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寒露
寒,即寒冷,气温低。
露,即露水。
寒露,气温降低,露水更凉,都快要凝结成霜.
霜降
霜,即冰霜。
降,即落下,出现。
霜降,天气渐冷,初霜出现。
2014年寒露:10月8日
鸿雁来宾、雀入水为蛤、菊有黄华
2014年霜降:10月23日
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蜇虫成俯
寒露民俗
正值晚稻抽穗灌浆期,加强田间管理,浅水勤灌,切忌后期断水过早。
秋意渐浓,侠士们可约三两亲友,登高赏菊,对酒当歌。
天气干燥,可多吃滋润的食物,养肺润肠,防止咽干口燥。
霜降民俗
秋季进入尾声,要适时收割,耕翻农田,种春作物。
吃柿子,部分地区有吃柿子的风俗,可御寒保暖,滋补筋骨。
养生重要时期,侠士们在配合饮食的同时,可适当增加运动量,注意防秋燥、防秋郁、防寒。
快活林
赵晨光◎文
LILO◎图
一场意料外的偶遇,揭开了一个深藏多年的秘密。大雪纷色,却也掩盖不住人心的森然恶意……
章一
渊冰三尺,素雪千里。
茫茫无际的大雪已下了一天一夜,天色已晚,四望无路,然而在这样的雪夜,这样的深山里,却还有两个人执著前行。
这两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一个背着一把长刀,另一个腰间佩剑。前者一把金背砍山刀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绰号罗幕刀,名叫张亨;后者曾凭着一把宝剑单挑过太湖十二家匪寨,人称任侠剑,名叫李忌。
此刻李忌正与张亨商议道:“张兄,方才遇到的那猎人说,两日前这附近发生过一场雪崩,为求稳妥,我看今晚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反正这里离传灯山庄不远,明日也必能赶到。”
张亨此时也觉吃力,此地不过临近雪崩处,大雪便已盈膝,再走还不知如何,便道:“也罢,咱们先寻个山洞之类可以避风的位置。”说罢刚向前踏了一步,忽觉脚下软绵绵的,他低头一看,险些叫起来,“李兄,你看!”
那层层深雪中居然埋了一个人,也不知已在这大雪里呆了多长时间。那人身上冰冷,全无半点温度,呼吸也是微弱至极。幸而附近恰有个山洞,两人忙一起把他拖了进去
张、李二人常在江湖行走,晓得路数,这人冻得厉害,不能即刻用火取暖,于是他们先用雪用力摩擦他的四肢,再给他灌烈酒下去。良久,那人微微呻吟了一声。二人略放下心来,这才去外面折取枯枝,生了一堆火,又取了些雪与干粮混在一起,用随身带的铁罐在火上煮了一锅米糊。
诸事忙碌已毕,二人又看雪中救出的那人,方才昏暗看不分明,此刻借着火光一看,他们倒都吃了一惊。
只见那人穿了一身淡黄的春衫,用料虽名贵,却很是轻薄,脚上的靴子也是丝绸所制,被雪水浸得透湿。这样的天气,就是身披重裘也还不足,他怎会这样装扮?再看他脸上,眉眼虽也算得清俊,但实在是瘦得厉害,仿佛一袭春衫裹着一身枯骨,令人惊心动魄。
二人对视一眼,李忌道:“听闻有些前辈高人,内功练到极处,便可不惧冰雪酷暑……”可他一眼看到那人冻得惨白的一张脸,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且不说此人年纪还轻,决不会有这般功力,就算他有这样功力,又怎么会在这大雪中险些冻死?
张亨也是不解,他又见那人佩了一把剑,剑鞘无甚特别,顺手把剑刃抽出,一道耀眼火光霎时充溢小小山洞,夺目光芒几乎压倒一旁火堆。张、李二人同时一惊:“好剑!”
那把剑与一般宝剑不同,剑身隐隐显出一点金红颜色,剑刀上刻着一道火焰暗纹。张亨随意挥动一下,剑光竟将洞中燃烧的篝火斩为两截,两人同时咋舌,这把剑好生了得!
张亨还剑入鞘,犹疑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
李忌摇头:“我亦不知,且等他醒来吧。”
无边无垠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下个不休,张、李二人靠在山洞壁上闭目歇息,直到下半夜,忽听那人发出声响,两人本来睡得也不熟,忙起身查看。
那人已经醒来,神志还算清醒,他扫视周围,勉力道:“可是二位相救?多……多谢……”
张亨忙道:“你且不要说话。”便取了些米糊给他吃,又喂那人喝了些水。
吃喝已毕,那人面上又恢复了几分血色,已不是初见时那等濒死模样。他倚着洞壁坐起身,又郑重其事地向张、李二人再次道谢。
张亨摆摆手:“难道看你一个大活人在雪里埋着不成?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李忌也说:“这位公子客气了,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在下任侠剑李忌,这是在下友人罗幕刀张亨。”
这分明是个最简单不过的问句,那人却神态茫然,随后用力按一按头,道:“对不住……我不记得了。”
李忌一呆:“那,公子家乡何处?为何会在大雪天里出现在这里?”
那人仍是一派茫然:“我……对不住……”他似乎是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兄台的这些问题,我竟一个也无法回答,都不记得了。”
张亨不耐:“你都不记得,那你还记得什么?”
那人苦笑:“不瞒二位恩人,不知为何,过去种种,在我脑中竞都是一片空白,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为何要出现在此处,我竟一无所知,我……我也很想知道……”他撑住头,面上的神色极是迷惘。
李忌见他不似伪装,倒也有些同情,便道:“你身上有一把剑,你可还记得?”
那人便拔出长剑,剑光如火,耀人双目。这把剑绝非凡品,但那人看了一遍,仍是茫然。他又翻一遍身上,说来也怪,他身上除了这一把剑,竟然再无他物,就连银两、火石之类的寻常物件也无。
那人也是诧异:“这……”
张亨见他疲惫不堪,便道:“你刚醒来,也不必想太多,先睡一会儿,天明再议其他。”
那人应了一声,实在也是身体承担不住,便倒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半昏半睡过去。
他虽睡了,张、李二人可是再也睡不着,二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李忌思索了一会儿:“我看他衣着佩剑都不俗,或者……他也是前去传灯山庄的客人?”
张亨想了一想:“这也说得通,他那把剑可真是不错,有这样一把剑的人,也不会是一般人。再说走这条路,前面也只有一个传灯山庄可去,说不定他真是与咱们同路也未可知。照我说,咱们不如就把他带过去,山庄里能人必定多,说不准有人能治好他这个毛病。”
李忌也点点头,他看了那人一眼,压低了声音又道:“张兄,你看他……是真的没了记忆?”
张亨不由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道:“我没看出什么不对。再说就算他是装的,又有什么好处?”
李忌道:“说得也是。”他二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经验可算是丰富,那人一举一动,并不像是伪装,然而不知为何,李忌看那人时,总有一分不安的感觉。
次日清晨,几人醒来。张亨便道:“小哥,我们也不知你是哪里人氏,想去何处,但留在这深山里不是个办法,我们两人要去距此不远的传灯山庄,你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
那人犹豫了一下:“多谢两位相助,但不知传灯山庄究竟是何地,我一个外人,又是现下这样,不知是否会对两位造成不便?”
他在这种时刻居然还为张、李二人着想,张亨倒有些感动,道:“不碍事。”又道,“你不知道,这传灯庄主的老庄主黄远达是一位性情豪爽的英雄人物,他的独子黄琦更是江湖上年轻一代剑客中的翘楚。这次我们去传灯山庄,原是参加黄少庄主的婚礼。”
那人略有犹疑:“这般说来,若在下与黄老庄主是素不相识,岂不冒昧?”
张亨摇手道:“不打紧,你没了记忆,说不定本就是前去观礼的宾客。就算不是,黄老庄主是个豪爽大方之人,又兼这婚礼是传灯山庄一件极得意之事,如我二人,不过是与黄老庄主有一面之缘也被邀请过来,你便去了,我想也不打紧。”
那人点一点头,问道:“方才张兄说这是传灯山庄一件极得意之事,不知这话怎么讲?”
张亨道:“这是因为黄少庄主娶的新娘子,你知道是哪一个么?乃是那大名鼎鼎的芙蓉见苏桐苏女侠!”
他说完这一句话,便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人,按理来说,这名字一旦报出,必会惹来几声赞扬惊叹,但那人一派不解。张亨一拍头:“倒忘了你全不记得。”便道,“这位苏女侠,剑法高明尚在其次,当年她曾做过一件大大的侠义之事,全江湖都极是赞叹。
“三年前,兵部侍郎夏之扬夏大人被奸党陷害,全家男丁都被斩首,夏夫人与夏小姐则被流放岭南。那奸党端的可恶,竟给夏家女眷定了一个极短的期限,若不能按时到达,便要治罪。她二人是伶仃女流,如何能够准时到?唯一办法,便是行洛水那一条路,可这么一来,便一定要经过快活林。”
那人喃喃道:“快活林……”他双手忽然痉挛似的握紧,指关节都被勒得发白。张、李二人对视一眼,先前无论二人说到什么,那人都无所觉,莫非快活林对于他,曾留下什么深刻记忆?李忌便问:“这位公子,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那人慢慢放松手指:“没有……只是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两位恩人可否多讲些关于这快活林的事?”
李忌道:“这快活林……唉,实是武林里一个最邪恶的所在。”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快活林原是一片极大的森林,被一个名叫郁孤鸿的大魔头占据,此人武功奇高,一身赤焰内力更是狠毒残忍。当年武当、少林两派掌门联手,虽打败了他,却也杀不了他,最后只得与郁孤鸿定下协议,从此之后,郁孤鸿不得在江湖上行走,但快活林也自此归了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张亨接下去说:“小哥你想,有了这个条件,江湖上许多作恶多端,又被正道追杀走投无路的大盗恶徒,可不都投入了这快活林里?未过几年,这快活林便成了江湖上第一大魔窟。只是那郁孤鸿还算守约,约束众人不可出林,但快活林位于交通要道,几年来死在他们手下的客商行人也不知有多少。可这时快活林势力已大,江湖人也奈何不得他。而朝廷正与玉京对峙,也分不出兵力制裁,唉!”
这两位闻名江湖的侠客在提到快活林时,不约而同地一并叹气,可见这确实是个令人极为头疼之地。
李忌又道:“正因如此,江湖中人对这快活林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此时为了夏家女眷之事,竟有几位侠客仗义而出,由老侠客欧阳严英带头,又有武当派的凌云双剑云轻、风和两位真人,以及聚海门的临沂三英、崆峒长老华子鸣一同前往。
“临至洛水之时,又有一名叫楚徭的青年剑客加入。因夏家毕竟是两位女眷,男子多有不便,因此芙蓉见苏女侠便慨然相助,后来……”他长叹一声,“那真是惊天动地好一场恶战,后来夏夫人与夏小姐到底安然,但当年护送的九位义侠中,只有欧阳老侠客与苏女侠活了下来……”
李忌慨然长叹,竟说不出话来。反是张亨笑道:“莫要沮丧。去年,夏大人已被平反,这不是好事么?”
李忌也笑道:“正是。这位公子你可明白了?苏女侠做了这样一件大大了不得的事,在汀湖上自然极受敬仰。黄少庄主与她早年便定亲,如今终成眷属。黄老庄主自然喜欢,这才打算热闹一场。”说到这里,他也不禁抬头看天,叹道,“只是这忽降大雪,倒是有些不便了。”
张亨道:“可不是,按说婚礼不该是寻那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吗?偏定在冬日,也有些奇怪。”
李忌忙道:“休要随便议论。这位公子,这前后情由你已经知道了,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
那人苦笑一声:“也好,眼下似乎我也无处可去,便劳烦二位了。”
三人简单吃了些干粮,那人又恢复了许多,勉强也可行走,李忌分了一件厚披风给他,遮住几分风雪,但鞋子二人委实没有多余。因着这些原因,原本不过是半天的路程,三人却足足到了傍晚方才赶到传灯山庄。
这传灯山庄建于凝碧山山脚,气派巍峨,因为正在举办喜事的缘故,外围张灯结彩,白雪映红妆,美丽中又有一种静雅之感。
张亨急道:“也不知错过时辰没有,快!”
三人疾步来到山庄门口,早已有家丁上前接待。这传灯山庄果然是不同凡响,便是普通接待的家丁,也是神完气足,看样子武功亦是不俗。
张亨不由赞叹一声,李忌心思却要周密些,便笑问道:“黄老庄主果然重视这场婚礼,我看小哥内力很好,竟任这接待之职,真是屈就了!”
那家丁便笑道:“李大侠客气,实不相瞒,小人在山庄里原任的是护卫职务,只因最近传闻有一个人来到凝碧山附近,因此老庄主与少庄主都加强了防护。”
李忌笑道:“众位英雄都来观礼,高手云集,还怕什么人不成?”
那家丁低声道:“不是旁人,传闻是那大盗吴江!”
李忌不由“哦”了一声:“原来是他。”
这吴江乃是江南黑道上的龙头老大,一身邪派武功枫叶冷诡秘阴狠,防不胜防。这人却也奇怪,他一个龙头老大做得好好的,却偏在盛年时辞却高位,孤身一人游荡江湖。因他早年的名声,江湖中人都对他极为防备。若说他竟来了凝碧山附近,那么传灯山庄如此小心防备,确实情有可原。
张亨在一旁问道:“典礼开始了么?”
