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蛱 ·侠 ·铗
【前情提要】
久未现身的采花淫贼鬼蛱蝶再次现身南京城,这一次他不仅侵害弱女,还杀害了大侠荆浩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濯门弟子甄裕受命助六扇门擒拿鬼蛱蝶。在破案过程中,他对冷漠持重的都料匠梁郁秋产生了怀疑,却又苦于找不到线索,于是想要求助于与梁郁秋极为相似的好友钩赜门弟子华玄……
拜访过袁清娴后,甄裕即刻联手六扇门,以玄武湖为中心,彻查附近的居民和摊贩,询问是否有人见到过尾随李菊儿的可疑人士,同时在全城张贴缉捕令,将罪犯描述为身高在五尺七寸上下、行踪诡异的男子。并在六扇门外悬挂铜匣,民众可将心中所疑之人封于密信中,投入铜匣。若凭此抓获鬼蛱蝶,举报者可获重赏。
然而事态没有料想的那样顺利,在玄武湖一无所获,铜匣内虽不乏密信,经调查之后,信中所提之人的嫌疑也都被排除了。
眼见着距李菊儿被害已有两日,甄裕竭尽心力,实在无计可施。在证实一封密信只是两个孩子的恶作剧后,他既气愤又苦闷地回到六扇门,可行至门前,却迈不开步子往里走,只觉脸上无光,不知怎么面对叶晓。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恭敬道:“请问,您可是濯门的甄裕甄公子?”
甄裕扭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脚踏马靴,腰间佩剑,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在下正是,请问你是?”
“当真是您。”青年疲惫的面孔露出欢喜之意,“晚辈福建玳瑁派第二代弟子温继华,专程从福建赶来。”
“原来是玳瑁派的高徒,当真失礼。”甄裕向他抱了一拳,“温兄弟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晚辈是为了荆浩风荆大侠之事而来的,原本是想拜访六扇门,但从狄捕头口中得知现在您正负责此案,于是在此等候。”
“这狄赫真是的,装得和案子无关一般。”甄裕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后,对温继华道,“请,咱们进去喝口茶再说。”
“甄公子无须多礼,晚辈是来传告十万火急之事。”
“十万火急之事?”甄裕的心弦慢慢绷紧。
“甄大哥可听说过我师叔骆明泉?”温继华脸上忽然露出悲戚的神色。
“骆大侠侠名远播,怎能不识?”甄裕缓缓道来,“五年前,他曾在福建与荆浩风联手,迎战臭名昭著的鹫峰山双魔天禄子与辟邪子,将天禄子当场击毙,辟邪子身负重伤,虽侥幸逃脱,却从此行踪全无,应该也遭了天谴。这一战至今仍为武林传颂。骆大侠若得知荆大侠去世的消息,一定伤心得很。”
“我师叔和荆大侠情同手足,得知荆大侠的死讯后便即刻赶往南京,不料因此被恶贼所害……”温继华忽然泪水潸然。
“骆大侠遭了毒手?”甄裕震惊不已。
“前天巨鲸帮的大船在长江中捞起了一具漂浮着的无头尸体,在尸身上发现了我们玳瑁派独有的赤符。”温继华哽咽着说,“巨鲸帮帮主当即飞鸽传书到福建。师父得到消息后,派我连夜乘船赶去,经过查验,那……那确实是骆师叔的尸体。他老人家死得好惨……”
“尸身上可看得出死因么?可知凶手是何人?”
“肋骨尽折,四肢都被扭断,后背被硬生生击出一个凹洞,指头也一根根地被扳断。那狗贼显然是从背后偷袭的,手段残忍至极。”温继华咬牙切齿道。
“如此残忍招式,似乎是鹫峰山玄鹫窟惯用的伎俩。”甄裕推想道。
“公子明鉴。”温继华义愤填膺,“我一验那伤口,便知晓杀死我师叔的恶贼是鹫峰山玄鹫窟双魔之一的辟邪子。当年天禄子被我师叔与荆大侠联手击毙,他却侥幸逃脱,不知所踪,如今重出江湖,定是为他师兄天禄子来报仇了。这天杀的狗贼定是早已藏身在师叔所乘的船上,趁其不备,暗施偷袭,将师叔杀死,割下头颅,将尸体抛入江中。”
“江湖传言辟邪子早已伤重而亡,想不到这邪徒竟又卷土重来。他既是要为天禄子报仇,先对骆明泉下手,而后便会……”甄裕想到此间紧要,不禁脱口而出,“荆浩风已死,辟邪子定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温继华恳切道:“晚辈正是为此赶来,但晚辈武功低微,恐非辟邪子对手,故来六扇门求援,希望能调集高手对荆大侠家人严加保护。”
“惭愧,我怎么没想到!”甄裕一拍大腿,“荆浩风生前疾恶如仇,结怨无数。只是先前那些恶人忌惮他的武功,不敢报复,此时得闻他身亡的消息,岂能善罢甘休?一定把仇怨都发泄到他亲友身上。我们早该派人保护荆夫人。”
甄裕不敢耽搁,和温继华即刻赶往袁清娴的住处。
眼前的景象忽然让两人大吃一惊。原来河滩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许多江湖装束的人士,他们或动手打桩,或撑开帆布,围绕着泊尘居搭建帐篷,远处尚有不少人骑马赶至。袁清娴和妹妹正忙着给他们端茶倒水。
看见袁氏姐妹安然无恙,甄裕明显松了口气,对眼前景象却十分好奇,恰好有一骑驰至身边,甄裕唤住问:“大哥风尘仆仆的,不知所为何事?”
马上的虬髯大汉瞧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没听说么?鬼蛱蝶又在南京现身了,连荆浩风荆大侠都遭了那魔头的毒手,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如今已有不少英雄豪杰赶过来了,一来盼能将那魔头揪出来,二来也要保得荆大侠的家人周全。”说完话,猛一甩鞭,径直去了。
甄裕和温继华对望一眼,惊喜非常。温继华欣喜道:“原来晚辈杞人忧天了,我从扬州乘船而来,竟不知南京城附近的英雄好汉早闻讯赶来了。”
甄裕点头:“如今有这些武林人士保护,便无须担心她们姐妹的安危了。”
“那我便放心了。此事既有着落,在下要带着师叔的遗体回福建复命去了。”温继华欣慰地说。
甄裕这才想起骆明泉的身后事尚未处置,温继华虽饱含悲痛,却不辞辛苦赶来,此番热忱实在令人肃然起敬,当下恭敬地朝他深深作了一揖。
“甄公子多礼,我这就去了。来日若得知凶手下落,盼您即刻传讯于玳瑁派,如需援手,鄙派亦在所不辞。”温继华告辞后便即离开。
甄裕目送他离去,然后回首远眺泊尘居,此时十几座帐篷已经搭好,聚在泊尘居边的江湖人士也将近百人。他甚感宽心,觉得自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便要就此离开,哪知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忽然想到有件事十分蹊跷。
日落时分,梁郁秋忙完了工地的事,便往家的方向走去,沿途在街上买了现成的葱油饼和牛肉汤。其实他并不觉得街上买的要比自己做的更好吃,但却能省下时间和精力,可以让他做更多自己喜欢的事。
离家还有一里多远,葱油饼和牛肉汤便已经消灭在了肚子里。他已经养成了边吃边走的习惯,边行路边进食不会占用更多的时间,回到家他便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与书本的较量中。
当梁郁秋走到江岸边时,不由愣住了,只见并不宽阔的江滩上,竟然搭起了十多个帐篷,将泊尘居围护在当中,一众江湖人士穿梭其间,嘈杂非常。
梁郁秋微微皱了下眉头,便径直往家走去,哪知踱至自己那间小竹屋前方不远处,却发现竟有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外,一人正弯腰拨弄着门锁,另一个大汉则拿着剑鞘撞击着窗户,似乎想在上边戳出个孔来。
“两位有何贵干?”梁郁秋按捺下不快,口气尽量平和。
那两人倏地一惊,手忙脚乱地回过身来,这才显露出容貌,拨弄门锁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清秀,眸子里却藏着一丝狡诈。拿剑鞘那人三十岁上下,长相粗豪,神情倨傲。
“您、您是这儿的屋主么?我们方才并不知这儿有人居住,实在抱歉。”那青年拱手道。
“现在知道了。”梁郁秋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开门锁。
“且慢。”一柄铜制的剑鞘挡在面前。
梁郁秋强抑怒火,转过身,便见那粗豪大汉横眉竖眼地瞪着自己。
“怎么?难道要明火执仗地抢劫不成?”梁郁秋也怒视着他们。
“误会误会。”青年赔着笑脸,将那大汉的剑鞘拉开,“在下韩禄,这位是孟大轲,我们俩都是山东泰山派的,决非什么强盗匪类。”
梁郁秋冷哼一声,仍旧面无表情。
似乎对梁郁秋听闻自己名号后的反应十分失望,韩禄和孟大轲面上都显露出一丝不悦。只是那韩禄变脸极快,不悦之色转瞬即逝,仍旧恭敬地道:“先生一定留意到了今日这附近的变化,周遭凭空多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您不害怕么?”
