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夫在外
记无忌
本文总字数:26204
文◎记无忌
图◎詹詹
楔子·轻弃空蒙踏风去
梅子雨初过。
扶风山上,烟霭纷纷,拂水飘绵,远山岑寂。
山抹微云,却遮拦不住毓秀堂中一片喧闹声。
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正瞪圆了虎目,看着满地琉璃碎片,一张脸僵硬呆滞,旁边围了一圈十多岁的少男少女,都目瞪口杲地望着他,最后一个麻脸少年开口道:“铁师兄,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被金师姐知道了,她会杀了你的。”
这大汉的一张脸顿时抽搐了两下。
毓秀堂堂主王载勋被称为“天下第一人”,有“陆地真仙”的称号,座下有十名真传弟子,这大汉名叫铁木子,正是王载勋的九徒弟。而麻脸少年说的那位“金师姐”,则是王载勋真传弟子中排名第十的金正丹,同时也是铁木子的未婚妻子。
铁木子生性爱面子,经常跟普通弟子吹牛打屁,他长相粗豪却很热心,好吹牛却重承诺,所以师弟师妹们都爱跟他亲近。
铁木子江湖人称“乱星如雨”,暗器手法极为高明,这日技痒,就在师弟师妹跟前露了一手的暗器功夫,用二十种不同的手法掷出飞蝗石,每一次出手,就赢来一片喝彩,铁木子心中正得意,用出他最潇洒的手法,掷出第二十一块,却听见一阵惊呼声。
定睛一看,才发现刚才骚包过头,口袋里飞蝗石用光了,居然顺手将一颗琉璃心当成飞蝗石掷了出去,而且手法精准,劲头强健,飞星赶月一般追上前面掷出的那块飞蝗石,石头和琉璃撞在一起,玉石俱焚,碎了个彻底。
那颗琉璃心是前些日子他和金正丹定亲的时候,金正丹回给他的定亲礼,算得上是定情信物了!
旁边一群师弟师妹们顿时开始叽叽喳喳起来:“那个好像是金师姐最宝贝的东西吧?”
“铁师兄这下惨了。”
“金师姐可是号称扈三娘再世的,有人说铁师兄是她的压寨相公。”
铁木子听在耳中,脸色极为难看,大声吼道:“放你娘的屁!你铁师兄我是什么人,她金正丹一个婆娘,被我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夫为妻纲懂不懂,打碎个东西算什么,就算把天给打碎了,她也不敢跟我说个不字!”
眼见这群师弟师妹们一脸呆滞,表情古怪,铁木子一脸得意:“你们金师姐教你们习武的时候,喜欢暴力解决问题,但那是对别人,若是对我,她得当老爷一样伺候着!”
师弟师妹们表情愈发僵硬:“铁师兄,别说了……”
铁木子:“告诉你,以后调教自己老婆,就得学学你们师兄我,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得让她知道,夫妻之间到底是谁说了算!我说小云子,你老指着我后面干什么……”
铁木子一转过身,就看见身后一个身着绿衣的美貌女子,身姿精妍曼妙,盈盈玉面脂粉淡抹,一对黛眉却是竖着的。
铁木子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丹妹……”
“你刚说什么来着,咱么俩到底是谁说了算?”
感觉到师弟师妹们的目光,铁木子脊梁骨一硬:“当然是我说了算!”
眼见金正丹眼睛瞪过来,铁木子顿时就软了:“我的意思是,意见一致的时候,我说了算,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这个这个……你说了算。”
金正丹白了他一眼,本想就此放过他,但低头看到碎成一块块的琉璃心,顿时脸色一变:“给我回去跪搓衣板,坐老虎凳,喝辣椒水!”
旁边的师弟师妹们“扑哧”笑出声。
铁木子脸色僵硬,听到师弟师妹们的窃笑,脸皮子顿时憋得通红,盯着金正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金正丹心头也已经后悔,心想真不该在这么多人跟前驳他的面子,但一看到地上碎成一块块的琉璃心,眼圈就红了:“你给我滚远点!我嫁鬼也不嫁你!”
铁木子一张脸顿时就绿了,在师弟师妹们脸上扫过一圈,然后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个凶娘们,信不信我娶个别的娘们回来?”
“你去啊!你去啊!有本事你娶个比我还要温柔的!”
一圈师弟师妹们同时一个哆嗦,很多人心里都闪过这样一句:这世界上还真难找到个没你温柔的……
铁木子脖子一拧,扭头就往山下走。
金正丹:“你……”
少年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金正丹看着他往外走,轻声自语:“你要是真敢走出山门,以后就别回来了!”
然后铁木子就真走出山门了。
少年弟子们急忙告辞,说还要上晚课,一时间跑了个一干二净。
金正丹冷哼一声,俯身将地上碎成一块块的琉璃碎片一一捡起,小心地拼凑在一起,双目莹然。
一·无妄之灾酒中来
铁木子一路下山,摒弃了身后的山色空蒙,将一路飒飒凉风轻轻地揽入怀中,就这么在江湖上东游西荡,漂泊了好几日。
扶风山下,东二百里,扬州城外,酒家一座。
天色蒙蒙,酒旗斜矗。
铁木子要了两斤熟牛肉,打了三斤屠苏酒,正喝得晕晕乎乎,越想越觉得气闷,大声吼道:“让你们再笑我,让你这个婆娘还敢凶我,天下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好找?看我把扬州城最靓的妞娶回去当老婆!”
铁木子骂骂咧咧灌了一口酒,突见桌前光线一暗,一个人影横在他跟前。
这人是个年轻剑客,气宇轩昂,径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解下背上的宝剑放在桌上,拿过他刚打的屠苏酒就往嘴里灌,另一只手在盘子中一抓,拿了熟牛肉就狼吞虎咽。
这剑客跟铁木子根本不认识,却吃他的肉、喝他的酒,半点没客气,简直莫明其妙。
铁木子瞟了他一眼,觉得这人长得清秀斯文,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豪气,也不多说,一言不发跟这人对饮。
须臾之后,酒肉已罄。
剑客打了个饱嗝,盯着铁木子道:“酒已足,饭未饱,兄台,别吃撑着了,这就动手吧!”
铁木子一愣,这剑客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是冲着扬州邓紫蘅去的,还不如咱提前动手,谁要是输了,谁他娘的就……就自封经脉,一动不动当三天雕像,三日后的好逑会,不许上场!”
剑客说罢,便豁然拔剑,冲铁木子一剑刺来,铁木子闪过这一剑,愣道:“什么好逑会?你发什么疯!”
剑客道:“你娘的!敢不敢赌,谁不敢赌谁就是孙子!”
也不等铁木子回答,这剑客就挺剑而上,铁木子醉意醺醺,正是气闷的时候,被这个莫明其妙的家伙撞上来,胸膛里憋着的火顿时也蹿了出来:“好!说话算话,要是输了认账,谁就……谁他娘就一辈子是怕老婆的怂货!”
于是乎,两人就莫明其妙地打了起来。
这年轻剑客的剑法倒是颇为华丽,使出来剑气磅礴,气度恢宏,在年轻一代里,已经算是佼佼者了。
但对上铁木子,还是不够看,这剑法太过华丽,却失之凌厉,不难对付。
铁木子空手接招,十招之后,这剑客便左支右绌,束手束脚了。
“毛都没长齐全呢,就学会好勇斗狠,你还差得远呢!”
剑客涨红了脸:“那你接我最后一招,乱矢剑!”
他手腕一抖,长剑激射而出,剑光四射,撕裂空气,划过一道道冰寒轨迹,如同战场上齐发的乱箭,又仿佛飞瀑下迸射的水珠,向铁木子激射而至。
这是一招,却不是一剑,在一瞬间,他不知道出了多少剑。
站在铁木子的角度,只看见剑光铺天盖地而来。
铁木子轻笑一声,伸手便抓了过去,两只手瞬间幻化成千万只,十根指头快速拨动,在眼前虚空中一拢。
酒肆中人眼睛一花,就看见铁木子一根根指头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道痕迹,变长、变模糊,指影恍若竹签,瞬间编制成一个竹篓,将寒烈的剑光罩了进去。
当剑光和指影都纷纷消散的时候,就看见铁木子两指夹着那剑客的剑尖,一脸风轻云淡。
铁木子“乱星如雨”的名头来得堂堂正正,用接暗器的手法硬生生接了这如同乱箭般飙射的剑尖,没有丝毫勉强。
年轻剑客手上用力,但剑锋被铁木子夹住,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他面色惨白,瞪着铁木子看了半天。
“是我输了,老子说话算话!”说罢,这年轻剑客丢开剑柄,伸手便以一种特殊手法封住自身穴道,整个人如同一块木头一般,直挺挺矗在那里。
铁木子打量着这个年轻剑客,然后冲着他的脸打了一个酒嗝。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剑客被呛了一下,狠狠地瞪视着铁木子,瞪着瞪着,突然就有眼泪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铁木子顿时傻眼,说:“你哭什么,又不是娘们!”
