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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唐门乱②
三月初七
图/楔子
说到这里雷风烈却突然打住。这个问题其实也是陆拾一直以来疑惑的所在,脱口追问道:“是什么?”
雷风烈看了他一眼:“遇事别张口就问,自己去想吧,不然你永远都只能是小六十。”说毕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陆拾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被这个家伙如此呛声,眼见雷风烈转过小巷不见了身影,不由得苦笑一声,径自进了小屋。
小屋外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布置得简单但甚是整洁,只是看起来似乎已空置许久,桌椅地面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灰尘。陆拾左右无事,索性自己动手,将屋子打扫了一遍。
现在已经是上午,既然不能乱走,陆拾盘膝坐下,不一刻心神一片空寂,人已进入空明内审之态。
这一次,却并不是在那晚汹涌的怒海上,而是在之前的小村中,这次的敌人,换成了那神秘的白衣人。
陆拾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随着现实中的陆拾变得更加强大,脑海中的陆拾也随之越发强大。消除了现实世界中的种种限制,脑海中那个“完美”的陆拾甚至已经可以和那虚拟的七海龙王斗上数百招不分胜负。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幻觉中的力量,但陆拾仍有些暗自得意。最起码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终有一天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得到那种自己曾视之为神迹的恐怖力量。
但面对神秘白衣人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六七招后,陆拾怵然而醒。
在脑海中,他又被杀死了。
脑海中的对战,虚拟的陆拾没有现实中陆拾的惊惧、疑虑和体能瓶颈,能够在面对一切幻境的细微变化都做出最冷静的回应,甚至在与七海龙王这样的绝世高手对招时,依然能够通过对战局细微之处的把握,从而寻找到对方看似完美无瑕的招式中细微的破绽,以最小的代价继续战斗。
但是,这种战法对那白衣人无用。
若单纯论战力的强弱,那白衣人未必能与七海龙王相提并论。七海龙王这等级别的高手,一身内力与武功招式浑然一体,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暗通大道。那白衣人内力虽然强悍,但出手招数与海龙王、杜刑等人相比,仍显得稚嫩,导致一身强悍的内力其实并未能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但偏偏对于陆拾而言,白衣人这种粗糙的战法反而是他的克星。七海龙王招式虽精,却终究还未达到叶渊停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陆拾只要心思不乱,终究还是能在其中寻出一线破绽。但若是白衣人这种,一力降十会,虽然在陆拾看来招式中满是破绽,但他那恐怖的内力,将这一切破绽都变成了杀局。
若是自己有杜刑那般强悍的修为,自然足以一击制敌,但现在……
陆拾苦笑,看来一直以来自己还是过于取巧了。以为自己只将那神秘的七海龙王作为假想敌,却怎知道天下之大,终究还是会遇到这等无法投机,只能硬碰硬的对手啊。
陆拾苦笑,默念一遍自己熟悉无比的文字,狂跳的心脏慢慢安静下来。
敲门声响起,陆拾打开门,却见一名灰衣老人端着一个食盘,进来将盘子放下,也不多说话,转身去了。陆拾这才惊觉,竟已到了午饭时间了。
餐盘内是一碟脆烧什锦,一碟白斩鸡,一碟陆拾不认得的青翠欲滴的青菜,再配上一碗糯米饭,一盅牛肉羹,不由让陆拾食指大动,正要张口大嚼,突地心内一紧。
这里可是唐门,天下用毒的第一宗门。这菜里不会有毒吧?
摇了摇头,将这无稽的猜想摇出脑海。自己怎么也都算是唐门的客人,他们没理由要杀自己吧。
咽下最后一口饭,陆拾满意地拍拍肚子,这几样小菜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每一道菜的滋味均属上品,且搭配得当,陆拾一口气吃完,竟是有些微胀感了。
看来自己方才是杯弓蛇影了,陆拾暗自惭愧。若真有唐门众人想害自己,也大可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手段。
突然,仿佛一点星火闪过,陆拾一惊,顿时想通了许多事。
雷风烈等人包括自己能够介入唐门事情的缘故、这两日来奇怪的安排、雷风烈方才临走时那语意暖昧的话……一切都串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
唐门一向遗世独立,甚至跟同为血盟的其他江湖世家也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一般情况下,骄傲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些外人涉入他们如此重大的事件。
除了一种情况:敌人来自他们内部,而且这个敌人已经强大到甚至身为长老的唐伤、唐之南之辈,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自保。
唐伤和唐之南之间似乎存在着微妙的对立关系,但是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就是将这个十年前的案子推翻。但如果陆拾的猜想不错的话,唐门内部可能还存在着一股不愿意推翻这个案子的力量。
按照唐伤所叙述的当年情形,明宗被刺,最有可能继承明宗的唐缇成为嫌疑人远遁,如果这些是一个巨大阴谋的话,那足以策划并完成这个阴谋的那神秘敌人,其实力可想而知。
陆拾不知道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可以想象,十年来,怕未必只有唐伤等人动过这个念头,甚至可能有人曾经进行过实际的探查和进展。
很可能,他们在触碰到某些禁忌时,被那神秘的力量抹杀了。
这样推测下来,陆拾心内最大的疑问便有了答案。
唐伤和唐之南之所以分别找到雷风烈和叶离尘,一方面自然有借助他们来探查真相的目的,事实上,叶离尘和雷风烈也分别利用自己的人脉,找到了名社和自己,来试图探查这些真相。
但是,让他们不惜将唐门内部的巨大秘密暴露给外人的更重要的原因,则应该是为了自保。
对于当年的事,他们可能已经查探到了什么秘密,但同时也感应到 了那幕后黑手带来的强烈危机。
为了自保,他们同时采取了破釜沉舟的措施。
避免自己被杀人灭口的最好方法,便是让秘密不再成为秘密。
所以为了保命,也为了更快触摸到真相,两位唐门长老不约而同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唐之南找到了叶离尘,唐伤则联络上了雷风烈。
身为唐门的一分子,即使位尊权重如长老,但若真的有如此强大的幕后黑手,或许对方真的有很多办法来让他们消失,或是直接将他们刺杀让一切成为悬案,或是给他们加上什么污蔑……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如果那幕后黑手再想保守秘密,需要对付的人就增加了一倍。
更重要的是,他们找的并不是无根无凭的普通江湖游侠。雷风烈的背后是岭南的豪门雷家,叶离尘的父亲更是权倾天下的无敌统帅叶渊停。
无论那幕后黑手如何强大,也不敢出手伤害这两个人吧?
陆拾怵然一惊。
谁说他不敢。
就在数日之前,就在雷氏的秘密据点内,那神秘的白衣人先杀死了驻守的全部雷家子弟,再伏击雷风烈,几乎成功。
他并未使用暗器,但或许只是在掩盖身份而已。
想到那白衣人那强悍无匹的内力,想到他甚至可能并未施展出他最擅长的绝技,陆拾微微点头,那的确是个足以让唐门长老都为之惊惧的敌人。
叶离尘并未提及自己受到过伏击,或许那人还是对天下第一人的叶渊停有所忌惮,但雷家显然不足以让这个神秘的高手或是他背后的人忌惮。
反过来说,这个陆拾至今都模糊不清的唐门秘密,大到足以让岭南雷氏这样的豪门、雷风烈这样的绝顶高手都不值一提的地步。
陆拾感觉背后一阵阵发冷。
莫名牵扯到这样的大事里,自己不是叶离尘,也不是雷风烈,没有绝世武功也没有家族庇佑。即使是洛夕,因为身后有着强大的名社也足以让那神秘的敌人忌惮,只有自己,怕是稍一疏忽就会倒在那暗中窥测的敌人手下。
这就是为什么雷风烈让自己搬入内城的缘故吧,也是为什么她在急急离去之前仍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
但是!