“若他们都是像二位这般正派的武林人士,有何可怕?”梁郁秋望向不远处帐篷间的江湖人士,漫不经心地回答。
韩禄和孟大轲对视一眼,似乎都想从对方眼里验证出梁郁秋这句话里是否含着讽刺意味。韩禄咳嗽一声,忽现哀伤神色道:“不瞒先生,我们这些人都是南京城附近的武林正道门派弟子,其中有的有幸与荆大侠交友,大多却缘悭一面。但大伙儿全都敬仰他的英名,以他为侠义的楷模,这次听闻他为侠义而逝,无不义愤填膺。总有一日,我们要将那鬼蛱蝶碎尸万段,以告慰他的英灵。”
说的倒好听,什么敬仰英名,侠义楷模,铁犀盟横行之时,你们在哪儿?鬼蛱蝶肆虐之际,你们又在哪儿?这时只怕是受舆论所迫,不得已才赶来,又或是想趁此机会,扬一扬声名,逞一逞侠气。你们为了荆浩风来是不假,但不见得会去找鬼蛱蝶的麻烦,因为要保护一个已死的大侠远比对付一个活着的大魔头容易得多。梁郁秋心生鄙视,默不作声。
又听那韩禄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荆大侠游历江湖时,惩治过的邪恶之徒不计其数,也结下了无数仇怨。荆大侠在世,他们不敢来寻仇,如今他英年早逝,那些狗贼必然闻风而至,伤害荆大侠的亲人。泊尘居已经变得危机四伏,我们这些人正是为此自发而来,誓要保得荆大侠的夫人和遗腹子周全。”
“你们去保护那个女人便是,与我何干?”梁郁秋不愿大好时间被这两人耗费,便想径直回屋。
“您可真别不当回事,或许那些邪徒已经开始行动,他们心狠手辣,可不会管你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寻常百姓。兄弟好心劝你一句,赶快离开这儿,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韩禄踏前一步,拦到他身前。
“你们俩没携带帐篷,又舍不得花钱去买,便想找个现成的?”梁郁秋实在不耐烦了,径直正视两人说道。
孟大轲支吾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们是在为你着想。”
“是吗?”梁郁秋冷哼一声,“你们看我这屋子距那泊尘居又近,又能遮风挡雨,稳枕温衾,比那些四处漏风的帐篷好了不知多少,便起了觊觎之心,唬骗兼施,千方百计想让我搬走,好让你们占得此屋。这可当真是个好法子,两位比起那些守着帐篷的鲁钝之辈来,聪明了百倍不止。”
韩禄和孟大轲显然被猜中了心思,脸上阵红阵白。韩禄兀自嘴硬:“好你个刻薄无情的家伙,不伸援手也就罢了,还把好心当作驴肝肺,诬蔑我们坑蒙拐骗!我二人是名门正派的堂堂豪杰,岂能贪图你这破屋子?”
“如你所言,那是最好。”梁郁秋正眼都不瞧两人,转身开锁,“两位请便,恕不远送。”
“不识时务的家伙!”只听身后孟大轲发出一阵大吼,随即便觉劲风来袭,掠背生痛。
唉,到头来还是要动手。梁郁秋心中一阵烦闷,反手拍出,将背后长剑夹在腋下,同时脚踵骤旋,掉头相向。
孟大轲显然没料到梁郁秋竟会武功,只觉一股巨大的扭转之力从剑上传了过来,怎么也拿捏不住,登时撒手倒撤,踉踉跄跄地退开。
梁郁秋将剑抛到地上,本想就此罢休,不料左首一声怒喝,那韩禄又不知好歹地疾攻过来。他用的是掌法,掌风绵柔,阴鸷险毒,倒是恰合此人的作派。
见掌力袭到面门,梁郁秋才伸出右手,顺着韩禄左手中指,一直滑过掌心和手腕,闪电般探入袖口之中,五指连戳,反复击打他前臂的穴道。
此刻梁郁秋整只手掌都掩藏进袖口当中,完全看不到如何发招。韩禄何曾见过这等诡谲的招式,大惊失色之下,右手探出,来擒拿梁郁秋藏在自己袖中的那只手掌。
梁郁秋脚下丝毫不动,右手散开黏劲,宛若泥鳅一般在韩禄袖中滑来滑去。韩禄擒拿不得,恼羞成怒,抡拳猛攻,反而把他自己的手臂打得麻痛不止。
韩禄驱敌不成,别无他法,只得疾步后撤,要将梁郁秋的手臂从自己袖口抽离。梁郁秋冷笑一声,迈着小步跟上,始终将手掌藏进韩禄的袖口,五指轮番使劲,专挑他手臂上的筋脉和要穴招呼。
韩禄甩袖撤步,全不顶用,只疼得满头大汗,哭丧着脸,好像被欺负惨了的孩子。梁郁秋却愈显镇定,瞅准时机,突然间左手五指并成一簇,如同一枚尖梭般突然探入韩禄的右手袖中,把他双臂都掌控得死死的。
韩禄几乎要大哭出来,尖叫道:“孟大轲,还不,还不快来助我!”
不远处,孟大轲被梁郁秋的武功惊呆了,听闻韩禄叫喊才回过神来,急忙抡起两个铁钵般的大拳头,对准梁郁秋后背招呼过来。
梁郁秋听风辨位,鄙夷道:“每次都从背后偷袭,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之道?”突然双手抓牢韩禄衣袖,双足冲天而起,带着韩禄上跃了一人多高,落地之时,恰好对准了奔到自己原来所站位置的孟大轲,呼啦一声将他兜入自己与韩禄四条臂膀围成的圈中。
孟大轲尚不清楚发生何事,猛然发觉自己正对韩禄,背对梁郁秋,当即便要转身。梁郁秋双臂一紧,膝盖抵住孟大轲的腿弯,将他紧紧箍在自己和韩禄之间。孟大轲和韩禄几乎被夹得脸皮相贴,肋骨噼啪作响。
两人开始还强忍着,过了一阵子终于熬不住痛,连声求饶。
梁郁秋冷冷道:“还想要这屋子么?”