这货刚才吃他的肉,喝他的酒,铁木子还以为他有多豪气呢,没想到居然这么软弱,一个大男人,输都输不起!
剑客放声就哭:“紫蘅,是我本事不济,是我不中用,是我对不住你!”
铁木子:“扯你个蛋,老子不叫紫蘅!”
“你滚开,你个横刀夺爱的家伙!你个招蜂引蝶的登徒子!”
铁木子越发觉得奇怪,就将椅子搬过来,跟这个剑客慢慢细聊,两人说了半天,他才渐渐听明白了。
这剑客叫做张晓风,修习祖传的武艺,算不上名门大户的子弟,学成后游走江湖,遇上一个年轻貌美、温柔似水的年轻女子,心生爱慕,便疯狂追求,很快就两心相悦、情投意合了。
这女子姓邓,芳名唤为“紫蘅”,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而是梦溪山庄何老员外家中的舞姬,被称之为“扬州城第一仙姬”。
何老员外名为何靖川,江湖人称“靖川公”,年过花甲,武功粗疏,在江湖上有盛名,不是因为功夫,而是因为急公好义,像宋公明一样乐意结交江湖豪客。他府上养了不少美姬,不过他这些美姬都是当干女儿养着,后来都许配给了江湖中顶天立地的人物。
前些时日,何靖川决定举办一场“好逑会”,大宴江湖豪侠,挑选一个卓绝不凡的青年,将邓紫蘅嫁出去。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
梦溪山庄出美女,邓紫蘅更是声名在外,消息一传出去,就引起江湖骚动。
张晓风在老家听闻了消息,一路赶来,就为了打败竞争者,抱得美人归,他赶到这个酒肆时天色已暮,打算明日直奔梦溪山庄。
铁木子翻了翻白眼:“我说,你是冲着邓紫蘅去的,干什么冲我动手?”
张晓风:“哼,难道你不是想要横刀夺爱,抢我的紫蘅吗?”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要抢你的女人了?”
张晓风:“我刚一进门,就听见你边喝边笑,还说‘让你这个婆娘还敢凶我,天下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好找?看我把扬州城最靓的妞娶回去当老婆!’你说的不是紫蘅是谁?”
铁木子差点没晕过去,没想到自己喝酒后抱怨一句,居然也能招来无妄之灾,莫明其妙就打了一架。看到张晓风还红着一双眼,铁木子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哭什么哭,你放心,老子不跟你抢女人!”
张晓风一愣,一脸怀疑地盯着铁木子:“真的?紫蘅可是扬州第一……”
“什么第一第二,这天底下的女人,有哪个能赛过我家那婆娘?老子是定了亲的人了,岂会稀罕别家的女人?”
张晓风怔怔地盯着铁木子,许久没有说话。
铁木子在他眼睛前招了招手:“怎么,你乐呵傻了?”
“哇——”张晓风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哭得撕肝裂肺,将铁木子吓了一跳,破口大骂:“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惊一乍的,一个大男人动辄就掉眼泪珠子,真不够爷们。”
谁知张晓风听到他不是去招亲的,反倒更愤怒:“你个天杀的,你自己不参加招亲,还害我误会,让我也无法参加好逑会,你怎么不去死?”
照张晓风所言,铁木子如果参加招亲的话,以他的武功,自己是绝对打不过的,但是如果在擂台上被打败,他也不能说什么。铁木子明明不去招亲,害得他也没法去,这才叫无妄之灾呢。
张晓风越想越难过:“紫蘅,是我对不住你……”
铁木子听得目瞪口呆,终于听得不耐烦:“哭个屁!大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老子又没把你拴在裤腰带上,你既然跟人家姑娘两情相悦,就拿出点魄力来,直闯好逑会,力压群雄,将美人抱回家,在这里哭哭啼啼能把月亮哭下来?”
张晓风义正词严道:“你才放屁,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张晓风岂能做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
铁木子:“什么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张晓风:“我跟你动手之前便曾说过,谁要是输了,就自封经脉,一动不动当三天的雕像。姓张的说话算话,从来没有食言过!”
“你……那你的那个邓紫蘅怎么办?”
张晓风又恸哭起来:“紫蘅,是我对不住你,我被这个莽汉给坑了,没法前来娶你,等三天之后,我完成赔约,你嫁给了别人,我就自尽谢罪……”
铁木子一阵头大,这人实在是个死脑筋,《庄子》有“尾生与女子期于梁,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的典故。铁木子读《庄子》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尾生脑袋跟屁股长反了,没想到还真能碰上这种人。
张晓风执意要信守诺言,兑现赌约之后,自杀殉情,铁木子苦劝仍无结果,终于不耐烦,也不再管他,又问小厮要了两斤酒,自斟自饮,没过多久就趴倒在桌上,沉睡过去。
翌日醒来,铁木子见张晓风果然维持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
铁木子骂骂咧咧:“我就不信了,你真能这样站上三天,老婆给人抢去了都不管!”
铁木子刚骂一句,张晓风又是一通大哭:“姓张的从爷爷的爷爷算起,就从来没说过一句假话,从来都是一诺千金!你把名字给我报上来,等三日后我兑现赌约,为情自尽后,下辈子一定不会忘了是你害死了我!”
铁木子脸色铁青:“老子姓铁,大名叫铁木子,江湖人称‘乱星如雨’,你可别找错了人!”
张晓风一怔:“乱星如雨铁木子……哼,毓秀堂的真传弟子,那又怎么样!”冷哼了两句,又开始掉眼泪。
铁木子真是浑身不自在,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男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于是便出了门,在小镇上转了一圈,傍晚后才回到这个酒家,却见张晓风依旧站在那里,真如泥塑的一般。
直到第二日夜色降临,眼看明日就是好逑会的时间了,张晓风真是死脑筋,为了兑现赌约不去参加招亲了,还时不时哭上两声,痛骂铁木子坑死了他。
铁木子终于受不了,拿过酒肉递到张晓风嘴边。
张晓风:“干什么?”
“明天好逑会之后,邓紫蘅就嫁人了,你不是要殉情吗,赏你口断头饭吃,不敢啊?”
“哼,吃了你的酒,下辈子还是要找你算账!”
铁木子将酒肉喂给张晓风吃,等他滔足饭饱,铁木子便将他扛了起来,丢了一块碎银给小厮,走出了酒肆。
张晓风大呼小叫:“你干什么?”
铁木子:“你管我干什么,别忘了你现在是雕像,我想搬到哪就搬到哪!”
“你要把我搬到哪?”
铁木子:“听说扬州城有女澡堂,我准备把你扒光了,吊在女澡堂门口,上面挂一牌子,上写‘偷窥女子沐浴者’,下写‘负心薄幸狠郎君’,看你还能不能守住赌约,任万人唾骂也不动。”
张晓风一张脸顿时就绿了:“你敢?”
铁木子:“有何不敢,老子也是说到做到!”
铁木子是真说到做到,将张晓风扒得只剩一条内裤,挂在澡堂外头,果然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直到第二日凌晨,张晓风居然依旧一动不动,只是脸色铁青,眼角挂着泪珠子,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样,气色萎靡,神色愁苦,嘴里念念叨叨:“铁木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铁木子翻了翻白眼,给张晓风披上衣袍,将他扛起来就走:“实在受不了你,反正这次下山闲着也是闲着,我去帮你把紫蘅抢回来,到时候我们两不相欠!”
张晓风一愣:“什么意思?”
铁木子说:“我就用你张晓风的名字参加好逑会,明日必然有比武什么的,打擂台我上,入洞房你去,够不够意思?”
张晓风大喜过望:“铁兄武艺远在我之上,你如果都不能胜出,那我便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张晓风奉承一句,铁木子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这倒也是。”
张晓风:“再说了,铁兄你是毓秀堂王真人的高徒,在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年轻一辈谁能胜得过你?你若是出手,那必定是十拿九稳,也就是你用我的名字参加,若是你明说自己是‘乱星如雨’铁木子,靖川公还不得哭着喊着把干女儿嫁你?”
