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酒色关
羽爻
序
自香港商会后,百家局势初步定型。
墨家七-卜匕代巨子喝下法家誓酒,与其联盟,而儒家小生孔小安也饮下兵家那杯毒酒,促使兵儒联合。
墨家出色地保护了法家王魁,使其逃脱了兵家“亮杀门”的追杀。然而儒家不费一兵一卒,凭借操控媒体的力量,在王魁之子王东宝身上做文章,将民众对“官二代”的嫉恨点燃,致使王魁卸任。
王魁事件终归没有炒作下去。作为官场新秀,被雪藏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面对儒家操控媒体大肆渲染,王东宝声嘶力竭的反抗声显得微不足道,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坑爹现象”的最新典范。
兵家“亮杀门”首领戚爷解气之余,尚且埋怨:“儒家这把火烧得好!只可惜没有继续烧下去,把法家那些杂碎都给揪出来烧死!”
“你们兵家有云,穷寇莫追。”儒家孔小安面色惨淡,临终之际,尚且安慰戚啸天,“趁胜追击反而可能中了圈套。”
“你明知道那杯是毒酒,还要喝?”戚啸天叹道,“兵儒数千年前敌对,没想到如今却要联合。老夫是个爱才之人,也曾命霜降解去你所中之毒,只可惜,此毒无解。”
“谢戚爷厚爱。儒家成仁取义,无可厚非。只是临别之际,尚有一事要交代。”孔小安笑容淡定,但面色苍白,深提一口气,接着道,“如今信息时代,儒家靠的便是传递信息来掌控人心人性。兵家有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墨家几次三番与你作对,都胜出一筹,便是因为有人提早为他们提供了信息。”
“你是说……柳门从中作梗?”戚啸天忽然想起了什么。
孔小安虚弱地点了点头。
戚啸天不免大怒:“庐山那次,我就奇怪柳门小妞为什么会只身犯险去救那家伙。敢情柳门和墨家早有串通!”
孔小安目中神色逐渐暗淡,眼睑开始下垂,声音也变得虚弱:“您手下正有一人是柳门出身,戚爷不妨多想想。祝戚爷前途昌盛,恕小生不起来了。”说完,终是闭上了眼,呼吸也渐渐停止。
孔小安死得安详,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戚爷亲自替他盖上被单,沉默片刻,唤来一人。
“戚爷,这小子是儒圣的关门弟子,他死在咱们这儿……儒家不会两面三刀,找我们麻烦吧?”
“真要说起两面三刀,倒是墨家那老不死的当之无愧。”戚啸天道,“找人把他送回儒家……”戚啸天望着孔小安的尸首良久,终道,“春分在哪?召她回来。”
一
柳门和花门,自古便是贩卖情报的门派。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十年前,花门上任大姐风华正茂,也是花门兴盛之际,天街巷尾四处可见花门据点。但大姐因故卸任后,花门从此一蹶不振,柳门便趁机崛起,取代花门,成为江湖中最权威的情报门派。
如今,百家争鸣再起,各家崛起复出,江湖事态瞬息万变。谁能拥有第一手资料,足可笑傲江湖,立于不败;相反,若是弱点被出卖给仇家……
柳门,确是诸家又恨又爱的存在。
张冰毅几次成功做局,也多亏柳门暗中相助。但这个“暗中”,却因为某件事露出了马脚。
柳夜曾因担心张冰毅,只身前往庐山,不料却被戚爷手下所擒,险些误了他的大事,也因此将柳门暴露。
戚啸天不是傻子,如今又和儒家联合。儒家势力之广,放眼江湖,无人能及。若说柳门是收集信息的一把好手,那儒家便是操控信息的鼻祖。柳门私下的那些小动作,做得天衣无缝,也便罢了。露出这么大一个马脚,摆明要被儒家看在眼里,也免不了被戚爷秋后算账。
这也是张冰毅香港之行后,马不停蹄飞回上海的原因。
下了飞机,张冰毅便招了一辆的士。此行的目的地,不是上海翡翠国际俱乐部,而是古镇——周庄。
周庄是江苏省昆山市和上海交界处的一个典型江南水乡小镇,系江南六大古镇之一。千年沧桑历史和浓郁吴地文化孕育的周庄,以其灵秀的水乡风貌、独特的人文景观、质朴的民俗风情,成为东方文化的瑰宝,有“中国第一水乡”之美誉。
柳门现任大姐,便常年隐居于此。
来到周庄,下车后,张冰毅不免皱起眉头。
原本静谧安详的古镇,由于近年旅游业兴旺而失去了原有的幽静和淡雅。嘈杂声、铜臭味……人们被古镇美景吸引而来,又将其破坏得体无完肤。
人们想去古镇,是因为这里远离城市、远离喧嚣。而导游团、闪光灯、各种潜规则交易,像是病毒一般,侵染了这片净土。
曾经无数文人墨客将周庄形容为江南水乡的美貌女子,清新脱俗,楚楚动人。如今,这位“清新脱俗的女子”却是浓妆艳抹、俗不可耐,日夜出卖色相,做起了接客生意。
这就好似柳门中人,也无怪柳门大姐柳明月会选择在此隐居。但这件事情,或许还存在另一个原由。
柳门取代花门,是近年之事。放眼数年前,花门大姐沈舒原在位时,柳门一直被花门压得喘不过气来。沈舒原乃是沈万三的后代,只因江湖数年前的一场恩怨,隐居湖州沈万三故居,不再理会江湖之事。柳明月隐于周庄,难道是因为……此地也有一处沈万三故居?
沈万三故居,位于周庄镇东坨。
作为水乡,有着东方威尼斯之称,碧水之上,停靠着数十只小舟。去拜访柳门大姐,便要乘舟而行。
张冰毅沿着河岸走动,不少船夫招呼他上船,他却毫不理会,在河岸走了半晌,来到一座石桥上。桥拱之下,风过拱洞,水波不兴,小舟轻荡,船夫慵懒闲情,枕手平躺,面盖斗笠,咬着枚芦苇,甚是惬意。
张冰毅笑了笑,用脚尖勾着桥栏,一个鹞子翻身,弯腰将头探入桥洞,从上往下倒望船夫:“起来吧,有客。”
那船夫把手从颈下抽出,推了推斗笠,露出宽厚的嘴唇,似有笑容,随后缓缓坐起,嗓音低沉沙哑:“上来吧。”
张冰毅便摆腰空翻,跳落小舟。撑舟人便不多话,支起船篙,向着桥墩一推,小舟便向着一片水葱繁密之处驶去。
河水环镇,纵横交错相连,正因是水乡,也最易被布施屏水遮光之术。即便游人繁多,这古镇之中,依旧暗藏着一片净土。
不知不觉,人烟稀少,喧嚣淡去,四周只剩下芦苇水葱,和船篙拨水的声音。
“这是哪里?”