两人胸口窒闷,吐词不清:“不……不要了,请您高抬……抬贵手!”
“下次让我再瞧见你们两个敢踏进这屋子方圆五丈之内,莫怪我手下无情。”说完这句,梁郁秋双臂骤弛,将两人一并弹出。两人摔开老远,身子立稳之后,才发现自己所站之地,不多不少,恰好距梁郁秋的屋子五丈之遥。他们面色惨白,身子发颤,片刻也不敢多留,转身狂奔。
梁郁秋冷漠地看着两人远去,打开门进入屋中,连喝下两杯水,心中的焦躁却没有减弱半分,总觉得有些不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从不曾在人前显露武功,这次竟被那两个蠢家伙激得泄了底,当真不值得。
住在泊尘居附近的那个姓梁的都料匠懂得武功这件事,不久后一定会传入那个姓甄的濯门弟子耳中,到时那人会怎么想?他必定会加深怀疑,更仔细地探查自己吧,也许自己以后的一举一动都会在监视之下。
不能再拖延了,剩余的事一定要在明早之前做完,梁郁秋做出决定,稍觉心安,开始屏除杂念翻看书本,可并没有过多久,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给扰乱了,梁郁秋眉头大皱,紧握拳头,用力打开房门,可刹那间神情僵滞,凝若冰雕。
伫立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那些来捣乱的江湖人士,而是一位全身缟素,温婉却哀伤的妇人,正是荆浩风的遗孀袁清娴。
“梁先生,对不住。”袁清娴敛衽行礼,满面歉疚,“方才听说有两位江湖上的朋友与您起了冲突,真是万分抱歉。”
梁郁秋摄定心神,平淡道:“是那两人不懂教养,但为何要你来道歉?”
“这些江湖上的朋友都是听闻浩风的死讯,唯恐恶人来袭,好心来援手的。浩风从来都不畏邪恶,视死如归,我是他的妻子,自当慷慨以对,岂能贪生怕死,寄于旁人的庇护之下。况且护得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该来的总会来的。”袁清娴露出坚强的神色道。
“这些话你对他们说去,与我说有何用?”梁郁秋故意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袁清娴并不在意,仍旧微笑着解释:“这些朋友陆续前来的时候,我便说感谢他们的心意,但不必劳烦他们日夜守护。可他们却不听苦劝,执意要留在这儿,说至少要杀几个浩风的仇家再回去,否则没法向师门和百姓交代。”
果然,一群鼓吹侠义、实际上却是寻求成名机会的狗东西。梁郁秋心中咒骂着,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这些朋友到底都是泊尘居的客人,所犯过错自当由我来承担。如果他们以后再扰到先生的休息,万盼您大人大量,不与他们计较。他们离开后,袁清娴若还有命留在世上,定会登门致歉。这儿有些才出炉的糕点,手艺粗陋,先生请收下吧。”袁清娴又鞠了一躬,将一只竹篮子放在门槛边,拜别离去。
梁郁秋一直望着她走回泊尘居,又见她与妹妹袁苗进进出出,忙个不休,不停取出酒水和食物出来招待那群江湖人士。而那群所谓的“敬仰”荆浩风的英雄豪杰,只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像觉得自己不辞辛劳来保护,受到如此招待正是理所当然一般。
梁郁秋看在眼中,好不厌恶,真想如教训韩禄和孟大轲一般将这群人都痛殴一顿。但终于他还是咽下这口气,反身回屋,关门时却发现合不上门板。
他这才想起袁清娴送来的那篮糕点还放在门槛上,当即俯身拾起,开启竹盖,顿时暖香扑鼻,沁人心脾。篮中有三碟不同样式的糕点,色泽朴素清爽,模样小巧玲珑。
如果不是新近丧夫,她一定能做出样式更好看、味道更香浓的糕点,梁郁秋心绪忽然复杂起来,更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她知晓自己在九月初五那晚对荆浩风所做的一切,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么着急找我来做什么?”面对匆忙把自己叫来的甄裕,叶晓满面狐疑。
甄裕拉她在旁坐下,把先前温继华告知的骆明泉被害经过告诉了她。
“骆大侠遭了毒手?”叶晓很是惊讶。
甄裕点点头:“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所以找你来商量。”
“你是说想不透骆大侠怎么被杀?”
“不,我想不透的是时间上的衔接。”
“时间上的衔接?”
“对,依温继华所说,骆明泉在扬州得知荆浩风的死讯,即刻赶来南京,途中被辟邪子所杀,也就是说九月初六骆明泉就已被害。”
“没有错啊。”
“那你说辟邪子杀死骆明泉后,接下来该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荆浩风的家人报仇。”叶晓松了口气,“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听说了,附近有许多武林人士连夜赶到了泊尘居,他们会尽力保护袁清娴姐妹的安全。”
甄裕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你想想,辟邪子杀死骆明泉后,应该不用半天便能赶到南京城,也就是说最迟在昨天晚上一定能赶到泊尘居,但为什么昨晚他没有出现呢?”
“或许是因为顾忌那群武林人士吧,他武功再高,总不会强悍到以一敌百吧。”
“错了,”甄裕眉头深皱,“刚才我去询问过了那些武林人士。你猜他们最早是在什么时候赶到的?是今日清晨!”
叶晓“咦”了一声,眉头也微微蹙起。
“蹊跷就在于此,辟邪子能在九月初七赶到,此刻泊尘居外并无护御,他有足够的时间下手,但是为什么袁清娴姐妹至今安然无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是辟邪子改变了主意,还是他遭遇了不测?”甄裕双手捧着脑袋,大倒苦水,“我真是高看自己了,鬼蛱蝶的案子至今没有一点头绪,谜团却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你已经尽力了,这不能怪你。”叶晓拍拍他的肩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我想,是不是该……该去求你那位朋友出手相助?”
甄裕摇着头:“但他说过不会再相助濯门。”
“究竟是为什么?”叶晓试探着问,“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甄裕看着她,欲言又止,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罢了,实话和你说吧,这次我本来想去镇江拜访华玄,希望和他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叶晓坐直了身子,眸子里写满好奇。
“起因是六个月前在洛阳发生的一件案子。”甄裕缓声说道,“短短一个月里,先后有三名当地不同帮派的武林前辈被人用诡异的手法毒死。当地武林人士完全找不出线索,所以我们濯门受邀彻查此案。”
“这件案子我听说了。”叶晓点头说,“后来凶手不是被正法了吗?据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为了取乐而无缘无故地杀人。”
“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甄裕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凶手是个年老的赤脚大夫,没有武功,但使毒的本领出神入化。这个人并不是疯子,他杀人是为了替女儿报仇,十五年前,他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儿被那三个衣冠禽兽凌辱致死。他当时说完这些后就服毒自尽了。”
叶晓“啊”了一声,既惊且怒,颤声说:“那……那为什么真相没被披露?”