铁木子脸一黑:“我原以为你有两样不好,一是直脑筋不懂变通,二是哭哭啼啼太女人气,没想到你还有一般不好最是要命。”
张晓风一怔:“我哪里得罪了铁兄?”
“你这年轻人就只会实话实说,丝毫不懂得掩饰,刚才你那番话让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乱星如雨’自吹自擂呢,你要多向我学学,矜持一点、谦虚一点!”
张晓风暗自嘀咕,铁木子问道:“你说什么?”
张晓风急忙道:“我说你穿衣服有品位,特别是这身对襟窄袖长衫,啧啧,瞧瞧这袖口上的流云纹滚边,当真是丰神俊朗,实在太配你了,谁选的?”
铁木子:“我媳妇儿。”
张晓风忍不住咳嗽一声:“不过要说起来,还是这腰带配得最好,一身蓝色长衫,配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谁选的?”
铁木子:“我媳妇儿。”
“咳咳……这个……你束发只用丝带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似乎是随意了些,但其实更显得洒脱磊落,只有天生阳刚气浓重的真汉子,才能将头发弄得这么威武霸气!谁选的?”
铁木子:“我媳妇儿。”
张晓风一阵无语:“铁兄,你究竟有什么是你自己选的?”
铁木子:“我媳妇儿。”
张晓风:“……”
二·八仙过海神通在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梦溪山庄中,芳草凝绿,一派盎然生机。郁郁葱葱、绕宅而生的,是黄芦苦竹;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是江湖豪客。
铁木子将张晓风丢在客栈里,穿了张晓风的衣衫,只身前来梦溪山庄,他用一块黑布罩脸,混在人群中,在梦溪山庄的流水席上寻了一个座位,掀起面罩一角,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
何靖川跟众多江湖朋友寒暄过后,走上一座阁楼,扬声说:“各位朋友,何某武艺不精,但最爱舞刀弄棒的江湖人,承蒙各位抬爱,也立了镖局、开了商行,对江湖朋友的这份情,何某感激不尽!今日本是拙荆寿辰,她视紫蘅为义女,眼见到出阁年纪,想为紫蘅择一良人,何某特地举办这场好逑会,多谢各位赏脸……”
铁木子一阵胡吃海塞,却听见旁边有人笑道:“怕老婆货!”
铁木子浑身一僵,狠狠瞪了过去:“狗娘养的,你说谁?”
那人有些诧然地道:“我说靖川公啊,他要不是怕老婆,家里养了那么多美姬,却从来不敢偷腥,而且一个都留不住,眼看出落得秀色可餐了,就赶紧嫁出去。兄台,你说是不是?”
铁木子愣了一愣,他刚才听这人说一句“怕老婆货”,下意识便以为在说自己,这时有些尴尬,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靖川公什么都好,就是怕老婆这点,忒让人瞧不起,男人就得爷们些,如果我媳妇跟防贼一般地防着我,我眨眼的工夫就把她给休了……”
铁木子吹牛吹得正得劲,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浑身一个哆嗦,脸色大变,转头在四周不停张望。
“兄台,怎么?”
铁木子失魂落魄转过头,往嘴里灌了一碗酒:“不是她,她怎么可能在这,一定是我下山久了生出幻觉来……”
何靖川在阁楼上又说了几句,便将邓紫蘅请了出来。
铁木子一见之下,居然愣了一愣。
这邓紫蘅艳名远播,姿色果然不凡,多少女子在铁木子眼中,都如云烟过眼,清露无痕般看过就忘,但这邓紫蘅却有一种勾魂夺魄般的气质,偏又带了几分清冷的娇柔和愁苦,实是我见犹怜。
尤物!众多江湖男儿都兴奋起来,口哨声、叫好声、调笑声不绝于耳。
“诸位,我梦溪山庄出去的女子,决不嫁给凡夫俗子,若想娶紫蘅,还得看真本事,谁能闯过三关夺魁,今日便将这扬州第一美姬嫁给他,月下花前即是美景,今宵今夜便是良辰!”
众人纷纷叫好。
何靖川道:“好,那么第一关,便叫做‘刀湖献鱼’。”
梦溪山庄中,有一洼青碧湖水,湖中央有一湖心岛,岛上有一座十丈方圆的高台。湖水深不过肩,有一柄柄刀刃露出水面,刀光潋滟在湖水里,露出森冷寒意。
何靖川的规则是:一炷香的时间内,凡能从这湖水中抓到鱼,并上得那高台的,才能参加下一轮比试。
湖水中有刀丛,这些刀都是开了锋的,让人见了就心中发寒,这湖上又没有船,怎么过去?而且光过去还不够,还得在水中抓到鱼才行。
于是这第一关,就让好多人望而却步。
只听得何靖川道:“点香!”立即就有仆从拿过一炷指头粗细的线香点着了。
“这有何难,我可是浪里白条!”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脱去上衣,精赤着身子跳入湖里,他水中功夫着实不凡,就像生在水中的鱼,身姿轻灵地绕过众多刀刃,向湖中心游去。
水里头那汉子冒出头来,手里抓着一条鱼,冲岸上扬了一扬,然后扭头就往湖心游去。
岸上众人脸色一变,眼见这黑黢黢的汉子游得飞快,距离湖心高台不足十丈远,众人顿时都纷纷等不及,便有其他水性不错的,学着那黑汉子下水,往湖中心游去,同时在水里捞鱼。
立在湖里的刀刃,越到湖心越是密集,那黑汉子游到高台附近,每隔一尺就有一把刀刃,饶是他水性出众,在爬上高台的时候,身上依旧挂了四条浅浅的刀痕。
而后面下水的,就没他这等运气了。
一群人在湖水中乱糟糟地摸鱼,而且互不相让发生打斗,倒插在湖水中的刀纷纷倾倒在湖水中,水里的人看不清楚,一不小心就擦着碰着,结果受伤的人不少,真正能到湖心高台的却不多。
铁木子喝完酒,看见湖中已经乱成一团,环顾四周,看见有不少自持身份的人,跟自己一样看着一大群人在湖水里头瞎扑腾,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一个留八字胡的男人,赤着上身,肌肉虬结,一见便知是个巨力大汉,打量着湖边两张石椅。
梦溪山庄中的石椅有七八尺长,一张石椅上能并排坐三四人,若是立起来,足足一人多高。这种石椅一个不下两三百斤,这八字胡走过去,一手提一个,居然不见有多费力。
行至湖边,八字胡将一个长椅竖着放入水中,然后踩在第一张石椅上,将第二张石椅竖起来,立在三尺之外的水中;等这张椅子立稳,他便站到这张石椅上,重新拔起身后的椅子,放在更远的地方。
就这样,他用两把椅子交替竖在湖水中垫脚,并不断将身后的石椅移到前面,身上不沾湿半点,却转眼就在湖水中行进了十多丈。
这时有个细瘦的汉子不甘示弱,斩断两根苦竹,做成一丈有余的两根高跷,绑在自己靴子底部,便直接下了水。
这人本就又瘦又高,这时踩着苦竹,越显得两条腿细长,仿佛一只水鹤,用两条纤细长腿在湖水中蹁跹而行,身姿轻盈巧妙。
如果说用石椅的那个壮汉的办法,乃是最沉重的涉水方法,那么这个法子,便是最轻盈的涉水之法了。
但这个法子,依旧不是谁都可以用的,梦溪山庄中只种苦竹,这种竹子只有一寸粗细,要经受一个人的重量,实在是勉强得很,更别说要踩着这种竹子在水里头行走。
这两人各展神通,在水里游泳的人一下子被比了下去,他们早看不惯了,纷纷围了上来,攻击这两人,硬要将这两人给拉下水。
那八字胡一脸沉静,眼见有人向他围了过来,却是怡然不惧,抡起一张石椅,一下将一人给砸晕过去,然后将那椅子放在前方,拔出一柄竖在湖面上的刀,凡是敢靠近的,便一刀砍过去。
湖水中的刀都是长柄大刀,八字胡刀法未必高明,但胜在势大力沉,只要一刀劈下,便是湖水四溅,一刀一刀要将整个小湖给劈碎了。有几个不信邪的冲上去,立马中了招,其中有个在湖水中摸到鱼的,连手里的鱼都被抢了过去。
这踩高跷的瘦子却也是天赋过人之辈,他踩着细长的苦竹,居然还能在湖水之中金鸡独立,腿法更是厉害,凡是试图靠近的,他都是一脚踹过去。
他腿长三尺,有了苦竹做高跷,相当于两条腿又长长一丈有余,腿功施展开来,当真独树一帜,三两下踢翻了不少人。
铁木子眼光毒辣,看到那人踩的两根苦竹上,各自串着一条草鱼,敢情这人刚才在水里的时候,不光是往前走,还顺便用自己的高跷踩中了两条鱼。
铁木子刚在心里叹了一句,就看见一群赤裸上身的汉子,在湖水中排开一长溜,每隔一丈站一个人,从湖边到湖心高台形成一条线,然后齐声大喝道:“公子爷,请!”