“你要找的人就住在这儿。”船夫把斗笠摘下,“张先生来此,还望莫要将此地秘密泄露出去。”
“相传沈万三藏银子的地方便是银子浜,而其死后,将他葬在周庄水底墓穴。外边供游人游览的银子浜、水冢都是假的。”张冰毅未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此地才是真正的沈万三故居。
“浮华虚荣只是外表,内里暗藏的,才是骨子里的精髓。”船夫这番话似有暗指,说着用力一撑篙,小舟便如水上飞起一般,猛然冲入芦苇海中。
河水至此,往前数里都是芦苇荡,若非有着惊人臂力和巧劲儿,小舟难以在此穿行。船夫说:“从这儿开始,都是柳门私人产业。张先生坐稳了。”
时逢七月,暑意正浓,水乡凉爽宜人,芦苇尚未开花。出了芽的芦苇迎风摆动,宛若花枝招展的姑娘。小舟在其中穿行,却丝毫未有停顿,张冰毅轻松避开不断扫来的芦苇嫩芽,忽而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撑舟人嘴角动了动,终未言语。过了芦苇荡,又绕了两道渠,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荷塘。
兴许是不久前才下了阵小雨,碧水之上,无数荷叶有如翠盘,水珠在盘中迎风滚动,晶莹剔透,映出四周粉白色的花。此时莲已盛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虽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但荷香却透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柔,欲语还羞,徐徐飘绕,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暑意也去了大半。
小舟在荷塘中的一个凉亭停靠,张冰毅谢过船夫,船夫叹道:“即便是你,想见柳明月一面,也并不容易,小心为妙,好自为之。”
张冰毅再次谢过船夫,与之告别后,沿着亭子和水上长廊走上岸,四周花草丛生,远远望去,是一处大宅院。
粉砌墙面、青黛琉璃瓦的八角顶,大红门两旁坠着串红灯笼,门脸所贴门神并非尉迟敬德,而是梁红玉和柳如是。这二者都是青楼出身,又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还未叩门,便有一女子迎出,穿着青色抹胸襦裙,肩披轻纱,乃是唐时女子的打扮。她朱唇轻启,三分笑、七分媚:“张公子,我家门主等您多时了。”
张冰毅笑了笑,不言语,随着青衣女子进了门,院子里简朴清幽,进了门庭,过了穿堂,在主厅停下。这女子又道:“张公子乃旷世奇才,我家门主很是仰慕,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张公子敢不敢挑战一番?”
张冰毅不正面回答,反而笑道:“好吧,素闻你家门主雅致得很,入乡随俗,我配合你们玩cosplay。方才那船夫,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八卦掌传人董明奇,为了门主柳明月,甘愿做一名船夫,把守周庄这片净土,如此还不知何年何月能见她一面,可见她的确魅力十足……看来,我若不挑战一番,也是难得一见。那就……开始吧?”
“公子,柳门青楼起家,做的便是酒色生意。您一会儿入了主厅,也要过这酒色之关。若是能过关,门主不但迎您入幕,还许您最想知道的一个答案。”
张冰毅不言语,微笑推门而入。中央一张酒桌,除此之外厅内空旷,没什么摆设,仅有三名女子以袖掩半面而立。不难认出,站在最左边的,便是柳夜,虽然袖半遮面,但眉眼中却透着丝丝焦灼。
张冰毅索性坐在桌前,望了一眼柳夜:“怎么玩?”
“美酒催人醉,红袖来添香。若是公子敢在此接饮三杯酒,便算过关。”那青衣女子说着,对柳夜点了点头。
柳夜此时也是唐时打扮,紫衣纱袖,端着一杯酒,眼中透着焦虑,似是在劝张冰毅快走。
张冰毅却不领情,笑道:“正好口干得很,端上来吧。”
青衣女子瞪了柳夜一眼,又使了个眼色,柳夜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纱袖拂过酒杯,咏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柳夜把酒杯压得很低,张冰毅接过,轻轻嗅了一下,心中思索:这首诗是李白的《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意思是这里都是柳门的花魁,是柳门地盘儿。吴姬压酒劝客尝……周庄乃是吴国古文化的摇篮,所以她便是吴姬。全诗意为送行,她是让我喝了这杯赶紧走么?这杯是迷酒,旨在灌醉我,送我走?倒还真是先礼后兵啊。
一念至此,他用手轻抚杯面,笑吟:“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说完一饮而尽。这句也出自于李白,却对得极妙。若说柳夜所吟那首是送行的迷酒,旨在灌醉后送客,那这首便是客人赖着不走,意为如果你们有本事把我灌醉,我就赖在这儿也无妨。
柳夜急得快要哭了,张冰毅却毫无醉意,面露微笑、目光温柔地望着柳夜,一笑一个眼神,惹得柳夜双颊红透,倒像是方才喝下迷酒的是她,羞急交加,只好掩面退后。
第二位女子紧接着便走上前,丹凤倒吊三角眼,消瘦且颧骨颇高,长得刻薄也就算了,笑得又格外阴毒,端上一盏夜光杯,目中透着寒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张冰毅望着第二杯,接过嗅了嗅。不管是听诗猜意,还是闻香识酒,都能明白,这第二杯……是毒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意为喝了这杯就好似远赴战场,死的面儿比较大。张冰毅沉默片刻,弹了弹酒杯内沿,晃了晃酒,眯起眼,再次一饮而尽,饮罢道:“主人酒尽君未醉,薄暮途遥归不归?”这本是高适的诗,对在此处却是极妙。醉卧沙场意为战死,所以才少有人归来。而张冰毅对的这句却是回答:酒喝完了,我就是不醉,你说我归不归得来?
面相刻薄的那名少女听了,冷哼一声,后退旁观。第三个前来敬酒的姑娘轻轻除去外袄和纱袖,裸着肩与玉臂,腰身极是纤细,身材曼妙唯美,却戴着面纱。只见她美目半开半合,眸子里时而飞雪时而又燃起火焰,交织着冷漠和柔情,还未近身,只是一个眼神,便将半推半就、欲擒故纵上演得淋漓尽致。君子赏其气质,俗人沉于美色。这等尤物,似阳春白雪,又能下里巴人;似瑶池仙子,又若诱人妖精,得亏来者是张冰毅,若是换个人,此时怕已被她迷得六神无主了。
这女子迈出一步,带着万千柔媚,遍地生香。若说柳夜和迎张冰毅进门的青衣姑娘已是人间极品,和她比起,却顿时成了陪衬。这女子手持的白玉杯,正乃绝佳的羊脂美玉所制,却还嫩白不过握杯的纤纤玉指。她朱唇轻启,自己先抿了口酒,转而笑吟:“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张冰毅苦笑,这是让我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柳门媚术加春药,英雄难过美人关……
张冰毅望着这美貌女子,知她眼中透着的都是柳门媚术,若是凝视瞳孔,一准就着了道。他当下心分二意,同时念动道家冰心诀和静心咒,登时心境澄明,不慌不忙地端起酒,一饮而尽,吟道:“自古独醒多见忌,与君一醉笑相看。”意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不管醒还是醉,我都笑看着你,看你还能使什么伎俩。
那美貌女子眼中柔情悄然淡去,轻笑道:“素闻破家胆识过人,今日算是见识了。柳夜、柳红,去把解药拿来。”
“不必了。”张冰毅笑道,“如今,我喝了门主三杯酒,可否也敬门主一杯?”
