落下个百十贯钱。照约定,我们将平分这笔获利。”拉贾大度地摆摆手:“我们的账可容后再算。现在那些借钱给你的富商,都纷纷要收回借款,我作为中间人,只好替他们催讨,你必须连本带利按期还上。”说着他向一旁的管家招招手:“将账本拿给公子看看。”
任天翔有些意外:“为何这般着急?”拉贾耸耸肩道:“现在离一年的期限仅剩不到半个月时间,我们都怕公子没那么多钱。月息一分,一年下来公子须还一千六百贯本钱和一千九百二十贯利钱,一共是三千五百二十贯,你看这账对不对?”
任天翔愣在当场,当初他以为沃罗西之行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没想到自己最终在沃罗西耽误了近一年时间,这高利贷的压力一下子便显现出来。虽然这一趟获利颇丰,可就算将货物全部变卖,也不足以偿还这高利贷的本息。他沉吟良久,无奈道:“我可以先偿还一千九百二十贯的利钱,本钱可否再借我一年?如今我已拿到安西四镇及沃罗西自由通行的特权,只要有本钱,钱财自会滚滚而来。”拉贾摇了摇头:“此事没得商量,公子不必再费口舌。半个月之内必须连本带利还清这笔欠款,不然你将无法在龟兹立足。”
任天翔皱起眉头,无奈道:“好吧,你将我这半年多来的佣金付给我,加上我手上的货物,差不多就能付清我所有欠款了。”拉贾微微笑道:“忘了告诉公子,你上次离开龟兹不久,沙里虎就在兰州镖局和高仙芝精锐骑师合击之下被歼,所以我们当初的君子协议自然作废,也就是说我根本不欠你一个铜板的佣金。”
任天翔心神俱震,失声道:“兰州镖局的猎虎计划我特意告诉过你,要你给沙里虎通个信,怎么……”拉贾无辜地摊开手:“我确实给沙里虎送过信,只是中间人不知怎地没有将信送到,所以沙里虎落人陷阱,最终被歼。我对他的遭遇十分遗憾,不过也是爱莫能助。”
沙里虎被杀,对拉贾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他不该故意置沙里虎于死地。可他为何会这样做?任天翔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想不通其中关节。见拉贾老奸巨猾的眼中有种隐约的得色,他心头陡然一亮,渐渐理清了那以利益为主导的卑劣勾当。他微微颔首道:“你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伙伴?他是沙里虎的手下?你跟他合作不用再通过我这个中间人,还可以趁机压低给他的报酬,而他则借猎虎计划出卖了沙里虎并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匪首?是阴蛇!只有他才有机会出卖沙里虎!”
拉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拍案赞道:“任公子果然聪明过人,虽未亲见,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错,现在老夫直接跟阴蛇合作,所以我们的君子协议自动失效,你不再有一个铜板的佣金。”
“好高明的手段,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任天翔由衷赞道,说着双手举起酒杯,“我得好好敬您老一杯,是你让晚辈看到了一个成功富豪的手段。”
“好说好说!”拉贾不以为忤地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望着任天翔笑道,“现在你没有一个铜板的佣金,还欠着三千五百二十贯的高利贷,不知公子打算怎么来还?”