岸边上一个华服公子轻轻一笑,收了手里的扇子,冲周围众人拱了拱手,迈步而行,踩到湖中第一人肩膀,轻轻一纵,便踏上第二人肩头,再翻身而起,脚踩在第三人脑袋上。
湖水中那一溜人一动不动,硬是搭成了一座人桥,让年轻公子踩着他们前行,更有人早早抓到了鱼,递给那年轻公子,这公子闲庭信步一般,就轻松写意地登上了湖心高台。
好大的排场!
铁木子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一看那些搭人桥的汉子,都一个个任劳任怨,等那年轻公子上台后,才纷纷往湖心游去。
旁边顿时有人半是自嘲半是讥讽地道:“这是吴家公子爷,人家是名门公子,看上了梦溪山庄的美姬,自然有无数家仆给他捧场子!”
那炷香已经烧完了大半,眼见时间将尽,有本事的大多已经到了湖心,还有许多人不擅长涉水,在湖边止步不前,心中颇为不忿,纷纷抱怨靖川公出的题目对自己太不公平。
三·天下无双是一双
铁木子哈哈大笑:“各位,没办法了吧?想不想过去?”
众人瞪着他。没心思跟他搭话。
这湖边有极长的缆绳,铁木子拿了一根,栓在一个刀柄上,然后拿出一把小刀,用竹子削了一个竹哨,也绑在刀柄上,然后大声道:“想过去的跟我混,都他娘给我瞧好了!”
说罢,他便将那把刀掷出,他用的是一种暗器手法,长刀带着绳子,劈空而出,向对岸激射而去,因为他在刀柄上绑了竹哨,所以长刀破空之时,竹哨发出一声清亮的长鸣,仿佛剑鸣枪歌,又似蛟龙长吟,在长空中呼啸而过。
“当——”
一声轰响之后,长鸣声戛然而止,那柄长刀钉在对面高台上,一条缆绳横贯湖面,形成一道索桥。
这一手着实漂亮,岸边上一众人纷纷叫好,铁木子得瑟起来,很大气地道:“来来来,老子搭了桥,大伙排队过啊!”
说罢,便露出一副自己纯粹是无私奉献、助人为乐的模样来。
留在湖边的人纷纷大喜过望,一个个向铁木子拱手为礼,说一声“多谢兄台”,然后从这一根绳子搭起的索桥上通过。下盘功夫好的,便直接像走钢丝一般,从绳子上走过去,轻功差一些的,也能攀着这绳子到达对岸高台。
其实他们口中干恩万谢,心里头却暗笑这人傻帽,都是来招亲的,明明是竞争关系,这蠢人居然还助人为乐起来了,也不知是自大自负,还是没心没肺。
转眼之间,岸边的人便走了一大半,只剩下铁木子自己和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公子,这人白衣胜雪,却用白纱遮面,看不到容貌。
铁木子说道:“兄弟,你怎么不过去?你放心,哥哥我助人为乐,不用你答谢的。”
不想那白衣公子粗着嗓子“哼”了一声:“真骚包!就知道出风头!”
铁木子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白衣公子:“靖川公的题目叫‘刀丛献鱼’,你的鱼呢?你也不过是只会靠蛮力扔刀子的莽夫而已!”
这白衣公子许是嗓子受了伤的缘故,说话粗声粗气,让人听起来极不舒服。
铁木子脸色一变,先是大不高兴,继而哈哈笑道:“你哪里知道我的本事,给老子瞧好了,靠蛮力扔刀子?爷今儿个就让你好好瞧瞧,什么是天下无双的暗器手法!”
说罢想了想,觉得金正丹要是听见“天下无双”四个字铁定不高兴,便纠正道:“让你瞧瞧‘天下独一双’的暗器手法!”
见那白衣公子看过来,铁木子从怀里拿出一柄飞刀,刀长约摸八寸,将一根较细的绳子挂在刀柄上,然后双目炯炯,盯着水面。
看了许久,也不见铁木子动作,白衣公子讥讽道:“怎么,‘天下独一双’的功夫叫做‘望眼欲穿’,还是‘临渊羡鱼’啊?”
白衣公子话音刚落,铁木子突然出手。
那飞刀破空而去,猛地扎入水里,继而又跳出水面;然后又坠入水中,又跳出水面。就像是打水漂一样,这只飞刀像一个水漂,在水面上连跳八次,横贯二十余丈,“当”的一声,牢牢钉在对面高台上。
而刀柄拴着的那条绳子上,串着八条大鲢鱼,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对岸众人目瞪口呆,许久之后,才有人惊叹道:“神乎其技!”继而是一片叫好声。
铁木子得意洋洋,冲对岸众人拱手,说一声:“见笑,见笑,献丑了,献丑了。”
他这一手用的确实是打水漂的手法,能用石子打水漂,在水面连蹦七八次,很多普通人都能做得到。但铁木子却是用飞刀打水漂,而且飞刀在湖面上每跳一次,都能刺中一条鲢鱼,像一根穿着长线的针,在水面上八进八出,将八条鱼都串起来,这是很多武林人士想都不敢想的。
很多人都是心头凛然,心想这人如此厉害的手段,实是江湖罕有,真是一大劲敌。
铁木子冲那白衣公子道:“兄台,现在我有八条鱼,借你一条,有何不可?时间无多,不用跟我客气,你放心,我这绳子搭的索桥牢实得很,不会断的。”
白衣公子冷哼一声:“雕虫小技,哗众取宠!”
铁木子不由气结,心想我好心帮你,以免你输得太惨,居然还冷嘲热讽。
却见那白衣公子从湖边随意提过一桶鱼食,抓了一把,往湖中撒去。
铁木子冷笑道:“怎么,眼看香要烧完了,才开始撒鱼食?”
白衣公子理都不理他,又往湖中撒了一把鱼食,铁木子脸上一怔,才发现他撒出去的鱼食,不是散落成一片,而是撒成一条线,横贯东西二十余丈,从湖边一直到湖心高台。
铁木子精通暗器,知道要将鱼食撒成一条线有多难,因为就像你扔石头简单,扔纸团却难,鱼食轻飘飘的不受力,扔起来根本没个准头,轻轻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了。
但这人却能将鱼食一线撒出二十余丈远,实在惊世骇俗。
铁木子嘴里咕哝道:“再会撒鱼食又能如何,撒来撒去还不是个喂鱼的,鱼食能当桥吗……”
白衣公子充耳不闻,只一遍一遍将鱼食撤成一条线,而且每一次者B撒在同一个位置。
这个湖是梦溪山庄专门用来养鱼玩水的,经常有人撒鱼食喂鱼,因此白衣公子一把把鱼食撒下去,整个湖的鱼都躁动起来,纷纷游将过来争抢鱼食,“扑通扑通”溅起一朵朵浪花。
白衣公子连撒出十把鱼食后,湖里的鱼就沿着他撒出鱼食的这条线,聚集得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在水面上排成了一溜。
白衣公子放下鱼食,冲铁木子冷笑一声,然后纵身而起,向湖心冲去。
江湖人或高或低都会点轻功,但能“登萍渡水”的却是少之又少,即便有“登萍渡水”的本事,能在水面横掠五六丈的,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要说能横跨二十余丈,铁木子一定只当是天方夜谭。
就连他师父王载勋,都未必做得到。
可今日,铁木子却注定要瞠目结舌了。
白衣公子身轻如燕,踏浪而去,脚尖在水面上连点十二次,最后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在湖心高台上。
这不是“登萍渡水”,而是“登鱼渡水”。
白衣公子每次都是踩中争抢鱼食的鱼,并借力将身体再度腾空,而且他最后一跳时,脚尖轻挑,还从水中带起一条鲢鱼,等落地之后伸手一接,那鲢鱼掉落在他手中,还活蹦乱跳的。
一个插满刀刃的湖面,有人游过去,有人搬石椅,有人踩高跷,还有人搭桥。
以人为桥,以绳为桥,以鱼为桥,都是横渡湖面,但其间是巧妙是笨拙,却是高下有别。
在线香烧完的最后一刻,铁木子踩着索桥来到湖心高台,看了那白衣公子一眼,被这厮抢了风头,心中实在郁郁不已:“老子只是没想到罢了,若是早知道这个法子,老子能玩得比你漂亮多了!”