这女子正是柳门当家大姐柳明月,调笑道:“哦?莫不是敬你破家鬼见愁吧?”
“正是。”张冰毅笑着向柳夜要过酒壶,几近斟满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从瓶中滴了一滴进去,“即便是诸家家主,也少有听闻我破家事迹的,柳门果然厉害,你知我破家主心汤乃是鬼见愁,可知它为何所酿?”
“不知,洗耳恭听。”柳明月望着那杯酒,心想,百家中人以主心汤来敬,便是有联合之意。张冰毅之前曾以鬼见愁敬墨尚霜,导致她心防被破,对他相思成疾。之后也曾听闻他敬兵家白无邪,想那无邪少主心境澄明,却也不敢喝上一口。如今他又来敬我,这鬼见愁到底是什么……
“鬼见愁乃是铁血豪情英雄泪,壮志未酬心头血为引而酿,先秦至今,融合了无数英杰的悔恨和哀怨。天下至阳,莫过于此;天下至阴,亦莫过于此。柳明月姑娘,要不要尝尝看?”
柳明月这才知晓,难怪张冰毅百毒不侵,迷酒乃调和阴阳,催人入眠;毒酒乃盛阴去阳,致人中毒;春酒乃升阳降阴,引人情迷。这三者在至阳至阴的鬼见愁面前,便是小巫见大巫了。虽不曾小看此人,却也未曾想到,如今却被他将了一军。好在女人天赋异禀,就会耍赖,特别是貌美的女人,婉转推脱,总算没喝下这杯鬼见愁,当下命柳夜等人退下,便带着张冰毅来到一处秘密房间。
柳明月半卧床榻,美目流转,望着张冰毅:“柳门为了你,得罪了立地阎王。你可得负责任哦。”
“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柳夜在门外守着,不知为何,自和张冰毅接触后,她便失去了主动权。由于是信息门派,柳门媚术讲究主动,在江湖之中,也掌握着主动权。然而,在张冰毅面前,她却一次次被动,乱了分寸……她想,大姐说得对,张冰毅城府极深,我是不是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呢……
想到这儿,柳夜心头揪着一般疼了两下。从来,都只有她让别人心疼。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心疼的一天。忍不住想哭,却又摇了摇头,心想,反正大姐让我接触他,也只是合作关系,我又怎能为他动情……可他救过我,若是完全无情,又何必犯险从戚爷手底下救我呢?难道这也是他事先算计好的?不会的,不会的……
如此纠结了近两个小时,张冰毅已经走出了大厅。
柳夜心头一喜,望着张冰毅,突然想到他和大姐共处一室将近两小时,不免心头又是一酸,醋意大发地问:“这么久……大姐呢?”
张冰毅微笑着拍了拍柳夜的脑袋,向前走了几步,柳夜望着他,却听身后有人娇声道:“你随他去吧。”
柳夜回头,柳门大姐柳明月散发披肩,衣裙不整,斜趴在门柱上,媚眼如丝地目送张冰毅离去。
柳夜心头又是一疼,直至出了沈万三的故居,才怨声道:“大姐的身子骨美得很吧。”
“还好意思说。红颜祸水,色字头上一把刀。若不是你惹了麻烦,我才懒得趟这浑水。”张冰毅平静地说,“跟我走吧。”
“去哪儿?”
“北京。”
二
北京长安街向北,是王府井大街,商铺生意兴隆,商品琳琅满目。其中一家小店,名为“告别裸奔”,专营服装。
老板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相甜美,若有男士进来,总是经不起她软磨硬蹭,买上好几件衣服。故此店面虽小,营业额却不差。
张冰毅带着柳夜一进门,老板娘留意到,抛下手中生意,走到张冰毅面前,露出嫌恶的表情。
“进门是客,用不着这样。”张冰毅笑道,“后边说吧,师父。”
柳夜深感奇怪,张冰毅年纪二十出头,何故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叫师父?但还是随着进了后边的会客室。
这小姑娘一进会客室,便吊儿郎当地往沙发上一靠,点了支烟,大咧咧地道:“小子,偷学了易容术,还有脸再来找我?”
张冰毅笑道:“当年花门大姐雇您入了千门,如今花门大姐隐去,柳门大姐也有一事相求。”
“先说。”这小姑娘一抹脸,露出真面容,十七八岁的伪装除去,眼前这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此人正是数年前,以易容术问鼎江湖的千门反将——施妖,乃上任花门大姐沈舒原的得力手下。
“柳夜姑娘为了帮我,不慎惹上亮杀门的戚爷。请师父护柳夜姑娘几日。”
施妖犹豫了片刻,冷哼道:“哼,不帮。”
张冰毅笑道:“当年,亮杀门白露易容成脱将冷香,混入干门,至使大局被破。如今听说对手是亮杀门,你便怕了?难道你就不想报当年之仇?”
此言一出,施妖默默不语。当年,她受雇于花门沈大小姐,加入千门,成为反将。期间,亮杀门白露易容成冷香,她也未曾发现,导致千门大局被破,八将淡出江湖,也因此深感愧疚。如今,张冰毅提起这段往事,让施妖心中悔恨再起,不免苦笑:“怕倒没有,但也不想报仇。不过,你且把她留下吧。”
张冰毅谢过施妖,将柳夜交给她,离开时,柳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所不舍,又有些哀怨。施妖看在眼中,苦笑道:“傻姑娘,着了他的道了吧。你我这点太像,明知不该,偏偏还是爱上了。这小子跟当年的高阳真像……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只可惜高阳身边有八将。他却总是孤单一人。”施妖摇头叹道,“杀、破、狼注定都是天煞孤星。”
办完这些事,张冰毅回到墨家武夷山机关城。
法家和墨家联合,交换情报、礼尚往来。由于王魁被雪藏,韩烟身为法家长老之女,便成了往来的使者。
接应她的,是与其年纪、地位均相近的墨尚霜。
这么多天来,张冰毅日夜奔波。如今山中清幽,由墨尚霜和韩烟两位美女陪着游山玩水,倒是消了之前的劳顿。
“张冰毅,我尚霜妹妹这么漂亮的美人,你要是对不起她,我可不会放过你!”韩烟看得出墨尚霜对这男人有所倾心,故此一边打趣,一边撮合二人。
墨尚霜天生内向,不善表达,韩烟却好似成了她的嘴巴,将她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面红耳赤之际,望向张冰毅,他却正目望远方,似是等待着什么。
韩烟最会察言观色,她是法家弟子,原本擅长封穴和摄魂之术,但从庐山之行起,她便透过张冰毅的眼睛,知他内心城府极深。身怀多家绝技,这也就罢了,偏偏他胆子比天大,就连各家都畏惧的戚爷,都被他玩于股掌之间。此时张冰毅深沉远望,一定是外界有值得留意的事情发生。
张冰毅的目光从群峰之中收回,突然看向韩烟:“柳门受儒家影响,庶出于法家,门中媚术乃是从法家摄魂术演变而来,虽对女子无效,但却能让男人神魂颠倒。你们法家高官居多,难免不被美色所惑。”
韩烟愣了下,不明白张冰毅为何提起此事,便道:“法家中人修习摄魂术,但遇见媚术高强之人,还是会被蛊惑。不过法家和柳门并无仇怨,虽说会被套取信息,也不至于被媚术洗脑。你提这件事干吗?”
