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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画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1009期> 杨虚白
本文总字数:5869字
文/杨虚白
图/张禄
十年前的翟庄是大不相同的。
早春时候,陌上的枯草开始悄悄变绿,淡黄的柳芽一转眼就从枝条上冒了出来,泥土变得湿润黝黑,树林里的土拨鼠在洞里钻进钻出,蓝色的松鸦在人们耳边叽叽喳喳地聒躁着——而翟庄会变得非常繁忙,安庆、徽州、饶州甚至武昌的商客都会过来贩茶、贩丝,或是收购翟庄远近出名的酸枝家具。
吴戈当然还记得高氏客栈的少东高静之。那时候客栈虽忙,每天一大早高大少却总要花一两个时辰拾掇楼前的几株花草,然后坐在客栈门口,晒着太阳,啜着茶,等舒府的碧城小姐出门。舒小姐那时每天都会去绣坊,也都要路过客栈门口到邻街的绣坊看刺绣。看完刺绣,她还会到隔壁的字画店转转——碧城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精。
那一年吴戈还很年轻,话也多,住进客栈半日,就跟高静之混得很熟络了,便向他打听那家字画店的东主。一提起靳秋笳,高静之就掩饰不住自己的失落,虽然他与靳秋笳是好朋友。
那时候靳秋笳来到翟庄刚满三年。他听说靳秋笳是京城的富家子,父母双亡,为了些家产,不见容于亲戚叔伯,于是跑了出来。毕竟是从京城来的,无论衣冠举止还是谈吐风度,靳秋笳都跟这里的后生们有云泥之别。
高静之当时对吴戈叹道:“他在我们客栈住了近一年。每天早上,他跟我学着侍弄花木,然后我们俩就一起喝茶聊天。那时候舒小姐还是个孩子,也是每天去绣坊。直到有一天,看着她走过门前,我们俩忽然停了口,谁也不再说话,谁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十年前的翟庄相当富庶。在徽州、南京做大生意的富商很多,子弟都读书,虽比不得江南,文风也算鼎盛。本来只打算在翟庄小住的靳秋笳决定留下来。他藏了五百两银子,顶下一家字画店,那两年生意好得不得了——鉴定字画靳秋笳确是一把好手。
舒老爷那时节一年只有两三个月在镇里,却跟靳秋笳成了忘年交,前后从他店里买了好几幅杨铁崖和赵孟颍的真迹。舒小姐最爱黄公望和倪云林的山水,靳秋笳正好摹得一手好画,颇得这二人笔意,两人很谈得来。
吴戈第一次看到靳秋笳,正是随着舒小姐悄悄来到“秋笳字画”店门口的时候;而靳秋笳正笑吟吟地候在那儿,心情格外地好。吴戈并不清楚这小靳身上的浅绿长衫是杭州师傅定制,脚下一双粉底皂靴则是正宗的扬州货,就连头上的瓦楞帽都是在南京买的。但吴戈也觉得,靳秋笳的样貌打扮在翟庄没有一个少年比得上;而在这里,也确实没有一个女孩似碧城小姐这般美貌贤淑。他还听说,除了高静之,南门丝绸庄的冯小舍、茶庄的卢少爷,都向舒家提了亲。那日舒小姐还是如往常一样,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字画,便敛衽告辞了——当时她还不知道靳秋笳也已向她的父亲提了亲。
所有的细节靳秋笳都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故事是从他看到吴戈开始的。
当时一眼瞥到远处人群中的吴戈,靳秋笳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叮嘱了伙计一番后迅速离开了铺面,回到后院房中,心情这才渐渐平复。
那天黄昏,一条身影闪进了“秋笳字画”的后院。他是个头发枯黄的汉子,如一只尺蠖从窗口钻进了靳秋笳的房中。靳秋笳正在等他,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奇。他称黄发汉子为师兄。
黄发汉子道:“你见到那个淮安府的捕快了?”