四·但凭换日偷天手
一炷香终于燃尽。
“好!”
何靖川红光满面,大声鼓掌叫好:“各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让何某大开眼界!现在是第二关,‘盲客点灯’!”
在何靖川讲解后,众人都明白过来,何为“盲客点灯”。
这高台上布置了一个梅花桩,众人都在桩上比武,落地者出局;各人都用黑布蒙眼,看不清东西,是为“盲客”;而且每人身上披一件蓑衣,手中拿一根长枪,去掉枪头,装上石灰包,这样每个人都是一盏灯,凡是被别人用石灰枪头点中,粘上石灰粉,就算是输了。
一炷香后,身上无石灰粉者胜。
铁木子来了兴致,拿过石灰枪,用黑布蒙了眼睛,就跳上梅花桩,大叫:“快点香!快点香!”
何靖川再点一炷香,众人纷纷手持石灰枪,跳上木桩,蒙上眼睛。
那个踩高跷的瘦高个身手极是轻盈矫捷,轻身一纵上了桩阵,几次眨眼的工夫,已经在桩阵上走了一圈,熟悉了下整个桩阵的布局,果然是高来高去惯了的,脚下功夫娴熟无比。
八字胡则是沉稳异常,跳上木桩之后,便摸到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弓步立在那里,不动如山,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
这时吴家那群家仆一个个跳上桩,在桩阵上围成一团,将吴家大少一圈圈围了起来,将近二十个家仆顿时组成两堵人墙,都手持石灰枪,将吴家大少严严实实护在中央。
一看他们摆出这等架势,台下顿时有人叫骂起来,吴家大少则是不屑一顾地说:“你们有本事,也尽管搭建人墙!”
这个桩阵的木桩极多,吴大公子被两层人墙围得密不透风,这就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吴大少洋洋得意,心想你们要知道好歹,都要给我退避三舍!
吴家二十人围在一处,十多杆石灰枪都朝外挥舞,如同一只满身是刺的豪猪,在桩阵上横冲直撞。外围的吴家弟子都是为吴大公子保驾护航的,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出局,所以也不怕被刺中,都只管攻击不管防守。
但其他人却投鼠忌器,生怕自己被石灰枪刺中了,纷纷小心翼翼在木桩上腾挪,一旦碰上了吴家的“豪猪阵”,如果来不及闪躲,就只有被送出局的下场。
高台之上叫声连连,转眼间就有三分之一的人出局,铁木子心中极为不爽,听见吴家众人喊着号子,向自己这边接近,当下一皱眉头,按低了身子,不再站在木桩上方,而是抱着一根木桩,将身子贴了上去。
这个桩阵的木桩有高有低,低的只有三尺,高的却足足一丈,一般人都是站在木桩上腾挪来去,而铁木子却是像猴子一样,攀在木桩侧面,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脚不沾地,不算掉落桩阵。
吴家的“豪猪阵”横冲直撞而来,从铁木子头顶过去,因双目不能视物,却不知铁木子就在他们脚下,没有碰上铁木子,却对上了那个八字胡。
这八字胡是个能单手提石椅的力士,下盘极其稳当,知道吴家一群人向自己冲过来,也不闪不避,便用一杆石灰枪硬挑。
传说长坂坡之战,赵子龙在百万曹军之中七进七出,几乎被视为天神下凡,八字胡没有赵子龙的本事,却偏生有一种在百万军中纵横来去的气魄,大军压境依旧面不改色,一杆长枪东挑西刺,三两下便将好几人挑落桩下。
八字胡力大,只要被他的石灰枪刺中,脚下都站立不稳,或跌倒,或一头栽下,一阵乱战之后,居然有一人杀穿两堵人墙的气势流露出来。
眼见吴家的“豪猪阵”吃了大亏,八字胡有望杀入“豪猪阵”中心,像赵子龙一样取上将首级,却有一个人影从身侧轻悄悄摸了过来,不漏一点声音,然后对着八字胡,一枪缓缓刺出。
这人正是那个轻身功夫极好的瘦高个,他腿长脚轻,来去如风,而且出枪时也慢慢刺出,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所有人都蒙着双眼,要分辨战场形势以及对方招数,全靠听觉,这八字胡是稳扎稳打的风格,但面对这种无声无息的暗算,却是没有一点察觉。等他感觉腰间一痛,却已经被瘦高个点中。
八字胡怒吼一声,向瘦高个扑出,手里的长枪狠狠扎了出去,石灰枪头刺破空气,发出一声锐响。
瘦高个一击刺中,便知道对方要反扑,已经施展轻功远遁,八字胡一枪扎在空处,连他半个影子都没碰到。
八字胡愤愤不已,他已经中了一枪,不想再呆在台上,当即撕下眼罩,跳落在地面上,回头往桩阵中望去。
这一看,却不由目瞪口果。
吴家的“豪猪阵”依旧是那么气势磅礴,指东打西霸道异常,但吴家家仆们不知道的是,被他们围在当中的少主人,早已经被偷梁换柱掉了包。
在这群人当中的,不是吴大少,而是铁木子。
吴大少不知何时已经被丢了出来,站在“豪猪阵”外的一根桩上,而铁木子却在吴家人墙内,极为得意洋洋的神态,吴家“豪猪阵”便如一个巨大战车,铁木子手持石灰枪,驾驭着这辆战车纵横来去,好不自在。
“他……他怎么把吴大少给换出来的?”
八字胡耐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旁人,便有比他先淘汰出阵的人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
对付高墙大院,外来者能有什么办法?八字胡的办法是硬打硬进,要拆墙而入,将吴家公子击败。但不是所有办法都这么笨的,可以翻墙入室,也可以挖地道潜入。
原来在八字胡跟吴家“豪猪阵”对上的时候,铁木子便俯身下去,攀着一根根木桩的侧面,从“豪猪阵”下方潜伏了进去。
吴大少根本没想到有人会从他身下钻出来,是以着了道,被铁木子一举制住,然后还被封了哑穴。铁木子拿了吴大少,偏偏还不说破,又带着吴大少,从“豪猪阵”下方潜伏出去,将吴大少丢在外面,自己又潜伏进去,冒充吴大公子,让他这些家仆们替自己保驾护航。
吴大少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又不能拿下来,气得破口大骂,但他被铁木子点了哑穴,张着嘴却叫不出声,也不知铁木子用的是什么手法,吴大公子说起来也是出身武学世家,却硬是解不开自己的哑穴。
吴家家仆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少爷早被掉了包,在铁木子指挥下,奔着吴大公子便冲了过去。
吴大少耳中听到喊杀声,被自己的家丁用石灰枪一顿暴打,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这帮家丁出手有多狠,十多杆长枪齐齐往他身上招呼,简直是要将他乱棍打死一般,吴家大少吃受不住,被硬生生打下桩阵,摔落在地上。
虽然明知喊不出声,但吴大少还是忍不住张嘴高呼,桩阵外面一个懂得唇语的看到,乐呵呵帮他复述出来:“吴大少说,你们这群傻帽,打错人了!把你们爷爷当孙子打!”
八字胡等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吴大少终于遭报应了,等到这群家丁知道自己打的是自家少爷的时候,不知道表情有多精彩。
要说现在最得意的,莫过于这“豪猪阵”中央的铁木子了,他正傻乐呵地得瑟着,突觉身上一麻,然后浑身寒毛直竖。
这是一种即将遭受攻击时的预感,铁木子手持长枪,向侧后方刺出,只听一声响,正撞击在什么硬物上,将那硬物隔开,随即枪出如电,暴风骤雨般向那个方向猛攻过去。
吴家的“豪猪阵”将武功稍差的人都淘汰出局,此时还在桩阵之上的,除了铁木子和吴家众人之外,也只剩那白衣的年轻公子跟那个瘦高个了。
这人正是那瘦高个,他在刺中八字胡之后,便立即远遁,伺机对别人出手。他虽然目不能视,但却能判断出吴家“豪猪阵”所处位置,明白要对付这群人,只有刺中阵心的吴大少才行,所以便仗着轻身功夫,突入“豪猪阵”向阵心的吴家大少出手。
在他眼里,吴大少只是一个仰仗家族势力的草包,自身功夫差了十万八千里,只要突破外围防御,轻而易举便能拿下此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阵心早已不是吴大少,而是铁木子。
瘦高个好不容易突破防线,向铁木子偷袭,哪料一击不中,对方悍然反击,枪法竟是凌厉无匹,只两三招便抵挡不住,被吓得屁滚尿流,立即撒腿开溜,远遁数丈之外。
瘦高个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自语道:“我的乖乖,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吴家大少是扮猪吃老虎啊,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本事,居然还弄这么一大帮人给他搭人墙,根本就是耍我们玩啊!”