张冰毅沉默道:“柳门媚术我见识过了,的确厉害得很……看来,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墨尚霜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韩烟也不知道张冰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到了午后,这个让人懵懂的请求便水落石出,成为现实。
巨子殿中,墨名递给张冰毅一封请柬,内容如下:
久仰冰毅公子英年才俊,现特邀公子本月初五来寒舍一叙。小女子与柳夜姑娘诚恐盼至,恭候大驾。
柳笑春
请柬背后,是地址。
与此同时,墨家也接到柳门情报,亮杀门春分绑架了柳夜姑娘,若是三天之后初五申时之前,张冰毅不到指定地点,柳夜便面临着被撕票的危险。
墨名告知此事后,便嘱张冰毅前去救援。墨尚霜请命同行,却被张冰毅阻拦。
“柳门助我多次,如今我也不能贪生怕死。就算是鸿门宴,我也非去不可。此事关系重大,若是连你一同前去,很可能落入亮杀门手中,墨家也会因此受制于人,不利于今后大局。”张冰毅一番话,让墨尚霜更加担心。亮杀门此举明摆着是冲张冰毅来的,前方龙潭虎穴,早就设计好让他往里跳,若是只身前去,必定九死一生。
韩烟也在一旁焦急:“你笨么?明着绑票柳姑娘,这就是和柳门起冲突,柳门都不管,你干吗要管!”
“江湖之中,柳门虽说只是庶出门派,却掌握诸家秘密,若能就此卖个人情,对以后大局极为有利。”张冰毅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不必为我担心。”
墨尚霜隐隐心痛,虽然每次险境他都能化险为夷,但却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次次都好,想到这,她不免急道:“我去请求师父,墨家弟子在周遭接应,如有不测,便发动墨攻!”
墨家善守,原本以静制动,但墨家至高防守,便是化守为攻,战无不胜。张冰毅摇头道:“兵家不傻,你们暗藏四周,对方便会发觉,还是我……”
韩烟却道:“你不是曾经帮过红手绢么?他们是白家的人,和亮杀门本就对立。若是以‘红手绢’的幻术暗藏一支墨家精锐在四周,便不会被发现了!”
张冰毅微微点头:“既然这样,韩烟,你能否陪我一起?”
韩烟指了指自己,有点不可思议,转念想起上午张冰毅的请求,便问道:“你是说……”
“春分原本是现任柳门大姐的同胞姐姐,五年前因争夺门主之位失败而被逐出柳门,这才成为亮杀门的杀手。她的媚术之强,还在柳门大姐之上。可以说当今世上,没有哪个男人可以过得了她那一关。但她暗杀对象必须是男人,因为柳门媚术对女子效果不佳,加上你是法家弟子,本就修行摄魂术,更不会被她蛊惑。若是你以易容术乔扮成我,必能当即将她制服。”
韩烟略有犹豫,张冰毅又道:“我也以易容术扮成他人,暗中护你周全。加上周围墨家护卫,应当可以成功。”
墨尚霜一把抓住韩烟的手,恳求她帮忙,念在两家联合的份上,韩烟只好答应。之后,几人又进行了更详细的筹划。第二日,救援的人马便动身,向约定地点进发。
三
春分杀人全靠媚术。她和现任柳门大姐乃孪生姊妹,都是天仙一般的绝世美貌。即便是诸多名媛聚于一处,也能盖过万千光华,引入注目。被她杀死,甚至可以说是种幸福。
她以柳夜作为筹码,将目标锁定在张冰毅身上。还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出她的掌控。
亮杀门请谁去做客,那就好比阎王让谁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即便这地府风景秀丽,却也处处暗藏杀机。
指定的地点在北京怀柔区的生态景区,景区内设有别墅度假村,远离闹市,相对偏远。
整个度假村建设得自然雅致,内有别墅群、高尔夫球场、沼泽地、人工湖、森林公园等,但却因为地点相对偏僻,住户相对稀少,其内不少别墅空空荡荡,偶有一些人烟,也是作为私人会所使用。
春分,在度假村的最深处等着张冰毅。
兴许当初设计者便是抱有与世隔绝的想法,故此,将最深处的居住区命名为隐居区。前半段的度假旅程可以借由观光车游览,交通尚便利。但是到了中途向隐居区行进,便如古堡探险一般,惊险刺激。首先要徒步走过一大片紫竹林,随后需要乘舟穿越沼泽溪谷,最后沿着一条山道盘旋向上,方可到达隐居区。
了解了整个生态景区的布局后,张冰毅叹道:“春分料定若是开阔场地,墨家会有所行动,所以选的地方隐蔽幽深,恐怕只能我和韩烟两人进去了。”
墨家众弟子有些为难,毕竟临行前,墨尚霜再三嘱咐,一定要护他俩周全。如今到了地方,这二人却要独自行动,为首一名墨家弟子拒绝道:“这一路之中,竹林、沼泽、山道,皆是险地。亮杀门善于暗杀,定会埋伏其中。若是你二人独行,恐有闪失。”
“人多难免打草惊蛇,你们不要跟来,春分平素自负,有意会我,便不会提前伤我性命。如今韩烟姑娘已易容成我的样子,我亦会护她周全。”说完,张冰毅向墨家众弟子拱了拱手,道了句“后会有期”,便带着易容成他样子的韩烟一同进了紫竹林。
景区幽静,入了林中,更感与世隔绝,整个视线都是一片竹海,就仿佛真已超脱世外。
越向前行,竹林越密,平均三米之内便有一竹,将夏日炎阳遮挡了大半,空气也透着阴凉。蝉声嗡鸣迭起,偶可闻“沙沙”声中夹杂几声鸟鸣,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韩烟扮成张冰毅的样子,走得很放松,张冰毅却身着墨服,装作大叔模样,时不时动着耳根,细听鸟叫。
走到一株较大的竹子前,张冰毅停住脚步,悄声对韩烟道:“一会若是发生打斗,你闲情自若地坐下便可,万不可露出慌张神色。”