甄裕低垂着头,脸上满是愧色:“当地邪道泛滥,全凭几个名门正派镇守,才不致肆意横行。若这三个德高望重之人的真实死因被披露,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正派威信垮塌,邪道必会乘虚而入,结果定然是百姓们深陷水火。所以那几个门派一起求恳濯门,为了大局考虑,隐瞒真相,假称凶手是个丧失理智的疯子。门主考虑再三,答应了他们。”
“你们,你们……”叶晓怒视着甄裕,但过了一会儿,怒色慢慢消退,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也怪不了你,换成我,或许也只能这样做。”
甄裕点点头:“这件案子我并没有亲身参与,真相是后来同门告知的。我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明白门主既然如此决定,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华玄。哪知他听后勃然大怒,对濯门破口大骂,然后要我向外公布真相,否则便与我绝交,任我如何解释他也不听。华玄就自己走上街头,逢人便大声地嚷出真相,但谁又会轻易相信,反而把他当成一个疯子。华玄一气之下,说从此再也不会相助濯门查案,就此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和我联络。这件事我始终觉得心中有愧,这次便是去向他赔礼道歉的。”
“原来有这样一段故事。”叶晓点头,“你这位朋友倒是个性情中人。”
“所以即使我去找他,他也一定不肯帮忙。”甄裕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叶晓和他默然相对,忽然眉开眼笑地跳起来:“他说不帮濯门,可没说过不相助六扇门啊。你带我去求他,他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甄裕还是很不情愿。
“没什么可是,别婆婆妈妈的,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动身!”叶晓硬把他往六扇门方向拽去。
后门紧阖,门扇上没有孔洞,应该是已经在门后用插销锁死;窗口的槅条是精铁铸成的,刀剑也劈不开;围墙砌得高耸而且光滑,再上乘的轻功也没有办法翻越过去。
在屋外绕了一整圈,本想以一种不失礼的方法进屋,最后却发现连破窗和翻墙也不顶用,甄裕终于打消了硬闯的念头,无可奈何地带着叶晓回到了正门,望着那道厚重的铁闸门发愣。
他们是半个时辰前到达镇江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不料事情远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仅是一道铁闸门做的闭门羹也还罢了,最让甄裕着恼的是门前的那堆怪东西:数十只周边有槽,能够绕轴转动的小轮,还有一条长达三余丈的皮索。
除此之外,铁闸门上还贴着这样一张古怪字条,写着这样一段古怪的话:“此门须以七百斤之力方能开启。滑轮圆心有凸起,可契合铁门孔洞,皮索两端有挂钩,可插入铁门下沿。凡欲入门之客,可将诸滑轮与皮索任意组合,自制省力之机栝,以一人之力开启铁门,否则改日再会,恕不远送。”
甄裕与叶晓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以一人之力,如何能举七百斤,就算自己和叶晓力气相加,也不过三百余斤,靠这些破轮子糙绳子,如何能再添四百斤力。
“屋子里那怪人是不是脑筋错乱了,想出这么个神经兮兮的鬼主意来?”甄裕低声咒骂着,来回踱着步子。
叶晓气鼓鼓地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神通广大的钩赜派弟子?我看他真是个疯子。”
甄裕急忙放低声音:“小声点,他会听到的。”
“听到又怎么样,我还要把这些鬼东西都丢到湖里去!”她说着当真抓起两个轮子,啪啪两声丢入不远处的湖水中。
甄裕阻拦不及,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闸门内传了出来:“少了两个滑轮,虽然难度增加了不少,但仍可以组合出提起五百斤的机栝,不过若是再少一个滑轮,那便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了,你们可要好好权衡。”
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丝毫生气,也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甄裕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说话的模样,不由开口叫道:“姓华的,老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样整这些劳什子东西来待客?我有急事相求,可没闲工夫陪你玩耍。”
“难道是我记错了,咱们不是绝交了吗?何来‘相求’一说。”华玄还是有些冷淡,但并不像是记仇的语气。
“华先生。”叶晓喊道,“在下是南京府衙六扇门捕快叶晓,因一件棘手的连环命案无法破解,久闻钩赜派探赜索隐之能天下无双,您更是唯一的入世弟子,所以慕名前来,万盼您伸出援手。”
“没用的。”甄裕在一边摇头,“他从来不听奉承话。”
果然,华玄并没有回应半句。
叶晓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说:“华先生,这件悬案诡异非常,搁置数年无人能解,您不愿相助,难道是知难而退,怕有损钩赜派的威名吗?”
“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激将法更加没用。”甄裕嘀咕道。
“本无威名,何以损之?”屋内的华玄笑了一声,“最擅破案的门派应该是你身边的那个人,他可本事得很,混淆是非,颠倒善恶,华某岂能有这本事?”
甄裕苦笑:“你还耿耿于怀呢?那件事确实是我们濯门做得有愧于心,我代师门向你道歉。”
“道歉就一了百了了吗?那行,我还是帮不了你,但我向你道歉,你走吧。”华玄仍然不依不饶。
“你还要我怎么办?”甄裕哭笑不得。
华玄沉默了一会儿,朗声说:“那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利用那些滑轮、绳索将门打开,我就不计前嫌,和你去南京。”
“这是你说的,可不许抵赖。”甄裕转忧为喜,上前摆弄起那些滑轮和绳索,叶晓也来帮手。但无论他们如何组合,如何运气施力,铁门始终纹丝不动。
甄裕完全放弃了,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叶晓也垂头丧气地摇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也没辙了。
“‘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这就是破解的枢要。”恰在这时,华玄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身,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男子对面而立。只见他头发蓬松,胡髭绕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长袍,腰间没有系绳,下摆松垮地垂在地上,两只袖子有一只捋到腕间,另一只却卷在肘部,看起来邋遢至极,偏偏眼神炯炯,一脸镇定,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甄裕站起身来,看着他:“华玄……”
华玄面无表情地凝视前方,好像正对着空气。
“想不到他这么年轻。”甄裕听到叶晓在自己耳边小声道。
甄裕张开双臂,做出暌违多时,热情会晤的姿态,朝他拥抱过去。哪知华玄一个侧身避开他,径直从他身边闪过,走到铁闸门前,开始将皮索勒上滑轮,一个个连接起来,口中喋喋不休:“方才我说的那段道理,出自墨子的《经说》,意思是在一根正中间有支点的横杆上,一端为砝码,一端为重物,当砝码等重于重物时,横杆平衡,但砝码加重后,此端必定下垂,但只要将支点向砝码端稍作移动,又会变回平衡之状。”
叶晓恍然道:“以前我曾学过西方算术,知道这叫做杠杆原理,是一位叫阿基米德的希腊人发现的。”
“六扇门还教过这个?”甄裕疑惑地看着她。
叶晓脸上掠过一丝惊色,没有回答他,笑了笑,盯着华玄。
“错了,墨子更早发现杠杆原理,比阿基米德还早了两百多年。”华玄摇摇头,将手中已经连成好大一串的滑轮组安置到铁闸门上的孔洞中,再将皮索的首端挂钩插入铁门底部,然后开始慢悠悠地拉动皮索末端。
甄裕和叶晓开始还不知他的意图,须臾之后,登时双目圆瞪,咂舌不已。
只见那华玄丝毫不费力地拉扯皮索使之绕转过逐个滑轮,有的滑轮绕轴而转,有的则悬空着向上移动,如此鬼使神差似的,竟然将那重达七百斤的铁闸门缓缓拉升了起来。
“华玄,你、你何时练成了这、这等惊人的内功?”直到见那男子把铁闸门拉到最高点,甄裕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开口。
“看来真是对牛弹琴,我方才说了那么大段道理,你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华玄面露失望之色,慢吞吞地解释,“滑轮就是变了形的杠杆,那些轴心没有固定,随铁闸门一起上升的滑轮其实就是支点两侧不对等的横杆。因为这样的滑轮由两根皮索吊着,相当于每段皮索承担重物的一半力,此后每加一个滑轮,两边的皮索就会各分担一半的力,也就等同于多了一个人来帮忙,只不过拉升之时,拉拽的皮索长短也多了一倍。只要把皮索和轮槽间的阻力都考虑进去,经过测算后,再将滑轮与皮索按照一定的顺序组合,尔后只要稍用点力,就能将那重达七百余斤的铁闸门拉起。”
甄裕和叶晓同时恍然,但两人此刻并没有心思细细领会。
“这些道理墨子早就说尽了,现在不过是拾人牙慧。”华玄似乎没有看出两人按捺着的焦虑,犹自滔滔不绝,“不过我最近在考虑的是,是否可以把这道理应用到武学当中。你想想看,如果能创出一种蕴含杠杆原理的武功招式,可以随意挪动当中的支点,当支点离你远而距对手近的时候,即便功力相当,他所要花费的气力也要比你大得多;同样的道理,当对手发出巨大的劲道来袭时,你只需挪移支点,使之向对手靠拢,就能以很少的力气守住门户。只要在招式中运用杠杆原理,便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攻守,焉能无事半功倍之效?”