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雷风烈不可能不知道,唐伤也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可以将自己迁入内城,那为什么昨夜竟然任由自己独自一人呆在外围?
如果那神秘的敌人是唐门内部的高层,如果那人想要杀死自己……
陆拾只觉得一身冷汗。
其实还有别的可能,例如让一个外人住在内城是破坏唐门规矩的事情,需要各方面协调沟通才行,所以直到今日才能让他搬进来。例如……
陆拾苦笑摇头。
的确还有很多更合理更让人心里舒服的解释,但陆拾知道,他的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他所想到的第一个解释。
昨夜,自己是饵。
一个吸引出那敌人的饵。
从雷风烈离开之后,到唐小舒来找自己之前,孤身一人留在客房中的自己,如一个香甜的诱饵,引诱着那幕后黑手的出击,也许是那神秘的自衣人,也许是其他的刺客,等他们出击,等他们露出破绽……
陆拾叹了一口气。这才是最符合雷风烈风格的做法。以她一向行事的缜密,她的疏漏,十有八九应是故意留下的陷阱。
至于自己的安危……陆拾苦笑,如果真能钓上大鱼,那饵的安危又何必多加操心。
想起当日官道上对阵军荼利明王,雷风烈那未来得及使用的陷阱——这的确是雷风烈做事的风格。
陆拾叹了口气,或许不该想得这么偏激,但很奇怪,想通了这一切,陆拾心内有些后怕,有些惆怅,却没有本该出现的惊疑和愤怒。
即使有一些愤怒,一想到方才雷风烈说的那些看似毫无联系的话。
“……你要小心安全……唐门为何找我……你要自己想……”
这是雷风烈在隐晦地暗示自己吧,提示自己去想出这件事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危险,或许,那罕见的欲言又止,也许是在隐晦地表达钓者对“饵”的歉意吧?
陆拾苦笑,这应该是雷风烈能够展示出最大程度的善意了吧?
敲门声起,陆拾打开门,见方才那灰衣老人又站在门前,道:“陆少侠,洛夕姑娘听说你在内城,想要见你。”
陆拾只觉得心内“嗡”的一声,仿佛整个人被水洗过了一般,自己都不知道心头五味杂陈究竟在想什么,下意识便想要开口拒绝,道:“那个……”只嗫嚅着开了个头还没想出借口,却又觉得不妥,讷讷道,“我去哪找她?”
老人微笑:“陆少侠请随我来。”
洛夕的住处比起陆拾来要好上很多,绫镜花香、碧纱轻拢,俨然是一处深闺。陆拾本就不自在,在这充满女儿香气的屋内一坐下,越发尴尬了。
洛夕没在意这些,她的笑容里只是单纯的高兴。当日陆拾不辞而别,她醒来之后颇为不解,问了杜刑几次为什么,总是不得要领,还跟杜老总发了几次脾气。这次久别重逢,一时脑子里只是高兴,却没注意到陆拾刻板的脸下火山岩浆一般复杂的情绪了。
陆拾这一两年长高了许多,比洛夕反而要高出一头,但在洛夕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六十,一时只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特别是听到陆拾无意中提到当年的飞头噬人案,登时颇感惊异:“这个案子我在名社都曾听说,却不知道原来是你破的。快,给我从头细细讲讲。”
好在有了这样一个话题,陆拾无须再一直绷着心神,只慢慢细讲当日的情形,谈话变得轻松起来,陆拾也稍感轻松了些。
洛夕虽然是江湖儿女,但终归是个女孩子,对这些神鬼之事从小就惊惧,但对陆拾破获的案子又颇感兴趣,登时听得非常仔细,时不时跟着情节的走向啧啧赞叹或是满脸紧张,有这般配合的听众,陆拾不自觉慢慢讲得得意起来。
“……正好洛总捕问我有没有当捕快的意向,我想那店铺查封了,我也无处可去,下顿饭都成问题,有个事做也好,于是就当了捕快,在江阳府混了两年。”
洛夕频频点头:“江左总捕洛江如,这人虽然名声不显于江湖,但在我名社里的‘名谱’里是有名字的,嘿嘿,他能看出你的不凡,果然是有眼光的。不过可惜了,这次江左的大战中,他也战死在法场了。”
陆拾心内一叹。他自然知道,当日他亲眼看到这江左总捕的尸体立在法场中央的刑台上,死而不倒,即使那样的修罗场,也无人敢靠近这铁血战士的尸体。
洛夕不知道陆拾曾亲历这场变故,只一语带过,旋即笑道:“我知道雷姐姐为什么要找你来此了。说实话,唐门这事拖得太久了,想要查清十年前的事情谈何容易,若不是小叶子出面,我们才不想来这里。”
听到洛夕说到“小叶子”三个字,陆拾的心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插话道:“对了,叶大哥也在内城?”
洛夕笑道:“他和唐长老……切,他们都姓唐,这么叫真别扭。他和唐之南去见其他几位长老了。唐门十长老现在内部意见并未统一,特别是对于是否需要我们这些外人参与唐门的事,争论得很激烈,所以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无所事事。小叶子需要帮唐之南去多说服几位长老才行。”
陆拾若有所思点点头,洛夕叹了口气:“小六十啊,其实这次的事情很复杂,你不能这么迷迷糊糊的了。前一段江左那边的事情之后,大宗师和叶相基本上翻脸了。雷家虽然不在十二家血盟之内,但按我们的情报,去年大宗师很可能亲自去过岭南,雷家目前与十二家关系极为密切,会补进血盟顶替当年被灭族的豫北仇家也说不定。”
陆拾没想到江左之事余波居然如此悠长,洛夕继续道:“雷姐姐和小叶子虽然以前合作过,但在这件事上却是各有打算。其实唐家人一直知道唐缇是在叶渊停的庇护之下,对叶家没什么好感,但是你大概不知道,这唐之南以前和唐缇是一对恋人,所以小叶子通过能帮唐缇洗脱冤屈的由头说服了唐之南跟他合作。若是真的洗脱了唐缇的罪名,唐门内部倾向于与叶家亲近的势力就会大增。唐家封闭自守,在十二家血盟之中,一直是游离状态,这一番小叶子如果成功,委实会帮他父亲一个大忙。”
陆拾点头道:“雷小姐这边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他们应该都是被家族差遣,不得不来这里的吧。”
洛夕点点头:“这个案子并非为唐缇洗脱罪名这么简单,一则牵扯到唐门内部复杂权力斗争;二则牵扯到叶相和十二家的势力消长。唉,这事牵扯太大,也怪不得雷姐姐和小叶子也要各为其主。
“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在荒村野店,小叶子、你、我、老天、雷姐姐、莫姐姐,当时大家意气风发,各展所长,合力将‘盘古’这个近似妄想的计划一步步推行,之后在十方号上,大家并肩作战。唉,之后先是你不辞而别,待盘古计划完成,莫姐姐又退出,全心投入财神联盟事务,接着小叶子和雷姐姐也分道扬镳,大家竟是风流云散,那一夜竟是最后一次相聚。”
在陆拾的记忆里,大部分时候洛夕都是笑着的。即使在她被军荼利明王打成重伤、生命垂危之际,她的笑容虽然经常被那伤痛打断,却从未露出颓唐之意。但现在这一声叹息,轻柔婉转,听得陆拾心内仿佛被打了个结,隐隐作痛。
陆拾不由得回忆起那夜。清冷的星光下,洛夕纵论天下,叶离尘燃枝煮茶,蔡问天老成持重,莫青蚨豪情畅饮……那一刻,陆拾曾经深刻地感觉到,这才是他想象中的江湖。
在下一刻,不知为何,陆拾的脑海中闪过一幅画。
那是不久之前,他在天渊内太初道尊的密室内看到的那张奇异的画。
二十年前,也曾有过这样一群年轻人吧。
门口脚步声响起,陆拾回头望去,恰好洛夕正幽幽道:“不知道我们大家还能不能再一次同舟共济。”
叶离尘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能!这一次我们和雷小姐是竞争关系,但是却并非不能再来一次同舟共济。”
陆抬忙起身招呼道:“叶大哥!”