铁木子三招两式,吓走了瘦高个,但来不及继续反击,就又有了被人盯上的预感。
那白衣公子也旱看吴家公子不顺眼了。
白衣公子一直凭借轻功,在桩阵中闪避游走,此时终于出手。
他向着“豪猪阵”靠上去,立即有吴家家丁挥动石灰枪打过来,白衣公子伸手一探,便抓住枪头后端,“咔嚓”一声将那枪头给折了下来,然后一甩手,便向阵心中的铁木子掷出。
铁木子以暗器成名,听惯了暗器破空之声,虽然现在人声嘈杂,但只要有一丝风声,他就能分辨出是何种暗器、来自哪个方位、速度多快、手法如何,白衣公子掷出枪头,铁木子却听不出是什么暗器,只知道大致形状,伸手一拿,便接住枪头,甩手便回敬过去。
白衣公子在移动中掷出枪头,按理说,铁木子就算知道暗器是从哪个方位发出的,按照原路将暗器打回去,也打不中他,但铁木子接到暗器的时候,却判断出他扔暗器的姿势,更是一瞬间就知道他是正在向右飞纵时掷出的暗器,所以铁木子掷出枪头,便向右偏开一个角度。
白衣公子只觉劲风涌至,知道有人掷暗器过来,急忙侧身闪避,枪头擦身而过。
“看走跟了,这吴家公子好厉害!”
白衣公子立时便得出跟瘦高个相同的结论,心中凛然,眉头一皱,向“豪猪阵”贴了过去,立马有人出枪迎击,他一伸手,便再度捞到一杆枪的枪头,将枪头折下,向阵心的铁木子掷出。
铁木子耳朵一动,接住这枪头,立即便再度回敬过去,白衣公子再度闪身躲避。
白衣公子绕着吴家“豪猪阵”走了一圈,每一次伸手,都抓住一截枪头折下,向阵心铁木子掷出,须臾之后,吴家众多家仆手里拿着的石灰枪都没了枪头,只剩下光秃秃一根棍子。
而白衣公子和铁木子两人则是相互警惕,三个回合之后,铁木子便已经判断出这暗器是什么了,等到吴家家仆的枪头被白衣公子用尽,铁木子和白衣公子都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石灰枪,然后不约而同做了一个动作。
将自己的枪头折了下来。
这是他们最后可用的暗器。
这时候,只听“当——”一声响。
这是梦溪山庄的人敲锣为号,提示那炷香即将烧完,等锣敲三下之后,这场比试就结束了。
“当——”
第二响过后,铁木子呼喝一声,将手中的枪头猛然掷出,与此同时,白衣公子也高高跃起,打出手中最后一发暗器。
“啊!”
一声痛叫,那瘦高个被两枚枪头同时打中胸口,掉下桩阵。
与此同时,只听“当——”的一声,最后的锣响声传来。
其实在最后关头,铁木子跟白衣公子都明白,对方的暗器功夫很厉害,自己手里只剩下一枚枪头,不可能打中对方,既然如此,还不如解决别的角色。
于是瘦高个就遭了灾,他先前在铁木子手中吃了苦头,只当这“吴家公子”扮猪吃老虎,所以就躲得老远坐山观虎斗,不想在最后一刻被打落桩下。
“奶奶个熊!你俩是商量好的吗?”
瘦高个骂了一句,从地上爬起身来,揭下遮住眼睛的黑布,往桩阵中看去,却不由愕然。
那白衣公子也揭开眼罩,望见被围在人墙里的铁木子,也是一愣。
最吃惊的莫过于那些吴家家仆了,纷纷目瞪口呆地指着铁木子:“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铁木子脱去蓑衣,仰天狂笑。
然后吴家一群人四处寻找他家公子,最后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浑身雪白,像是在石灰堆里打过滚的人,吴家家仆们面面相觑,然后不敢确信地试探一声:“公子爷?”
他们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这人鼻青脸肿,从相貌上早已辨认不出来,等这人脱去外面的蓑衣,吴家众人才认了出来,有人顿时就叫骂开了:“公子爷,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我们去揍死他!”
吴大少听完这话,气得直翻白眼,然后捡起一根石灰枪就冲着这帮人狂扁,引得旁人纷纷捂嘴窃笑。
五·万花丛中惊悚客
“精彩!”
何靖川大呼一声,高声道:“第二关过后,还剩下两位豪杰,两位都是江湖俊杰,何某实在又敬又爱,只恨我家紫蘅只能托付一人,所以还请二位再比试最后一场!”
最后一场称之为“花丛点魁”,湖心岛开满了鲜花,众人从高台上下来,便来到一片花海之中,这花丛里万紫干红,各种花都有,但牡丹却只有一朵,就在花丛正中。
所谓“花丛点魁”,便是两人谁能采到那朵国色牡丹,并返回高台,便算谁得胜。
铁木子走到那白衣公子跟前,笑呵呵地道:“兄弟,你这暗器手法,在江湖上也着实算是十分罕见了,几乎比得上我媳……比得上我师妹了,当然了,比我还差那么一丢丢……”
白衣公子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的意思是,你师妹比你差那么一丢丢?”
铁木子听了这话,下意识便转头往四周看,确信没人之后,才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那当然,我当师兄的自然比师妹厉害,只不过我那师妹要强,我每次让着她罢了……”
铁木子还喋喋不休说着,那白衣公子却道:“废话少说,咱手上分高下!”
白衣公子说罢,便身形一动,向花丛中央那朵牡丹奔去,他体态轻盈,仿佛荷上蜻蜓,在花丛中一掠而过。
“慢走!”
铁木子大喝一声,拔腿便追,他说起来也算是彪形大汉,身姿远不及那白衣公子轻盈,但胜在步子大、腿脚快,赶上三步,便朝那白衣公子背心拍出一掌。
白衣公子觉察背后掌风飒然,立马闪身避开,脚下一滞.便停了下来。
铁木子也不乘机往前冲,而是立在一边,两人相隔两丈多远,对峙而立。
白衣公子双目紧紧盯着铁木子,缓缓伸出手,摘下一朵粉色月季,捏在手中轻轻把玩。
铁木子见他的手从袖口中探出,竟然是出奇的秀美白腻,十指纤纤如青葱一般,比寻常美女的手都好看,不由啧啧称奇。
便在这时,这白衣公子素手一挥,五指轻弹,手中粉色月季的花瓣便顿时一片片散落,如同一枚枚暗器,向铁木子激射而来。
铁木子笑道:“好手法!”同时伸出两根指头,伸手便去接自衣公子当暗器射过来的花瓣。
这些花瓣连射而出,劲力却更胜于强弩劲箭,是以花瓣虽然柔弱,但要是真被打中了,在石头上都能射出洞来。
但铁木子偏偏伸手接了,而且还没有丝毫损伤地接了下来。
没有丝毫损伤,不仅是说铁木子,更是说这些柔嫩的花瓣。
铁木子冲那白衣公子粲然一笑:“不错不错,这招叫‘花落花开无间断’,本来我以为只有我媳……我师妹会这一手,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好手法!”
铁木子一边说,一边十指飞舞,这些散乱的花瓣,居然就在转眼间,又被他重新拼凑成了一朵怒放的粉色月季,跟刚才白衣公子摘下的那朵花一模一样,就像他是能掌控花开花谢的青帝,竟将已经散落凋谢的花重新复原了一般。
在旁人看来,这实在太过神奇,但对铁木子而言,却已经如吃饭睡觉一般熟悉。金正丹发脾气的时候,时常会拿花瓣打他,他总会将花瓣重新拼成花朵,拿去讨她欢心。
但铁木子这句话一说出口,那白衣公子脸色顿时脸色难看起来,粗着嗓子沉声道:“那你再看这一招!”