“我懂我懂,呵呵。”甄裕打断他的话,“这些新奇招式我们以后再促膝长谈,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就是我刚才提的那件案子。这样,我们进去再说,你看,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口渴死了。”
他正要往门里走,华玄横跨一步挡住去路,然后平展左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怎么,”甄裕吃惊不小,“你还是要下逐客令?”
“愿赌服输,你没有开启铁门,我就没必要随你走。”华玄不留一点情面。
甄裕实在无可奈何,不禁脱口道:“你听说过鬼蛱蝶吗?”
“鬼蛱蝶?”华玄好像有了些兴致,“鬼蛱蝶,大如扇,四翅,共径六七寸,褐质间杂色,晃然。言两翅有翠点,尤光彩。以花为食,好飞荔枝上。这是种很罕见的蝴蝶,我只在古籍上见过图案,却没看到过实物,怎么了,有人被鬼蛱蝶所害?不对啊,鬼蛱蝶并没有毒性。”
甄裕与叶晓相顾无言,看华玄这个样子,显然他根本没有听说过那个令人闻而生畏的魔头鬼蛱蝶,不过两人也觉得情有可原,像他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钩赜派弟子,难免会对江湖之事孤陋寡闻。
“不是那蝴蝶,是一个人,不,应该是个魔鬼。”甄裕这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讲故事的天分,述说案情时只能平铺直叙。好在有叶晓在旁补充,好歹把关于鬼蛱蝶一案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华玄。
“鬼蛱蝶,以花为食,此人既以此为名,自然要做名副其实之事。”华玄作沉思状。
看华玄这副表情,甄裕喜出望外,他接着说:“现在我们所能确定的是鬼蛱蝶杀害荆浩风的时辰和手法,还有此人武功上乘,凶器是一柄状若蝶翼的怪刀。那些被害女子的名字里的确都带着花字,但相貌妍媸有别,少女少妇皆有。更奇怪的是,他作案的时间没有规律,时而隔月,时而隔年,不知是何用意。”
“如果排除鬼蛱蝶在耍弄查案者的可能,那些女子身上必定还藏着某些你们尚未发现的特殊之处,以致他需要苦苦寻觅,所以才不定期地作案。”
“如果当真如你所说,只要能发现这些案件的共通点,我们便能早一步发现鬼蛱蝶下一个要杀害的对象,提前设伏,将其抓获。”叶晓插口道。
华玄摇头:“守株待兔,永远不是破案的好法子,鬼蛱蝶若是已经收手,岂非再也无法等着他自投罗网?”
“这倒也是,但恼人的是,依据现在这点连蛛丝马迹都算不上的线索,完全无法摸清事件的脉络,那个鬼蛱蝶很可能身在暗处,默默看着我们发笑。”甄裕露出无奈的表情,这当然是做给华玄看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虽是老生常谈,却彰显了一个道理,没有人可以把案子做得全无痕迹,何况是连环之案。”
“我们正是来求你找出这些痕迹。”甄裕恳切地望着他,“以前没来劳烦你,那是因为我们太过自负,总以为能在鬼蛱蝶下次作案前将其擒获,哪里知道我们大大低估了那魔头的道行。这次连大侠荆浩风都命丧其手,再不揪出鬼蛱蝶来,无论是濯门还是六扇门都将羞愧无地,无颜再面对百姓。”
“别再用百姓做借口!”华玄双眸里突然涌出一股怒意,直视着甄裕,“在所谓的大义面前,一个人的牺牲就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为了百姓的安危,就可以让一个无辜的人背负千古骂名?”
华玄果然还是因为那件案子不肯原谅自己。甄裕一时无言以对,满脸羞愧。华玄再次对他做了送客的手势。
“那……那打扰了,告辞。”面对华玄决绝的神情,甄裕唯有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叶晓看了华玄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随甄裕离开。
甄裕牵着马,神情恍惚地走到江边,席地而坐,冷眼看着江水,满腔惆怅:“华玄说得没错,无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此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完全不是侠义行为。濯门这次实在有愧于心。”
“我明白这种两难的抉择有多揪心。”叶晓在他身边坐下,“面对有些事,你会觉得很困惑:于理,你非这样做不可;于情,却又心有不忍。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总会受到非难和苛责。有人赞你是善人,有人却骂你是恶棍,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甄裕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怎么也会有这些复杂的心思?”
叶晓愣了愣,才回答:“从小在江湖上闯荡,见得多了嘛。”
“你没有父母兄弟吗?这么多年一个姑娘家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叶晓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特别的,你别问了。”
甄裕察觉到她的神情里有一丝惊慌转瞬即逝,他有些好奇,但没有追问,心知这个女捕快恐怕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人生经历。
“现在好了,这位神通广大的钩赜派弟子不肯伸援手,下一步怎么办?”叶晓开口问他。
“还能怎么办?”甄裕捡起一块石头打了一个水漂,“膝盖上打瞌睡——自己靠自己呗。”
带着难以言喻的感伤,甄裕连夜从镇江赶回南京城。清晨才驰进城门,远远看见行人遍佩茱萸,才想起今日恰是九九重阳。他自然没心思过节,本打算和叶晓先去泊尘居看看袁清娴,不想远远便见一名六扇门的年轻捕快站立在驿亭前,神情肃穆,不像是来接风的。
“甄少侠,师姐,又出命案了!”那名捕快迎上前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真是活见鬼了,才几天哪,就死了多少人了,黑白无常也不嫌累么?”甄裕不由骂骂咧咧。
“林斌,别急,慢慢说,狄总捕头呢?”叶晓温柔地问道。
捕快林斌缓了口气:“他、他已经赶过去了,六扇门所有捕快都赶过去了,就留我在这儿守候。总捕头命我见到你们就即刻带你们过去。”
甄裕和叶晓听说六扇门全体出动,这才紧张起来。甄裕问道:“是泊尘居又出事了?”