叶离尘一面走进来,一面继续道:“就比如现在,我们想要插手唐门的内务,若非雷小姐和我通力说服各位长老,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形成决议。我们长久的目的确实是有所不同,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同一件事,就是找出十年前事情的真相,所以也并非不可合作,对吧,雷小姐?”
雷风烈迈步走进,声音一如既往淡漠清冷:“我没意见。陆拾你呢?”
陆拾自然更不会有什么意见。
叶离尘一笑,他面容本就清秀淡柔,这一笑更显得美如处子:“好,既然如此,我便先拿出一点诚意来。走,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洛夕诧异道:“去见谁?还有人参与此事么?”
叶离尘道:“还有一个与这件事情的起源十分关键的人,我把他安排在外围住下,这件事情因为牵扯太过巨大,所以我未曾告诉你。”
雷风烈脸色大变,道:“邱齐?当日四夷村的事情你也有份?”
叶离尘一愣,显然没想到一向冷静的雷风烈会有这么大反应,道:“当日我得到邱齐的消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才趁你离开之时将他偷了出来,这事干得的确不光彩,我先在这里赔个罪。”
那邱齐,便是当日雷风烈准备带陆拾去见的人,谁料不仅没有见到,两人反在雷家据点四夷村内被神秘高手伏击。虽然雷、陆二人击退了那白衣人,但她布置在四夷村的雷门子弟却全部遇害,这件事雷风烈一直耿耿于怀。
方才听到叶离尘吐出“邱齐”二字,即使是雷风烈也不由登时一怒,一时间几乎以为叶离尘和那白衣人有关系,想到惨死的同门子弟,几乎当场翻脸出手,幸亏灵台仍清明,心知事怕另有玄机,面上平静下来,只道:“你好大本事。”叶离尘心思细密,觉出事有蹊跷,不由看了一眼陆拾。
陆拾不知道所谓邱齐是谁,但已猜出八九不离十,忙解释道:“雷小姐,叶大哥不是滥杀的人,我相信当日小村的事情与他无关。叶大哥,当日你是偷偷带走邱齐?之后又有人袭击了那里,雷小姐的部属全部被害。”
叶离尘脸色一变,心道不妙,这个黑锅难道要自己背上了,忙问道:“是谁?遇到你们了?被擒住了没有?”
雷风烈此刻已彻底冷静下来,语气已经恢复了一向的平静:“他在小村试图伏击我们。我们想擒住他却力有不逮,若不是恰好有陆拾在,我就算折在那里也不足为奇。”
叶离尘闻言顿时一愣,他深知雷风烈那诡异而可怕的实力,更知以她的性格不会自谦,若是如她所言,那敌人岂非有天心宗五大明王一级的实力?这样的高手,天下委实不多,甚至是一派宗师霸主。
陆拾向叶离尘细细说了那白衣人的特征,叶离尘心头一动,猛地想起一个名字来,转向雷风烈道:“雷小姐肯定也猜出那人是谁了吧?”
雷风烈点点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冤枉你。”
只有陆拾仍旧不明所以,忙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叶离尘道:“按你所说,内力如此强悍、喜欢制造诡异的情境、明明伏击却刻意露出行迹,有这些奇怪的癖好,则十有八九就是此人:雨初寒。”
雨初寒!
岭南雷风烈,漠北雨初寒。此为江湖中公认的新一代中最杰出者,即使是叶离尘,比起这二人的声威都是差了几分。
雨初寒出身北疆,出身来历一概不为人知。此人内力之雄浑天下少有,其成名之战是与武器宗师李惟七切磋,以力破器,连破李惟七的七大机关,逼得李惟七归隐终南。(后来李惟七受此次挫折刺激,制作出天下无双、以器破道的生杀器,陆拾曾以生杀器一击重伤了天心宗第一高手不动明王何引初,这是后话。)
因雨这个姓氏颇为生僻,江湖中很多人怀疑雨初寒其实是出身九戎异族,对其一身诡异武功的来历也多有猜测,有人说他本非江湖人,只因有奇遇获得上古宝藏,才得了这一身内力;也有人说他是昔日漠北宗师蒙烙的传人。而最无稽的一种说法,则说他是宁北青城东君的亲传弟子。
这人很少现身江湖,也从不参与江湖各大势力的博弈角逐,偶一出手也多以惩奸除恶为主,但因为每次出手太过狠辣,不留余地,在江湖上的名声算是亦正亦邪。这一次却不知为何竟然卷入到了这样的事件之中。
陆拾没想到,原来当日所见的,竟然是这一南一北两大少年高手的首次对决。
叶离尘骤然站起:“此事越来越复杂了。夜长梦多,走,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邱齐。陆兄弟,打好精神,发挥一下你作为捕快的本事吧,”
被叶离尘这么一打趣,陆拾赧然一笑,自己当了一两年的捕快,审案的时间远没有鱼肉乡里的时间多。他的本事基本都是从叶离尘这里学到,叶离尘既然已经问过了,他怕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
确实没有人能再问出什么了。他们看到的,是一具体温尚存的尸体。
尸体斜倚在竹椅上,全身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紫红色,本来十分威猛的脸庞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这里是距离唐家堡十里左右的深山里的一座小屋,本是附近的猎入冬天过夜用的,现在已经被荒废。叶离尘不似雷风烈一般可以调动大批人手,所以颇费了心思,一路潜行将邱齐隐藏在此地,自信绝对不曾泄露行藏,却不料那边刚刚搞定唐门的诸位长老,这边最重要的证人却死于非命。
这尸体的样子,基本不用细看就能明白,肯定是中毒身亡。尸体的左肩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别的位置再无伤痕,屋内也没有搏斗躲闪的痕迹,看起来是这邱齐坐在这里,凶手一击致命,之后收走了凶器。
叶离尘叹了一口气。暗器、毒药、杀人后不忘收走凶器,这凶手简直是挂着唐门的招牌。这般显眼,自己反而踌躇了。
叶离尘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时走漏了消息。他当日从雷家据点里将邱齐利诱而出,之后事事小心,这个消息甚至都未曾告诉唐之南。却不料仍出了纰漏。
唐门内堡议事厅。十位长老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边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炯炯地盯着邱齐那已经变成艳紫色的尸体。
许久,唐伤率先开口:“不错,他中的毒是我唐门的暖林散,他肩上的伤口,是唐门飞锥造成,外人绝对不可能仿制成功。杀人者,应该是我唐门中人。”
上首一名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不光是我唐门中人,而且,恐怕还是我们十个人中的某一个。暖林散在门内控制极严,一般弟子动用分毫都要上表登记,只有我们十位长老,才有不受限制使用这些奇毒的特权。老三,哼,不是你干的么?”说话的人正是唐门长老中排行第九的唐晒,当年他也是明宗候选人之一。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唐伤顿时大怒:“这人是我们找来的证人,为何我要杀他?唐晒,你一直明里暗里反对重查当年之事,究竟是为什么?”