那家丁笑道:“还没,但是也不过一刻时间了。”
张、李二人一听,急忙将贺礼送上——分别是明珠一对,宝剑一柄,便随着那家丁一并进入。那青年也随着他们一同前行,家丁只当他是张亨和李忌的同伴,也未多问。
越往里走,喜乐声音愈发明显,又走一段,便来到一个极大的厅堂里。这厅堂虽大,然而里面的江湖人物更多,周围又燃了许多火盆,一进去便热气扑面。那青年也除了身上披风,自有家丁接过。
他衣衫单薄,形销骨立,在这喜气洋洋的厅堂里一站真是格格不入。众人也都不认识他,纷纷侧目。那人苦笑,便自动站到一个偏僻角落,厅堂中灯火明亮,只那一角光影寥落,映得那瘦削身形愈发寂寥。
就在这时,细乐又响,一位老者当前带路,正是当年义率群侠救助夏家女眷的老侠客欧阳严英,只见他长须花白,精神矍铄,好一派长者风范。
在老者身后,一对新人缓缓走来。新郎身高玉立,剑眉星目,一身大红的新郎服饰更为他增加了几分英气;新娘子虽然红绸遮面,看不清面容究竟如何,却也可见她喜服下身形窈窕、婀娜多姿。众人不免又是一阵称赞。
传灯山庄庄主黄远达端坐椅上,手捋长须微微而笑,神情甚是快慰。
一个文士模样的司仪便高声道:“新人……”
新人如何,不得而知。那司仪竟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住了口,只因新娘头顶的大红盖头竟已落到地上,露出一张亦喜亦嗔的芙蓉面。
新娘正是芙蓉见苏桐,她的声音颤抖,双目却紧盯着厅堂内一个角落。
“是、是你吗……”
章二
这个变故,令场内之人极是震惊,有人便顺着苏桐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她注视的是灯火阑珊处的一个年轻公子,众人多不认识他,都想这是何人,竟能得到苏女侠如此青睐?
苏桐却不理众人目光与思量,直直地向前走了两步。
黄琦忙道:“桐妹……”
苏桐仿佛未曾听到一般,一双秋水明目只看着那人:“楚徭……是你么?你、你回来看我了?”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低低,颤抖不已。
楚徭?众人都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忽有一人道:“那不是当年护夏大人家眷过快活林的九名侠客之一吗?”
这一句话激起干层浪:“据说当年九名侠客中,只有这楚徭籍籍无名,江湖中从未听过这一号。”
“那又如何,敢闯快活林就当得起个‘侠’字……可是,当年不都说他死了,怎么又活了?”
“且等等,你看他那张脸白的,那衣服也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议论不停,黄琦却只听得“楚徭”两字,脸色骤变。黄远达眼神也是一动,忙向欧阳严英道:“老哥哥,这……”
欧阳严英凝目看去,却不由长叹一声,目中神情瞬息万变,良久方道:“竟真的是他。”
这些声音,苏桐一概不理,广袤天地虽大,眼中却只有楚徭一人。她摇摇晃晃地向前又走了几步,忽然晕倒,凤冠委地,华美嫁衣零落尘埃之中。
楚徭坐在传灯山庄特地为他准备的静室里,心下纳闷。
这时他身上穿的,已是黄远达特地吩咐人送来的冬装,温暖舒适,桌上热茶点心一应俱全,那些家丁似是得到了主人吩咐,对他的态度亦是十分恭敬。
这一切,都因为自己是“楚徭”?楚徭看着手掌,那位苏姑娘在见到自己时那般激动,可自己对她却全无印象,实在过意不去。而这么一来,好好一个婚礼竟被自己搅散,他心中更是愧疚。
所以,自己真的是楚徭?可楚徭……又究竟是谁呢?
他努力地回忆着,然而过去种种却如迷雾一般,无论怎么想,依然是一片空白,只有“快活林”三字,仿佛黑暗中的火星,在他脑中一跳一跳,可最终能记起的,却也只有这三个字而已。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叩门,他扬声道:“请进。”却见一个背长刀的中年男子走入,正是罗幕刀张亨。他连忙起身:“张兄,快请坐。”又倒了一杯茶递过。
张亨却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按住他的手:“唉,你是当年义送夏大人家眷的楚徭楚少侠,怎好给我倒茶?”
楚徭诚挚道:“张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千万不要这般说。”又苦笑道,“说到底,我对自己这身份,仍是没有半分印象,张兄……你可否为我讲讲,楚徭是怎样一个人?”
张亨抓了抓头:“楚徭……我是说你……哎,这么说话可真是奇怪。”
楚徭便笑道:“张兄,你只当现在是与一个外人讲楚徭之事。”
张亨想了想:“说得也是。”便道,“其实楚徭其人,我了解却也不多。江湖上都说,三年前欧阳老侠客原只约了七人护送夏大人家眷,在途中遇到一个年轻剑客,自称楚徭,前来助拳,后来……”
他又抓抓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楚徭笑问道:“后来我便死在快活林一役中了,也不知怎么死的?”
张亨只得点头。事实确是如此,在当年九人中,这楚徭可说是最为籍籍无名的一个,除了快活林一役,简直不知道他还做过什么。
楚徭略有些失望,他原想多了解一些自己的身世,未想张亨也是所知寥寥,但他仍是含笑谢过。
张亨叹口气:“其实我这次过来,倒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他第三次抓抓头,道,“李忌劝我先不必过来,让你一个人安静下。但我还是想过来看看。你大约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就算一辈子想不起来,你也别难受,最多从头再过一次呗。”
楚徭一笑,他听出话中关切,便诚挚道:“是,我一定谨记。”
张亨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又听门外有人道:“楚少侠可在么?”这声音如暮鼓晨钟,正是老侠客欧阳严英。张亨“啊”了一声,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前去开门。他心想欧阳严英此时前来,必有许多事情要与楚徭分说,便拱手告辞。
欧阳严英进得房间,并未即刻落座,他凝视楚徭半晌,方叹息道:“楚老弟,实未想今生今世,竟还有缘相见。”
他的叹息中,有一种沉重的痛楚,楚徭尽管对前事全无记忆,却仍为之触动。他躬身道:“欧阳先生,请坐。”
欧阳严英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真是有趣,楚老弟,我已听人提到你记忆全失之事,可你方才对我的称呼,竟与三年前初见时,你对我的称呼,一般无二。”
他似已陷入对往昔的回忆:“当时我们已行至洛水之畔,前途茫茫,任谁都知,这一趟后,只怕便有大半人不能归来。临沂三英都换上白色短衣,慷慨高歌,就在歌声停歇时,楚老弟你自水畔蒹葭中站起身,笑道,欧阳先生,在下楚徭,前来相助!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楚老弟,你当时高义,老朽一直铭记于心。
“后来,我们便到了快活林……老朽平生经历无数艰险,却没有一役能与那一战相比。白衣高歌的临沂三英在第一战中就折损其二,余下的最后一位也在第二天惨死在林中机关下;凌云双剑与关西三魔同归于尽,华长老掩护我们度过了第二晚,自己却在天明到来前失血过多而死……”他声音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情,楚徭自己虽然一无所知,但听到此处,也不由为之感动,点头叹息道:“真是慷慨悲壮……”说到这里却觉欧阳严英的眼珠一直看着他,眼神中的情绪十分复杂,不由道,“欧阳先生?”
欧阳严英这才醒悟过来,叹道:“楚老弟,你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可真如一个局外人一样啊。”
楚徭不知当说什么,最后只得拱一拱手道:“抱歉。”
欧阳严英摆了摆手:“唉,楚老弟你道什么歉。没死,就比什么都好。当年苏丫头虽然也活了下来,可家传宝剑都被生生砍折,我中了郁孤鸿两掌,内力废了十之七八,现在无非是苟延残喘。然而看到你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强。”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唉,毕竟还是年纪大了,哕里啰唆地说了这许多事情。楚老弟,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先好好休息。”
楚徭忙起身相送,待到欧阳严英走后,他心绪难定,这温暖舒适的房间一时竟也成了囚笼,索性出去走走。
皓月当空,冰雪在地,空气虽然冷冽入骨,然而对此情境,却也能令人心胸一畅。只是楚徭刚走了没几步,就遇上三四拨家丁,一个个态度恭谨,楚少侠前楚少侠后,楚徭却委实不能适应这等恭维,索性疾行几步,寻了个僻静角落。
这里似乎是个池塘,因是冬日,里面一片白雪皑皑,池塘边有个小亭子,楚徭刚要上前,却见亭中有个窈窕身影茕茕孑立,正是苏桐。他自觉不妥,方退后一步,却听苏桐叫他:“楚徭。”
她的声音清灵脆弱,仿佛一触即折的冰凌,此时退后更不合适,楚徭只得上前,却停留在亭外,行了一礼:“苏姑娘。”
苏桐痴痴地看着他:“你还是叫我苏姑娘……”她凄然一笑,“也罢,总比苏女侠什么的,听着要顺耳许多。”
楚徭略觉尴尬,却见苏桐将他自上到下打量一遍,一直看到他脚下深重的影子,终道:“你、你真的没有死。”
楚徭心中暗想:果然当年那一役激烈惨痛,在这位姑娘心中印象竟这般深刻,便道:“苏姑娘,在下虽然没了记忆,却实在是一个活人。”
苏桐笑了两声:“好,好。”她双目片刻不离楚徭,轻轻道,“这三年,你吃了不少苦吧……我不会再嫁人了。”
听到前半句时,楚徭心中还有些感动,后半句却将他吓了一跳:“苏姑娘!”
苏桐声音轻细,意志却极是坚定:“三年前我初见你时,便知道自己心里再容不得旁人了……你还记得吗?那时你躺在洛水畔蒹葭丛中,吹着一片草叶,态度悠悠闲闲,那时我们正忙着赶路,可我仍是忍不住去看你,想,那是谁家的少年?
“后来我们走近了,你从地上站起身,也不拍身上的尘土,笑着和欧阳伯伯说,你要加入我们……你的笑,真好像朗月入怀一般,那时我便知道,我的眼里,再容不下别人了……
“我自幼与琦哥订婚,我也知道按理而言,我必是要嫁给他的,可我又遇见了你……这三年里,我每一日都生活在地狱之中,几度想要出家,可父亲已老,他几度苦求,我无法,只得答应了……婚事。你可知道为何我要选在这一天?当年你就是在这一天被郁孤鸿带走……可是你又在这一天回来,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她言辞零乱,楚徭只听得面色微红,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情绪萦绕心中。他低声道:“苏姑娘……”
苏桐依旧看着他,头顶一轮高天孤月如冰似镜,映照着亭里亭外两个身影,苏桐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却似根本未曾看到脚下的台阶一般,眼见就要摔落下去。忽然一条身影跃出接住了她,正是传灯山庄少庄主黄琦。
楚徭甚是尴尬:“黄少庄主,我……”
黄琦却不容楚徭说下去,他盯着楚徭,一字字缓缓吐出,语气之恶毒仿佛浸满了毒液:“你可知,这世间我最恨的一个人便是你。”说罢便一跃而去,只留楚徭怔怔地站在当地。
他是真的怔住了,就算他对情感之事再怎么无所觉,这时也明白过来这苏桐似是倾慕自己,而当年与自己似乎还有一段纠葛,可是……
可是一个身无长物,又全无记忆的自己,又怎能带给她幸福?
等等,身无长物?楚徭忽然想起,自己却也不是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一把剑。
楚徭拔出那把带火焰暗纹的长剑,这是他身上唯一余存的东西,殷红光芒照映白雪,令人目眩神移。他修长的手指虚虚抚过剑刃,心中暗想:我虽一切记忆皆无,但毕竟是江湖中人,总不成连武功都忘了?而若是能想起武功,能不能……就此想到其他?
他随手挥动两下,手腕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引,不自觉地便舞出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自然清扬,似乎一点杀气也无,直欲融入茫茫白雪之中。偏偏他的长剑又是一派张扬肆意,两相映衬,反而对比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待到最后一招,他劲力收拾不住,一剑斜斜挥出,如写意山水,劲道却极是强劲,那白雪铺满的池塘在他一剑之下,竟被从中开出一条道路,一分为二。
有人高声笑道:“好,好剑,好剑法!”
楚徭不觉诧异,他收起那柄剑,凝目四望,却并不见人,直听风声呼呼,却是一个酒坛子掷了过来。楚徭伸手抄过,又闻有人长声大笑,笑声极狂放:“为你这剑,这坛酒便给你了!”
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楚徭见四周唯有雪影树影,却也懒得再找。他顺手启开封泥,一股浓郁酒香便飘了出来。
他举起酒坛,喝了一口,只觉一道火线顺喉而下,极烈又极暖。楚徭拱一拱手,向那不知还在不在的人道:“谢了!”
次日楚徭醒来,因昨夜的醉酒,头还有些痛,奇怪的是,连左肩也一并酸胀疼痛起来。他撑着头坐起身,揉一揉肩,却也没觉什么异样,心道饮酒太多毕竟误事,下次却是要注意了。正想到这里,忽然有家丁急匆匆地进来:“楚少侠,不好了,昨天晚上张亨与李忌两位侠士被杀了!”
章三
楚徭倏然站起,面色惨白。
张亨、李忌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二人武功不俗,又身处传灯山庄中,怎么忽然被人杀死?他忙问道:“这是怎样一回事?”