靳秋笳笑了:“我知道师兄你逃生的手段,也知道他跟踪的本事。”
“是啊,逃出来还没半个月,就被这小子跟上了。你这些年一直就窝在这里?怎样,要不重新出山,再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黄发汉子目光如炬。
“早就托人跟你说过了,我真的洗手不干了。”靳秋笳很诚恳地说,“我在这里已经置了业,还会成家的。当年的那种日子,我真的已经腻了。”
黄发汉子撮唇一啸,脸上尽是不屑:“你金盆洗手?你蒙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咱们出生人死多少年了?‘圣手子都’靳三真变成什么狗屁靳秋笳了?得了吧。你若不是看上了那姓舒的珠宝富商的家产,俺金毛郝信名字就倒着写!”
“你不信也没有办法。我立过誓,再也不会用师父教咱们的本事了。”靳秋笳叹了口气,转身从柜中取出一轴字画,说道,“师兄,咱们当年挣下的身家有多少,你都有数。你被那姓吴的捕快擒了之后,我单独做了件大买卖,就是这幅李思训的《山鬼图》,它值多少你应该清楚。师兄,你这三年牢狱之灾受苦了。如果说我还欠你什么,这幅画的价钱,十倍也抵得了。我是铁了心要在这个小地方呆一辈子,师兄千万别再逼我。”
黄发汉子又是愤怒又是疑惑地瞪着靳秋笳:“你不怕那个捕快?这次正想由你我兄弟联手除去这厮,也算是报仇雪恨。你若一个人,能胜过他么?”
靳秋笳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有意引他来,也是想用他来逼我。但他与我没有照过面,他不认得我,也没有证据。这画你拿去吧,我知道,它才是你来翟庄的主要目的。’
“鲁王府的天机八阵图只有咱们兄弟才能打开。我一听说这画被窃,就知道一定是你。你真舍得给我?”黄发汉子拿过画,仍是一脸的不相信,“那姓吴的可不好对付,你一个人留下——那个女子真值得你这样甘冒奇险?”
靳秋笳只是淡淡地一笑,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赌一把罢了。”
那年的春天,刚入夜的翟庄已生了几分料峭的寒意。风在街衢上轻呼着掠过,卷得大户人家檐下的灯笼忽明忽暗。黄发汉子在一面高墙的阴影里走过,又是欢喜,又是失落,嘴里不停地骂娘,目光闪烁,心乱如麻。高墙里传出阵阵丝竹声和人们的喝彩声,孩子的欢笑声,歌舞觥筹仿佛都在眼前。
黄发汉子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意,他在想着当年的事情。两个走码头闯运河的小乞儿十余年后竟变成了连窃京师十三家王侯巨贾的飞天大盗。他又想到了自己有过的女人们,但她们也都随着自己当年一掷千金的豪气一一远离了。他忽然觉得嫉恨,背囊里那幅价值连城的古画也不能弥补这股嫉恨。他喃喃自语:可耻,没有比背叛更可耻的了……
他忽地在墙上一蹬,像鹞子一样飞腾了起来,跃进了高墙。
这是一家富户的大院,后院有一座三层的小楼,楼的门窗竞都是铁铸的。这小楼的门似乎没有锁,门上只列着一个五色的八卦图,黄发汉子眼前猛地一亮:这是天机八阵图!
当今世上最难打开的锁,便是这天机八阵图。据说是前朝一名传教的红毛鬼子将造锁之术传来,宫廷的巧匠糅以武侯八阵图,制成此锁。最初仅为大内所用,后来也流传到民间,有些巨富大贾便高价打造此锁来收藏宝物。而黄发汉知道,打开这锁的本领,天下没有人能超过自己师兄弟俩。
黄发汉悄悄走近门前,只见此门的八阵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心里明白,八阵图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此锁加以五行之变,其变化共有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种之多。这还不是最难开的,八阵可以加以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方,甚至更多。靳秋笳当年打开的鲁王府六合八阵图,共有二十六万二千一百四十四种变化!