林斌摇摇头,目露惧色道:“不是泊尘居,是鬼宅。”
“鬼宅?”甄裕吃惊地问。
“那是玄武湖东畔、紫金山西麓的一处旧宅院,叫做裴宅,相传是前朝一位姓裴的将军所建。后来将军家业衰败,房屋废弃,无人问津,近年来常常有附近的农人看到那屋子突现鬼影,有时还会传出怪声。时日久了,这裴宅就成了鬼宅,没有人敢接近。”叶晓解释道。
甄裕心头猛地一震,睁大了眼,摇晃着林斌双肩道:“鬼蛱蝶又作案了?”
林斌苦着脸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鬼蛱蝶所为,但这次死……死者身份非同寻常。总捕头到了现场,吓得脸都绿了,连连说他这次性命难保了,不仅六扇门要遭殃,就连整个南京城都要天翻地覆。”
“死者是谁?”甄裕和叶晓大惊,异口同声地发问。
林斌身子发颤,牙关交击,舌头开始捋不直了,甄裕从来未曾想过,堂堂六扇门捕快也会害怕成这副样子。
“铁……铁犀盟的大……大小姐,虞紫穹的独……独女,虞……虞薇薇。”
甄裕蓦地想起西安门外大街上铁犀盟白鹭堂副堂主霍乘空手持的画像。
还真是个让人恐惧的鬼宅。甄裕远远望着不远处那座矗立在树林深处的破旧大宅,越是靠近,越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他看了身旁的叶晓一眼,不知为什么,自打听到虞薇薇的名字后,她的脸色便苍白得可怕,身子不住发颤。
他们跟着林斌骑马驰至玄武湖东畔,而后又往紫金山方向去,渐入一片茂林,道路也变得崎岖起来,只得弃马步行,走了一炷香有余,才到达目的地。
大宅再向东不远,就是紫金山,山下聚集了一大群百姓,站在远处围观着“鬼宅”的情状,可谁也不敢靠近。
林斌边行边陈述。今日恰是重阳,天色也不错,不少南京城的百姓都依俗登高。其中有位老者起早来登紫金山,可爬到半山腰,突然发现这“鬼宅”东面的墙壁上凭空开出了一个窗口,当中突然闪过一个红衣长发的怪影。他以为又是那鬼宅闹鬼,登时吓得大叫。周围登高的游人随即聚集到老者身边,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却发现那个红色怪影呈人形,端坐在窗前动也不动。大伙儿都觉不对劲,可谁也不敢去瞧个究竟,商议之后,有人自告奋勇,前去六扇门报案。
“这、这鬼宅从来都是门窗紧闭,这次却无缘无故地打开了,总捕头也觉得很奇怪,立即亲自带人去查看。”林斌说着话,把两人迎入鬼宅的院子。
所有的六扇门捕快好像都已经集结到了这儿,将整个裴宅围护起来,唯独不见狄赫的身影。捕快们见到甄裕一行人,都没有多说话,只是让他们入屋。
进入屋内,仍然不见狄赫的身影,甄裕环顾四周,发现宅内几乎没有干净的落脚之处,破乱更甚于废弃的狱神祠,柜子上的阖扇少了插销,发出刺耳的嘎嘎声,破烂的帷帐随风飘扬,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并没有四处透风的感觉,也不见老鼠蟑螂。
“案发之地呢?”甄裕纳闷地问。
“在这边,鬼宅里另有密室,我们也是今日才发现的。”林斌走到东边墙壁,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只听到铁链绞动的嘎嘎声,须臾后墙上竟开出个一人高的大洞来,显然其中暗藏机栝,别有洞天。
甄裕与叶晓进入密室,穿过一段狭窄的玄关,忽觉眼前一亮,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地上铺着贝壳条纹的花岗石,墙面用淡红色的茜草颜料抹过,贴满金箔的挂屏、质地考究的紫檀柜、晶莹剔透的水晶香几、雕琢精致的黄花梨床榻……那玄关如同一个分水岭,密室内外可谓是天壤之别。
密室正中是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八仙桌,桌上摆的酒菜已经凉透,却没有食用过的迹象,东西两角上各摆了一副食具,也都十分洁净。唯独两只碧瑶杯都斟上了酒,西面的杯子尚是满的,东面的酒杯内却已所剩无几,杯身上赫然有着五个血红的指印,杯前的桌布上也血迹斑斑。
东面桌前两张雕椅并排放着,其中一张溅满鲜血,从椅面流到椅脚,又淌到地上,血迹分作几道,笔直地往东延续。
甄裕心头怦跳,循着血迹一路走去,没走多远,血红忽然消逝在前方。定睛审视,只见狄赫愁眉苦脸地跪坐在床榻前,呆若木鸡,薄纱织成的帷帐悬挂在床榻周围,血迹便消失在帷帐底下,帷帐呈半透明状,隐约现出一个赤红色的轮廓。
甄裕叫了狄赫一声,狄赫倏地一醒,神情慌张地爬起来,看着甄裕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甄裕愈加好奇,大起胆子,走到床前,将帷帐稍稍掀开。
“啊!”叶晓发出了一声尖叫,甄裕也险些站立不稳。
眼前的床沿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她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色,右手紧紧抱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男子脑袋搁在她右肩上,双手手指紧紧嵌入女子的双肩,后背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怵目惊心。
女性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前日霍乘空手中画像上的那个女子,铁犀盟盟主虞紫穹的女儿,虞薇薇。
“这……这可怎么办?抓不到鬼蛱蝶也还罢了,如今虞大小姐竟……竟死在南京城,狄某有几个脑袋也抵还不了!甄少侠,你千万要救救我!”狄赫摇晃着甄裕的手臂,苦苦哀求。
甄裕尽力让自己静下心,往右首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虞薇薇手中还握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四棱锏,再瞧那男子相貌,只见他不过三十多岁,左额上有一条青色胎记。此刻他五官扭曲,双目圆睁,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两具尸体背后,床榻紧靠着的东边墙壁上,开了一扇窗口,透过窗口恰好望见远处的紫金山,只是这扇窗虽是木制,却伪装成了与墙砖一样的颜色,窗框也与墙体融为一体,显然是隐窗,关上后从外边看是决计发觉不了的。
那位登山的老者正是透过这扇窗才发现了这两具尸体,甄裕几乎可以想象出他从远处的紫金山所能望见的诡异景象。
“这男子是谁?”甄裕深深吸了口气,出口询问,却许久没人回答,转头看去,却见狄赫面如死灰,叶晓也是一副痴呆的神情。
这位外强中干的总捕头会如此惶恐,甄裕早料得到,但向来外柔内刚的叶晓也会害怕如斯,他倒是有些意外。
“仵作呢?验过尸体了么?”甄裕朝密室门外呼喊,不多时,便见林斌带着一位老仵作进入密室。
先前在狱神祠时,甄裕也曾见过这名老仵作,听狄赫唤他老冯,验尸手段高超,经验丰富老到。
“老冯,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甄裕径直问道。
“小人粗粗看过。”冯仵作战战兢兢地答道,“两人都是死在丑时和寅时之间,距此刻不过三个时辰。那男子小腹被利器穿透,流血过多而死,而虞……虞大小姐则是服毒而死。”
甄裕初看虞薇薇面色,便知她是中了剧毒,此刻得到印证,当即问道:“是什么毒?”