那家丁道:“请楚少侠随小的来。”
两人匆匆赶到前厅,只见黄远达、欧阳严英、黄琦等几人都在,又有几位武林名宿与他们一起,但苏桐却不在其中,地上放着两具用白布遮住的尸体,楚徭俯身,轻轻揭开白布,霎时双眼酸涩。
那冰凉地面上躺着的,正是张亨与李忌二人。他二人都是咽喉处有血红伤口,仿佛是被什么灼烧过一般。
黄远达声音颤抖:“今天一早,家丁在沁芳亭里看到了这两具尸体,看时辰,昨日夜里他二人就已被害,而那伤口……”
他顿了两下,祈求似的看向欧阳严英。欧阳严英叹了口气:“那伤口,正是被郁孤鸿的狼山剑所伤。”
在场这些人,除了楚徭,都早已得知此事,然而听到欧阳严英提起时,仍不由个个色变。
武当的逐鹤长老道:“那大魔头不是号称今生不出快活林……”
欧阳严英正色道:“然而他已经出来了!若乘快马,此处离快活林不过三日距离。”
这几人议论不休,惶惑者有之,惊恐者有之。唯有楚徭怔怔站在当场,一滴泪,终是滑落尘埃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张、李二人之于楚徭的意义不同,他二人救了楚徭的命,更是他一片空白的生命中,真真切切关心过他的人。
李忌说:“你先一个人静静。”
张亨说:“就算一辈子想不起来,也别难过,大不了从头来过。”
他的手指不自觉紧紧扣住剑柄,似乎有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中来回穿越,对他叫嚣着:“复仇,复仇!”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老弟,楚老弟!”
楚徭身子摇晃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欧阳先生。”
欧阳严英看着他:“楚老弟,我有一事相询,张、李两人是在沁芳亭被杀,家丁说,昨晚他们看到最后一个入沁芳亭的人便是你,不知你可看到了什么异样?”
楚徭这才想起,昨晚所去池塘边那小亭,上面似有一块牌匾写着“沁芳”二字。昨晚他并非最后一个去往沁芳亭的人,但苏桐之事却决不可说,否则不是坏人名节?因此他连黄琦到来之事也没有提,只道:“我在沁芳亭里喝酒,喝了半坛便醉倒,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我便回房歇息了。”
这几句话并无虚假,欧阳严英却皱了眉头,道:“楚老弟,你身体未复,不宜饮酒。”
楚徭道:“无妨……昨夜,我原是闲走到沁芳亭那里,不知什么人掷了一坛酒过来,我便喝了。”
欧阳严英忙追问道:“是什么人?”
楚徭摇头:“不知,既是他好意赠酒,我便喝了。”
欧阳严英不由摇头叹息:“楚老弟,你还是这般随随便便,想做便做,倒不想那人若是想害你又该如何?”又对黄远达道,“黄老弟,我看,咱们先要加派人手搜寻,一旦发现那大魔头踪迹,先不要动手,对待那样一个人,也不需讲什么江湖道义,凑齐人手,群起而攻之就是。另外只怕那大魔头还带来其他人手,因此但凡可疑人等,都不能放过。”
黄远达虽是江湖上一个出众的英雄人物,但不知是不是郁孤鸿到来之事对他刺激太大,竟没有什么主意,只任凭欧阳严英调配。其余人等听了欧阳严英言语,也都道有理。
欧阳严英又道:“再有,便是要问一问山庄里留下的各位英雄,是否知道昨晚到底是何人掷滔,说不定可以由此查到那大魔头的一些线索。”
逐鹤长老犹疑一下:“欧阳,你说那掷酒之人会不会就是……”
他没有说出名字,但欧阳严英已知道他的意思,笑道:“怎么会,若昨晚之人真是那大魔头,他深恨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先杀楚老弟?”
逐鹤道:“说得也是……”又道,“这般说来,欧阳你却尤其要注意!郁孤鸿深恨于你,你偏又没了大半内力,太危险了。” 听到这里,黄远达才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道:“我这就加派护卫到欧阳老弟身边。”
众人正在商议时,忽有一个家丁进来道:“老庄主,顾夫人那里送信来说,她们已至凝碧山附近,大约一两个时辰便可到了。”
黄远达不由顿足:“顾夫人一到,岂不更加危险,唉!”
楚徭不知“顾夫人”是何人,欧阳严英看出他疑惑,叹道:“这顾夫人与楚老弟你也颇有渊源,她便是当年我们一路护送的夏家小姐啊。”
楚徭不由“啊”了一声,其实顾夫人也好,夏小姐也罢,此刻他心中都是全无概念,但这两日里听得多了,不免也产生了几分香火之情。
欧阳严英又道:“夏大人平反后,夏小姐便嫁给了工部侍郎顾言昭大人做继室。她是个念旧之人,因此在得知苏桐成婚后,便说一定要来观礼添妆,只这场大雪耽误了行程,因此晚到了两天……唉,早知如此,真不该让顾夫人也来趟这次浑水。”
黄远达忙吩咐人道:“快去通知顾夫人,叫她千万不可前来!”
家r还没答应,逐鹤长老已道:“黄老庄主,你这是怎了,顾夫人距离山庄已经很近,若此时回返,岂不是更易被郁孤鸿杀害?”
黄远达叹道:“是我糊涂了。”便加派人手,去迎接顾夫人。
然而直到正午,也没有等到顾夫人。倒是来到传灯山庄的江湖侠客在得知郁孤鸿之事后,有不少告辞离开,对此,无论是黄远达还是欧阳严英都无异议,欧阳严英还道:“走了也好,倒安全些。”
只是这些人中,并没有那赠酒之人。楚徭迷惑不解,他漫步到沁芳亭畔,绕着那池塘走了一圈,可是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心中不由诧异。
楚徭又回到沁芳亭里,地上犹可见血痕点点,他细细察看,心中不由一恸,同时头脑更是一阵疼痛。
他不禁闭上眼睛,扶着栏杆缓缓坐下。他的头痛得厉害,这种痛法,比先前听到快活林这名字时还要严重数倍。一时间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慢慢显出一个穿着火焰一般衣衫的人影,背对立于他面前。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却听得见那人的声音:“你觉得你现在是能活,还是能死?”
那个声音其实算得上清朗悦耳,语气亦是十分柔和,然而言辞之中的恶意却极是深重。
黑暗中又浮现出一个身影,这个身影竟是自己,身上到处都是刀伤剑伤,然而说话的声音却极是冷静:“生死凭天定。”
“错了!”那赤焰人影大笑,笑声狂放不羁,“你的生死是由我定。你想活,我会让你活着宁可死了好;你想死……”他继续笑,“我会让你被零敲碎打地慢慢死,一直死上一年。”
“生死何惧,不违初心便可。”负伤的楚徭平静地说。
那人忽地冷笑出声,返身扬手一剑,便向那个楚徭劈了过去。
这一剑激荡四野,内力强劲,剑法本身更是桀骜如烈焰升腾一般。楚徭不过远远旁观,已觉周身上下如坠火窟中,眼见那一剑就要劈到那个负伤的自己身上,他忙道:“住手!”同时用力一挣,竟睁开了双眼。
他心中疑惑,那个赤焰人影究竟是何人?更奇怪的是,赤焰人影劈下那一剑与他先前所使剑法全不相同,可不知怎么,竟有熟悉之感。
他犹豫着拔出腰间佩剑,试着如方才那般挥出一剑,竟已得七分神韵,之后他又使出第二剑、第三剑,先前还有几分滞涩,到十招后,竟已如行云流水一般。那把剑本就铭刻火焰暗纹,与这套剑法正是相得益彰。舞到极处,他只觉舞剑的手臂已不受控制,那份狂野炽烈几乎要带着他一同飞腾于天地之间,更有丝丝杀意从他心底升起,似乎若剑不见血,便无法平复。
唔,这也好办。楚徭想着,一剑之下,血花四溅。
他终于停住剑法,只见周遭冰雪竟已融化大半,而他的左臂上也被自己砍了一剑,伤口上有淡淡的灼烧痕迹。
等等……楚徭一怔,这伤口,似乎有些眼熟?
他正想着,忽然有狂放笑声自远处传来,这声音十分耳熟,正是昨天掷酒给他那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种办法止住九霄断最后一剑,有趣,真是有趣!”
随着声音,一个白衣人影自一旁树下飘飘而下,却是个中年文土。他身上只一件白色袍子,但行动自若,并不见丝毫寒意,显然是内功极其高明,已然不畏寒暑。
楚徭上前行了一礼:“多谢兄台昨晚赠酒,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看他一眼:“我?我叫……冷枫。”
楚徭道:“原来是冷兄,本想说一声久仰,无奈我现在全无记忆,不好乱说。” 冷枫被他逗笑:“你这人也忒实在。你就说一声久仰,我还会问你不成?”又诧异问道,“你没有记忆?”
楚徭颔首道:“正是。两天前我被人所救,之前所有事情,在我脑中全是一片空白。”
冷枫上下打量他几眼,却见楚徭一派坦然,眼神清澈,不似做伪,不由拍腿道:“竟有这等事,我原想问你这剑法是从何学来的呢!还有这把剑是从何处得来,你也不记得了?”
楚徭摇摇头:“抱歉,在下实在一无所知。”
冷枫道:“那你对自己知道多少?总不至于你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楚徭道:“我虽不记得,却有人与我讲过。”
冷枫道:“那你便把你听到的事情讲讲看。”
楚徭倒也无意隐瞒,便将自己相关之事,除却与苏桐的情感纠葛不曾说出之外,都和冷枫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昨夜冷兄既然也在此处,不知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冷枫先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道:“你这人实在有趣得紧——你除了一个名字,对我了解多少,就这般把你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楚徭道:“在下以为,事无不可对人言。说了又如何?”
冷枫笑道:“你倒不怕,你从前曾做下什么恶事,又或你原是我的仇人,我得知你身份后一剑把你杀了?”
楚徭道:“倘若我过去真做了恶事,那冷兄想杀我,乃是天经地义。岂是今日可以瞒住的?”
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坦率,冷枫看了他一会儿,叹道:“服丁你,你倒说说,你曰后有什么打算?”
楚徭道:“我本想离开山庄……”
话音未落,就被冷枫截住:“离开山庄?这里认识你的人最多,你倒不想借此找回记忆?”
楚徭苦笑道:“只怕会给旁人添乱。”其实他原本打算离开传灯山庄,主要是因为苏桐之故。他恕自己此刻并无一分对苏桐的记忆,又兼身无长物,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其他方面,都无法令苏桐幸福,倒不如先行离开为上。若日后找回记忆,再说其他。
冷枫又看了他一会儿:“先前你说那些话都没撒谎,这一句,倒有些不尽不实。”
楚徭一惊,未想此人这般敏锐,却听冷枫又道:“只是你这人若不想说,只怕我也问不出来,你倒是先说说,现在有什么打算?”
楚徭正色道:“目前打算,自然是为张、李二位恩人报仇。方才问题冷兄还没有回答,不知昨晚冷兄可有什么线索?”
冷枫笑道:“线索,我倒也有一些。但我有一个条件,我想让你以刚才的九霄断剑法,与我比一场剑。你须尽全力,之后输赢不论,我都会告诉你。”
这“九霄断”三字,方才冷枫也已提过一次,楚徭这才知道自己所使这套剑法的名号,隐隐竟也有一丝熟悉感,便道:“好。”
冷枫并未拔剑,他随随便便站在当地,双手负在身后,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楚徭抽出佩剑,心中忽升起一个念头,虽然那“九霄断”是他自己方才使出,但似乎面前这个冷枫的气质,才与那九霄断相符。
他不再多想,右手执剑,一剑如火凤翱天,地上冰雪翻卷一片,直向冷枫而来。冷枫一笑,也不闪躲,直到剑刃已经指向前胸,他身形忽地向左一侧,速度奇快如鬼魅一般,那本是避无可避的一剑竟在瞬息之间被他闪开,随即他食中二指并指如刀,在剑刃上轻轻一搭。
说来也怪,只这轻轻一搭,楚徭便觉一阵严寒从剑刃上传递过来,先前那火焰之力全没了去处,真好像劈开两片顶门骨,倾入一盆冰雪来,他连退几步,勉力握剑才未使长剑脱手。
要是换在平常,一招已败,楚徭自然就已认输,但冷枫先前曾说“须尽全力”,楚徭便握紧长剑,连环十字挥出。论到他的内力,自然远不及冷枫强盛,但这两剑速度奇快,因是十字相连,更将四面八方死角一并封上,灼烧热力笼罩四方。
冷枫不由点一点头:“以速度补内力不足,也还不错。”
一句未了,他已腾身而起,长衣随他身形飞舞,直若白色巨鸟腾飞于空。随着下落之势,冷枫右手轻轻一按楚徭左肩,一触即分。按理而言,这轻轻一触决不会给人任何伤害,然而楚徭却再次感觉到方才那等酷寒之力,较之前番甚至更加鲜明。
这是什么内力,怎么如此诡异了得?
然而此刻楚徭却也不及多想,他借着冷枫下落之势纵身一跃,身形更在冷枫之上,随即双手握剑,向下疾劈!这一剑非但是双手持剑,更借助了自身体重的力量在里面,威力远胜之前两招。冷枫唇边也不由微露笑意,大有赞赏之意。
然而这一剑究竟冷枫会怎样接,能不能接得下,却是不得而知。因为就在楚徭使出这一招时,池塘对面有人怒喝道:“九霄断!那是郁孤鸿的九霄断剑法和他的狼山剑!”章四
楚徭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上劲力霎时卸了,冷枫却也没有追击,只抱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池塘对面站着几个人,黄远达父子、欧阳严英以及武当派的逐鹤长老等人都在其中,一个个面上神情又是惊讶,又是疑惑,隐隐还有三分恐惧包含其中。
狼山剑?九霄断?楚徭茫然抬起左臂看了一眼,方才舞剑到极处,已无法停止,不得已之下他砍了自己左臂一剑,当时觉得这伤口似乎熟悉,因冷枫忽然到来便没再多想。然而这时他忽然想起,那伤口处的灼烧痕迹,与张亨、李忌二人的伤口,竟是十分相似。
那池塘本不大,而几人都是武功高明之辈,此时已经赶来。欧阳严英神色尤其不好,他指着那柄狼山剑:“楚老弟,郁孤鸿的狼山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楚徭怔了一下,他拿起那把自他在雪夜中醒来便伴随身边的长剑:“我并不知道它是狼山剑。”
欧阳严英盯着他的眼睛:“是,我们一开始也没想到这是狼山剑,原本的狼山剑剑鞘富丽堂皇,上面镶嵌着九枚大小不一的红宝石,可你拿的这把剑剑鞘却十分寻常,因此就连我也一时没能察觉到……”他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楚徭,你为什么要拿着伪装过的狼山剑进入传灯山庄,又为什么,你竟然会使郁孤鸿的独门剑法?”