任天翔强笑道:“前辈是看上了我那几家客栈,还是看上了我手中通行安西四镇和沃罗西的特权?明知道我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想以最小的代价拿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拉贾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浑身乱抖,涕泪俱下,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好半晌他才止住笑声,擦着眼泪鼻涕连连叹道:“任公子还真是高看自己!我的商队一年有数万贯的收入,你那点东西在我眼里犹如乞丐的破饭碗,我拉贾再怎么贪财,也不至于去抢乞丐的讨饭碗吧。”
“那你想要什么?”任天翔皱眉问,“不会是要将我赶出龟兹吧?”“我们好歹曾是合作伙伴,老夫怎会如此绝情?”拉贾面色一正,肃然道,“我确实想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只有任公子才有机会弄到。”
任天翔苦笑道:“我现在是前辈砧板上的鱼肉,你就算要我的脑袋我也只有双手奉上。只是我看遍自己浑身上下,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值得了这么多钱。”“你没有,但安西都护府里有。”拉贾突然目光锐利地盯住任天翔,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去安西都护府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任天翔突然感到嗓子发干,浑身冰冷。
“高仙芝远征大食的行军线路图!”拉贾淡淡道。
任天翔闻言一跳而起,失声道:“你……你是大食奸细?”拉贾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商人,但有人出高价买唐军的行军线路图,我也不妨顺手揽下这笔生意。我知道你如今深得高仙芝信任,出入都护府都无须通报。只要你为我拿到唐军的行军线路图,我不仅替你还清所有债务,还可将你喜欢的那个宠姬送给你。你叫她可儿?嗯,真是个好名字,比黛妮这名字好听多了。”
任天翔涩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拉贾微微一笑:“老夫既然将如此机密之事都告诉了你,你不答应还能活着走出这庄园吗?我保证明日一早你会被人发现死在某个肮脏的暗娼门外,现场看起来就像是嫖客间争风吃醋而发生的仇杀。”
任天翔淡淡道:“你不怕我先假意答应你,出了你的庄园就向高仙芝告密。”
“不怕!”拉贾泰然自若地笑道,“如果你向高仙芝告密,我拉贾最多失去龟兹的基业,而你却要先掉脑袋。不仅如此,大唐客栈很多人恐怕都要陪着你掉脑袋。”见任天翔有些不解,拉贾悠然笑道,“比起阴谋窃取行军线路图来,窝藏敌国太子,以高老夫人要挟高将军,暗中帮助大唐帝国的敌人,不知哪个罪名更大?”
任天翔脸上倏然变色,失声道:“你……你在血口喷人!”拉贾淡淡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于合作伙伴,我一向要派人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因为他对我的潜在威胁,比敌人还大!不要以为那个化名萨多的太子已经归国,你就可以抵赖,看看你身后那人是谁。”
任天翔回过头,就见一个胖乎乎的龟兹男子正垂手进来。任天翔一见之下浑身如坠冰窟,突然发觉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这个老狐狸:来人竟然是他十分信任的大唐客栈新掌柜,也就是当初那个龟兹小贩阿普!
在任天翔几欲杀人的目光注视下,阿普羞愧地垂下了头,小声嗫嚅道:“小人老婆孩子都在拉贾老爷手里,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拉贾摆摆手,阿普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他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徐徐道:“你别怪阿普掌柜,他只是个商人,只要我给他的好处比你能给他的多得多,他成为我的眼线自然顺理成章。要怪只怪你没有认识到人性最大的弱点,竟然以为别人理所当然会为你永远效忠。”
任天翔释然一笑,对拉贾举杯道:“多谢前辈又给我上了一课,我敬你!”拉贾举杯与任天翔一碰,用戏谑的目光注视着任天翔道:“如果高仙芝知道是你从他眼皮底下救走了萨克太子,还将他窝藏在大唐客栈,你觉得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你心里没谱我可以帮你算算。褚氏兄弟、昆仑奴兄弟、小泽、两个伙计,周掌柜祖孙俩刚走没几天,肯定还追得上,加上阿普和你一共是十一颗脑袋。有这十一颗脑袋押在我手里,老夫哪还用担心你去告密?”
任天翔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发觉自己在拉贾面前犹如浑身赤裸般毫无隐秘可言,如落入陷阱的困兽般无路可退。虽然他可以因同情而帮助大唐的敌人萨克太子,但要他出卖唐军的情报,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你不必急着答应,我给你一晚的时间考虑。”拉贾长身而起,笑道,“你在我这里好好休息,我让黛妮好好伺候你。你朋友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会差人去通知他们,就说你在我这里醉倒,今晚就在我府中歇息。”说着他拍了拍手,两个武士应声而入,将任天翔架了出去。
形如牢笼的客房中,任天翔如困兽般在房中来回踱步。原本意气风发、好运连连的他,转眼间突然发现自己不仅一文不名,还身陷囹圄,这种巨大的变化令他一时间还无法适应。
任天翔想要夺门而逃,却被门外守卫的武士挡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了逃跑的打算。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突听门外铜锁开启,有人被守卫的武士推了进来。闻到那熟悉的香味,任天翔从床上一跃而起:“可儿!”一个黑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虽然黑暗中看不真切,却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恐惧。任天翔来到她面前,柔声道:“可儿,我是天翔,还记得吗?我们在宜春院拉过勾,我答应过要来龟兹找你,还记得吗?”