说罢便将云袖一拜,顿时将身畔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拢入袖口,然后一个旋身,身子翩跹而动,蓦然舒展广袖,袖口对准铁木子。
一瞬间,上百枚花骨朵从他袖口中喷射而出,向铁木子打来。
这些花刚从他袖口中飞出的时候,还是花骨朵,但在掠空而过时,便一朵接一朵迅速绽放,一片片花瓣舒展得娇艳欲滴,就像是接到了百花仙子的花令,弹指之间,开到荼蘼。
这实在是人间奇景,能看到这一幕,实是一种享受。
铁木子除外。眼前一幕好看是好看,却不知藏了多少杀机,铁木子识得这一招,不敢像刚才那样伸手去接,而是飞快地脱下自己外袍,迎风一抖,展开成一张大网,将飞来的花朵都包了进去。
然后像是被毒蛇咬到了一样,将这“烫手”的外袍甩出老远。
那些花朵一触碰到铁木子的外袍,顿时就像一个个火种,瞬间燃起熊熊烈火,还好铁木子见机得快,将那外袍丢出了数丈之外,否则他所站的那块地方,已经化为火海了。
众人看到铁木子丢出去的外袍瞬间被烧成灰烬,两丈之内都化作了焦土,直让人咂舌不已。
铁木子骂骂咧咧道:“奶奶个熊,这不是我家娘们才会的么,怎么你也会?你不会是偷看过她练武吧?”
这也是一种暗器手法,金正丹起名叫做“人欲成狂花欲燃”,在将花骨朵拢在袖子里的时候,便灌入燃木真气,然后将这些花骨朵当暗器发射出去,花朵在燃木真气催动之下,花瓣迅速舒展,花朵次第绽放,最后爆裂开来,燃起熊熊大火。
这就是典型的看起来瑰丽无双、实则杀人无形的夺命招数。
白衣公子见这招又被铁木子接下,愈发恼怒起来:“有本事,你再接我一招!”
说罢便纵身而起,在花丛中来回移动,而后脚尖轻点,轻飘飘落在三丈之外。
他这么迎风而立,便站出一种亭亭玉立的感觉,这时他身上沾满各色花瓣,就好比一株临风玉树,开满了各色繁花。
别人看在眼里,都产生一种错觉,感觉他就是一棵树,但再仔细打量,却又好像是成千上万棵,成了一片森林一般。
“咦,这感觉好熟悉,不对啊,这是我家那娘们的绝活‘东风夜放花干树’的起手式,怎么你连这个都会,就算真的偷看也学不来啊,除非你是……”
铁木子大大咧咧说到这里,突然瞪圆了双目,两只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熟悉的不光是招数,还有这身形,这眼睛……
“丹妹,怎么是你?”
白衣公子目光冰冷地瞥了他一眼。
铁木子被这道目光瞄到,一颗小心肝顿时颤了三颤。
没错,铁定是金正丹无疑了!
偷偷跑来参加招亲,却碰上自家未婚妻,若说这世间诸般惊悚,实在莫过于此。
铁木子扯动僵硬的面部肌肉,努力拼凑出一个笑脸,一脸的献媚讨好:“真巧啊,丹妹,你也来招亲?”
白衣公子道:“要是在妓院里碰到,你会不会说一句:‘真巧啊,丹妹,你也来逛妓院?’”
此言一出口,铁木子就觉不妙,急忙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金正丹双眉紧蹙,一脸怒容:“你去死吧!”
金正丹轻喝一声,身子一抖,将浑身花瓣抖落,整个小岛上都下了一片花雨,她两只手急速翻飞,捏住花瓣便以独特手法向铁木子掷出。
在外人开来,就像是一株花树爆炸开来,无数花瓣向铁木子倾泻而出。
“我接!”铁木子眼见不妙,连忙将看家的本事都拿了出来,在这一瞬间化身干手观音,四周到处都是他的手影,真不知有几千几万只。
花开花谢,云卷云舒,顷刻间如云烟过眼,多少盛景,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随风而散,俱往矣。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然后便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金正丹则是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铁木子。
铁木子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金正丹这招“东风夜放花干树”给接了下来,连她最得意的绝招都能接,这还得了?
一愣之后,铁木子双脚用力,夸张无比地向后腾空倒地,然后痛叫出声:“好厉害的暗器手法,我最终还是漏接了一手!还是你厉害!”
金正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就向花丛中央那朵牡丹走去。
六·妻命有所不受也
眼见金正丹向那朵牡丹花走去,铁木子再也不敢趴在地上装受伤,急忙翻身而起,追了上去。
“丹妹,你等等我……”
“丹妹,你不会真生气了吧,我刚真被你最后一片花瓣打中了……”
金正丹只冷冷回给他两个字:“滚开!”
来到那花丛中央,眼见金正丹伸手就去摘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铁木子急忙拦在她身前:“丹妹,你不会真的想要当梦溪山庄的姑爷吧?”
金正丹盯着他说:“我看是你想当梦溪山庄的姑爷!”
铁木子浑身一抖:“我哪有啊,你冤枉我?”
金正丹:“冤枉你,明明是被我抓个正着!数日之前,某人下山的时候,好像就在众多师弟师妹面前扬言,口口声声说要找个比我温柔比我漂亮的!”
铁木子:“这个……这是我说的气话,怎么能当真呢?我最听媳妇儿的话了,怎会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来?”
金正丹神色柔和下来:“那你让开。”
铁木子摇头:“不能让。”
金正丹大怒:“你刚还说最听媳妇的话!”
铁木子浑身一抖,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然后又挺起胸膛,露出一副毅然决然、视死如归的架势,梗着脖子道:“夫在外,妻命有所不受!”
金正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铁木子浑身骨头顿时软了三分,生怕这样下去误事,于是硬着头皮,倏然出手!
金正丹哪里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铁木子给制住了上身穴道,不由怒火中烧,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这厮生吞活剥了。
铁木子道:“对不住丹妹,大丈夫受人之托,我既承诺了人家,可不能言而无信,等这事情完了,我再跟你细细分说,到时候要奸要杀……或者先奸后杀先杀后奸我都随你……”
铁木子说罢,便即转过身去,再不敢看金正丹一眼。
某女侠穴道被封,但虎威犹存,就是这个理了。
铁木子伸手摘下那朵牡丹,径直走上高台。
何靖川走上高台,满脸堆笑道:“好好好!这位好汉果然是真豪杰,这等身手,足以配得上我家紫蘅了,何某一直将紫蘅视如己出,今日便许配给这位少年英雄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成亲如何?”
“好!”众人一片哄叫。
台下围满了人,众多男子看着铁木子,都是又羡又妒。若放在平日,铁木子这骚包早就洋洋得意,到处作揖行礼了,但这时候却如同锋芒在背,屁股底下有一把火在烧一般。
金正丹孤身独立在花丛之中,形单影只,远远望着高台上的铁木子,只觉莫名孤寂像潮水将自己淹没,如同坠落在冰河里一般。
直到他转身而去,直到他走上高台,都没有回头看自己哪怕一眼!
“你去啊你去啊!有本事你娶个比我还要温柔的!”当日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这个臭男人鬼才稀罕你,但现在这臭男人真的被招了亲,她却被无边无际的委屈给包围了,只觉胸膛里的某一个角落突然裂开来,跟那颗琉璃心一样,碎得粉粉的。
高台上,铁木子被一群人围住道喜,梦溪山庄的人纷纷敬酒,铁木子推开众人,欲施展尿遁逃离现场。
好不容易挣出人群外,何靖川在身后高声叫道:“贤婿!贤婿!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张晓风!”
铁木子丢下一句话,就匆匆下了高台,来到花丛一看,顿时一身冷汗——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更不知金正丹身在何方。
完了完了……
铁木子失魂落魄地在梦溪山庄寻了一圈,却不见金正丹的影子,只得出了山庄,咬牙切齿地前往那个客栈:“张晓风,你害死老子了……”
七·洞虏花烛惨烈秋
自那日铁木子下山之后,金正丹回到居所,生了一阵闷气,心想等这混蛋回来,一定饶不了他。
可没想到铁木子离家出走,居然一去不回了,一连数日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几日后金正丹也收拾行李下了扶风山。
就这么赌气般来到扬州,随便找了个阁楼屋顶对月独酌的时候,却听到有女子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循声过去,却见是个绝色女子,两颊清冷,双目红肿,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金正丹看不下去,大大咧咧跳下屋顶翻身入闺房,说了一句:“还让不让人喝酒了,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一样!”