这两个问题极是尖锐,而黄远达等人看向楚徭的目光,也变得冰冷。
楚徭怔了一下,尚未回答,忽有人急匆匆赶来:“庄主,顾夫人已到了!”
黄远达忙道:“顾夫人怎么这时才到?人在何处?快带我去迎接。”
那人不敢抬头:“庄主……顾夫人一行的马车被发现时,顾夫人倒在车中,已……已死了。”
黄远达大惊失色,退后两步,身子都在打颤:“顾夫人是诰命,这可要闹出大事了!是怎样过世的?”
那人道:“顾夫人是被一剑刺在前胸而死,伤口上好像被火烧一般,看尸身状况,遇刺时间只怕不超过一个时辰。”
黄远达又是一颤,随即一脸白胡子几乎都要翘起来,他怒指楚徭道:“之前一个时辰,你在哪里?”
这话里的意味,竟是已将楚徭当成了嫌疑人。楚徭道:“一个时辰内,在下一直在这沁芳亭处,这位冷枫冷兄可以作证。”
之前因为九霄断与狼山剑惹人注目,冷枫反而被晾在一边,此时几人都看向他,逐鹤长老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失声道:“你……你是?”
冷枫耸一耸肩:“你倒不认得我?”态度十分轻慢。
逐鹤怔了怔,忽地出手如电,一招流云掌向冷枫前胸袭去。流云掌本该是意态悠然,逐鹤这一掌却极是狠戾。冷枫哈哈一笑,伸手一拂,触及逐鹤手掌边缘。逐鹤只觉一股冷锐劲力从被触及之处传来,直击心脏,半个身子都因此一麻。他连退几步,方才止住身形:“吴江枫叶冷,你是吴江!”
这名字有些熟悉,楚徭想了一想,方才想到他们初来传灯山庄时,曾见山庄内守备森严,道是大盗吴江来到凝碧山附近……原来是他!
逐鹤目眦欲裂:“吴江,当年你与我师兄林真人比试,害得他一身武功尽废,从此成了废人,此仇不共戴天!”
吴江满不在乎地笑道:“江湖比武,哪个不是生死由命?你想报仇?可以,来啊!”
逐鹤哪经得起他激,拔出长剑便刺了出去。吴江轻轻一跃,身形已在数丈之外,犹向楚徭笑道:“你这人有趣得很,下次再来找你。”
逐鹤与吴江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剩余几人的目光,再度回到了楚徭的身上。黄琦拔出腰间长剑,指向楚徭:“姓楚的,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快活林?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黄琦的指控更为直接,楚徭的态度仍是平静:“不是我。”
“不是你?”黄琦冷笑,“你没有杀顾夫人?因为刚才那个人作证?笑话!谁不知吴江与郁孤鸿原是同门师兄弟,他们二人的枫叶冷与九霄断两门邪功外表不同,却是同出一源!你还想让吴江给你作证,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楚徭这次倒是有些吃惊,他并不知吴江与郁孤鸿同出一门之事:“黄少庄主若是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能为在下作证的人,也只有刚才那位吴先生一人,昨晚掷酒之人,也是他。”
黄琦哈哈大笑:“也就是说,你连一个靠得住的证人也没有?就这样你还要抵赖,你是不是还想说,你用的根本不是九霄断,拿的也不是狼山剑?可惜!就算我们不认识,欧阳伯伯当年一路闯过快活林,他却是认识的!”他冷笑着一剑刺出,“你若硬说不是,不如再使一剑,让大家看看!”
黄远达与欧阳严英同时道:“且慢!”他两人年纪既长,也较为老成持重。但黄琦出手如电,二人阻拦不及,无奈下楚徭只得举剑还击,一剑如白云横越碧海蓝天之上,端的是写意舒展至极,却不是方才九霄断的剑招。
楚徭不敢。
九霄断用到极处,必当见血,黄琦与他无冤无仇,又涉及苏桐之事,楚徭不愿伤他。
黄琦却冷冷哼了一声:“这不是九霄断,你何必遮掩!”又是连环三剑刺出,速度奇快无比,每一剑皆指向楚徭身上要穴,速度虽快,精准处却是半分不减。黄琦素以年轻一代剑客翘楚著称,果非浪得虚名。
这三剑已然招招是杀手,楚徭一个铁板桥险险闪过,站直身子又道:“黄少庄主,先不要动手!”
黄琦哪里肯听,三剑被楚徭避过,怒火更炽,剑势连环,如暴雨倾盆,正是传灯山庄家传的一套轻雷剑法,乃是他最得意的本领。这套剑法统共四十九招,速度奇快,正应了那句“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不过片刻,一套剑法已经将将用完,楚徭左避右闪,实在逼不得已时才还手一两招,直躲得极是狼狈。
眼见轻雷剑法已将使尽,这最后一招,原是直点对方咽喉,但黄琦却做修改,剑锋由咽喉扫过楚徭左肩,更增凌厉之势。楚徭虽勉强躲开要害,但到底未曾全部躲过,黄琦剑风在他左肩一撩,厚重冬衣尽数被削开,可见这一剑实是内力十足。
黄琦忽然倒抽一口冷气,指着楚徭道:“你……你……”
先前他寻楚徭动手时也未曾如此,楚徭不免诧异,却见黄远达、欧阳严英等人也都紧紧盯着他左肩,只听欧阳严英长叹一声道:“楚徭……你……先前你虽用了九霄断与狼山剑,我总想这其中尚有隐情,然而你身上竟有魔纹!”
楚徭全不知“魔纹”是何物,他自己也无法看到,只见这些人看他的眼光都已极是难看,欧阳严英拔出佩剑,却被黄远达拦住:“你内力丧失太多,我来!”然而未等他出手,身后另外两个中年刀客已经拔出长刀,双刀齐向楚徭头顶劈去,“快活林的妖人,受死!”
黄家父子这时也双双上前,欧阳严英手按剑柄,长声叹息,欲进又退,只道:“怎会如此!”
被四名一流高手围在正中,楚徭又不愿全力还击,不出片刻便落了下风,这四人对他步步紧逼,竟是一副要将他格杀当场的架势。无奈下,他握紧狼山剑,九霄断展手而出,赤焰如风,几人慑于当年郁孤鸿名声,竟然同时退了一步。
“我并没有杀人。”楚徭沉声道,“还请诸君信我。”
“如何信你?”黄琦扬声道。
楚徭手一挥,狼山剑在空中画出一道血色弧线,直直插入池塘残雪之中。
“凭此。”
这个举动出入意料,那两名中年刀客对视一眼,表情似有所动。欧阳严英叹道:“我实不愿相信,你竟……也罢。”
楚徭躬身行礼:“还请诸君调查。”
黄琦冷冷哼了一声,“也好。”他上前两步,“我便信你!”
最后一字出口时,楚徭忽觉肋下一凉,他愕然低头,却见黄琦的佩剑已插在自己身上。那年轻剑客面上全是怒意,把剑一拔,鲜血“Ⅱ商嘀嗒嗒”直落下来:“身有魔纹之人,如何信得!”他随即向身后道,“莫听信这妖人鬼话,谁晓得他除了狼山剑,还有什么魔功,先拿下他再说!”
冷锐刀剑,一同向楚徭身上袭来,这岂止是拿下,简直是要把他格杀当场的劲头。而方才黄琦那一剑刺得极深,楚徭重伤之下,闪避更难。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一阵烟雾升起,众人双眼被迷,难辨前路。楚徭只觉一个人抄起了他,已离开沁芳亭畔。
那人轻功甚好,纵是带着一个人,仍不减半分速度,他又似对传灯山庄十分了解,一路行走避开几拨人马,沿一处角门来到山庄外面,寻一个隐秘角落,这才放下楚徭:“你快走吧!”
尽管伤口疼痛不已,楚徭却仍是勉力站直身子,拱手道:“多谢。”抬头时却是一怔,只见面前是个半老女子,头发花白大半,盯着他的眼神很是严厉。
“我是阿桐的乳母。”她的语气硬邦邦的,“我原不想救你,可阿桐若知道你死了,定要十分难过,因此也只得帮你一次。你现在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给阿桐添麻烦。”说着掷给他一个包裹,“这是阿桐给你准备的,还不快滚!”
说罢,她径直越墙回庄,不给楚徭说一句话的余地。楚徭咬紧牙关,打开那包裹一看,里面尽是伤药、火石、干粮等必备之物,又有一领厚重披风御寒,心里极是感激,然而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他疾点几个穴道止血,简单裹一下伤口,匆匆向凝碧山而去。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仿佛一道厚重而轻柔的帘幕,将整个天地笼罩其中,也亏得这场大雪,后面的追兵一时才没能找到楚徭。
他依稀还记得来时的道路,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发现面前山洞似乎很是眼熟,再一细看,可不正是前两日张亨、李忌二人救他的地方。
楚徭苦笑出声,原来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这里。
他来到山洞里,拾了些枯枝生起一小堆火,方才因一路奔驰,简单包扎的伤口再度裂开,他便打开那包裹,想再取些伤药。谁知这次打开仔细一看,却见里面还有个小小的朱丝格本子,不由拿出,借着火光细看。
上面字迹娟秀,但颇有些零散,似乎只是信笔所书,有些地方更氤氲开来,看墨痕并非最近书成,倒像是已有数载光阴。
楚徭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庚辛年九月十一,欧阳世伯相约,护夏大人家眷至岭南一行,夏大人蒙冤受屈,天下皆知,家眷何辜,义不容辞。”
楚徭忽然明白过来,这应是当年苏桐对快活林一役的记录,心下不由一动,仿佛有一条蜿蜒小蛇钻入他脑中,隐隐触动着当年的回忆。
似有所动,却又似一切仍不分明,他深呼吸几次,揉一揉太阳穴,又向后面看去。
“十月初七,见夏家眷属,夏夫人虽遇大难,温婉不减,随和可亲。夏小姐惜余有闺秀风范,然决断更胜其母。”
看到这里,楚徭暗想,这位“夏惜余”当就是今日被杀的那位顾夫人。自己当日应也见过她,可叹这位夏小姐逃过快活林一劫,却终是殒身于传灯山庄,心中不由叹息。
这一段之后,又有一行小字,道是:“夏小姐身畔,又有侍婢名翠柳者跟随。当日夏家遭难,翠柳因出外采买,逃得一难。然在得知旧主消息后,仍不辞千里,跟从身侧,可见奴仆之中,亦有义烈之人。”
楚徭点了点头,却见下一页写的是:“十月十七,洛水之畔,逢楚徭。”
骤然看到自己的名字,楚徭不由吃了一惊,这一页却只写了这一行字,下面有一行字原被抹了,仔细看去,模糊看出“卧如玉山将倾,笑如朗月入怀”几字,楚徭脸一红,便翻到下一页。
“十月廿九,入快活林。”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看得楚徭心中为之一惊。
“林中凶险,远胜吾等先前所想。凌云双剑武当高足,竟折于首战,血流四野,观之惊心怵目。然形势所驱,竟不得为二人收敛尸骨,心中痛楚难当。”
楚徭心中又是一动,方才那抹若有若无的回忆似乎更加分明,仿佛有什么不对,然而不对之处,又究竟是什么呢……
章五
楚徭原本还想继续看下去,然而他奔波半日,又身负重伤,实在是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他收起那个朱丝格本子,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在火堆边蜷缩着躺了下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绿色森林。
那片森林无边无际,似乎每一片树叶,每一条藤蔓都有着蓬勃自在的生命力。然而不知怎的,那份生机中却又蕴藏着一种咄咄逼人而不怀好意的味道。
他执长剑,立于碧绿藤蔓前,藤蔓上有含笑声音传来。
“除了那些商贾平民,好久没有来闯快活林的江湖人了,看你年纪轻轻,武功如何?”
“平平。”他平淡地说。
“哦,平平。”那个声音笑得很开心,“我们最喜欢欺负武功平平的人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响起,在那藤蔓上竟然跃下七八个人,手中兵器不一。
那含笑声音再度响起:“兄弟几个,这小哥说他武功平平,咱们把他一刀刀剁了吧!”
“好!”
楚徭一人独战近十名对手,而他的同伴也并不比他轻松。芙蓉见与欧阳严英紧紧护着马车,车中的三名女眷缩在一角。她们虽然从未经历过这种血腥场面,也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还能不言不动,并不给外面的人添乱。
崆峒长老华子鸣当先开路,一柄阔剑虎虎生威,身上剑刃上满是血迹,真是所向披靡。临沂三英则与关东三魔交手,恰打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最凄惨的却是凌云双剑,他二人不慎中了林中机关,身受重伤,只是一时未死,林中其余人等竞以刀剑批削其肉,竟是活生生地将他们凌迟处死。
欧阳严英等人都极是愤慨,然而此时各自对手都是极多,救助不能。此时华子鸣一声大吼,虎口震裂,竟将对手生生劈成两半,他面前其余人等慑于这老者之威,连退数步,华子鸣喝道:“快走!”