“胡蔓草,又称钩吻、断肠草。”冯仵作答。
原来是断肠草之毒。甄裕微微张口,转向八仙桌上东面那只酒杯。
“小人在那只杯子的残酒中也找到了胡蔓草,还有最左边的那坛酒。”冯仵作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向八仙桌的左下角落。
甄裕循着他的指头望过去,果然见到那角落里放着三个精致的玉质酒坛,当下走到近处,只见其中两个酒坛横倒在地,显然内中已空,唯有最左边的一个竖立着。三个酒坛之后,还有个一尺多高的象牙饭盒。这饭盒装饰华丽,分四层,椭圆形,底端直径大约一尺,侧壁由大片雕成镂空状的象牙镶连而成,呈半透明之状。而且酒坛和饭盒上都盖有一个篆体的墨印。饭盒墨印左端用小楷标着“庚未”两个字,三个酒坛也分别标有“丙丑”、“壬亥”、“丁辰”的字样。
甄裕不识印上的篆字,但觉得有些熟悉,微皱眉头,蹲下身子,去瞧那个唯一竖立着的酒坛,只见坛中碧波荡漾,尚余大半,酒香四溢,嗅之欲醉。
酒中有毒,甄裕也不敢多嗅,回到尸首之旁,细致察视道:“两人身上有没有其余伤口,死前可有过打斗?”
冯仵作看了狄赫一眼,摇了摇头。
甄裕不知他有何顾虑,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当下戴上丝质手套,准备将两具尸体分开。
“甄少侠,你这是要做什么?”狄赫好像突然活过来,脸色大变。
“除去衣裳,核实死因啊。”甄裕奇怪地看着他。
狄赫眉头紧皱,眼睑不住开阖,似乎顾虑重重,隔了好一阵才道:“好,老冯,你去帮衬甄少侠,先验那具男尸。”
甄裕无暇多想,当下与冯仵作一起将那男子与虞薇薇分开。他将虞薇薇安置在床上,然后将男子抬出密室,让人在厅堂正中扫开一块空地,用蒲草铺满,将尸体侧放其上,在旁边烧起苍术和皂角,以祛秽臭之气。
准备就绪,冯仵作飞快地取出镊子和短刃,褪尽男子的衣裳,开始检视全身,依次查看过男尸的顶心、额角、太阳穴、喉下、胸前、两乳、两胁、心腹、脑后、乘枕、阴囊、肛门各部位,还不时取出葱、椒、盐、白梅等物,捣碎后抹在尸身上,再以醋蘸纸覆盖。
甄裕在濯门时也学过验尸法,知道那是因为人体肌肤本为赤黑色,死后变为青色,尸体上的伤痕不易显现,必须以此药物涂抹,然后用水洗净,伤痕才会显现。
甄裕见他验尸有条不紊,忧虑稍减,顾盼四周,狄赫就站在左首不远处盯着那具男尸。叶晓则站在另一个角落,她一只手扶着墙,失魂落魄地低着头。
甄裕不明所以,正想走过去问问她,忽然听身后的冯仵作喊道:“总捕头,甄少侠!这男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口,被刺至死亡的间隔不到一炷香时分;他体内没有中毒迹象,也未被迷药迷倒,胃里的残食与桌上的菜肴相符;致命伤口长宽均为一寸,伤口为正方形,周围皮肉紧缩,血荫四畔,刃痕有四处,穿透脉膜,从背后刺入,一直穿透小腹。”
“凶器是?”甄裕转身走回去,只见那男子尸体已被缦布盖上。
冯仵作比划着:“凶器应该有四个棱,端尖末粗,形若倒锥……”
“是不是这柄?”甄裕径直把他拖到密室里,指着虞薇薇手中那柄四棱锏询问。狄赫也紧跟着两人进来。
冯仵作拿尺子小心翼翼地丈量了虞薇薇手中的四棱锏,然后点了点头。
甄裕皱起眉头,又把冯仵作拉到八仙桌前,让他验桌椅和地上的血迹,人的皮肉被不同的兵器伤害,受伤深浅和鲜血飞溅的距离远近和形状都大不相同。
“是四棱锏造成的伤害没有错。根据血溅出的形状和地上的血迹,这男子应该是坐在桌旁时被刺死,然后被拖到床边的。而且桌边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证明他是出其不意地被刺死的。”冯仵作用手比划着当时的情境。
这样看来,确是这柄四棱锏刺死了这男子,难道凶手是虞薇薇?甄裕不敢妄下定论,转向冯仵作道:“老冯,烦劳你再细验虞薇薇的尸体。”
“不,不,小的不敢。”冯仵作连连摆手,面露惧色。
“律令有云:凡验妇人尸体,不可怕羞回避。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仵作,怎还有这等顾忌?”甄裕不禁有些恼火,转头向叶晓道:“罢了,叶晓,你是女子,你去屋里替虞薇薇验尸,若遇不懂再向冯仵作询问。”
叶晓还只是痴痴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甄裕无可奈何,捋起袖子:“好,你们都别管,我自己来验。”
正在这时,狄赫突然奔到他身边:“甄少侠,密室外有新的发现。”
甄裕一凛,不假思索拔腿就走,才跨出密室,便觉后面有动静,蓦然回首,只见狄赫已经挡在密室之前,手中双刀在握。
“狄总捕头,你这是做什么?”
狄赫哭丧着脸:“甄少侠,虞薇薇的尸体,你就别管了。”
“你怎地如此糊涂?”甄裕大为不解,“先前只是从表象粗验,虽然查知虞薇薇是中毒而死,却不能确定她究竟是生前中毒还是死后被人灌毒,必须剖开尸体,而且,我怀疑此事与鬼蛱蝶有关,须验她生前是否遭受侵犯。”
狄赫脸上一阵发白。甄裕也不理会他,径直拉冯仵作去密室验尸。
“姓甄的,你想害死我吗?”狄赫突然大吼一声,双刀一振,向甄裕斫来。
甄裕脸色大变,推开冯仵作,自己侧身避开:“狄捕头,你疯了么?”
“你难道不知道虞薇薇的身份吗?”