这女子顿时哭得越发委屈:“我就是个娘们……”
金正丹不由哑然,便问她为什么哭,这女子愁绪满怀,被金正丹这么一问,便一股脑吐露出来。
原来她是大名鼎鼎的“扬州第一仙姬”邓紫蘅,跟一个名叫张晓风的洛阳剑客两情相悦,希望能够相伴终生。
但天不遂人愿,梦溪山庄靖川公打算举办“好逑会”,将她嫁出去。但前些时日张晓风回洛阳探亲了,眼见好逑会在即,心中所爱还不知在何方,她只能听从命运,满心不甘,所以哭泣不止。
金正丹一听之下,立马便心潮澎湃,怀着一腔不可遏制的正义感,自告奋勇要拯救姐妹于水火之中。
听金正丹这么一说,邓紫蘅就像抓到水里的稻草,问她有什么好办法,金正丹没怎么精心谋划,就拍板道:“简单得很,我女扮男装去参加梦溪山庄的好逑会,夺了你这个彩头,打擂台我上,入洞房等张晓风去,怎么样?”
在面对同一件事,某些人总会赤裸裸地想出一模一样的办法来。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招亲擂台上,当金正丹发现铁木子,当时她真恨不得把这货给生吞了,居然背着自己跑来参加招亲,真是岂有此理!
刚开始金正丹并不认为铁木子是真来参加招亲的,谁知道到了最后一关,这厮居然说出“夫在外,妻命有所不受”的话来,甚至出手封了她的穴道,真是岂有此理。
这下金正丹才知道,铁木子这厮这次是死了心,非要抢到花魁招了亲不可,顿时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金正丹又气又怒,强行冲破被封的穴道,看到被一群人围住恭贺的铁木子,当即强忍着内伤,默默离去。
等金正丹寻到邓紫蘅的时候,她正哭得一抽一抽的。邓紫蘅伤心欲绝:“我一个柔弱舞姬,不能跟心爱之人在一起,被许配给一个连面目都未曾见到的粗鲁汉子,这世上还有更可悲更可叹的事吗?”
金正丹:“谁说没有?”
邓紫蘅:“呃?”
金正丹:“那个跑去参加招亲,而且夺了魁当了人家姑爷的,是老娘未过门的相公!”
邓紫蘅先是愕然,然后无比同情地看着她,说:“姐姐你真是太可怜了。”
会正丹:“可怜个屁,擂台我替你上了,这次拜堂和洞房,我也盖个盖头替你去!”
邓紫蘅:“你要做什么?”
金正丹从靴子里拔出匕首:“老娘割了那王八蛋!”
客栈里,张晓风见到铁木子回来,顿时着急道:“你赢了没?”
铁木子点头。
张晓风大喜:“太好了!”
铁木子:“好个屁,媳妇都没了还好?”
张晓风顿时惊惶起来:“什么意思,紫蘅怎么了?”
铁木子:“不是你媳妇没了,是我媳妇没了!”
张晓风听铁木子说了事情原委,顿时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铁兄你真是舍己为人,一诺千金,张晓风心里好生过意不去,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于你,只要你开口,张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铁木子没好气道:“现在三日赌约你已经兑现了,不用再一动不动装雕像,把你的衣服穿上,咱可说好了,上擂台我去,进洞房你来,少在这里烦我。”
张晓风赔着笑,穿上铁木子脱下的衣服,将脸用黑布蒙上,便去了梦溪山庄。何靖川早已等得不耐烦,已经打发家丁在山庄里到处找他家姑爷,直到夕阳西斜时,才看见蒙面的张晓风回来,不由大喜,急忙让他跟邓紫蘅拜堂。
等辞谢了宾客,张晓风才带着一身酒气来到洞房,而新娘子盖着盖头,已经等他很久了。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感触颇多,或者是喝了太多酒,张晓风舌头都大了,口齿不清地道:“紫蘅,历尽干难万险,闯过了三关,才能跟你终成眷属,真是不容易啊……”
却听新娘子冷冷道:“你想的美,得道成佛都得八十一难,你要想洞房,还差得远呢!”
张晓风喝多了酒,没听出新娘子声音不对,愕然道:“娘子?”
新娘子充满煞气地道:“男人就得调教,想洞房花烛,先吃老娘的三大杀威棒再说!”
张晓风:“什么杀威棒?”
新娘子从床底下拉出一条老虎凳、一块搓衣板、一盆辣椒水:“先跪搓衣板,再睡老虎凳,然后用辣椒水把你的脸给我洗洗干净!”
张晓风浑身一个哆嗦,顿时傻眼。
新娘子:“怎么,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为你死都愿意,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张晓风涕泪交加。
用辣椒水洗过脸后,要睁开眼睛,想不流泪都难。
新娘子:“行啊你,还真是肯吃苦,看来你想要洞房的心,真是坚定不移了!”
张晓风抹着眼泪:“是啊娘子,就算手断了腿瘸了眼睛瞎了,我也要守在你身边……不过娘子,你嫁人前跟嫁人后,真是截然不同啊,变得更……更……”
“更什么?”
张晓风忙道:“更温柔了!”
新娘子:“那你还不来掀盖头?”
“我来我来!”张晓风泪落如雨,伸手揭开新娘盖头。
一张从未见过的清冷面容,一抹从未见过的凌厉刀光。
“啊!”
张晓风惊叫一声,向后倒了过去,那刀光抵在他丹田下方,彻骨寒意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你是谁?紫蘅呢?”
新娘子也愕然问:“你又是谁?铁木子呢?”
铁木子在客栈里头喝闷酒。
张晓风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醺然欲醉了。
“你不是去洞房了吗,不去搂你媳妇,跑这里来干什么?”
张晓风泪流满面:“这次洞房真该你去的。”
铁木子瞪圆了眼:“你脑袋进水了啊,不会真想把你媳妇赔给我吧?”
张晓风:“往事不堪回首,幸好我口才好,把这三天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不然……”说到这里,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铁木子莫明其妙:“什么意思,你来找我干什么?”
张晓风:“有人让我带话给你,说你要是还不回家,不把该置办的东西置办齐全,以后就别想娶她过门了!”
铁木子拍案而起:“是我媳妇儿?”
张晓风:“她叫金正丹,我哪知道是谁媳妇?”
铁木子:“可她让我置办什么东西?”
张晓风摊摊手:“她没跟我说,她说你自己知道。”
铁木子挠着脑袋,差点没把自己头皮给挠破了。
张晓风想启发他想一下:“你的钱财进项,都是谁管?”
“我媳妇儿。”
“那珠宝首饰是谁的?”
“我媳妇儿。”
“那家具茶具是谁的?”
“我媳妇儿。”
“我去,你家里还有没有什么是属于你的?”
“我媳妇儿。”
“……”
尾声·重揽山色拥雨归
“丹妹,我回山了!”
“丹妹,是我错了!”
“丹妹,让我进去吧!”
峰顶松墨卷,飞瀑泻青岩,细雨凌空至,缥缈起寒烟。扶风山上,毓秀堂内,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背着一个巨大包裹,站在金正丹住的小院外,正在叩门。
铁木子喊了半天,金正丹才施施然出来:“我让你置办的东西呢?”
“全了全了,肯定置办全了!”
“拿给我看!”
铁木子鬼鬼祟祟打量了下四周:“丹妹,咱还是进去再慢慢看吧,这大庭广众之下,多不好意思啊。”
金正丹:“还知道害臊了你,先进来吧!”
铁木子屁颠屁颠跟进去,打开背着的包袱,然后将里面诸多物事一样一样拿出来:一张老虎凳、一块搓衣板、一包朝天椒、一堆竹签子……
金正丹愕然:“这些?”
铁木子一脸肃然:“是啊,这搓衣板结实,不容易跪断,这包朝天椒是江苏商人手上买的,做辣椒水就一个字:辣!辣得稀里哗啦的啊!”
金正丹看着这些玩意,又好气又好笑,欲言又止。
铁木子见她表情古怪,心里“咯当”一下:“丹妹,难道我置办错了?”
金正丹:“没错没错,怎么能算错呢?我本来想着让某人买些红绸、红烛、嫁衣、凤冠、喜服什么的,算起来我们订婚时日也不短了,也该把婚事给结了。没想到你想得比我长远,啧啧,真是有备而来啊。”
铁木子浑身一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席卷而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脸色比哭还难看。
金正丹笑得无比灿烂:“既然你这么含辛茹苦将这些东西背上山,花费那么多力气才置办齐全,自然要体验一把的,总不能弃之不用。”
铁木子:“丹妹,不要……”
“要的要的,否则就白瞎了你一趟辛苦。”
“不辛苦,我不辛苦的……”
“既然不辛苦,那下山给我依样置办三套回来!”
“不要吧……”
“去!先躺老虎凳,再跪搓衣板,最后用辣椒水把脸给洗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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