这是唯一一个机会,欧阳严英是一队首领,心似明镜,尽管此刻抛下凌云双剑太过不忍,但二人伤重,丧命不过是片刻之事,真若上去救人,搭上的却是所有人,一咬牙,一剑一掌逼退面前敌手,喝道:“走!”
马车碌碌,向前行去,楚徭原是断后,他剑法虽走轻灵写意一路,但逼到极处,却亦是威力不小,一式剑法如骤雨打新荷,周围五六人都被击中穴道,纷纷倒地。此时他距离马车已远,苏桐急道:“楚徭,快过来!”
楚徭却未曾上前,反而一跃向后,苏桐急得跺脚,却见楚徭一跃来到凌云双剑面前,几剑逼退快活林中人,凝望两人眼睛:“得罪了!”
那二人已知他的意思,却说不出话来,勉强用唇形做出一个“多谢”的表示。楚徭不再犹豫,两剑挥下,正中咽喉,霎时血花四溅。
楚徭自入快活林以来,尽管逼退众多敌手,却未杀一人,而首次死于他剑下的人,竟是凌云双剑。
那一日重重围杀之下,他们终于进入了快活林。夜晚,众人休憩时,欧阳严英道:“快活林前段人数虽多,但并没有什么了得高手,只是仗着机关犀利才……唉!”
他想到凌云双剑,不由长叹一声,但此时不是慨叹之时,他续道:“那些二三流的人物,都聚集在前面,真正的高手则在林中。快活林的规矩是,谁的本事高,谁占的地盘就大,所以咱们再往前走,不会如开始一般遭到围攻,但所遇高手,只怕也会愈发了得。”
众人皆颔首称是,只有华子鸣一语不发。欧阳严英诧异道:“华老弟?”
华子鸣苦笑道:“不瞒各位,我有一个师弟,昔年也是崆峒长老,传闻也入了这快活林。”
“华子淇?”欧阳严英诧异道。他自然也听说过这人,此人不但是崆峒长老,还是华子鸣族弟,后来却欺师灭祖,杀死华子鸣恩师后叛逃师门,却原来竟在快活林中。
华子鸣叹道:“实不瞒诸位,我这次来,实也是夹带了些私心,护卫夏大人家属是其一,其二,实在也是想找到他报恩师之仇,实在惭愧。”
欧阳严英一时无语,当日里华子鸣以崆峒长老之尊,愿意前来护送,他自然十分高兴,但却没想华子鸣还有这样一番想法。楚徭却笑道:“无论怎样,其结果是华长老前来相助,这不是很好?”
他声音清朗,笑容自然,苏桐原是目光不离火堆,终于忍不住,看向他的笑颜。
然而次日他们却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华子淇,那一日里他们连续遭遇三名高手,这些人放到江湖中,个个都是名动一方的人物,却全无讲究江湖道义之举,偷袭、下毒、不一而足。
临沂三英中的一人当场身死,另一人重伤,到了夜里,终因失血过多过世。
夏夫人已吓得手脚发软,一直留在马车里动弹不得,夏惜余小姐虽是深闺女子,到此时反倒有坚毅之气。她也不避男女之嫌,带着小丫环翠柳帮众人裹伤,又侍奉母亲,十分周到。众人看了,都不由佩服。
夏夫人却将夏惜余召至马车里,低声道:“你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儿,何必和那些男子混在一起?全不顾一些名节,尤其是那个楚徭,他虽生得好,但……身份不同……”
她说得婉转,但夏惜余自然晓得其中含义,她涨红了脸:“母亲何出此言,这是生死关头,必得互相扶助才是,女儿心中并无其他念头。”
夏夫人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这时不同,只得闭口不言。
她母女在车厢中这几句对谈声音压得低低,只道外面人都听不到,然而这里几人无一不是高手,哪有听不清的道理?多少都有点尴尬,唯有当事人楚徭神色不变,他静静坐在一边,随手摘了一片草叶,放在唇边细细吹奏。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是这般,在洛水畔吹着叶子。”不知什么时候,苏桐走了过来,她背对着月亮,看不清她的神情。
楚徭徐徐起身,笑意清淡:“苏姑娘。”
月光映上他疏秀眉眼,苏桐忽觉眼中酸涩,这是明日便不知自己生死如何的旅程,然而她甚至不如夏惜余,面对楚徭,她竞不能说出第二句话。
她是自幼订婚,未婚夫乃是传灯山庄少庄主黄琦,二入门当户对,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第三日,临沂三英中最后一人战死。
第四日傍晚,在众人以为已经平安时,华子鸣长老遇到了他曾经的师弟。
那一战真是惊心动魄,华子鸣身为崆峒长老,剑法之高,内力之深,就是欧阳严英的武功也不如他。然而这几日下来,一路奔波,他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华子淇却是以逸待劳,又占地利。百招之后,华子鸣竟然抵挡不住,身上连受两处剑伤,深可见骨。
那时华子鸣亦有许多选择,他可以叫欧阳严英等人一起出手,也可暂且不打这一仗,甚至连华子淇当时都已收剑,冷笑道:“念在你我兄弟一场,你若弃剑认输,我便放你们这一群人过去。”
华子鸣却只是冷笑,此时他原站在华子淇对面,便转过身去,道:“也可考虑……”
他把后背这等全无防范之处都露给华子淇,对方自然没有防备,却不想华子鸣忽地一剑从自己小腹刺入,华子淇猝不及防,前胸中剑:“你……”
“一起死了吧!”
凌云双剑死于楚徭剑下,临沂三英其一死于紫微剑魔手中,其二死于催云掌下,其三重伤不治而死,崆峒长老华子鸣与叛门弟子华子淇同归于尽。同行九人,到此时已失三分之二。
然而下一日,他们就可以出快活林了。
楚徭忽然睁开眼睛,他生起的小小火堆已经燃尽,只有灰烬中残存的几点火星还在轻轻扑闪。
洞外似乎又下了雪,他几乎可以听到雪花静静落地的声音。
天地万物一片静寂,而他的脑海中,亦是一片清明。
之前听欧阳严英讲述前事,自己全无反应,而在看到苏桐笔记后,方才激起往昔回忆,原来如此。
前缘往事,原来如此。
有清淡的香气飘入他鼻端,飘飘荡荡,似有若无。他看到面前有个缥缈而窈窕的身影,似远还近,影影绰绰。
“是你吗?”他低声问。
那身影轻轻点头。
“谢谢你当年的笔记,我记起了许多事情。”
身影又轻轻摇头,似乎是在说:“不必客气。”
“然而最后一日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有些记不分明……”楚徭说,“我记得,最后一日极为平静,整个白天都没有遇到什么人,后来,我们已经看到了快活林的边缘。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然而那时,一道火焰一般的身影忽然从密林深处一掠而出,那是郁孤鸿。他一掌打到了欧阳严英的身上,那一掌打得极重,后者当时便吐了血。郁孤鸿却不肯罢休,竟以同样的招式又打了一掌,烈焰内力更胜之前。欧阳严英不能闪躲,内力当场被废了十之七八,再无力站起。”
“是。”那身影轻轻颔首,“之后郁孤鸿拔出狼山剑,在剑刃上轻轻一弹,火焰光芒迸射,胜过了天畔的夕阳。他说,这还是第一次,竟然有人差点闯过了快活林,真有意思。他是笑着说的,可是那时我看了他的表情,竟比什么都要害怕。
“那时我不敢上前,是真的不敢,我拿着剑,紧紧地护在马车旁边,我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我要守护夏夫人和夏小姐。可我心里知道不是,我是害怕,我握剑的手都在发抖。我只抬头看了郁孤鸿一眼,就再不敢看他,他长得很是俊美,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他比魔鬼还要恐怖。”
“这不是你的错。”楚徭开口安慰,“郁孤鸿一代魔头,你有惧意也是正常不过。”
“可是你……”那身影轻轻道,“你冲上去了。你和郁孤鸿对招了一十三剑。第十三剑上,你被他一剑斜挑,飞了出去,却以剑拄地,又站了起来。郁孤鸿笑着上前,一剑刺到你左肩上,你还没有站直就又被击倒,却借机一剑挥出,那大魔头的左腿竟被你刺出一道伤痕。
“你被打倒了三次,又站起三次。到最后一次时,你终于再也站不起来了,单膝跪倒在地,我……”她声音哽咽,极是痛苦。
楚徭伸手阻止:“不要再说了。”他声音温和,“我已经都记起来了。”
“你……”
楚徭微笑:“听了你说这些,最后一战的事情,我也记起来了。”
那身影已带了哭音:“不,你不知道,当时……”
“当时我只是无法起身,并没有如你们所想的那般晕倒,当时发生了什么,我都是清楚的。”
那身影极是诧异,她终是哭泣出声:“你竟不怨我……怨我们……”
楚徭的手缓缓滑落,尽管他的手与那道身影尚有一段距离,然而隔着火光看去,却仿佛他轻轻抚摸过那身影的脸庞:“生死面前,人人皆有自己选择,若是为旁人,我并无资格代其发言;若说为我,我并不怨。”
那身影看着他,一滴珍珠一般的泪水缓缓滑落,仿佛鲛人泪化为珠:“我……你……”
她终于不再开口,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楚徭蒙蒙咙咙地再度睡去,这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火堆已经彻底熄灭,再不存一丝火星,空气中隐隐有一种夹杂着清冷的香气,却不知是否是昨夜那人留下?
楚徭慢慢起身,走出洞外,却见远处一簇红梅开得正艳,白雪红梅,更映衬得这天地仿佛琉璃世界一般。他忍不住向那梅花处走了几步,意图看得更仔细些。
然而就在这时,一簇剑光忽地自梅花后飞起,矫捷如飞鸟游鱼。事出忽然,楚徭身上又带伤,难以躲避,他心中暗想:难道我今日要死在这里不成?
就在楚徭遭受危险的同时,传灯山庄中,也发生了巨变。
因顾夫人之死,传灯山庄不得不暂时为她布置了一个灵堂,又派两名家丁前往把守。而因山庄连续遭袭,那两名家丁一夜里都是紧张至极,直到临近天明时,才勉强打了个盹。
东方发白,一名家丁先醒过来,伸了个懒腰,一看身边同伴也睡熟了,这却与传灯山庄的规矩不符,正要唤他,忽然听到灵堂中有奇异声音,他细细一听,额角都流下汗来,用力一推同伴:“你、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同伴被他推醒,还在茫然,过了片刻清醒过来细细一听:“棺材……棺材里有声音!”
章六
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到中途,却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
拦住这一剑的那个人,只用了两根手指,剑刃上却霎时漾起一阵冰霜。偷袭那人惨叫一声,倒飞出去,连人带剑一起摔落地上,勉强爬起后连剑都不要,匆匆便跑远了。
一个白衣男子潇潇洒洒现于楚徭面前:“又见面了。”正是吴江。
楚徭注视的却是方才逃走那人身影:“那是……逐鹤长老?”
“是啊。”吴江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这人哭着喊着要为师兄报仇,在我后面追了一天。哦,倒是连累了你,他大概以为你和我是同伙,一时又杀不了我,柿子挑软的捏就挑上你了……你看他干吗?他偷袭你,我正好偷袭他,现在这人和他师兄一样武功都废了,我又没杀他。”
楚徭摇摇头,不作评论。吴江对他倒很有兴趣,他上下打量楚徭几眼:“狼山剑呢?”
楚徭答道:“留在传灯山庄里了。”
吴江奇道:“留下了?欧阳那几个人凭一套剑法,一把剑就认为你和郁孤鸿勾结?真正有趣,我是郁小子的师兄,我都没信呢,他们倒信了?”
楚徭语气平淡:“据他们说,我左肩上有魔纹。”
所谓“魔纹”,吴江自是晓得其中意思。据说凡是投入快活林之人,肩上都要刺一个文身,上绘蛟龙噬人之图形。说是这般说,但江湖中人肯闯快活林的本来就少,闯了快活林又活下来的更少,因此见过这文身的人却也不多。
但当年护卫夏大人家属的九人,却都是见过的。
楚徭道:“恰好吴先生来此,我便也有一事相求。”
吴江心道:莫非他要我帮他取回那狼山剑?再不然是要我帮他对付传灯山庄?我之前骗他姓名,他竟然一字不提,可见所图必为大事。正寻思着,却听楚徭道:“劳烦吴先生看我肩上,究竟是何模样。”
吴江万没想到他郑重提出,竟是这样一件小事,一伸手扯下楚徭身上披风。楚徭左肩衣服破碎,倒是看得分明,吴江一边看,一面折了条枯枝,在雪地上画出图形。他似乎对于图画方面颇有造诣,这图形画得很是逼真。只见一条蛟龙一半身体隐于云中,一半身体露在外面,一只利爪正抓了一个人,张口欲噬。
楚徭静静看了一会儿那图画:“果然是快活林中文身,”须知蛟龙噬人这图样有一百种画法,然而吴江此刻画出这图形,却与那魔纹一般无二。说完这一句,他一语不发,吴江看他神情,也不似惊恐,也不似气恼,倒似在认真思量着什么事情。
吴江当初挑上楚徭,不过是因他手中有狼山剑,又会九霄断,故而上来逗逗这青年,谁想接触后,这青年却是与众不同。纵是失却前番记忆可淡定不改。而此刻楚徭遇到这般遭遇却仍是如此表现,是他矫情镇物的功夫太过,还是这人的心性真的从容自然,所以宠辱不惊?