“当然知道。”甄裕义正词严,“这与查案有何相干?就算她是皇亲国戚,只要死得不明不白,都须一视同仁地验明尸身。”
“她可是铁犀盟盟主的独生女儿。如今,她不明不白地死在应天府管辖之处,只要沾上一点关系的都逃不了。她的尸体你我都无权查验,只有等铁犀盟来到,交由他们处置,这样、这样或许还能稍减罪过。”狄赫畏畏缩缩地说着。
“原来如此。”甄裕恼火起来,“原来你叫我赶到此处,不是要我查明真相,而是不敢独担重责,免得铁犀盟迁怒于你一人。”
“甄大侠,算我求您了。”狄赫就差没跪下来,“虞小姐的尸身岂容玷污?而且要是不小心查出有关铁犀盟的隐秘来,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六扇门的性命都握在您老人家的手里了,求您高抬贵手,就此作罢。”
“六扇门担不起,我们濯门来担。虞薇薇的尸体,今天我甄裕可非验不可。”甄裕丝毫不为所动,骤然起步,想要绕过狄赫。
狄赫的脸色突由哀苦变为凶狠,双腕翻动,一刀劈向甄裕面门,一刀斫向他双脚,劲风掠空,呜呜作响,显然运足全力,毫不留情。
如此一来,甄裕上下受制,不能使出铁板桥或是鹞子翻身避开,唯有后退一条路,不得已往后撤了两步。狄赫得理不饶人,趁势抢上,双刀舞出一团精光,眼看就要把甄裕迫出鬼宅去。
甄裕可不会轻易退却,双足旋踵,挪移之劲由纵变横,身子闪至右首,双掌腾起,变守为攻,突袭狄赫的左边颈项。
狄赫应变极快,刀法的砍斫削劈和步法的移挪腾跃配合巧妙,两个变招便将甄裕的突袭化解。甄裕身形流转,疾风般掠到狄赫另一侧,又去攻他左边脸颊。狄赫左手刀随即跟上,半空中画出一道圆弧,又让甄裕无功而返。
甄裕屡攻不得,渐往左上角退守。狄赫脸上浮出得意之色,双刀舞得更急。甄裕见他双手攻势磅礴,下盘空隙却是极大,心中已有计较,看准时机,突然双足在墙壁上一蹬,身子登时摇摆若游鱼,从狄赫胯下直贯而出。狄赫急忙转头,这才发觉自己已身处角落,四个方位已有半数给两道墙壁封死。
原来甄裕深知施展双刀,比之单刀,易攻难防,正所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只要把对手迫到步法施展不开之地,便会如同猛禽折翼,凶兽断齿,威力随即大减;而且行家皆知,单刀臂膀难防,双刀两耳难防,颈项以上,便是施双刀者的脆弱门户所在。
所以他方才乃是佯装攻击狄赫的颈项,散其心力,实则暗暗调转攻守方位,悄然将狄赫引向厅堂左上隅。
果然狄赫方陷入狭域,原本随心所欲的刀法登时左支右绌,章法全失。甄裕趁势抢上,双掌快如闪电,分击狄赫身上数大要害。狄赫无法倚仗步法,只得扎扎实实地以刀法应战。
甄裕开始还有些忌惮,攻八分守二分,孰料狄赫为人外强中干,刀法亦如其人,也是色厉内荏的货色,刀势看似凌厉,威力却十分有限。甄裕与他过了几招,便全然看透,骤然间左右掌交叉虚晃,分别击中狄赫双腕穴道。
“哐啷”两声,狄赫双刀落地,身子也颓然软倒,面如死灰。
甄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向密室大步走去。
恰在这时,宅子中突然卷起了四道疾风,将甄裕环绕在当中。甄裕大惊失色,凝神戒备。须臾风止,四条人影逐渐显现。
那四名男子身材挺拔,衣饰华贵,左肩上都绣着一个犀牛图案。四人站定后如同双足铸地,脸色仿佛槁木,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甄裕。
“四位堂主,幸得你们及时赶到。”狄赫急忙站到四人身后,指着甄裕,“这人不识好歹,执意要验尸,小人竭力阻拦,才力保得小姐的贵体不受其辱。”
原来是铁犀盟旗下拂天、白鹭、沧波和龙蟠四堂堂主驾临。今日总算见面了,甄裕心想,却并不害怕,坦然相对。
“在下沧波堂堂主顾洛宾,这几位是拂天堂堂主彭威、白鹭堂堂主司徒翼和龙蟠堂堂主吴漠。”四堂主中最年轻的男子先开了口,逐一介绍了另外三人的身份,然后凝视着甄裕,“咱们四人奉盟主之命,务必要将小姐的尸体带回家,那具男尸,我们也要带走,望甄少侠行个方便。”
“为什么?”此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姓名,甄裕有些惊讶,“虞薇薇的死疑点重重,你们铁犀盟难道不想查明真相吗?”
四人并不回答,目透玄色,凝重异常,仿佛连成了一面无形的坚壁,四张臭脸摆明了在说:我们铁犀盟除了自己谁也不信,就算要查也须自己动手。
“恕在下不能答应。虞薇薇之死关系重大,这不仅仅是你们铁犀盟的事,了,自己万不可辜负华玄的一番苦心,当下一狠心,转身奔入密室,扳下铁闩,将暗门锁死,随即飞奔到虞薇薇身边,将她尸首放平,拉起右边袖子,准备割开肌肤查看骨肉。
他再明白不过,如果虞薇薇是生前中毒,骨肉定为浅青黑色,如果是死后被人将毒药放在口内假作中毒的,皮肉与骨只作黄白色。
此刻晨光从窗口直射进来,恰照在死尸上,甄裕忽然发现,虞薇薇挂着血线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微笑着,眼神中也看不出丝毫痛苦。
他忽然想到,之前那些被鬼蛱蝶糟践过的女子,无不衣不遮体,遍体鳞伤,但虞薇薇身上除了中毒之象,并没有别的明显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甄裕有些迷糊,待要深思,突然想到此刻华玄尚在室外拼命,当下强屏杂念,伸手将虞薇薇的右边袖子捋过肩,取出匕首,便要割下。
“轰!”背后突然发出一阵巨响,密室西面墙壁炸开一个大洞,一条青影流星闪电般飞驰过来,伸出两只大手便来夺虞薇薇的尸体。
甄裕脸色大变,本能地用匕首一撩,哪知那人全然不惧,左手面正对匕首骤击一掌。这一掌力道正中匕首,刹那间匕首自刀身和刀柄连接处断成两截,掌势犹自不减,重重地击中甄裕胸口。紧接着那人右手涌出一股强劲的黏力,犹如长龙吐水,将虞薇薇揽走,闪身而去。
甄裕只觉胸口翻江倒海,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奔出密室,只见外边赤色氤氲散尽,打斗已止,华玄站在东北角落,除了衣裳有些脏乱,并没有受伤。
他这才放下心,只见顾洛宾、彭威、司徒翼、吴漠均惶恐地跪拜在地,狄赫和冯仵作也面带惧色地伫立于旁。一条大汉立在大宅正中,虎首燕额,威势逼人,紫貂披风霍霍飞扬。
他抱着虞薇薇,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慈爱,仿佛怀中女子仅是在酣睡。
甄裕虽没有见过此人,脑中却一下子冒出一名字来:铁犀盟盟主虞紫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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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乘之作
在武侠小说里,即使最不济的武林中人,身手也比寻常百姓好过许多。而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无论罪犯或是文中的名侦探,如果出现超过常人的身手,便会令文章出现虚幻感,脱离现实。所以,当推理和武侠在小说中交融的时候,这对作者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张敛秋作品《蛱·侠·铗》,便是一部典型的蕴含着推理元素的武侠小说。
在《蛱·侠·铗》里,作者所设定的钩赜门弟子华玄、濯门弟子甄裕,就是类似推理小说中私家侦探的角色,而"六扇门"则是警察角色在武侠小说里的影子。江湖帮派、大反派等文中人物,也能在推理小说中找到相对应的角色位置。
这就变得很有趣了。
推理小说的核心,就是犯罪诡计、由诡计衍生出来的谜团、谜团的破绽、由破绽衍生出来的解谜。如果仅仅是把推理故事披上古装外衣,让推理小说的各种元素在古代找到各种投影式的角色,还不足以作为武侠小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而只是大家司空见惯的公案小说罢了。
所以,我才在此推荐张敛秋的《蛱·侠·铗》,对于文中内容,我并不想作过多描述与评论,因为对于一部有着推理元素特质的小说,任何对文中内容的评论,都会泄露谜底,令人难以容忍。我只想说,《蛱·侠·铗》中,诡计、谜团、破绽与解谜,均属上乘,值得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