唐晒“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右边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站起身来,道:“三叔,你也先别恼怒。你和七妹找江湖上的朋友参与唐门内事,本就有违唐门的规矩,不过当日你们言之凿凿地劝说大家,说有人证可以证明当年我爹之死另有蹊跷,十长老会议才勉强通过决议,授权你们行事。现在你们带来一具尸体,只凭这具尸体能证明什么?”这女子年纪虽轻,却是唐门众长老之首唐萤,也是当年遇害的明宗唐子腾的女儿。
叶离尘四人一直静坐在下首,此刻叶离尘站起身来,抱拳道:“各位长老,在下一时疏忽,致邱齐遇害,也难怪众位长老见疑。但是在邱齐生前我曾多次与他核实过此事,也曾用秘法让其回忆当年的情形,我相信他所说的并非假话。当年之事的确别有内情,我愿以我叶离尘的名誉担保。”
屋内一时沉寂,叶离尘虽然名满天下,但却也未必被这些长老放在眼里,但想到他的家世,想到他的态度或许代表了那身在京城的天下第一人的态度,即使孤高如唐门,也不得不感到几分忌惮。
众位长老小声商议着,陆拾静坐一旁,心内慢慢整理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邱齐乃是横行川蜀的独行大盗,十年前突然绝迹江湖。江南雷氏族中有人当年与其相识,去年于江南偶遇,发现他竟然隐姓埋名,在一家镖局内打杂,攀谈起来才知道,原来十年前他在蜀西的时候,恰好遇到唐缇。因他当时所作所为太过伤天害理,唐缇出手阻止,二人恶斗连场,最终他终是敌不过唐门的暗器天才,中了一枚滚心针,摔落山谷。唐缇以为他必已粉身碎骨,未曾追击。
不料他命不该绝,竟被半山腰的树木挡住,活了下来。但他尽管逃得性命,却身负重伤,一身功夫也丢了十之七八。他心知自己这些年来仇家太多,更何况这次还惹了唐门,只要一露面,必遭追杀,便隐姓埋名,不敢复入江湖。
这十年来他四处流浪,那枚滚心针却一直无法取出,每日到了正午,心内绞痛难忍,过得委实凄惨无比。
雷家一直在努力结交唐门中唐伤这一派,唐伤对于十年前的案子一直有所疑虑。雷风烈无意中听得此事后心内一动,亲自前往寻找邱齐,详细问了经过后,竟获得了一个重大情报。
当年的一战,于邱齐而言乃是毕生之痛,所以记得清清楚楚,溯及时日,正是当年唐子腾遇害的那一日。
他们对战的时候是当日清晨,若他所言属实,则唐缇绝对不可能分身去内殿杀人。当年的案子果然另有内情。她当时与邱齐谈妥,以事成之后由唐门取出他的滚心针为代价,换取邱齐去唐门作证。
但事情毕竟已经过了十年,雷风烈也不敢完全确定这邱齐的记忆并无错失,而且若想推翻十年前的旧案,必须有极细心灵敏的人相助不可,但此事不可让叶离尘一系的人参与,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当日十方号上的陆拾,故而她将邱齐安顿下之后,亲自前往江左寻找陆拾相助。
而另一方面,叶离尘也察觉到了这个消息,为了替唐缇洗刷冤枉,他直接寻找到了邱齐藏身之地,以更优厚的条件诱走了这名昔日的大盗,并将其带来蜀中,却不料在最后一刻人证居然横死,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件事兜兜转转,最后却落入这种此口说无凭的绝地,洛夕和陆拾想起前因后果,都不由得有些丧气。叶离尘却是越挫越勇,对着那十位长老舌灿莲花,一时竟将多位长老说得有些心动。
不一刻,十位长老交换意见达成一致,唐莹板着面孔道:“既然你们如此坚持,唐门便再破例一次,你们可以按照昨日的协议,继续探查此事,但是唐家堡不能一直对你们敞开,你们三日之内,需要找到其他的证据,否则此事便请各位不必挂心了。”
三日时间,陆拾四人面面相觑,这件往事看起来似乎颇多疑点,又似乎一片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着手。
一番商议,四人决定分头行动。邱齐之死让众人警醒,敌人之强大狡猾出乎意料。唐缇此时断手重伤,若被那敌人发现踪迹,几无自保之力,他若再被杀,这案子就真的再无查探的必要了。
叶离尘连夜离开蜀中,去迎接并保护秘密前来的唐缇。
雷风烈则是调集人手去那林间小屋附近查探,看看能否再寻出那凶手的线索。
陆拾和洛夕则留在唐门内,寻找十年前案子的蛛丝马迹。
洛夕要求查阅关于当年的案件及十年来有关唐缇的一切记录,唐之南虽然面露难色,但终究还是动用长老的权限,调集了所有卷宗给她。
陆拾的要求则简单了许多,只是要求进入当年案发的内殿查探,当即便可成行了。
自从十年前唐子腾被刺杀之后,这本是唐门最高会议之所的内殿便被封闭了,十年来未曾动过。
陆拾在唐小舒的陪同下踏入内殿,登时觉得一股寒气袭来。唐小舒似乎也感觉到了,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是十年未曾沾过生气的阴冷。
内殿位于内城的正中心,乃是唐家堡的第一座建筑,一块块巨大汉白玉砌成的大厅内,空旷旷地只有一张巨大的石桌,和桌子周围的十一 把石椅。石壁上、桌椅上,星星点点布满了各种划痕,看起来似乎被一阵利刃的暴雨侵袭过一般。正中间的石椅,色泽与其他不同,呈青灰色,自下而上逐渐变淡,椅背上一道巨大的裂痕,中间约三指宽的一截彻底贯穿了一尺厚的椅背。想来这便是当日唐子腾被杀的所在。
这剑痕的剑势之强,仿佛在十年以后仍散发着当年那一击的强大杀意,让站在他面前的陆拾都感觉到微微凉意。
陆拾叹了口气。通过这两日对唐门的了解,这样的一剑,绝非普通的唐门子弟可以刺出的。即使是唐门十长老,以他今日间悄悄观察,也无一人能有此等实力刺出这样的一剑。
要知唐门以暗器毒药立派,唐门子弟所修习最多的是暗器手法,对于内力仅限于基础修炼,武功剑法这些东西更是几乎无人肯去修炼。按照唐伤的说法,当日认定唐缇是嫌疑人的重要依据,便是这样的一剑,整个唐门也只有唐缇能够刺出。
当日听了还未觉此中联系,现在站在这剑痕之前,陆拾才确切地感觉到这剑势的强大,也明白了唐缇当日的百口莫辩。
陆拾轻轻伸手,下意识想要抚摸一下那剑痕,唐小舒大惊,忙一把拉住他,急声道:“千万别碰这椅子。”
陆拾被她拉得踉跄后退一步,唐小舒拍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道:“也怪我忘了跟你说了,这椅子上有毒,碰了之后很麻烦的。”