以他的个性,有一件事他原是不会说出,只在一旁看戏,但因此时楚徭在他心中地位已有所变化,便笑道:“魔纹归魔纹,不过,这魔纹文上的时间,可决不超过三天。”
楚徭一怔,随即低声道:“果然……”他心思电转,转念间已想到了昨天清晨醒来时,左肩上忽然出现的酸胀疼痛之感,若是三日内文上这文身,大概也只有前日夜里自己喝醉之时。那时无论是在沁芳亭里,还是夜半醒来自己回到房内,均是醉意深重,就是真有人做了手脚,自己也不会觉察。 尽管吴江对魔纹之事所知亦是详细,楚徭却分毫没有怀疑过他,这个昔日的黑道龙头尽管正邪难辨,却是个坦荡之人,不会做出这种背地里的勾当。
他想了一想,问道:“不知吴先生是怎样看出来的?”
吴江指指他肩上:“文身那人倒很精细,蛟龙的角上特地用了佛手青。这种颜色虽是鲜艳,可有一样,开始三天内是淡青色,三天后才转为深青色,你肩上的龙角还是淡青色,自然没超过三天。”他哈哈一笑,“不过我看传灯山庄的意思,似乎已把你当成了郁孤鸿的人?好像还认为你杀了人?”
楚徭点了点头:“是,他们认为我杀了罗幕刀张亨、任侠剑李忌以及顾夫人三人。”
吴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楚徭淡淡道:“张亨、李忌二人是我救命恩人,顾夫人亦是昔年旧识。我自然要为他们报仇。”
吴江一怔,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狼山剑没了,自己受了重伤,旁人当你是个小魔头不算,还把你指认为杀人凶手,你想去报仇?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弯下腰来,却听楚徭说:“我又没说现在去。”
“所以刚才的话你说着玩的?”吴江诧异。
“不。”楚徭摇摇头,“我方才大约推测到下手的人,却想不明白下手的原因。”
吴江嗤之以鼻:“这还要想什么?无非是名、利、女人这三样,你年轻不懂这些……”他刚说到这里,却见楚徭忽然起身,面色大变。
自吴江这次见到他以来,看他一直是不疾不缓,直到这时面色却忽然变化,不由一奇。只听楚徭道:“我要回传灯山庄一次。”
吴江奇道:“你回去作甚?”
楚徭欲言又止,终于道:“若是按吴先生方才所说,我倒想到了一个凶手下手的原因,便担心他们向另外一人下手。”
吴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看你这要说不说的样子,定然是为了女人。”
楚徭也不辩解:“涉及女子名节,在下不便多言。”
吴江嗤笑一声,也不多问,只冷笑着道:“你现在这样子去救人?别笑掉了我的大牙。不过么——”他托着下巴,仿佛找到了什么新点子,“这样如何,你帮我做三件事,我就帮你去救你想救的人。”
楚徭自知自己眼下情形,教人委实勉强,这前任江南黑道大龙头虽然性情莫测,但论到武功,确实是一等一的出众,便不假思索地道:“好,只要不违背道义公理之事,我都可答应。”
吴江笑道:“咱们在沁芳亭那里打过一场,当时说的是打过这场,只要你尽力,不论输赢,我都将那一晚所见之事告知于你。只可惜没打几招就有人来添乱。现在我要你以九霄断和我重打一次,这便是第一件事。”他抄手而笑,“自然,当时我看到了什么,也都会告诉你。”
这一个要求,就足够强人所难,楚徭却点了点头:“自然可以。”他起身一跃,折下一根树枝,行了一礼,“以此代剑,向吴先生领教高招。”
他这样一跃,伤口处又有血渗出来,楚徭不动声色,一剑刺出。
九霄断若没了狼山剑,威力直要减去一半,加上楚徭身负重伤,内力身法方面又大打折扣,但这一剑刺出,锐气与肆意结合得天衣无缝,正是九霄断剑法的精华所在。
吴江暗自点了点剑,他以指代剑,一指斜斜划出,剑气纵横。
这是寒冰与烈火的交锋,雪山之中,冰封千里,“枫叶冷”内力更加得其所长,锐冷之意仿佛与这周边天地融为一体,而楚徭手中那根枯枝,却仿佛这白茫茫无垠一片中的小小火苗,无论周同的冰雪如何酷寒,冷风如何呼啸,却终究摇曳不灭。
其实以楚徭眼下这个状况,吴江真想制服他也并非难事,但他看楚徭这一套九霄断使得颇有风致,有心看他使完全套,便也容忍他一直用了下去。
九霄断剑法极是特别,使到最后,内力便似不受控制一般,不见血不罢休。楚徭初次使这套剑法时,不得已还向自己左臂上斩了一剑。吴江估量着已将至最后,正凝神准备接招,谁想收势时,楚徭轻轻一转,枯枝在空中画一个圆,又回到起手式上,他轻轻一折,枯枝断为两截。
吴江大惊,他对这套九霄断剑法十分熟悉,心道这最后一招怎能变成如此?忙道:“最后一招,你是怎么使出来的?”
楚徭淡淡一笑:“这是第二件事?”
吴江没想他居然抓自己空子,但此事委实难解,哼了一声道:“是。”
楚徭便拾起地上枯枝,道:“此一招是……”
他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间枯枝脱手而出,如一道闪电一般,直奔吴江咽喉而去。
此时二人距离极近,经过方才比试,吴江对楚徭也没有防范,那枯枝因是掷出,较之平日速度更快了三分,吴江一时竟然难以躲避。他暗骂一声自己疏忽,难不成自己竟看走了眼,这小子之前全是伪装,最终竟是为了这一次出手?
眼见枯枝已至,却并非如吴江先前所想那般刺向自己,“咚”的一声,擦着吴江咽喉直奔后面的雪地,正中一只毛茸茸的小兽头部,那小兽哀鸣一声,被打晕过去。
吴江回头一看,认出这是大雪山中的一种奇异动物,名日长岁貂,它以毒蛇为食,牙齿上也遍染剧毒,无论何等生物,被它咬上一口都有性命之虞。这长岁貂行动又极快,令人防不胜防。楚徭正是看到吴江身后有它,这才骤然出手。
吴江见那只长岁貂只是被打晕,并未被打死,伸手就是一掌,掌风至中途,却被楚徭拦住:“吴先生,它不过是个兽类,何必与它一般计较?”
吴江“嘿”了一声:“你是不是滥好人过头了?一个畜生也救?”
又要抬手,却见楚徭神态严肃:“吴先生,你可听到方才远远处有5咔嚓’一声轻响?”
吴江长居江南,对北地情形了解远不如楚徭,奇道:“什么轻响?”
楚徭面色严峻,遥望远方,忽地道:“快走!”
遥遥远方,闷雷一般的声音已经隐隐传来,吴江脑子“嗡”的一声,不由自悔,空活了一把年纪,怎么没想到这个!雪崩,那是雪崩!
一条白色巨龙,就这般怒吼着自山顶咆哮而下,速度奇快,无穷无尽,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任你再高的武功也都渺小如蝼蚁一般,那摧枯拉朽的力道,竟似要吞没世间万物。
吴江施展轻功便要走,却被楚徭合身一扑抱住:“走不得!”
吴江大怒:“你要死,我可没兴趣陪葬!”他虽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被忽然这么一抱,一时却也很难找到什么招式破解,竟被楚徭扑倒到一边的崖下。
轰隆隆的大雪遮天蔽日而来,掩埋住世间万物,就连楚徭曾经歇息过的那个山洞,也被遮盖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江终于睁开了双眼,他身上虽也有些积雪,但并不很深,以他的功力轻易便脱困而出,环顾一下四周,不由暗叫侥幸。
他们目前所处,是一处悬崖之下,这处悬崖并不甚高,更有一块凸出石崖遮掩在上方,为他们挡住了大半积雪,虽然高处落下,擦伤摔伤不少,却也保住了一条命。
这般说来,还要多亏了楚徭这小子……吴江神色复杂,说起来楚徭和他一同掉落,应该也在附近才是。
他很快就找到了楚徭,那青年跌落在距离他不远的深雪中。吴江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发现他身边的雪都已被染红,伤口中涌出的血,吐出的血。红白相映,格外鲜艳。
如果那时楚徭不是为了救他,而是自己跳崖避难,至少……也能少些伤害。长岁貂是第一次,而此番是第二次,吴江辞却大龙头后素来独来独往,对世间万物都秉承着嘲讽不屑的态度,竟然……竟然被这个青年连救了两次。
吴江把楚徭拖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为他检查伤口。刚检查到一半,剧烈的疼痛令楚徭醒来,他扫视一番周遭环境,心里明镜也似。自己这般重伤本就难治,更不要提回到崖上。然而……尚有张亨、李忌二人的血仇未报,又有那个人的安危不知如何……
他勉力开口:“抱歉得很,我原允你三件事,最后一事,只怕是做不成了……”
吴江真没想到他这时还想着这事,真是目瞪口呆。又听楚徭道:“我身上那个包裹里,有些伤药,你拿去用。我只怕难治,不必浪费伤药。然而吴先生当初曾应我去传灯山庄,我虽然未成完成吴先生的要求,却还是想厚颜请求,毕竟两位恩人不幸惨死……”
“停!”吴江真是听不下去了,他觉得面前这人真是太过神奇,楚徭救他两次,最后要求的,竟是为别人复仇的事?
他孤身漂泊江湖二十余载,因一身武功惊世骇俗,从未欠过人性命的恩情,更未——更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邪派出身,素来离经叛道,行事不羁,此时便把手一挥:“旁的你先不必多说,我原要你做三件事,你怎知现在便做不得了?”
楚徭诧异看向吴江,此时他动一动也是困难,心道我还能做什么?便听吴江道:“这第三件事便是,你与我结为异姓兄弟,你可做得到?”
章七
楚徭怎么也没想到吴江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抛却吴江的黑道身份不谈,此人武功之高,放眼天下也没几个对手。
在这种情形下与吴江结拜,对楚徭实是大有好处。但楚徭看着外面茫茫一片白雪,终是摇了摇头。
吴江大怒,表情虽然未变,眼神却已冷冽如刀锋:“怎么,你看不起我是黑道出身?”
楚徭吃力地摇摇头,他尽管身受重伤,眼神却依旧清明:“吴先生,你的师弟郁孤鸿,是死在我手里。”
吴江一惊,盯着楚徭的眼睛:“你——恢复记忆了?”
“昨日承蒙苏姑娘送来当年快活林之事的笔记,我已回忆起大半往事。方才雪崩,我又忆起数日前的事,补齐了记忆中缺失的最后一部分……”他自嘲笑道,“天道轮回,果然不假,三日前我利用雪崩杀了郁孤鸿,如今,我果然也是因此而死……”
吴江锐利的眼神紧盯着他:“你说清楚些!你这套九霄断到底是怎么学来的,为什么结尾与之前不同,你又是如何杀得郁孤鸿?”
楚徭声音平静:“楚徭原是我的名,但我尚有一字,也许吴先生曾经听过。”他道,“在下姓楚.字无忧。”
“楚无忧?原来是你。”吴江微惊。
这楚无忧是江湖上的一个奇人,他剑法也算是不错,但并称不得当世一流,但此人有一样本事,他对剑意体悟极深,擅长发现他人剑法中的不足并加以补救,更能自创剑法。这些被他改进的剑法往往境界更上一层,而他所创的剑法亦是十分了得。
有趣的是,因天赋所限,他所创的剑法,自己却往往练就不成,又或是即使练了,却无法发挥出全部威力。这大约也是命数使然,上天总不肯令一事一人全然圆满,若这里多了,那里便要少上一点。
这楚无忧在江湖上出现时间不过一年多,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帮助昆仑派重演了清风十九剑,又助天海剑客将其祖传的春江剑法更进一层,最后又为武当一个弟子创了两套剑法,那弟子在武当派原来籍籍无名,因此一事,竟然晋身一流剑客之境。故而他出现时间虽短,在江湖上却已有极大声名。
楚徭苦笑道:“那时我以楚无忧之名行走江湖,后来师父重病,我便回去侍奉他老人家,一年后师父过世,我再出江湖,恰好便遇上护送夏家家眷入快活林一事,我便自告奋勇,上去帮忙……因当时楚无忧这名字在江湖上传得多了,不胜困扰,我便报上了楚徭之名。”
难怪当时从欧阳严英到苏桐,并无一人听说过楚徭此人。
“后来……我落入郁孤鸿手中,他本想杀我,却无意间得知我与楚无忧乃是一人,因此留下了我……”
刚说到这里,吴江面无表情地接道:“因为九霄断结尾处有至大缺陷,他想要你为他修改。”
楚徭面色微惊:“你也知道?也对,你们原是师兄弟……”便苦笑续道,“是,九霄断至结尾必见血,那是因为行至最后一招时,内力冲突,不见血无法破除。这一招看似威力巨大.其实在内力强于自己的高手面前,仍会败北。同时即便如此,年深日久使用这套剑法,亦会受内伤,我想当年郁孤鸿败于少林、武当掌门两派联手之下,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
吴江“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楚徭也不介意,又道:“于是我用了三年时间,为郁孤鸿修改了这套剑法。”
吴江冷笑着点点头:“九霄断不同凡俗,只花了三年时间,也算你有本事。”
楚徭却摇摇头:“不,按理说两年即可,我用了三年时间,是为了在结尾处加了个伏笔。”他静静道,“吴先生第一次见我舞剑,那时我尚未恢复记忆,恍惚中用的是郁孤鸿所使的九霄断;而方才我与吴先生动手用的九霄断,虽是经过我修改,但结尾平平一收,并不具多少威力。”
吴江点头,方才收势虽然圆转,却不是九霄断那等肆意迫人的气质。这等修改办法,想必郁孤鸿是不肯接受的。
“所以,我最终教给他的改法,外表看着威力虽大,实则会诱得人狂性大发,最后内伤发作而死。”他轻描淡写两句带过,其实那三年中步步危机,处处困顿,直是在生死之间徘徊。
最后他将修改之后的九霄断教予郁孤鸿,郁孤鸿果然如他料想一般心性大变,甚至更超出楚徭先前设想,竟将快活林中其他人一一屠杀,最后郁孤鸿更拖着楚徭,要去快活林外面试剑。
而离快活林最近的武林有名之地,便是距此三日距离的传灯山庄。
那时郁孤鸿虽然内伤发作,但武功依旧远在楚徭之上,楚徭抵抗不得,只得随着他一路前行,暗自寻找对策。快活林林主居住之地原有温泉,气候温暖,郁孤鸿自己又内功极高,不畏寒暑,自不曾准备冬日衣衫,这一路行来,楚徭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一路行来,郁孤鸿疯狂之态更重,连狼山剑的剑鞘也被他弃之不顾。他举着一把狼山剑,几是见活物便要杀之。最终,在距离传灯山庄只有半日距离之时,楚徭想尽办法,先将狼山剑弄到自己手中,再借雪崩除却了郁孤鸿,而他自己虽然幸免一死,却被雪块击中头部,就此失了记忆,后被张亨、李忌二人救出。
讲清前因后果,楚徭苦笑道:“说完了。此事本不该瞒着吴先生,想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吴江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是,我是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说罢,缓缓举起右手。
楚徭索性闭上眼睛,心道就算吴江不出手,自己也活不了几天,这般死了,亦无不可,只是念及有仇未报,有人未护,心中不免难过。正想到这里,便觉吴江的手掌落了下来。却并非如他先前所想那般是要将他击毙,而是一掌拍到他的肩膀上,力道并不重,随后又拍了两下。
“好,好,好!”