黑暗中的人影不再发抖,她的眸子在黑暗中有着些许微光,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任天翔的模样。任天翔轻轻握住她的手,勾住她的小指轻声道:“我长大后,一定去龟兹找你!我们拉勾,反悔是小狗!”
这是任天翔十三年前的誓言,这誓言令蒙咙中的女子想起了什么,她眼光陡然一亮,颤声道:“你……你真是天翔哥?”“对!我就是你的天翔哥!”任天翔说着忍不住将少女揽入怀中,却听她“嘶”地抽了口凉气,赤裸的胳膊像碰着烙铁般缩了回去。任天翔借着月光一看,就见她上身仅穿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肚兜,裸露的肌肤上一道道血红的鞭痕十分醒目。任天翔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忙问:“那老混蛋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为啥会嫁给他?”
少女连连摇头,眼中满是惊恐:“你不要问了,天翔哥,你……你一定要救我!”任天翔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揽人怀中,仔细为她擦去泪水,柔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少女在任天翔怀中似乎有了点安全感,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这才颤声道:“我因为逃跑,老爷就要将我卖到妓院。天翔哥你一定要救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说着泪水滚滚而出,浑身更是簌簌发抖。
任天翔连忙轻抚着她的身体安慰道:“可儿别害怕,我一定想办法救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发誓!”得到任天翔的保证,少女似乎稍感安慰,放心地蜷缩在任天翔怀中,带着几分伤痛和惊恐沉沉睡去。任天翔打量着可儿那依稀有些熟悉的秀美面庞,既心痛又伤感。看到她身上的伤痕,任天翔不禁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将你救出火坑,决不容你再受到半点伤害。
漫漫长夜寒气袭人,任天翔整夜都将可儿紧紧拥在怀中,以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意。天刚蒙蒙亮时,可儿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蜷缩在任天翔怀中,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本来我是来伺候天翔哥的,谁知却……”任天翔微微笑道:“以后你有的是机会,现在我要救你出去,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说完径直来到门边,敲打着门扉高呼:“快带我去见拉贾,我要立刻见到拉贾!”
不过片刻工夫,任天翔就被守卫的武士带到后院一间小客厅,再次见到了满脸疲惫的拉贾老爷。就见这老家伙打着哈欠,不悦地嘟嚷道:“一大早就将老夫吵醒,你要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老夫一定会让你后悔!”
“我答应你!”任天翔沉声道。拉贾倦意未消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惊喜:“你愿为老夫拿到唐军的行军线路图?”
任天翔点点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拉贾皱眉问。
“我要你先将可儿交给我,让人将她送到大唐客栈。”任天翔沉声道。拉贾一声嗤笑:“公子是个多情人啊,看来老夫让可儿去伺候你还真是没错。只是她既然是你最看重的筹码,在没有拿到老夫想要的东西之前,我会轻易交出这筹码吗?”
任天翔坦然道:“不错,我愿为可儿做任何事,包括为你去偷唐军的行军线路图。不过你得先放了可儿,这是我的条件,你若是不答应,我们就一拍两散。”拉贾冷笑道:“老夫若先将那女人交给你,你若带她逃走,老夫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任天翔正色道:“任某一言九鼎,言出必践,答应下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拉贾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老夫谁也不信。除非见到我想要的东西,不然决不会交人。”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一缓,“不过为了表示老夫的诚意,我可以先替你处理那笔高利贷。”
在拉贾的示意下,老管家将一叠文书送到拉贾的面前,拉贾点点那些文书,对任天翔笑道:“这是你的所有欠条,连本带利共值三千五百二十贯。现在我将它还给你,这笔债我们一笔勾销。不仅如此,有关你的所有隐秘,我发誓不向任何人提起,你看老夫够有诚意了吧?”