黄发汉心头按捺不住地一阵狂跳,从靴中取出一个小包,包内是八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钢钎。他将耳贴上门,不停换着钢钎,试着撬那五行八阵图。他的汗水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然而那锁却纹丝不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心里益发烦躁——师父说过,若非心如止水,是打不开这千变万幻的天机锁的。
这时,他忽然听到小楼里的一声叹息:楼里有人!他又听到了身后的一串脚步声。没有时间了。黄发汉一阵急火攻心,手上加劲,嘣地一声竟拗折了一根钢钎。
“是谁?”身后一个青衣丫环打着灯笼走了过来。黄发汉作案向来十分冷静,一旦被人发现从来都是立刻就逃。但那天自靳秋笳处出来心神就一直极其狂躁。他冲了过去,一脚踢倒了那丫环.灯笼倒在地上,燃了起来。黄发汉伸手抄起灯笼,红红的火焰映得他的面孔异常扭曲,狰狞如鬼。
黄发汉狞笑着奔跑在逃离翟庄的小路上。他身后一道火光在夜空中腾起,夹杂着人们慌乱的惊呼声:
“走水了!走水了!舒老爷府上走水了!”
翟庄的上空升腾着一股烈火,靳秋笳飞奔着穿过围观的人群,冲到了舒府门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文弱书生是怎么轻易地分开人流冲进大门的。
着火的是舒家后院的那座小楼,救火的人们正飞快地泼着一桶桶水,然而火焰仍是一股股直往上窜。
两个丫环搀着舒夫人,而夫人的嗓子已经嘶哑得发不出声音来:“我家小姐还在楼里面呢!”
靳秋笳忙道:“快砸开门啊!”
一个丫环道:“这门全是精钢打铸的,只有老爷和小姐有钥匙——您也知道老爷在徽州,后日才回……小姐在里面看字画……先前还听到小姐在楼上惊呼的声音,后来就听不到了……大家说许是被烟呛晕了……”
靳秋笳冲到门前,伸手摸向那八阵图,铁门却烫得他无法下手。他一低头,看到地上撒着几根自己无比熟悉的钢钎,明白它们是黄发汉留下的。他拾起那些钢钎,想起自己的誓言,心头有些怔忡。忽然一桶冷水哗地泼来,泼在大门上,发出嗞嗞的响声,接着又一桶水当头泼在他身上。靳秋笳回过头,只见吴戈冲他点点头,神色肃然。
靳秋笳也点头不语,将脸贴在门上,双手运钎如飞,在天机锁的八阵八门上探点撬动着。很快,他的脸被烫得通红,而吴戈则不停地一桶桶水浇来。
当年靳秋笳曾花了差不多四个时辰,打开了鲁王府的六合八阵图。此刻他心头一片雪亮,虽然三年不曾练习,他明白自己将比任何时候都更快。
猛然间靳秋笳大喝一声,只听见嘎嘎嘎一阵机关连响,他立起身,扔了钢钎双手扳住八阵图,用力一旋,大门就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打开了。
靳秋笳和吴戈几乎同时蹿进了小楼。两人身上都已被水浇得透湿,但扑面的热浪仍是无法抵挡。吴戈将手中的两桶水向前一泼,就在火势一挫之际冲上了楼梯……
时间过得很快,对习惯了悲欢离合的人们来说,在记忆的片断里,这场大火就算曾经刺眼地闪耀过,现在也早已暗淡了。吴戈再次来到翟庄已经是十年以后,而他也早已不做捕快了。
这仍是个春天,然而翟庄却因为河流改道,已经完全破败了。富商们大多因生意萧条而搬离此地,当年一溜儿的青瓦白墙大院疏于修葺,连庄南面的文庙都完全废弃了;曾经雕甍绣闼的高氏客栈还在,也一样漆色斑驳,窗檐俱坏,不但门前冷落,楼前那些花木也荒芜得不成样子了。
继承了父业的高静之三年前死于一场瘟疫。这几年高夫人经营惨淡,生意只能勉强维持,还带着七八岁的孩子,说得上是举步维艰。高夫人兰心蕙质,十年后吴戈再次走进客栈,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年的大火烧去了舒老爷的大半家财,多亏靳秋笳和吴戈救出了陷身火中的碧城小姐。舒小姐没有受伤,靳秋笳的右手却被烧坏了。