韩烟不明何意,但心说这男人总是处事不惊,自己既然扮作他,就要扮得敬业,当即答应。
张冰毅双臂开始不停变化位置,一边向前走,一边飞丝设局。又走了百米,林中蝉声忽地戛然而止,只剩下鸟鸣。
便是韩烟,也感觉到了四周逐渐弥漫而至的杀气。
“向后撤三步,坐下。”张冰毅嘱咐韩烟后,便飞身向前,以道家御水乘风之术踩竹跃进,又趁机飞丝。一时间,只见他身影宛若闪电般在林间跳跃穿行,一道道金丝便如织网般被布施在密林之中。
直至最后,张冰毅在竹林上空一个空翻,落到韩烟身旁,转手削去身边几枝幼竹,略微加工,便将其分成十四段,以极快的速度插入地面一双手在这些幼竹上一捋,便是七根金丝架在竹上。虽说并无琴板,但看七根金丝的走势,却像极了七弦古琴。
“会弹么?”张冰毅问道。
韩烟望着七根弦,不免笑话张冰毅:“古琴是以拨弦震动琴板产生音律,你把竹子插在地面,大地又不会震动产生共鸣……我说你飞来飞去半天,最后……”
张冰毅不语,只是轻轻拨了一根线,“嗡”的一声巨鸣,在竹林四周响彻。
“这是……”韩烟惊讶之余,随即想到张冰毅之前让她淡定,便故作神情自若,用手轻轻拨了两下,又是一阵音浪席卷竹林,那音色低沉中透着尖锐,仿若即将出鞘的宝刀。虽说并不明白是何原理,但也知晓,或许这便是儒家六艺绝学之一的“乐”。
儒家六艺乃是礼、乐、射、御、书、数。战国时期,儒家弟子三干,专精六艺之中一艺者,不在少数;专精二艺者,仅有一半;专精三艺者,仅不过千;专精四艺者,区区七十二;专精五艺者,十指可数;六艺皆通者,仅有三人。故此,儒家弟子遍天下,却也术业有专攻,仅因人无完人,身通六艺者少之又少。两千年来,儒学遍天下,直至如今,能通一艺者,便可在儒家享有盛誉。张冰毅既是墨家弟子,又会道家绝学,现如今,便是儒家六艺之一的“乐”,也能将其再现,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张冰毅微微闭目,双手抚在弦上:“乐通人心、袭人心、摄人心、控人心、拢人心、挑人心、拨人心、乱人心。你们法家封穴、摄魂,靠的是以法约束,寻求规律。而儒家则是以掌控、了解人心为出发点。这便让你看看,儒家六艺的‘乐’。”
他说着拨动琴弦,一声声嗡鸣向外散发,金丝绑在四周空竹之上,每棵竹都因弦颤动而发生共鸣,张冰毅弹奏的乃是古音,韩烟身为法家弟子,平素也要修习琴律,便知晓这一曲正是六乐中的“云门大卷”,乃黄帝祭天之曲。
相传云门大卷以凤凰之鸣分创十二音阶,能奏其精髓者,便可洗涤人心,亦如凤凰重生。江湖之中,除了儒家的“乐”,也仅有神调门能够以音催心,其原理皆是以音颤与人心产生共鸣,达到控心的目的。
杀气在琴音中变得狂躁不安。暗藏在竹林中的杀手开始沉不住气,远远望见一人现出身影,挥刀奔来,张冰毅闭目侧听,扬手一拨,琴音便似化作利刃,向着杀手扫去,“嗡”的一声,那杀手身型戛然顿住,晃了晃,便向后倒去。
一人倒下,数人飞出,又有几名黑衣杀手从竹林四方袭来,张冰毅开始双手拨琴,“铮铮”声响连绵不绝,一层层音浪压得那几名黑衣人不停变换身形,却依然抵不住云门大卷的袭心。他们最初的目的是速战速决,用极快速度接近,以爆发之势杀人,却在音浪席卷之下减缓了速度,待知晓恐惧,想要抽身离去,却早己被音网束缚,完全身不由己,纷纷吐血倒地。
杀气忽止,四周又响起蝉鸣。张冰毅收了金丝,和韩烟起身向前。
韩烟望着这个奇男子,心中再次回想起在庐山那次,他以一人之力将兵家戚爷玩弄于股掌之间。当时便觉得他与众不同,后来听表哥王东宝口述,加上这次……这人到底还有多少压箱底的东西没显露出来?
“春分和我未曾谋面,但却知我长相。如今你虽完美易容,也只是和我九分相似,还差了点神色。”张冰毅再次提醒韩烟,“眼神里永远不要有疑惑和恐惧。”
“淡定哥,你那玩世不恭的眼神,我真心学不来。”韩烟忍不住鼓起腮帮子,“你要真那么淡定,就不至于会怕春分的媚术了。”
张冰毅并不反驳。以破家分心之法同时念动道家冰心诀和静心咒也只不过勉强不被柳明月乱心,据说春分的媚术还在柳明月之上。直面这个女子,他没有任何胜算。
林外便是沼泽溪谷,水和泥潭交错,芦苇水葱丛生,蛙声聒噪,蚊虫乱飞,望上一眼,就让人不想前进。
张冰毅指了指停靠在岸边的小舟:“乘舟就好。”
万般无奈之下,韩烟坐在舟上,挥臂驱赶着蚊蝇,张冰毅则识趣地撑篙探路。
水洼泥潭交替,这种环境适合昆虫、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等生物生存,却最考验人类。步行前进,一个闪失,便深陷泥潭,万劫不复;乘舟迸发,稍有不慎,便舟入泥浆,进退不得。
故此,沼泽中的舟篙比寻常的篙要长,两头削得很尖,包有铁箍,以便探路。张冰毅撑篙而行,虽说四周尽是恶水,倒也平稳。韩烟发现,张冰毅身边从不聚集蚊虫,而自己却必须一刻不停地挥臂驱赶,却不知张冰毅自小饮鬼见愁,早已妖邪不近,百毒不侵。
“沼泽最易隐藏杀手。”张冰毅微一皱眉,“这里全是杀气。”
韩烟这才留意,张冰毅持篙很特别,按理说,五米多长的篙,要想持稳,都是双手持其中心,让两侧平衡,左右撑拨,使小舟向前。而张冰毅却仅仅双手持着篙的末端五分之一处,这样持篙,不但费力,还只能单侧撑拨,极不方便。
“你不会撑篙么,哪有……”韩烟话音未落,张冰毅突然挥臂甩篙,篙尖擦着水,“哗”的一声,将水面拨开,十几条蛇从中显露,被这一篙挑中甩开,落在远处乔木上。
沼泽水塘浑浊发乌,若是水中藏有蛇群,很难被发现。张冰毅却能在四米之外挥篙挑蛇,难道他还会透视不成?韩烟尚在猜疑,却在一缕阳光的映照下发现,张冰毅左侧耳垂上,系着一根极细的金丝。
金丝的另一端没入水中。这种技法,乃是道家的金丝密语之术。
道家五感敏锐,而诸多秘术,也都是以增强五感为主。便如这金丝密语之术,古又称传音入密。靠的就是金丝收集空气之中的细微颤抖,传达至耳,以闻极其细微的声音。