陆拾一惊,唐小舒解释道:“我爹说,当日明宗就是死在这椅子上,临死之时拼死一击,终于用出了他的剧毒‘国殇’。但当时他已重伤,出手无力,想是那凶手一剑击来,剑势酷烈,竟将剧毒全部倒卷而回,顺着剑势沁入了明宗的身体和这石椅。
“当日处理明宗尸体时我们还并不知道此事,明宗入殓后,三名负责接触过明宗尸体的弟子全部中毒。我们在明宗遗物中完全没找到国殇的资料,也就配不出解药,三名弟子死了两人,另外一人乃是六长老的独生子,依靠六长老无数的灵丹妙药保住了性命,但也成了废人。
“之后这椅子渐渐变成了这个颜色,再也没人敢碰它了,连这大厅,都少有人敢接近。去年有负责打扫这大厅的弟子不小心误触了一下这椅子,顿时毒发,现在还昏迷不醒,众位长老都束手无策。”
陆拾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剧毒,毒性在十年之后竟然仍如此酷烈。他再不敢接近那椅子,只上下打量,但见椅子是青灰色,但并非均匀的颜色,从下至上,颜色越来越淡。
陆拾将目光转向四周的墙壁,沉吟道:“这里既然是唐门的核心,想来从未有人在此动过手,那这些墙壁上的痕迹,应该全是那一次留下来的吧?”
唐小舒点点头:“嗯,据说当日这个房间内到处都是暗器,看来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对战。我爹说,明宗自当年与樊千州一战之后,就再没用过‘国殇’。当日一战,若他一开始就施展‘国殇’,那凶手未必抵挡得住,但他大概有所顾忌,只用暗器对战,待到最后想施展时,却已无力了。”
陆拾微微点头,盯着墙壁看了良久,骤然身,道:“这些痕迹都是什么暗器留下的,你能否给我讲解一下?”
唐小舒“嘻嘻”一笑,道:“当然可以。我爹就是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些事情,才派我陪你来的。别看本姑娘年纪小,论起对这些暗器的了解,这内城里比我强的人也没有几个。这屋子里当初一共有七十一种暗器,待我给你一一讲来。”
陆拾微笑点头,目前一切毫无头绪,唯一能够称得上线索的,只有这凶案现场的痕迹了,但想必唐门众人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这里不知被查验过多少遍,自己所作所为,多半也会是徒劳无功吧。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可曾找到什么?
洛夕所在的地方比陆拾可舒服多了,窗明几净,熏香袅袅,洛夕坐在一张巨大的太师椅上,飞速地翻阅着一摞摞厚厚的档案。
她平日里嘻嘻哈哈,一旦做起事来却是面无表情,除了翻阅资料的双手之外,身子一动不动。
椅子左侧的资料堆成小山一般,粗略一看怕至少有几百本,让一般人来看足够看上两个月的,洛夕却是看得奇快。
与常人不同,她在阅读时无论是头还是眼眸,都丝毫不动,每一页文档在眼前不过停留须臾,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翻到下一页,这样一本厚厚的档案,不过弹指间便被看完,堆在了右边。
名社乃天下最大的情报汇集之地,洛夕以豆蔻之年能在名社中拥有极高的地位,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她这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奇异能力,加之缜密的头脑和冷静的分析能力。
就连当日名社创始者戚啸都曾感叹,洛夕这小丫头才是将来名社大兴于天下的希望所在。
不一刻,左侧的档案已有一半被移到了右侧,洛夕突然重重一拍手。从这么多故纸堆中,她骤然发现了一条似乎无关却非常有趣的线索。
洛夕一站起旋即又坐下,坐得太久小腿已然麻木,慢慢站起身来,正待走动一会儿活动一下血脉,却听敲门声响起。
洛夕开门,脸色一变,方笑道:“七长老。”
来者正是七长老唐之南,和洛夕也算是很熟悉了,洛夕脸色的变化看在她眼里,不由得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不方便?”
洛夕方才正在想的,就是与这年轻的长老相关的事情,正想得入神却骤见真人,自然不由得吃了一惊,此刻平静下来,笑道:“哪里,我是正想着有事想要去问你,没想到你就来了,还以为我会拘神请仙了呢,吓了一跳。”
唐之南点点头,进来坐下,看着分作两堆的档案,也是吃了一惊:“你已经看了这么多了?名社汇集天下情报,果然名不虚传。”
洛夕也不自谦,“嘻嘻”一笑,道:“我在名社是专门看文档的,自然能快一些。”唐之南一笑。这年轻的长老总是一脸冰霜,却也掩盖不住那满脸的妩媚,此刻一笑,登时连身为女子的洛夕都看得心头一跳,心道书里有云,神女以媚态度人,一笑则颠倒众生,怕也不过如此吧。
唐之南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停了片刻才问道:“对了,你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
洛夕方才是顺口掩饰的,此刻已想好了一事,道:“我看这几年的各种命令有些混乱,这十年没有明宗,十长老互不统属,唐门是如何运作的?”
唐之南道:“十长老的排序极为复杂,跟资历、能力、背景乃至机遇都有关系。平日里门派大事,都是十长老共同决议,唐门千年祖制,对这些事情已有很完善的流程,平日里不值得提交到长老会议上的小事,基本上哪位长老先下了决定,别的长老也会给他面子不会推翻的。”
洛夕点头:“我看最近几年来,似乎其他长老都不太插手追杀唐缇的事情了,全部都是由大长老一人下达命令。”
听到唐缇的名字,唐之南眼眸中蒙上一层水雾般的颜色,半晌才道:“萤姐她与明宗父女连心。其实这十来年追杀没有结果,大部分人已经不像当初那么上心了,加上萤姐在这件事情上一向强势,所以大家基本默认这件事情都由她主持了。”
洛夕点头。唐之南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你……见过他么?”
洛夕愣了一下,才明白唐之南所说的“他”自然是指唐缇了,道:“这沈没有见过。小叶子……叶少侠说,虽然我们是要翻案,但是未成功之前,唐门人人对唐缇都是欲杀之而后快,所以在事情办完之前,不能让他泄露踪迹。不过之前我倒是见过他一次,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唐缇。”
唐之南恍惚地点点头,又是沉默半晌,才道:“叶少侠说,他从未提过自己当年是受冤屈的,可真是如此?”