当时,靳秋笳,也就是曾经名震江湖的“圣手子都”靳三指着那天机锁对吴戈道:“你可以带我走了。”
淮安府的第一神捕吴戈是这样回答的:“我又不认识你,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黄发汉子郝信只一个照面就被吴戈擒获。吴戈和靳秋笳救人的时候,他正被吴戈锁在庄口的大树下,《山鬼图》也已被缴,对吴戈而言,已足够交差了。
三天后吴戈押着郝信离开,他很相信自己对靳秋笳的判断。他所不知道的是,舒老爷因为这火灾的损失,一笔款子补不上,多亏了高老爷慷慨相助才渡过难关。于是,舒碧城小姐顺理成章嫁给了高静之——毕竟,舒府已明白了靳秋笳的身份。
吴戈从已经破旧的高氏客栈走出来,在街角找到了翟庄唯一的锁匠靳秋笳。不再英俊的飞天大盗“圣手子都”正佝偻着背,准备收拾他修锁的摊子。
吴戈这次来翟庄仍是来找他的。
他过去在六扇门的一个朋友告知,几个月前,金毛郝信又从天牢中逃走了。本来已与自己无关,但凑巧的是,在去萧县的路上,两人竟然冤家路窄撞上了。
郝信那时已经快不行了。他从北京南逃,被太师府的武师们一路追杀到这里。
“他叫我把这个交给你。”吴戈随靳秋笳来到他的小屋后说道。
靳秋笳抬起眉,有些讶然。他接过那个画轴,展开,画中高峡寒江,山间杜若,赤豹文狸,有女独立——正是那幅李思训的《山鬼图》。这图当年被吴戈交给上峰,知府大人如获至宝,竟成了他升迁的终南捷径。此画几经辗转被送进了太师府,而当年的知府大人也已然做到了礼部侍郎。
郝信断气之前告诉吴戈,太师府的宝库也安着天机锁,是七星八阵图,共有二百零九万七千一百五十二种变化。他花了五个时辰终于打开,而他也终于比圣手靳三更快了。
离开的时候,吴戈最后看了一眼早春的翟庄,草色渐绿,柳芽正新,鸟儿也在呜叫。高氏客栈已经开了门,粗服荆钗的高家夫人正指派一个伙计在打扫门庭。吴戈忽然想起,昨晚喝酒时,看到靳秋笳家里挂着一幅已经很破旧的立轴,上面写着两句诗:“碧城十二曲栏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当时靳秋笳只是木然看着画,喝着酒,手上和脸上灼伤的疤痕在烛光里忽明忽暗。
“第六届今古传奇武侠文学奖”、“第二届今古传奇武侠图像奖”参评作品
(责任编辑:陆阮;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复姓慕容
文/任语桥
慕容姓在内地和台湾省均未列入百家姓前一百位,而在宋版《百家姓》中则排序为第四百三十六位,在复姓中排序为第二十八位。
慕容本是鲜卑族的一个部落名称,据传中古代部落首领高辛氏的后代居东北夷,三国时首领莫护跋率族人迁至辽西建国,号鲜卑,在涉归做单于时自云:“慕二仪(古指天地)之德,继三光(日月星)之容”,因此以慕容为姓,称为幕容氏。历史上的鲜卑族在今内蒙古自治区西拉木伦河与洮儿河之间。慕容氏的发源地和老家便在这里,故慕容氏后人奉单于为慕容姓的得姓始祖。
武侠小说中复姓慕容的人还真不少,其中必须得提到的自然是《天龙八部》中的武林世家姑苏慕容了。姑苏慕容家的一代家主慕容复,就曾经与乔峰(萧峰)并称为“南慕容,北乔峰”。与姑苏慕容的历代高手一样,慕容复也以武功博学而著称于世,更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令江湖中人无不忌惮三分。也因《天龙八部》里的墓容世家如此出名.以致其他小说家也纷纷效仿,渐渐地,很多武侠小说中都把慕容世家列为江南第一大世家。
在武侠版历代作者中,也有以此为笔名之姓的,例如近期大天津系列的作者慕容无言就是其中之一。她的作品没有姑苏慕容的风雅精致,但却确着幕容氏始祖的大气凛冽,当真羡煞蛾眉,折服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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