“你用金丝垂入舟左侧,以篙撑舟右侧,便是为了不影响金丝传导震动吧?”韩烟这么分析着,却见张冰毅耳根微动,突然纵劈船篙,砸向身旁泥潭,那泥潭在船篙砸下的一瞬间,冒出几个泡,随后拱出一大块泥丘,还未等韩烟看清那是什么,便被船篙砸在丘顶,硬生生地将其又压回去。
“那是……那是什么?”韩烟吓了一跳。
“杀手的脑袋。”张冰毅一转船篙,又砸向另外一处,船篙末端削尖镶铁,猛砸过去很有分量。张冰毅的动作一气呵成,撑舟、砸篙,一边行进,一边如同砸地鼠般,将露头的杀手纷纷砸回泥潭。只砸了七八下,泥潭那些冒泡的地方就逐渐平静了。
张冰毅这才解释:“金丝密语的有效范围是五米。以小舟为圆心,篙长四米为半径,方可守无遗漏。若是平衡撑篙,距离太短,等到我去砸,泥潭里暗藏的杀手早就飞出来了,两米范围内,也必会被他们拖入泥潭。”
韩烟这才恍然大悟,得亏张冰毅以道家金丝密语作为雷达,又用长篙加上墨家圈守之势防御,这才一路有惊无险,当下对他更加佩服了。
好不容易驶出这片恶水,回头望去,还不免心生恐惧。好在上岸后的风景甚为雅观,山道迎翠,遍地栽花。沿着山道向上走,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山道由青砖石阶构成,沿着山体盘旋向上。左临山壁,右临溪谷,石阶只有一米来宽,两旁也没有护栏,越向上爬,就越觉得险。
按照亮杀门的特点,紫竹林和沼泽溪谷都隐藏着杀手,这条山路也不会很太平。
山壁随时可能落石,这条窄道上也可能随时有人劫道。韩烟学张冰毅之前的样子,细心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路紧张,直至山道一转,能眺望到山间一片群居时,也没遭遇到落石和杀手。
石道蜿蜒伸入山间,韩烟也略微松了口气。只是还未到隐居区,便远远看到一名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道路中央。
江湖无论各家各派,若是邀人拜山,便会在山门几里外派专人迎客,一来承传于礼仪,另来也是对来者身份的确认,亦有试探之说。
当初随张冰毅去庐山寻红手绢,便有一变戏法的老者在半途迎客。如今既然是亮杀门京堂堂主邀请,那道中相迎的蒙面黑衣人,想必便是迎客者。
见面寒暄,按照百家江湖见面礼仪,黑衣人拱手诚敬:“柳小姐已在府中备好酒席,特令在下前来引领公子。”
韩烟微笑拱手还礼,并不言语。张冰毅却憨着嗓子,沉沉道了句:“墨家七十八代弟子,墨云夏。多一个人,不会不欢迎吧。”
那黑衣人笑道:“来者是客。只是阁下并未受到柳小姐邀请。若也想做入幕之宾,至少得过在下这关。”
张冰毅此时易容成大叔模样,但毕竟是个“假大叔”。眼前这人声音浑厚,虽说黑衣遮体,也不难从眼角的鱼尾纹看出年龄有四十多岁。瞳中深邃,精光内敛,若非张冰毅五感极为敏锐,便无法察觉此人隐藏压制的杀气。这股杀气与以往遇见的几位亮杀门堂主不同……经历过岁月的洗髓,如今已炉火纯青,收发自如。当今世上,除了还未曾现世的杀家传人,以及当年亮杀门门主柳七……恐怕再无人能超越这个境界。如此看来,此人……
“阁下莫非便是‘九幽骄子’?”张冰毅拱手道,“柳七前辈的大弟子,三岁学刀,每日抱刀而眠,刀不离身。柳门七刀杀人于无形之中。”
“你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已不简单。不错,在下正是李天骄。柳门七刀……不提也罢。”李天骄说完,双臂下垂,这种架势,乃是武术中的无式。全身练门大开,看似满是破绽,却是无招胜有招。此人确为李天骄,只是,五年前他刀不离身,如今却未带刀。
张冰毅对那段历史却是知晓。当年李天骄与干门公子高阳比斗,被武功尽废的高阳以巧局破去柳门七刀,他羞愧难当,便出走国外,何时归来无人知晓,直至今日,江湖上再也没有“九幽骄子”的传闻,也再无人见识过当年的杀人绝技——柳门七刀。
韩烟在一旁,她对数年前干门争霸之事全无知晓,叱咤纵横在那个时代的英雄豪杰,也只是偶有听闻。但如今自己装成张冰毅,便不能显出好奇神色,微笑淡然看着二人,一言不发,故作高手貌。
墨家善守,兵家善攻。但如今,过往江湖上第一杀手李天骄竟用了守式,这意思,是要墨家率先发动进攻?论造诣,李天骄用刀,江湖无人能及。如今虽不用刀,但只观杀气,想必海外出走这些年,已将技法磨练得更加炉火纯青。如今的他,无招胜有招,无刀胜有刀。跟他白兵相接,那是自讨苦吃。
但若是不过他这一关,让韩烟独自前去,又实在危险……张冰毅静静地看着李天骄全身破绽,每一处都有机可乘,但每一处都似是陷阱。
既然贸然进攻不妥,张冰毅索性想到其他事。这姐妹俩魅力实在不凡,妹妹柳明月,能让当年八卦掌传人董明奇为其守在周庄水域;姐姐柳笑春,又能驱使当年第一杀手李天骄为其迎门。看来,有必要告诉他一些秘密了。
张冰毅想到此,胸有成竹,对韩烟道:“师弟,以我造诣,看不出胜算,可请这边指点一二?”
韩烟见张冰毅叫他,微笑点了点头,随张冰毅后撤了几步,背着李天骄,咬牙切齿又不敢大声:“笨蛋,你打不过他?”
“这局可不战而胜,给你个表现机会。”当下,以道家传音入密之术,对韩烟说了一通话,最后嘱咐,“你拿穴极准,自封一侧声带,声音尽量粗野些。”
韩烟白了张冰毅一眼,便只好自封一侧声带,虽说难受,但冒充男人说话,也只能如此了。
“天骄兄。如今你弃刀,以无式对阵。我与师兄商议至今,凭借墨家本事,不敢贸然挑战。”韩烟神情自若,虽然说得谦恭,但眉眼中却流露着自信。
“那便请公子独自一人随我前行吧。”李天骄说完就收了无式,却听韩烟又道:“且慢。当年你自负柳门七刀炉火纯青,却败于干门公子高阳。如今弃刀不用,也不再提柳门七刀四个字。只是,这之中有个极大的秘密。若是我以柳门七刀的秘密交换,可否放我师兄通行?”