洛夕不解她为何要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沉吟道:“叶少侠来找名社的时候,的确说过这个事情。据说直到叶少侠从雷家得到这次的证据之前,唐缇从未提过十年前的事情。不过叶少侠说,这可能是因为唐缇的性格比较偏激,一来他觉得当时的证据太过确凿,解释也没用;二则被唐门不分青红皂白地追杀,他就越发不愿去撇清自己了。”
唐之南表情平淡,仿佛戴上了面具,点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这样孤傲的人。明宗曾经说……”语声中终是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些微透露了这妩媚少妇的一点点情绪。
洛夕已知道她与唐缇的关系,一时心内唏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装作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陆拾已经盯着这墙足足看了两个多时辰。
昨日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唐小舒给他讲解了当日出现在这房间内各种暗器的特征和手法。
自然,唐小舒不可能将暗器施放的核心秘诀告诉他这个外人,但已经让陆拾受益匪浅。要知道,这房间中的暗器,都是当日唐门明宗与那神秘凶手对决时使用的,自然是唐门最强大最核心的暗器,各种匪夷所思的设计,超乎想象的手法,让陆拾耳目一新。
陆拾也在感叹,看来最起码唐伤对于解开这缠绕唐门十年的谜团,已经迫不及待了。这些东西,若在一般的情况下,别说给他如此详细解释暗器手法,就是这些痕迹,怕也绝对不会让他这个外人看到的。
当然,对于一般人而言,知道这些表面的特征,除了能在今后跟唐门子弟对敌时有些预先防备之外,基本没什么作用。
但是对陆拾不一样,对于他所走的路来说,没有什么比一次了解到如此之多的以巧破力的设计更有用的了。陆拾甚至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待他将昨日所学彻底消化贯通之后,他将更上一层楼。
到时即使再碰上那神秘的白衣人雨初寒,也未尝不可一战。
他突然想到了唐小舒曾经说过的,唐之南与唐缇曾有婚约,那唐之南千方百计要翻过这个案子,还可以说是为了替自己的未婚夫洗刷冤屈,但唐伤究竟是为何对这个案子如此执著呢?这个案子翻过来,对这个唐门长老有什么好处?
想不通的事情,干脆就不去想。
陆拾慢慢闭上了眼睛,眼前这空旷的大厅原模原样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处细微的凹痕都精妙地出现在这虚拟的内殿之内。
与真正的内殿有一点不同,就是在那些凹痕之外,都连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那些细线从墙壁上,从桌椅上,从每一点凹痕延伸而出,或直或曲地蜿蜒前进。
对于陆拾而言,一开始的延伸很简单,虽然这房间中看起来有无数凹痕,但只是沿着他们的形状,根据暗器本身的特征,慢慢延伸出去,其实并不太难。
但是当延长到一定程度,某些红线发生碰撞时,一切就变得复杂了。因为陆拾是从暗器的附着点往回倒退,所以当两条红线相遇时,便说明其中肯定某一个凹痕的路线不对,进而推断,它应该是在前方某一个位置发生过碰撞,而碰撞后的路线与正常发射的路线是不同的,于是方才的红线便要重画。
而重画的红线,又有可能与其他红线发生新的相撞……
这样一层层下来,那些凹痕引发的各种变化,简直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以陆拾那可怜的文化,都不知道这个数量该用什么字来说明了。
漫天的红线,不住地碰撞、重组、碰撞、重组……
“小六十!”
洛夕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同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陆拾骤然睁开双目,一口鲜血喷出,人软软向后倒去。
洛夕登时慌了手脚,一把将陆拾半抱着扶住,急急问道:“你怎么了?”
陆拾面色苍白,竭力立直身体,从洛夕的怀中脱出,勉强笑道:“没事,我方才用脑过度,执念过深,几乎走火入魔。要不是你惊醒我,这次就真的糟了,多谢你了。”
洛夕闻听无事,才安心了。她知道,陆拾和自己的情形有些相似,大脑怕是多多少少异于常人,但若是太过压榨大脑的潜力,的确容易走火入魔。类似的情形她自己其实也经历过,只不过没有陆拾这次这般激烈。
陆拾定下心神,满是后怕,若非洛夕恰好前来,真不知会产生什么 后果,当即再次向洛夕道谢。
洛夕左右看看,道:“我听说你在这里独自一人傻傻看墙看了一个时辰,所以就过来瞧瞧你在看什么。”
陆拾尴尬地一笑:“我现在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所以就想从头来算吧。我在看这些墙上的凹痕,想要拼凑出当日战斗的情形。”
洛夕左右看看,乍舌道:“居然有这么多……怪不得你会吐血。唐门之人行事一向缜密,当年他们肯定也检查过这些痕迹,我看档案,他们细心检查过每一枚暗器,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当然,他们也不会像你这么疯狂,竟然想找到这每一条暗器的轨迹,那样的话真是会活活累死。”
陆拾点头道:“我方才用的法子不对,这样算下去只能越算越乱。唉,我这里一无所获,你有什么发现么?”
洛夕面色凝重道:“你还想试别的方法?切记以后不可如此做了,我们的心脑也是有极限的,我名社就曾经有前辈查阅资料时走火入魔,吐血身亡的。”
陆拾点点头,方才的情形的确也是骇人,笑道:“我会小心的。对了,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洛夕“嘻嘻”一笑:“发现倒是不少,但有用的没有。比如我查出唐子腾被刺前,一直在追查唐门每年运来的粮食和支出问题。就算这东西真有弊病,也没人会因为在粮食上的一点回扣被查而去行刺明宗吧。唔,不过倒是挖出一件别人的隐私,小六十你想不想听?”
陆拾无奈看着洛夕,笑道:“你想讲我怎能不听。不过我需要回去换身衣服,我们边走边讲吧。”
陆拾的住处在内城的最外围,离内殿颇远,而且一路上小径曲折,更让路程凭空多了一倍。
春雨正“沙沙”地打在这石头城上。内城虽大,人却很少,基本再看不到别的行人。
洛夕是打着伞来的,陆拾却没伞,他也没有修炼到能用内力逼开雨水的程度,只好和洛夕共撑一把油纸伞,并肩走在小巷之中。
陆拾的衣襟上满是血渍,不好意思靠得洛夕太近,身子向外侧倾斜,半边身子都淋在雨里,洛夕也不说话,却将雨伞稍稍倾斜,重新将他拢住。
陆拾觉得有点诧异。初见的慌乱过后,自己现在和洛夕相处,竟没有出现自己曾经多少次臆想过的尴尬,面对这个两年来自己都不敢让她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孩,现在竟然可以泰然处之。
也许,其实有些事情对自己而言,并非那么严重。
也许,时间足以冲淡许多事情。
也许……
陆拾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洛夕喃喃地讲述着她的发现。
“你可知道,唐缇和现在排行第七的长老唐之南,曾经有过婚约。”
陆拾点头:“我知道,唐小舒曾经告诉过我这个消息。”
洛夕道:“而唐之南出身后土城,也就是被唐门收养的孤儿。她的养父,是唐子腾。”
陆拾一愣,这他倒不知道。洛夕继续道:“唐门内所有人的婚姻都是由家族安排,但是身为长老的,有特权可以更改或拒绝某些安排。事实上,当初唐缇和唐之南缔结婚约时,唐之南已经二十二岁,大大超过了普通唐门中人结婚的年龄。”
想到那日唐小舒说到唐门子弟的婚姻均为长老安排时那理所当然的表情,陆拾一叹,此刻他已听出了些端倪,继续静静听下去。
洛夕继续道:“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唐子腾之前以明宗的身份,连续数次拒绝了长老们为唐之南安排的姻缘。
“他的拒绝,都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明宗身份尊崇,长老们也就屈从了,但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想来他也有所顾忌,所以最后还是同意了唐之南和唐缇的婚事。但是他也以唐缇需要磨砺为由将唐缇远派,将他们成婚的时间足足耽搁了一年。这期间发生了那场刺杀,所以唐缇和唐之南终究未能成婚。
“据我的观察,唐之南应该是心系唐缇的。唐缇叛出唐门,唐之南和他的婚约虽然解除,但唐之南却利用长老的特权十年未嫁。另外我仔细查探过,这十年来,唐之南暗中通过各种手段,数次阻挠过对唐缇的追杀。
“最后一个事实,我从一份无用的旧档案里翻出了有意思的材料,是唐子腾早年去世的妻子,也就是大长老唐萤的母亲的画像。她长得非常像唐之南。”
“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陆拾苦笑,还能想到什么,答道:“你是怀疑……唐子腾对唐之南有不伦之想?”