任天翔心知拉贾不会轻易将可儿先交给自己,只得接过借条道:“从现在起你不得再动可儿一根寒毛,不然我决不会放过你!”拉贾呵呵笑道:“从现在这一刻起,可儿就是你的女人,我决不会再碰她一根汗毛。不仅如此,我还要将她安排在最尊贵的客房,让丫环仆妇精心伺候,等你带着我要的东西来交换。”
远征
就在任天翔回到龟兹后不过几天,两只信鸽就带着最新的消息飞到了长安。还是那间静雅的棋室,还是那一老一少祖孙二人,当他们收到新的信件时,皆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对弈。
“那个纨绔子弟在龟兹的好日子恐怕到头了。”老者看完信后,若有所思地自语。“爷爷何出此言?”少者有些不解,“那小子现在势头正劲,想在龟兹干一番大事业,如今万事俱备,唯欠时间而已。”
老者微微摇头:“谦受益,满招损,易经也说‘亢龙有悔’。他在龟兹风头太盛,所以必遭打压,弄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他在龟兹的日子已经不长,我们应该有人去接应。”少者虽然有些不信,还是立刻答应:“我去,定将他给爷爷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老者轻敲棋枰:“我正有此意,不过你不能暴露自己身份,更不能让他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明白,我会谨慎行事。”少者连忙保证。
老者拈须叹道:“爷爷老了,这个世界终归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如今你年已弱冠,去江湖历练一下也好。”“多谢爷爷,那孙儿明天就动身。”少者连忙拱手拜谢,眼中隐有跃跃欲试的光芒。
任天翔离开拉贾的府邸时已是第二天正午,望着外面的艳阳高照,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街头行人行色匆匆,不时有唐军马队疾驰而过,显然唐军正在集结,一场远征已近在眼前。
任天翔恍若梦游般回到大唐客栈。众人见他回来,都关切地围了上来,褚然担心地问道:“公子很少喝醉,昨日怎会醉倒在外面?”
任天翔勉强笑道:“只是高兴过头,没什么大事。”说完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怔怔出神:一边是关系大唐远征军命运的情报,一边是自己和所有朋友,尤其还关系着可儿的性命,实在令人左右为难。
直到正午时分,任天翔终于从床上翻身而起。从怀中掏出那叠改变了他命运的借条,他神情决断地一张张撕成碎片,然后打开房门对楼下高叫:“来人!”褚然应声来到任天翔面前,关切地问:“公子有何吩咐?”
任天翔沉声道:“你速将我们带回的货物全部变卖,所得的钱全部换成银子。一半作为你与伙计们的酬劳,一半交给我送去都护府。”
褚然有些奇怪:“为啥要送一半去都护府?”
任天翔道:“你不用管,只须尽快将货物换成银子便是,越快越好。”褚然连忙点头:“公子放心,我立刻就去办,保证明天你就能拿到银子。”
第二天晌午刚过没多久,褚然果然将货物全部出手,换成了三千多两银子。任天翔分了一半约一千五百两,让昆仑奴兄弟轮换挑着随他去都护府。路过古玩店他又特意买了一幅价值不菲的猛虎下山图,让老板仔细包好,这才奔安西都护府而去。
有一千多两银子开路,任天翔顺利地在都护府内堂书房再次见到了高仙芝。当他被高仙芝的亲卫领进书房时,就见高仙芝与封常清正面对着墙上一幅巨大的地图边比划边小声讨论着什么。任天翔见地图上有一道新画的红线曲曲折折地从安西四镇伸向西北方,立刻就肯定,这就是唐军远征大食的行军线路图,上次见高仙芝时他就曾见到过。
听到亲卫的禀报,高仙芝与封常清停止讨论回过头来。任天翔连忙垂手一拜:“草民叩见两位将军。”封常清笑道:“听说你方才献了一千多两银子作军饷,你小子沃罗西之行赚得不少啊!”
任天翔赔笑道:“托两位将军的洪福,也还马马虎虎吧。这次我可是忍痛大吐血,连本钱都搭进去了不少。”高仙芝不冷不热地问:“钱我收下了,你还来见我做甚?”
任天翔忙解下背着的画轴,双手捧到高仙芝面前:“除了军饷,我还有件礼物送给将军。前几日我在这书房见到将军,就觉得这房中缺了点什么,所以今日特意送来,希望将军喜欢。”任天翔将画轴展开,笑道,“是一幅猛虎下山图,听古玩店老板说还是出自本朝名臣的手笔,我对字画一窍不通,也没记住他的名字。只是看这幅画简直就像是专为将军而作,所以就买了下来。”
封常清仔细看了看画上的落款,惊讶道:“是魏征先生的亲笔!这幅画花了你不少钱吧?”“也不算太多,几百两而已。”任天翔笑道,“高将军有西域之王的美誉,虎为兽中之王,这画岂不正是为高将军而作?所以我一见之下十分喜欢,就立刻买了给将军送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小子定是有事要求将军。”封常清笑道。
“哪里哪里!只是聊表草民对高将军的敬佩之情罢了。”任天翔说着左右打量片刻,自然而然地来到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面前,举着画比划道,“我看挂在这里比较合适,将军以为如何?”