楚徭诧异睁开眼睛,却见吴江面上一派兴高采烈。
“真是多谢你了!你可知郁孤鸿的九霄断为何学成那般模样?那是因为这套剑法是他偷学的,并不完整,为学这剑法他甚至杀了恩师。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他算账,只因他躲在快活林里,却揪不出来。前段时间我听说快活林发生变故,他到凝碧山附近来,这才匆匆赶到这里。楚徭,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你想做什么?哥哥都帮你办到!”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通,才发现楚徭双目紧闭,竟已经晕了过去。吴江笑了一声,自信满满道:“放心,你死不了。”
吴江把楚徭身子扶正,检视一番他身上伤势。此番摔落,楚徭身上也有不少擦伤,但并算不上严重。最重的伤仍是前番黄琦刺在他身上那一剑,因为坠崖的关系,伤口迸裂,伤势更重。
吴江不慌不忙,先取了烈酒清洁伤口,随后从身上取出两样药物,一样外敷,一样内服。外敷乃是云南苍山派的九转乾坤,内服的则是大雪山空明洞的雪参丸。这两样药物皆是世间少有的疗伤圣药。待到雪参丸也已服下后,先前烈酒沾伤都不曾动弹的楚徭,终于呻吟出声。
吴江再探他内伤,楚徭连续遭遇两次雪崩,内伤不轻。吴江一掌按到他后心上,潜运玄功,一道寒流自楚徭后心传人,在经脉中潜行,待运转一周天后,吴江再加一掌,真气力量更胜,有白气自他头顶缓缓散发出来,寒极转热,正是闻名江湖的邪功“枫叶冷”。楚徭“啊”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就说,你死不了。”吴江哈哈一笑。
楚徭虽醒,却因身体虚弱,仍旧闭目养神。吴江闲来无事,心道:方才楚徭这家伙言道有伤药给我,能是什么好药?便起身去找,很快便被他翻到那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虽也有些金疮药,但并不能和自己的药相比,嗤笑一声,又丢了回去。忽见里面还有个小小朱丝格本子,心道:这又是什么?
他自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也不会讲究非礼勿视那一套,便拿起本子查看,上面记载似是颇有趣味,他连翻了十来页,一直看到最后,他忽地一拍大腿:“原来如此!”便看向身边的楚徭,似笑非笑地道,“难怪这些人,都要认你与郁孤鸿一伙不可了。之前和你赔约,说比完一场我便告知你那一晚在沁芳亭所见线索,其实是哄你玩的。那一晚我扔了坛酒给你便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全不知晓。不过现在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正午,传灯山庄。
前几日里人声鼎沸的传灯山庄,此时却已是冷冷清清。当日里举行婚礼的大厅,此刻只余下三人。
——传灯山庄庄主黄远达,少庄主黄琦,以及欧阳严英。
先前因传言郁孤鸿之事时,便已走了一大批,之后其余的几个武林名宿因顾夫人之死,也被黄远达与欧阳严英好言劝走,到如今,家丁下人不算,竟只余下他们三人。
欧阳严英沉声道:“还没有发现楚徭的踪迹么?”
黄远达摇了摇头,道:“大雪封山,寻人不易。按说他受了那等重伤,只怕到这时已经死了,但他既然学到了郁孤鸿的魔功,侥幸不死也说不定。只怕……”
欧阳严英问道:“只怕什么?”
黄远达叹气道:“我只怕那个吴江也插上一脚。那时这两个魔头联手……”
欧阳严英沉肃了脸色:“逐鹤至今还没回来,他剑法虽好,却未必如吴江那般诡计多端。”
黄远达又叹了口气:“派出去的人手也没找到逐鹤踪迹,唉……”
黄琦却道:“爹,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吴江无关紧要,咱们赶快找出楚徭那小魔头是正经。”
黄远达还没有斥责他随意插话,却听一声长笑:“说得有趣,小魔头?那你又算是什么?”
黄琦脸色一变,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一个白色身影自房梁上飘飘而下,隆冬腊月,他竟只穿了一身白色粗布长衣而举止如常,此人内力之高,可见一斑。而他在房梁上不知多少时候,下面三人竟都是一无所知,更是令人惊叹。
黄远达喝道:“吴江,是你!”忽地想到一事,惊怒道,“逐鹤莫非是已遭了你的毒手?”
吴江笑道:“生死由命,他找我动手,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其实逐鹤只是被废去武功,人并没有死。吴江言语无忌,却刻意这般说出。
黄远达只听得大怒,手已按住了剑柄。吴江比他速度更快,手指轻弹,黄远达只觉寒气侵体,刚接触到剑柄的手被这股寒气一触,半条手臂都冻得麻木,竟然动弹不得。
欧阳严英内力被废去大半,但他经验却是三人中最丰富的一个,黄远达刚刚按剑,他双掌已出,直击吴江后心。他内力不足,但双掌所击处,却是吴江身上大穴。而直到这时,黄琦才反应过来,他拔出佩剑,直向吴江咽喉刺去。
这前后两处攻击皆是十分要紧,吴江却视若无物,欧阳严英双掌先至,眼见已经接近吴江背心,吴江忽然一转,于几无可能之处脱身而出,然而此刻欧阳严英双掌已然难以撤回,黄琦的剑锋也已递至。两人恰好碰上,“哧”的一声,欧阳严英右掌竟已被刺个对穿。
黄琦急忙收剑,面色惊恐:“欧阳伯伯,我……不是有意的……”他毕竟还是年轻,经验不足,这种时候顷刻生死,哪还有时间说其他?
黄远达手臂已然恢复大半,他展手拔剑,正是一式轻雷剑法。这一剑刺出,较之黄琦更为浑厚老辣,而风中竟有“哧哧”声响,显见其内力十足,同时喝道:“琦儿,出剑!”
黄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出手,这一剑同样也是轻雷剑法,与父亲不同,他的出手更快,内力虽有所不及,但锐意之气却似更为胜之。传灯山庄驰名江湖,自有不凡之处。
吴江点了点头:“这还有些样子。”他身影如鬼魅一般,在剑影中倏忽一闪,躲过两剑,同时一侧身,双手食指同时搭在两柄剑上,黄氏父子只觉一股冷锐力道自剑上传来,不由自主各退了一步。
这正是枫叶冷的了得之处,只要有所接触,便可借物传力,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因此才得了邪法之名。黄氏父子对视一眼,心中警惕更增,双双持剑又上。
这一场打斗真是酣畅淋漓,生死关头,黄琦只觉自己一生对敌,从未把这套剑法使得如此之好过,就连自己从前并未体会到的许多精要之处,竟也在这场比拼中一一领悟。黄远达屏息凝神,亦是不敢轻忽半分,父子两人此番联手,竟也有天衣无缝之默契。
轻雷剑法共计四十九式,又是以快剑著称,不消片刻,已至结尾。收势一招威力本大,在二人此刻联手后,杀伤力更增数倍,只见漫天剑气纵横,令人眼花缭乱。而其中的三个人影往复回环,一时也难分何者为真,何者是幻。
倏然间,有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吴江一声朗笑:“也罢,玩够了!”
一道无形无迹的淡白剑光闪烁当场,不知何时,吴江手中多了一把软剑,冷锐劲力迫得人周身生寒,黄氏父子手中长剑双双坠地,吴江剑尖再点,二人穴道都已被点中。
吴江也不回身,手一展,一块石子从他手中射出,正要离开的欧阳严英大穴也被点中。吴江笑道:“怎么,欧阳严英你竟想逃?啧啧啧,一代江湖名宿不过如此。不过也对,三年前,你不是也一样逃过一次么?”
章八
这句话一出,黄远达、欧阳严英两人面上同时色变。黄远达是不敢置信,欧阳严英却好似被雷击中一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反倒是黄琦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只怒视着吴江。
吴江对三人情形全不在意,自找了张太师椅坐下,看见旁边有茶壶,还悠然自得地倒了杯茶:“你们三个,也别等着能有人来救你们了,府里的其他高手早都走了,家丁被我制住了,眼下,咱们来好好谈谈吧。”
黄琦冷笑:“哪个要与你这大魔头谈话?”
吴江笑道:“还是谈谈吧,反正谈完也要杀,能多谈会儿,你们还能多活一会儿不是?”
他轻描淡写地这般一说,三人都是一惊。欧阳严英面如死灰,黄远达惊怒交集,黄琦则直接叫出来:“你这魔头……”
“别魔头魔头地叫了。”吴江懒洋洋地打断他,“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来了好一阵儿,有一件事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你们刚才又是找楚徭,又是找我,怎么就没一个人担心郁孤鸿真的来了这里呢?快活林离传灯山庄不是挺近吗?一开始你们不是都还怀疑过他吗?”
这句话一出,三人中竟无一人能够回答。吴江续道:“按理说,张亨、李忌身上那个伤,当然可能是楚徭以九霄断剑法砍的,不过说是郁孤鸿出手也有可能——可是你们没有一个人想到他。而在最初你们号称怀疑是郁孤鸿杀人时,又劝说山庄的客人离开,真正有趣。按常理来说,这样一个大魔头到来,你们不该是寻人助拳吗?这是不是因为……”他慢慢地笑起来,“你们清楚得很,张亨、李忌根本不是被九霄断杀的,所以也根本没郁孤鸿什么事,对不对?”
黄远达面色一白,便说不出话来,黄琦还要争辩:“这是因为我父亲心地仁善……”
“是啊,心地仁善,只对你一人心地仁善罢了。”吴江不客气地打断他,“那两具尸体我看过了,你们是以为拿火烧一烧,就能装成是九霄断所为?就能遮掩住真正的伤口?别人不熟悉,郁孤鸿那套九霄断我看了至少二十年,张亨与李忌二人,根本不是死在九霄断之下!
“杀人剑法,轻锐快捷。咦,这般说来,倒是和我方才见过的一套剑法很是相似。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趣,但不知杀人的,到底是黄老庄主,还是黄少庄主呢?说起来,黄少庄主和楚徭倒是有些渊源,听说你的未婚妻压根儿看不上你,拖了三年不肯嫁,好不容易肯嫁了,结果一看到楚徭便跑了……”
他前面说那些话,即使说到张、李二人并非被九霄断所杀,黄琦也只是紧咬牙关,不发一语,然而当他提到苏桐时,黄琦终是大怒道:“住口!”
传灯山庄的少庄主面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吴江却毫不留情,续道:“可想而知,你对楚徭必是十分嫉恨,也难怪你会连引楚徭入庄的张亨、李忌也一并迁怒,将他二人杀死……”
黄琦大怒:“我何曾谋杀他二人?那不过是意外而已!”
话音未落,他便知自己中了吴江的激将法,竟将实情说出。然而此刻就是改口也来不及,吴江“哈哈”地笑起来:“意外?一次意外便杀了两个?”