“你说什么?柳门七刀的秘密?”李天骄有些沉不住气,他整整用了十年时间才将毕生最骄傲的柳门七刀放下,最终达到无刀胜有刀的境界。如今,只是一个可能,便让他心痒难耐……难道,柳门七刀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柳七前辈,乃是亮杀门上任门主。而柳七前辈的出身,你却丝毫不知么?”韩烟背手笑道,“柳家两位孪生的绝世美女,一位乃是当今柳门大姐柳明月,另一位,是你门中京堂堂主柳笑春。她们,便是柳七前辈的亲孙女。”
李天骄是柳七的大弟子,如今效命于柳笑春,只看他表情,便不难猜出,这个秘密他是知晓的。韩烟察言观色,表面气定神闲,心里却不由得佩服张冰毅:好你个道家小贼,不愧是玩八卦的,这秘密你都知道……
见李天骄默认,韩烟便接着说:“你们都学过柳门七刀。但你们当年可曾听说过柳门?”
李天骄一怔,的确,数年前,江湖上说起情报门派,便只有花门……若不是近年花门大姐沈舒原归隐,这才致使柳门盛起、闻名江湖,谁又曾听说过柳门的名字?
“既然柳七前辈是当年亮杀门门主,为何传你们的刀法不叫亮杀七刀,而叫柳门七刀呢?”韩烟眼见李天骄被震住,为了追求艺术效果,大笑三声,笑罢又道,“对,因为他姓柳,他原本就是柳门中人!” ,
李天骄平生最崇敬师父,如今听闻师父竟然是柳门中人,不免震惊,然而,师父也的确说过,那七式刀法,便是柳门七刀……
“你也并不知晓,柳七前辈是不近美色的。你是否听过,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说法?”韩烟见李天骄混乱,便继续追击,“不错,真正的柳门七刀乃是为克花门所创,每一式都是温柔刀。七刀分别是:柳暖花春、柳绿花红、柳莺花燕、柳烟花雾、柳营花阵、柳陌花丛、柳暗花明!”
李天骄脑子“嗡”地一下便大了,他喘着粗气,口干舌燥。杀气不能抑制,散发出体外,一时间,整个山道都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杀意。柳门七刀的真实面目……他从不知道,也未想过……这么多年,三岁学刀,每日抱刀而眠,曾经自负的杀人绝技,本质只不过是些卖弄风情的媚术功夫……
“英雄可挡无敌剑,豪杰不抵温柔刀。”韩烟忙劝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柳七前辈一生都不敢沉浸美色,你自不必介怀。若是温柔刀不如见血封喉的无敌剑,你又何苦效命于柳小姐呢?还是说,仅仅只是因为她是柳七前辈的孙女?”
韩烟一番话,却似再次点醒了他。李天骄呼吸渐渐平稳,心境也逐渐释然,杀气随着一阵风吹过,散得无影无踪:“不错,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笑得如此畅快,似是笑去了这三十年的杀手生涯,笑去了五年前败于高阳的耻辱,也笑去了“柳门七刀”这四个沉重的字。
“你们过去吧。”笑了好久,李天骄眼中已然澄明,即便是张冰毅,也再察觉不出他目中有丝毫杀气。
韩烟和张冰毅从李天骄身边走过,路上,韩烟问道:“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么?”
“一半是猜的,一半是编的。”张冰毅淡淡回答。
“猜的?编的?”
“柳门七刀是柳七所创,柳门虽说庶出于法家,但鼻祖却早于百家,便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见柳门最初本质乃是不近美色,直至后世才演化为以女色套取情报的门派。柳七年轻时,国家内忧外患。他曾奉命为政府培养女特务,一方面培训媚术,另一方面则教授暗杀技巧,加上他后来创出的柳门七刀曾名噪江湖,这便不难猜出,他是柳门中人。而柳门现任门主也必定跟他有着特殊关系。”张冰毅说完,见韩烟还盯着自己不放,只好又道,“至于温柔刀,那是我编的。以李天骄的个性,如此自负,可以因为输上一局就远离国土,海外隐居五年,如今却甘愿做柳笑春的迎门。若不是为美色所动,又是何苦?我编出温柔七刀,便是要破他心防。心防一破,他便主心成圣,心若澄明了。”
“你就不怕刚才那么刺激他,反而使他走火入魔,杀虐静心?”韩烟这么说着,张冰毅却沉默好久,终于道:“成圣成魔只一念,刚才的确很险。”
两人穿过一片柳林花园,柳翠花香,正是柳叶繁茂、蔷薇盛开之际。穿过柳林花园,便来到目的地。进了隐居区,张冰毅便左顾右盼,又闻又嗅,似是寻找些什么,韩烟知他五感敏锐,只当他是探查四周环境,并未留意,只是如今没有李天骄引路,整个隐居区几十处豪宅大院,一家家找,甚是为难。
张冰毅却似闻嗅到什么气味,以味引路,惹得韩烟笑道:“你是狗么,还能嗅出些什么?”
张冰毅不搭理她,只是按照那股香气,找到了一处宅院。
进门前,张冰毅再次传音入密:“进去后,咱俩会分开一段,以春分性格,必会引你入她闺房,施以媚术。春分媚术顶尖,但武功并不高,你届时看准时机,将她制服便可。”
韩烟微微点头,二人进门后,便有仆人前来,将他们分开,韩烟被带往柳笑春所在处,而张冰毅则被带往客房。
张冰毅跟着那名仆人走到客房,方才留意了院中布置,池塘、假山、花园,虽说自然气息浓厚,但不管是水中还是石缝里,都藏着摄像头。所有行动都在掌控之中,除非……
“先生,用茶吧。”引张冰毅来的这位女仆微微欠身,把茶盘推到他面前。
“你亲手泡的茶?”张冰毅看着这杯茶,却用传音入密之术问这女仆,“调查清楚了?”
女仆低头,面色微羞:“是的,先生。”
“这茶很好呵,难得可以喝到这么好的茶。”张冰毅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的确是清香扑鼻,呷了一口,却趁着杯子挡唇之际,又用传音入密之术问道,“你私自跑出来,不会被发现么?”