高仙芝见猛虎威仪似欲透纸而出,满意地点点头,淡淡道:“先收起来吧。我与封将军还有要事商量,没事你先退下。”“遵命!”任天翔连忙收起画轴,却又望着墙上的军事地图问道,“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高仙芝叱道:“不该你知道的事,不要多嘴!”任天翔赔笑道:“安西四镇的兵马在向这里集结,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不知这次是要和谁打仗,将军能否透露一二?”
高仙芝脸色一沉就要发火,封常清已一脚踢在任天翔屁股上,骂道:“你小子皮痒痒了,竟敢打听军国大事!”任天翔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想寻找赚钱的机会,也好为将军奉献更多的军饷罢了。”
封常清恍然大悟,笑骂:“原来你送将军这幅画的目的在这里,我说你小子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怎么会想起白送人重礼。”高仙芝面色稍霁,手抚须髯淡淡道:“以石国为首的昭姓九胡联络大食欲犯我疆域,这一战已在所难免。战事一起,西去的商路有可能中断,安西四镇与大食的贸易将中止。你若提前囤积大食的货物,或可小赚一笔。”
“多谢将军指点!”任天翔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军事地图,这才抱拳道,“草民若有收获,定不忘将军的点拨之恩。”
出得都护府,任天翔匆匆回到大唐客栈,立刻凭记忆将方才看到的行军线路图临摹出来。他早已在房中准备好了安西四镇与大食国的地图,现在只需找到那些关键的地名,然后沿着这些地名将高仙芝的行军线路画出来即可,这对记忆力超群的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任天翔就已经将线路图画好。他立刻带上地图,让昆仑奴兄弟驾车赶往拉贾的庄园,他知道可儿还在翘首期盼,所以不想再有半点耽搁。
当拉贾看到任天翔画下的行军线路图,先是一喜,仔细一看却又有些疑惑,迟疑道:“这线路途经的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许多地方就连飞鸟也难越,大队人马怎可通行?”任天翔冷笑道:“高仙芝最善于千里迂回突袭,往往出现在对手最难想到的地方。要想达到这样的战略目的,只有在没有道路的地方趟出新路。当年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和竭师国正是如此,这两次辉煌的战绩就连我这个后辈都耳熟能详,拉贾老爷莫非还不清楚?”
拉贾微微颔首:“这样一说确有几分道理,高仙芝的用兵确实不是常人所能揣度。但愿你这图画得足够准确,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任天翔点点头:“你要的东西我已给你,我的人也请你交出来。”
拉贾仔细收起地图,大度地笑道:“你现在就可以将她带走。我还希望有机会与公子继续合作,所以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失信于公子。”
在后院一间客房中,任天翔总算见到了望眼欲穿的可儿。他顾不得解释,拉起她的手就走:“我说过要带你离开这里,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随着任天翔出了拉贾的府邸,直到上了马车可儿都还有些难以置信,连连追问:“老爷怎么会轻易就放了我?你究竟给了他多少钱?”
任天翔让昆仑奴兄弟赶着马车匆匆离开拉贾的府邸,然后在可儿小巧高挺的鼻子上一刮,得意地笑道:“我一个铜板都没有花。”“怎么可能?”可儿十分惊讶,“老爷最是贪财好色,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任天翔哈哈大笑:“他这次亏本生意是做定了。我没有花一个铜板,只为他画了张图就换得一个天生异香的大美人儿。”
“一张图?什么图那么值钱?”可儿好奇地问。
“是唐军远征大食的行军线路图。”任天翔眼中闪烁着狡黠之色,压低嗓子道。可儿失声道:“这是军事机密,一旦泄露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任天翔嘴边泛起一丝得意的诡笑:“是行军线路图不假,只是我将终点由恒罗斯改到了几百里之外的勃罗。就让大食国的大军到几百里之外去伏击我大唐军队吧,哈哈哈……那老狐狸一生都在算计别人,这回我要他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二人回到大唐客栈,众人见任天翔突然带了个美艳可人的龟兹少女回来,俱看得两眼发直。任天翔来不及解释,只对一个伙计吩咐道:“为这位姑娘安排一间客房,要最好的房间。”
褚然见任天翔没有向大家介绍的意思,也就不好主动问起,便岔开话题道:“阿普掌柜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不会再来了。”任天翔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天早点打烊,然后叫上褚刚和小泽到我房里来,我有事跟大家商量。”褚然见任天翔神情从未有过的凝重,心知必有大事发生,也就不再多问,立刻让伙计关门打烊,跟着叫上褚刚与小泽,一齐来到任天翔房中。
任天翔仔细关上房门,对褚氏兄弟和小泽郑重其事地道:“你们都是忠心追随我的好兄弟,有些事我不能再瞒着你们。我们在安西立足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我们就得离开西域。”三人都十分惊讶,褚刚不解地问道:“客栈的生意现在是从未有过的好,我们刚刚打通去往沃罗西的商路,前景一片光明,公子为何突然要丢下这里的基业?”