洛夕也苦笑:“这是个坏消息吧?”
陆拾自然知道,洛夕花偌大力气,将这许多线索连缀出这样一个结论,并非是跟他闲聊用的。
若这个猜测属实,那绝对是个坏消息。一直以来唐门对唐缇杀害唐子腾这件事,最大的疑点就是唐缇没有杀人的动机,而现在,洛夕等于是把动机给挖出来了。
比起为了继承明宗所起的纠葛,为爱杀人这理由有说服力多了。
陆拾沉吟道:“话说你不是主要在看十年前案发前后的档案么?为何会挖出这么多这么久远的情报?”
洛夕一愣,旋即也露出思索的表情:“的确,里面有一些记录,本不该出现在我看的档案里的……”话来说完,陆拾突地喝道:“小心!”陆拾伸手拉住她的右臂,朝后跃去。
洛夕和陆拾曾并肩战斗多次,虽然两年未见,但默契未失,随着陆拾飞身后退,同时手一扬,那遮挡视线的油纸伞已经飞上半空。
春雨“沙沙”,但若细听,却能听到一丝丝细微的杂音。
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与这万物生长时节的不和谐之感,以至于当你凝神去听片刻,便会感觉到耳朵一跳一跳的,不舒服至极。
自从那日想通唐家堡内的危机四伏之后,虽然身在内堡,但陆拾心内紧绷的弦一刻未曾放松过,这样才能在方才危机来临的一瞬间感应到。若再晚上一刻,他和洛夕怕已经被那夹杂在春雨里的细丝分尸了。
逃过一劫,却不敢稍微停留。
陆拾拉着洛夕飞退,前方“沙沙”声一路追袭。
以陆拾的目力,仍是无法发觉那暗器袭来的方向。
他已认出,这追袭他们的,正是唐门顶级暗器之一“春雨润如丝”。细如蛛丝的丝线,如春雨般降下,只要被一丝缠上,立时牵扯千丝万缕席卷而至,可瞬间将人切成碎块。
这暗器在这漫天的春雨之中,恰好能发挥它最强大的威力,陆拾举目望去,被那如雾般春雨遮住视线,完全看不出袭来的方向。
陆拾突觉背心一痛。
不知何时,敌人已绕至他们的身后,布置下了陷阱。利刃般锋利的细丝在身后闪着寒光,只要再多退一步,二人就要命丧当场。
陆拾急急停住脚步,洛夕却警觉得太晚了,完全止不住脚步,陆拾一惊,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身形一转,将洛夕整个人揽在怀里,却是用自己挡在洛夕和那要命的细丝间。
被洛夕这一冲撞,陆拾登时后退,虽然竭力止住,仍是退了半步,只觉后背剧痛,那细丝已切入身体,鲜血泪汨涌出。
陆拾一咬牙,身子前倾,脱离细丝后,放开洛夕,右手趁隙拔剑,“铿锵”一声斩在身后的细丝之上。洛夕双手交错也是拔出双剑,荡起一片剑光,将那身前袭来的细丝尽数挡住。
二人默契合作,终于暂时脱离危机,却一时不敢再乱动,只背靠背而立,警觉地听着漫天春雨奏响的音符。
洛夕只觉得陆拾背上鲜血不住流出,甚至已经浸润了自己的衣衫,背脊都感觉到了那湿润的暖意,不由得颤声道:“小六十,你的背没事吧?”
陆拾也知这样继续流血下去不妥,但现在却实在不可能有闲暇处理伤口,只得低声道:“没事,我撑得住。你小心些。这里毕竟是唐家内城,只要我们再撑一会,必有人会发现这边不妥。”
这说话间,突见前方烟雨蒙眬之中,行来一庞然大物,身子足有壮马大小,四肢着地,竟似是什么猛兽。
陆拾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手心中已经沁出冷汗。他方才虽然对洛夕说得信心满满,心内其实却极为忐忑。
目前唐门的形势太微妙了,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个敢在唐门内城肆无忌惮地袭击自己二人的人究竟是谁,他究竟有着多大的势力,又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人前来救援。
最起码在这个时候,能保护洛夕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剑。
比起两年前那初窥武道门径的陆拾,现在的他已经近乎脱胎换骨,但洛夕的武功却似乎并没有明显提升。这也是十分容易理解的,洛夕的长处在于资料收集和分析,武功对于她来说只是辅助而已。
两年前,陆拾还需要洛夕来指点武功,但现在,已经可以手执长剑,守护在她身旁。突然察觉到这一点的陆拾,心内一时百味杂陈,些微的小得意之下掩盖不住的,仍是满心的酸楚。
那猛兽越发近了,陆拾二人都已能看清它的形容,登时都是一愣。
若单看外形,那似乎是一只黑豹,但它的外表闪烁着金属一般的铅灰色光泽,关节处可看到机关铆合的痕迹,头顶正中一截犄角被雨水冲刷,仍洗不掉那淡蓝色的光泽。它一路行来,丝毫无真正的猛兽之态,只机械得迈着四条沉重的大腿,朝二人一步步走来。
这是唐门秘法,机关兽·豹。
陆拾以前听闻过唐门机关兽的传说,相传此乃唐门最核心的机密,只有历代明宗才能习得制造及使用。据说这些机关兽之中最强大者,外形动作都与真的野兽一模一样,行动迅捷刚猛更犹有过之,而坚愈金刚的外壳则让击败它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唐门明宗,配上这种最强大的机关兽,战力登时可以增加一倍甚至更多。
眼前这只显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最起码它的动作就并非特别灵活,但即使如此,那黑曜石做成的眼睛如活过来一般四下转动的时候,也足以让两个年轻人心惊。
那机关兽猛地张嘴嘶吼,突然高高跃起,朝陆拾飞扑而来。
二人不敢硬碰硬,忙朝两边闪躲,陆拾回手一剑刺在那机关兽的背脊之上,只听铿然一声,那铅灰色的外壳上却连一点划痕都没有留下。
机关兽一击未中,身形一转,再次朝陆拾飞扑而来,动作虽略显僵硬,但速度之快之准,让陆拾实难相信这只是一堆机械。
洛夕得空,双剑齐挥,斩向那机关兽的后腿关节处,陆拾长剑也刺向其脖颈裸露之处。
那机关兽似乎能感应到危险,十三节拼成的尾巴一蜷,身子竟然在空中一个倒翻,将这两击尽数躲过,同时前爪掠过陆拾的左肩,陆拾身上登时又多了一道伤痕。
陆拾二人不惊反喜,经过这一试探,已经确定这机关兽的关节果然是其弱点,当即飞身而起,三把剑同时攻向机关兽。
突然天色一暗。
数滴金黄色的水滴,夹杂在逐渐变小的春雨里,急急落下。
昔日圣者殉道,天降黄金血。
唐门暗器,黄金血。
陆拾大惊,昨日唐小舒给他讲解暗器之时,特别说过这黄金血乃是唐门威力最强的五种暗器之一,当日自己还对这五种号称“禁忌之器”的暗器颇感兴趣,想不到今日就见到实物了。
黄金血自天而降,笼罩四野,陆拾二人避无可避,只能竭力挥舞长剑,抵挡那从天而降的杀器。