黄琦咬着牙,不肯再说第二句话,黄远达长叹一声,终是道:“不错,是我儿杀了张、李二位侠士,此事我一直负疚于心,但……琦儿毕竟是我独子,我又怎能让他去偿命……”
黄琦的话,其实也不算全然虚假。因楚徭的出现婚礼毁了,那一晚黄琦又见到楚徭与苏桐相谈,他忍了又忍,实在嫉恨难当,便在夜半时将张亨、李忌二人叫出,约在山庄内最为僻静的沁芳亭处相见。他的原意,倒也并不是杀人迁怒,而是想从张、李二人那里寻些楚徭的不是,设法把楚徭逐出传灯山庄去。
谁想一谈之下,黄琦竟得知楚徭身上佩有狼山剑,这正是天赐的证据。要知道张亨、李忌二人不识得此剑,传灯山庄与欧阳严英交好,他却是从欧阳严英处听过这剑的。当时他拉着张亨就要去前厅,谁想张亨对楚徭竟十分信任,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二人争执之下,黄琦错手拔剑,竟将张亨杀死。
张亨一死,黄琦情知自己惹下大祸,索性一并杀了李忌,次日清晨他寻到父亲告知此事,黄远达尽管大为惊讶,然而黄琦毕竟是他独子,也只得为他遮掩。
黄远达将这些事情一一说明,随即愧疚道:“我虽知此事不妥,但父子天性,终难更改,何况那楚徭虽未杀人,但入了快活林,又习得九霄断剑法,说不得已做了多少恶事……”
吴江打断他:“楚徭学了九霄断不假,谁说他入了快活林的?”
黄远达奇道:“未入快活林?那他身上为何会有魔纹?”
吴江道:“问得好!你怎不问问你身边那位欧阳大侠?”
这“大侠”二字被他说得满是讥讽之意,欧阳严英脸色本就极差,此时更是几无人色。黄远达见他沉默不语,竟不反驳,大是诧异:“欧阳兄,此人胡言乱语,你……”
吴江冷笑道:“胡言乱语?江湖中人虽都晓得魔纹,可有几个真正见过那魔纹的模样?楚徭身上魔纹细节全对得上,那可是没见过魔纹的人文得出的?”
传灯山庄中,真正见过魔纹的便只有苏桐与欧阳严英两人,前者决不会做出此事。黄远达惊疑不定,目光转向欧阳严英。
吴江微笑着道:“黄少庄主,你于夜半杀了张亨、李忌,天明才告知你的父亲,在这段时间内,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不待黄琦答话,便笑着自己答道:“传灯山庄里有个家丁擅长文身。黄少庄主在杀人后,联同欧阳大侠,趁楚徭酒醉在他身上刺了魔纹。次日若是没看到楚徭使九霄断剑法,想必黄少庄主也会寻个机会,把楚徭身上的魔纹公布于众的。”
黄远达只听得瞠目结舌,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两人,这两个,一个是他尊崇的好友,一个是他的爱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他怒道:“欧阳兄与楚徭当年同闯快活林,是何等交情,怎会如此!”
“同闯快活林?”吴江低低地笑起来,“可见,你们都不知最后的事情……”
三年前,快活林中。
就在欧阳严英等人以为终于可以脱险时,郁孤鸿忽然杀出,两掌废了欧阳严英大半内力,楚徭与其对剑,三次站起,又三次被击倒,最后一次时,楚徭挣扎着欲待拄剑而起,却终于没能成功。
郁孤鸿一袭赤焰衣衫,居高临下地走到楚徭面前:“你的剑法算不上一流,不过——倒很有意思。”他看了楚徭一眼,猝不及防一脚踢出,楚徭原本就已经伤势严重,霎时被踢飞出去,人事不知。
苏桐惊声尖叫,但那时的她,纵然手中紧紧握着剑柄,却再不敢冲出去。
郁孤鸿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忽然笑了。
他相貌十分俊美,笑声亦是清朗悦耳,只是这笑声落在欧阳严英等人耳中,实在比什么都来的可怕。
“不错。”郁孤鸿笑道,“我好久没见过你们这般胆大的江湖人了。而且你们能来到这里,也实在算是不错。这样吧,我便给你们一个面子,你们自己选,选一个人留下,其他的人便可以离开,你们看如何呢?” 他语气轻柔,仿佛循循诱导。江湖人都知,郁孤鸿尽管无恶不作,却也有一点好处:他生性高傲,言出必践。欧阳严英与苏桐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一丝希望。
然而郁孤鸿这句话的用心,却也实在是险恶至极。快活林是什么样的魔窟?郁孤鸿又是怎样一个魔头?更不用提他们这一路行来,杀了多少快活林中人。留下来那个人会被怎样残酷对待,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苏桐浑身颤抖,她是年轻女子,万一留下,只怕一死都不能解脱。欧阳严英看她一眼,他与苏家交好,留下苏桐一事决不可行。夏家女眷是这一行的保护对象,更不可以,便咬牙道:“好,那便留下他!”说罢一指楚徭。
苏桐大急,扑上去道:“欧阳伯伯,不可!”
欧阳严英厉声道:“不然如何!”
苏桐呆住,一时无语。
是啊,不然如何?难道她要自己留下,还是要夏家女眷留下,又或是让欧阳严英留下?她说不出,她一个也说不出。
然而楚徭,却是她在初见时,便一见倾心之人啊……
就算苏桐心里明白,她自幼便与传灯山庄少庄主黄琦订婚,纵是楚徭不死,两人亦无可能。然而,她又怎能看着意中人这般死去?
郁孤鸿看着欧阳严英,忽然笑起来:“有趣。我刚才两掌虽然毁去你大半内力,可你犹有一拼之力,就这么轻飘飘地抛了替死鬼出来,果然是大侠风范啊。对了,我看这些人里你似乎是年纪最大,按说活得也差不多了,怎么不自己留下来?”
他声音轻佻,却字字如刀,扎得欧阳严英一字说不出,面孔只变得雪白。郁孤鸿又看看苏桐,笑道:“小姑娘,你也同意?若你们都同意,我也无所谓,那么我就带这个人走了——”
“不——”苏桐终于抑制不住,惨叫出声,无论如何,就算自己留‘下也罢,她到底无法看着那个人生生送死。
“不。”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响起。马车门被缓缓推开,夏惜余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跟着那个一路忠心跟随的丫环翠柳。
“若留下一人便可,那么便将这丫环留下。”
当时习俗,奴仆生死皆由主人操纵,夏惜余此举,并算不得过分。那翠柳一路忠心为主,却落得如此下场。此刻她只吓得小脸刷白,却终是不能反抗一字半句。
郁孤鸿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性情高傲,心道我费了半天气力,竟只留了个丫环下来?不由大怒,却又并无毁诺之理,只气得双手颤抖。
翠柳一步步向郁孤鸿走去,欧阳严英等人虽看得不忍,却也知道,这实在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结果。苏桐低下头去,不忍再看。夏惜余低声道:“翠柳,是我对不住你,倘若有朝一日我家平反,定寻到你家人,照顾他们一世。”
翠柳不知听到与否,她脚步缓慢,却一直未停。
就在翠柳即将接近郁孤鸿时,一道身影忽然腾身而起,一掌将翠柳击向身后,身形如巨鸟投林一般,直射入快活林中,正是楚徭。他虽被郁孤鸿击晕,但不久便已醒来,只是伤势过重,只到此时方能一跃而起。
“岂有令女子舍身之理,诸位,别了!”
那时,无论是欧阳严英、苏桐还是夏家诸人,都以为那是楚徭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你心头的一根刺吧。”吴江看着欧阳严英。
“快活林一役后,你内力废了大半,声望却由此大增,江湖中人但凡提到你,无不敬仰。而你武功几乎废了,对名声也就愈发地看重。”吴江唇边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三年前你先抛出楚徭,后放任翠柳一个弱女子前去快活林。这两件事一旦传出,都对你的名声大为不利吧。”
欧阳严英嘴唇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日离开快活林后,在你提议下,众人发誓,不再提起快活林中事的一字半句。夏家眷属为你所救,自不会有异议;苏桐对楚徭心怀愧疚,自然也不会再提。你原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却万没有想到,楚徭竟然在三年后从坟墓中爬了出来。尽管他失了记忆,你却总放心不下,”
这些事情,莫说黄远达,就连黄琦也是首次听闻,当时欧阳严英助他,他只当是出自两家世交情谊,未想背后竟还有这许多缘由。
两人都看着欧阳严英,却见欧阳严英沉默半晌,终是开口,声音干涩至极:“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句话一出,与承认无疑。黄远达大惊:“欧阳兄,你,你……”他想说你怎么做出这般事情?却因太过惊讶,连这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吴江道:“苏桐曾留下笔记,记录当年事情。”他笑一笑,“当然,单凭一本笔记,我也不能尽信。因此又找到了顾夫人,听她说明当年经过。”
黄远达惊道:“然而顾夫人曾发下誓言,又已身故……”
“她没死。”吴江淡淡道,“有人在她胸口刺了一剑,但那人内力不足,而且顾夫人与旁人不同,心脏生于右侧,当时不过是闭过气去,倒也逃过一劫。贵庄家丁发现棺材里有动静,原要前来汇报,恰好被我看到,就问了一问。至于誓言之事……”他微笑,“若杀她之人,就是当年要她发誓之人,她还会遵守么?”
冷冷言语如同鞭子,一道一道抽到人心上。欧阳严英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不错,是我……
“顾夫人当年对楚徭一直心怀愧疚,若她知楚徭未死,必会发生变数。我私下前去见她,果然,顾夫人全不相信楚徭投靠快活林之事,更以当年的事为证,认定楚徭决不会堕入魔道。她……她既已揭出当年的事,我又怎能留她,只得下手……”
他声音变轻:“也许堕入魔道的,是我吧……这几天回忆自己所作所为,真如一场梦一般。我自己也不懂,为何为了你们所说的那虚无缥缈的名声,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我这一生武功已经废了,行走江湖,若连这名声也失了,我又靠什么活下去……”
他声音愈轻,犹如梦呓,说到最后一句,口角边忽然有血流下来。双目缓缓合上。吴江伸手探他脉息,那江湖成名已久的侠客,竟已自绝经脉而死。
“唉。”吴江竟也难得叹了一口气,“你却不知道,楚徭就算恢复了记忆,对当年之事,也未曾有过一丝怨恨,他甚至,并没有怀疑过你……”
楚徭后来见到黄琦使轻雷剑法,他对剑术何等精通,回忆到当时所见张亨、李忌二人尸体,便已看出那伤口实是轻雷剑法所致,又联想到苏桐身上,便推测是黄琦因感情之事迁怒张、李二人将其杀之,更担心苏桐因此遇险,才想到回传灯山庄探视。、
先前欧阳严英与他讲述快活林中事,诸多谬误,楚徭想欧阳严英试探自己是否当真恢复记忆,亦属情有可原;魔纹一事他只当黄家与欧阳严英交好,那么黄琦得知魔纹细节亦在情理之中。
从头到尾,他没有怨恨过欧阳严英一丝半点,更未怀疑过欧阳严英半分。
尾声
北风呼啸,白雪犹飞。然而此刻在崖下的一处山洞里,却有火光熊熊,温暖如春。
楚徭倚着洞壁,半躺半坐,忽见一个人影自洞外一掠而入,正是吴江。
“欧阳严英自尽身亡,黄琦被我杀了。”说罢,他将欧阳严英为恶之事一一说明。
楚徭默然不语,半晌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欧阳先生……”却也终是说不下去,只道,“黄老庄主甚是可怜。”
吴江不以为然:“他明知人不是你杀的,却包庇儿子诬陷于你,也是自作孽,我不杀他,已是很给他面子了。”又道,“那位苏小姐从她乳母救走你那一天起,就已经卧病在床。她那个乳母倒是个了得人物,听说是早年欠了苏家恩情才留下来,一心一意照顾她家小姐。有她照顾,你也不用担心那位苏小姐挺不过来。”
楚徭听了,倒是一怔,苏桐既是早已卧病在床,那么那一晚夜半与他谈话之人,究竟是谁?莫非真如古人所说,是她的魂魄离体,前来看望自己?这份恩情,却也是实在深重….
他勉力起身,深深一礼:“多谢兄长。”
吴江随意摆摆手:“你既叫我一声兄长,计较这些事情做什么?倒是你,今后还有什么打算?”
楚徭笑笑:“四处走走,遇到不平的事情就管上一管,如果有可能的话收几个弟子……嗯,等苏姑娘为她未婚夫服孝期满后,去向苏家提亲。”
吴江点点头:“你自己虽然没有一流武学天赋,但创建剑法这一途倒也无人能及,收几个弟子也不错……什么?你要向苏桐提亲?”
不是吴江吃惊,委实是之前没看出楚徭对苏桐有半点男女之情,他指着楚徭:“我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一直中意那女子?”
楚徭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吴江呆掉。
楚徭慢慢地说:“若说男女之情,其实我并不很懂,但世人常说恩爱情义,可见爱上有恩,情下有义,苏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快活林同行之义。先前不便,但此刻她既因我重病,又丧了未婚夫,因此……我才做出这般决定。”
吴江看了他半天:“我有时真是不明白,你是天生的滥好人,还是……”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还是,他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一直听闻,却从未遇到的“侠”呢。
他想: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吴江的义弟。
吴江从身上取出一柄宝剑,剑鞘虽普通,拔出时却犹如火焰飞腾,正是狼山剑,他从传灯山庄归来时,顺手捎上了它:“还你。”
楚徭未接:“这并非我的兵器。”
“这把剑也不是出自我师门。”吴江有些不耐烦,“九霄断剑法配上这把剑威力才能更上层楼,我说给你就给你。”
楚徭依旧不接:“九霄断剑法,我不会再用。”
吴江怔了一下:“随你。好了,咱们上去。”他硬把狼山剑塞到楚徭手里,然后将楚徭负在身后,腾身而上。他轻功奇高,纵是负着一人,依旧如履平地。
待到将至崖顶时,他忽觉身后似乎有些动静,不由问道:“有事?”
楚徭摇摇头,语气平静:“无事。”
在他身后,狼山剑无声无息地坠落崖下,瞬息便已消失在深雪中。正如过往快活林的一切,业已被大雪深埋,自此再不见踪迹。
(责任编辑:古小兮邮箱:1220189519@qq.com)
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