任天翔叹了口气,将营救和窝藏萨克太子以及被阿普出卖,受拉贾要挟去盗取唐军行军线路图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我既然将行军线路图略作改动,拉贾迟早会发现这点,届时他必定不会放过我。只要他将我营救和窝藏萨克太子的事透露给高仙芝,只怕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要掉脑袋,所以我们已是不得不走。”见三人面面相觑,任天翔继续道,“我算了下时间,从唐军开拔到大战开始,大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之内我们必须将所有客栈全部变卖,换成现钱随时准备逃亡。柜上那一千五百多两银子是我们沃罗西之行的净利,照约定我与褚然褚刚兄弟平分。安西四镇几家客栈卖出后所得,就由小泽和众伙计分了,然后大家各奔东西。”
褚氏兄弟忙道:“柜上那一千五百两银子是公子历尽艰险赚来的卖命钱,我们岂敢擅分?再说公子对我们兄弟有大恩,我们岂可在这个时候离公子而去?”小泽也道:“我原本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厮,整天受人欺辱,是公子给了我做人的尊严和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早已决心永远追随公子。除非公子不要我,否则小泽决不会离开公子。”
任天翔感动地对三人点点头:“既然你们如此信任,我岂会抛下你们?无论祸福生死,我都会与你们共同担待。财物的分派就照我说的去办。”说着他转向褚然:“还请褚兄尽快将安西四镇的大唐客栈悄悄变卖,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期限。”褚然点点头:“公子放心,我尽快去办。”他顿了顿,道,“不过我觉得公子在刚打通沃罗西与西域的商路之时,就抛弃这条商路,实在是可惜。”
任天翔叹道:“不知褚兄有什么挽救之策?”褚然沉吟道:“如果公子信任褚某,可将通行沃罗西与安西四镇的信物交给我,我留下来。只待风头过去,再组织商队去沃罗西,继续为公子开拓这条商路。公子分给我与兄弟的钱可作为商队的本钱,无论赚多赚少,都与公子平分。”
任天翔想了想,从怀中掏出松赞巴吉送给自己的牛角匕和高仙芝给自己的通关令符,交到褚然手中:“那就拜托褚兄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就全部留给你做本钱。相信以褚兄之能,定会给我一个惊喜。”
虽然刚刚经历了阿普的背叛,任天翔还是决定相信褚然,甚至不惜将自己仅有的本钱几乎全部托付给对方。他知道一个人本事再大,也无法事必躬亲,必须要有他人的帮助才能有更大的发展。他隐约意识到,寻找可信赖的朋友和帮手,比赚钱本身更为重要,而测试一个人的品德和忠诚度,没有比钱更简单直接的了。接过任天翔递来的牛角匕和通关令符,褚然感动地点点头:“公子放心,褚然决不会令你失望。我这就去联络买家,定在一个月期限之内,将客栈卖个好价钱。”
三天后高仙芝率安西四镇三万精锐悄然开拔,千里奔袭意图西侵的大食帝国。由于唐军人马远不及大食与诸胡联军的数量,为了达到出奇制胜的战略目的,高仙芝率军深入敌国七百余里,从常人认为最不可能的线路,直袭大食帝国边塞重镇恒罗斯。
任天翔并不担心唐军的命运,他给拉贾的行军线路图已经将目的地改成了几百里之外的勃罗。如果唐军遭遇挫折,也肯定与他无关。所以他一面督促褚然暗中联络买家,尽快将所有安西四镇所有大唐客栈变成现钱准备逃亡,一面让小泽去监视拉贾的动静,防着这老狐狸得知实情,对自己不利。
可儿在任天翔精心照顾下,伤势很快痊愈。从她口中任天翔才得知,当年她被龟兹武士带回西域后,一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由于她是当年龟兹王唯一留存下来的血脉,所以龟兹人将她当成了复国的希望。但在官府的严厉镇压之下,身边的武士不是陆续战死,就是悄然离去,最后她流落到了波斯,被当地匪徒掳掠。是拉贾从波斯匪徒手中买下了她,将她带到了龟兹。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一直对拉贾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任天翔得知当年的龟兹公主,竟然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境地,心中不胜唏嘘。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也不禁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怜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可怜的公主,决不容她再沦为别人的玩物。(未完待续)