唯一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那机关兽似乎也怕这黄金血,远远避开不敢过来偷袭,否则被两边夹击,二人怕要危险了。
第一滴。
陆拾只觉得手中长剑仿佛被干金重锤击中,嗡然作响之下,他的手指酸麻难忍,竟是几乎弃剑。若非雷风烈给他的这把长剑也非凡品,只怕当时就已断了。
第二滴。
陆拾这次学乖了,不敢强行阻挡,觑准那黄金血滴的来势,长剑侧翻,斜斜削在那水滴之上。水滴斜斜飞开,撞在路边的石墙上,石墙顿时轰然倒塌。
第三滴。
陆拾正要故技重施,突见那机关兽疾扑而至,两只前爪寒光闪耀,扑向他的双眼。
陆拾飞退。
百忙之中,陆拾只见洛夕正击飞另一滴黄金血,但手中仅剩的一把长剑也被震飞。
这一滴血,飘飘摇摇悬在半空,却不落下。
陆拾心内一动,确信了一个事实:这机关兽也好,黄金血也好,并非释放出来便可自行催发的暗器,而是需要释放者在一旁操控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神奇的方法操作这远离的“暗器”的,但见这黄金血和机关兽只能轮流攻击,错过了一举消灭二人的好时机,便知这看似威力强劲的武器也是有局限的。
机关兽在陆拾身上再次留下三道伤痕,旋即一个翻身,再次远远避开。
天色一暗,空气中仿佛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芬芳。
最后两滴黄金血朝二人击来。
陆拾早已想好策略,眼见黄金血滴来,洛夕虽已捡回双剑,但双手一直发抖,显然是再也无力对抗了。陆拾当即怒喝一声,拉起洛夕,飞身朝落在一边的机关兽跃去。
黄金血在空中骤然转向,仍是击向陆拾二人即将降落之处。
陆拾身形一顿,将洛夕拉向自己身后,长剑荡起一片青色光幕,拢向其中一滴血滴。
剑刃斜削在那血滴上,黄金血骤然转向,直直击向停在一边的机关兽。
与此同时,另一滴黄金血毫无阻挡地击在陆拾右肩上。
几乎同时发出的两声碰撞声。
陆拾肩头飙出一股血泉。百忙之中他只来得及稍稍倾斜肩膀,那血滴自右肩上侧击中,左肩后侧飞出,在他背后撕出一道宽达半寸,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于此同时,另一滴黄金血击在那机关兽的背脊上,轰然一声,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属机关兽断为两截。
洛夕躲在陆拾身后,眼见陆拾背上鲜血如泉涌出,心内一痛,几乎掉下眼泪,但心知此时不是哭泣的时候。她顺手用力一扯,将自己衣服的左袖带肩部分完全扯了下来,手一抖,长长的布条绕在陆拾身上,洛夕双手接住,紧紧打了个结,暂时将陆拾喷涌的鲜血止住。
敌人的春雨润如丝、黄金血、机关兽皆被破,陆拾身上七道轻伤,一道重伤,洛夕双手被震伤。
二人仍是不敢怠慢,背靠着背,警戒地立在这小巷之中。
风声漫天。
陆拾极目望去,只见漫天寒光闪耀,竟似从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暗器呼啸而来。
漫天花雨。
这本是唐门暗器最基本的手法,而且炫目的目的大过实用,因为力分则弱,洒出漫天的花雨,很多时候威力还不及一枚简简单单的铁蒺藜。
但是现在,面对伤痕累累的二人,这天罗地网般的暗器却几乎是最好的策略。
面对呼啸而来、几无缝隙的一击,陆拾闭上了眼睛。
仿佛方才在内殿内的重演,他的脑海中出现那漫天飞舞的暗器,每一枚暗器,每一滴雨滴,甚至每一丝风,都与现在真实的外界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脑海中那每一枚暗器都有延伸出的细细红线。
红线按着这些各式各样的暗器的轨迹出现,延伸、碰撞、改变轨迹……
与方才脑力不支直至呕血不同,这一次陆拾计算得如此轻松。
因为这次只需要正推,任何一次计算只会改变未来,而不用溯及过去。
与方才那恐怖的计算比起来,这一次的计算如此轻易。
几乎在瞬间就已完成。
漫天的红线不再变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笼罩着人间的网。
这是一张静止的网。
攻击的威力来源于它的变化。
当它已没有变化,那它就已经死了。
死去的攻击是没有威胁的。
陆拾所需要做的,只是挥舞长剑,破坏掉那些会接触到自己两人的红线,将这个看似必杀的网,切出一道缝隙。
“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似乎还带着某种韵律。
洛夕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奇妙景象。
陆拾紧闭着双目,甚至也不曾作出倾听的姿态,他只如同按照某种设定好的套路一般,看似漫无目的地挥舞着长剑。
而那些漫天飞舞的暗器,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一枚枚地主动撞击在那长剑之上。
无一枚暗器越过那长剑的锋芒。
陆拾睁开双眼。
在绝境之中,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将自己长期以来的“内审”和他那惊人的判断能力结合,并运用于实战。
他成功了。
毫发无伤。
他似乎感觉到,他再次突破了一个瓶颈。
一个无比广阔的未来似乎正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曾经看过的风景都黯然失色。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敌人没有再出手。
远远有人飞纵而来,喝问道:“陆少侠?洛夕姑娘?”
是唐伤的声音。
陆拾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战结束了。
那神秘的敌人始终未曾露面,只是靠着奇绝的暗器,几乎将二人击杀于当场。洛夕的双手犹在颤抖,陆拾更是浑身浴血,背上的伤口仍在不住流着鲜血。
怎么看起来,都是二人吃了大亏。
但陆拾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舒畅。
这一次,其实是我胜了。
那敌人怕永远都不知道,他帮我到达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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