“第六届今古传奇武侠文学奖”、“第二届今古传奇武侠图像奖”参评作品
(责任编辑:小流;邮箱:[email protected];读者QQ群号:143158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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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千门》到《智枭》“神”到“人”的江湖
纤歌凝
“人,既无虎狼之爪牙,亦无狮象之力量,却能擒狼缚虎,驯狮猎象,无他,唯智慧耳。”
无字天书《千门秘典》摆在眼前,从头翻到尾,最后读者发现,彻彻底底被”千门之父“方白羽摆了一道:贯穿全书,这个让人为千门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大秘笈,居然就是“千”之本身。
由这个大骗局贯穿的众多大大小小的骗局,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中,构架了一个全新的武侠世界,一个脱离了“武”的、单纯的“侠”的存在。在这个故事中,方白羽剥离了人性的外衣,将各种尔虞我诈、不择手段摆上桌面,然而又选择用“天心”这样的精神力量使自己的故事不至于落入黑暗。
武侠,它的本质毕竟是童话。
然而,当一代千门公子看破人性、放舟远去之时,大唐西域,却再起波澜。
从《千门》到《智枭》,从主角来说,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云襄和天翔的相似之处,他们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三寸不烂之舌,他们透彻地了解人性的弱点,游身在各种强权的夹缝中,游刃有余。
然而从际遇上来说,《智枭前传·大唐客栈》里,天翔却远远没有云襄的那种悲剧色彩。
天翔脱离了云襄那种武侠小说的狗血情节:一个落难公子,流落到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却遭逢奇遇,遇到一个神一样的师父,经过一番基督山伯爵式的磨砺.终于逃出地牢,从此无敌于天下。
天翔自打一出道,就是很轻松的情节,他身上不具备云襄那种苦大仇深的主角气质,但是他的俏皮可爱却是方大文中很少见的,他身上有种纨绔子弟的顽劣气息,却一点也不影响他打动读者,甚至可以说,他与云襄之前的悲惨苦难和之后的高不可攀相比更加接近武侠世界的真实。
再说情节,如果说两位主角都是于骗人之中救人以成长的话,天翔的路就明显比云襄难走,他没有经历过苦难的磨砺,没有经过奇遇,所以很难体会到仁心——话说回来云襄被折磨成这样还保留了仁心也是很不容易的。他们各有各的麻烦。
天翔走的是逐渐成长式路线,也是一条易于把握的路线,不像云襄那种不呜则已的爆发式。虽然没有突破牢笼后开外挂报复仇人的快感,但是,武侠不就是看这个慢慢突破的过程么?看主角精神上的突破,看主角武功上的突破,看最后主角离“侠”之一字的距离。
于是我们也看到,方大毅然突破了《千门》中的界限,很佩服他怎么可以完全抛弃那么完美的“千门”的设定,而让自己的主角,在一个完全原始的状态下成长起来,纯粹靠自己的力量,靠人的力量,而不是各种虚无缥缈的千术去发掘人性的弱点和亘古不变的真善美的表现。
《智枭前传·大唐客栈》之后,期待任天翔和其他的主角有一番更加激动人心的际遇,有更加精彩的人性冲突,有更多的惊奇和惊艳,最最期待的是,方大会将一个“智”字.在”武”的传统中,“侠”的光辉下,发挥到怎样的极限。
作者简介:(武侠版》资深读者,第一届A90成功踢馆众之一,第二届A90征文A12小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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