“先生果然识货,想必是爱茶之人,此茶名为榴叶,自古乃进贡佳品,乃用古榴树叶经多重程序所制。佳品年产很少,千金难得一两。故此为牟暴利,便有以次乱真混淆市场。若是寻常人等,又怎能品出细微差别?但以先生之道,看一眼,闻一下,便知它真假。”这女仆看似在说茶,却已将信息传递给张冰毅了。
“榴叶”便是柳夜,至于以次乱真、混淆市场,张冰毅听得就更明白了,当即笑道:“难得姑娘泡得一手好茶。这茶好是好,但也是假的。想必你主人那里有更好的。走吧,去看看。”
那女仆却摇头道:“柳小姐正在会客,嘱奴家照顾先生。先生还是暂且不要打扰吧。”
“哦,那府上除了柳小姐,还有没有其他人?”张冰毅又呷了一口茶,斜眼看着女仆。
“李大人方才出去迎客,却不见他回来。莫不是走差了?除了李大人,府上便只有小姐和一些家臣了。”女仆说完,张冰毅故作愠怒,把茶重重一放:“哼,进门是客,我师弟年轻英俊,就可以被柳小姐会见,我一把年纪,便是遭人嫌弃么?”说完一拍桌子,便听客房四周“沙沙”作响,心头苦笑: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虽说没有堂主级别的人物,普通高手却还是不少。
“先生少安毋躁。”这女仆忙低头认错,却抬眼狠狠瞪了张冰毅一眼,“伺候不周,奴家自知有罪,若被小姐发现,那奴家……”
“好了好了。”张冰毅此时一副大叔面容,眼前这女仆则是萝莉扮相,两人心照不宣,但却不敢在一群杀手的包围中撕破脸。
张冰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皮带扣。这条皮带是临行前,墨尚霜送给他的。虽说此行凶险,但离别信物是条皮带,却还是让人觉得好笑。
还记得那天,墨尚霜满面绯红地将皮带递给他时,张冰毅故意调戏她:“嗯,放心,如果真的被亮杀门围住,我用这条皮带自挂东南枝,也决不会泄漏墨家秘密。”
“你别装傻。以你聪明,怎会不懂其中意义。”墨尚霜认真说着,脸色却更加红润。
“嗯,女人送男人皮带,是想把男人拴住。这个意义我还是懂的。”张冰毅继续装傻。
墨尚霜咬住下唇,好一会儿,才静静道:“墨家以守为生,若是守不住重要之人,那便有愧于墨家祖训。”
想起当时墨尚霜认真的样子,张冰毅面露微笑,回归现实。一方面盼着韩烟能擒贼擒王,另一方面,就得指望尚霜了。
四
韩烟自和张冰毅分离,便心慌不已。这一路上有他护卫,总算有惊无险。如今落单,要她伪装成他,直面国际排行榜上有名的杀手春分……自己是真的活腻歪了么?直到这会儿,她才有种被骗上当的感觉。此时深入虎穴,逃脱不得,为今之计,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女仆将她领入一个房间,房间之中藏有密室,密室之中又有密室,先后被三个人带路,最终才来到一个房间。
粉色格调,暖帐温床,空气里透着股引人心跳加速的香味。她是法家中人,平素修习摄魂术,初闻味道,便心知肚明,这是迷情散,和法家的迷迭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仅对男人有效。
柳笑春脸上蒙着面纱,身上仅盖着薄纱,正躺在温床上。肌肤嫩白剔透,身段玲珑透骨。韩烟静了静心,重新审视眼前尤物。如今,她的身份就是张冰毅,任务便是在春分发现自己的伪装之前,将其制服。
“公子实在好定力。”柳笑春一声透骨的柔声软语隔着暖帐传出,却似比墨家的墨鬼喧天更有威力。站在她眼前的若是个男人,两条膝盖早就酥麻跪地了。
“是么?姑娘真是绝世美人。”韩烟忍不住想笑,却只是在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越是自负,就越怕失败,这货从没在男人那里吃过亏,这次,就要让她吃个大亏。
“公子,你真不懂怜香惜玉。”柳笑春藕臂一挥。韩烟心跳便是一颤。春分的媚术之中还夹杂着摄魂术。韩烟心想,幸而自己是法家中人,平素就修习摄魂之术,若是常人,哪怕是女人,恐怕刚才也会被摄去心智。这女人果然不简单,不能跟她硬磕,我先将计就计。
想到这,韩烟怔了怔,忍不住向柳笑春走去。柳笑春甚是得意,勾着玉臂,眨着媚眼,口中销魂地轻唤着:“来,来啊……”
韩烟也似被勾了魂般,一步步走近春分。
张冰毅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用指头敲打着桌子。女仆跪坐在他身边,虽说表情仍很谦恭,眼角却时不时显出不耐烦。
张冰毅也不理她,自顾饮茶,敲打桌面。突然,他耳根动了动,茶杯悬在半空,而敲打桌面的那只手安静下来。女仆谦恭已久的面色,也渐渐浮现出不满。
停了好几秒,张冰毅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将茶杯凑在唇边,喝了一口,一边敲打桌子,一边说:“师父,真是让您老人家受苦受累了。”
那女仆谦恭的面色已渐渐扭曲,原本还是萝莉脸,一抹面,顿时变成风骚熟女:“下次别再给老娘找这种麻烦事!”
“师父,你几年不出山,依然宝刀未老。先是伪装成柳夜姑娘,佰装被抓到这里,又打晕一个女仆,把她易容成柳夜,自己则易容成女仆跑出来探风。这种事情,除了你,别人做不来。”张冰毅奉承施妖的同时,也是一抹脸,露出本来面目。
两人回归本来面容时,四周也冲入数名高手,他们亲眼目睹了大叔变正太,萝莉变熟女,惊得差点连刀都忘了拔。
“说什么废话,上去顶!”施妖说着,将桌上茶杯一掌拍碎,拈着碎瓷片,“嗖嗖”两声,逼退了两名要近身的高手。张冰毅则动也不动,鼓掌叫好:“好暗器,师父加油。”
眼见张冰毅毫无战意,施妖气得够呛,她擅长易容和暗器,但如今,一来手上没有飞镖等物,二来敌人也太多。正欲发作,就听得房顶一阵“隆隆”声。张冰毅这才起身,抓起茶几向外一掷,吓得几名高手纷纷散开,他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抬眼看了看房顶,均是墨家弟子,为首领队的正是墨尚霜。天边不远处,还有架直升机。
墨尚霜见张冰毅平安无事,面露喜色,转眼又见他身后跟出来个成熟女子,长得还挺妖媚,不免又皱起眉头。
张冰毅知她心思,拍了拍腰间皮带扣,微微一笑,道了句:“交给你们了,我去找韩烟。”说着,就以道家御水乘风之术迅速脱离包围,只将尚霜含情脉脉的视线和施妖气急败坏的骂声都抛于脑后。
他事先在韩烟身上留有暗香,沿着暗香,不一会便破了几道机关。入了春分闺房。
闺房之内一股香气,张冰毅掩鼻而入,将门前桌子上一盏香炉打开,碾灭燃着的部分,又将剩下的粉红色粉末倒入一个小袋子里包好,这才步入内帐,望见韩烟正在捆绑柳笑春,不免笑道:“你倒是挺厉害的,国际杀手排行榜上的京堂堂主都被你擒住了。”
柳笑春却显得很安静,抬起媚眼,望向张冰毅,朱唇轻启:“你才是张冰毅?”
“嗯。”张冰毅分心念动静心咒和冰心诀,这才和她双目对视。
“果然如此。”柳笑春嘴角又浮现出媚笑,“你怕我,才不敢来见我。”
张冰毅耸了耸肩,对韩烟道:“你别绑太紧,好歹要懂得怜香惜玉。”
韩烟见张冰毅在美色面前如此没出息,忍不住狠狠拽紧绳子,柳笑春微微皱了皱眉,依然盯着张冰毅:“下次,我们还会再见的。”
张冰毅笑了笑,说:“在下欠柳门的人情,只好把姑娘交给令妹了。”
“很好。与明月妹妹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柳笑春笑着闭上眼,随着韩烟一起下了床榻,经过张冰毅身边,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你是我的,跑不掉。”
张冰毅抬了抬眉毛,不置可否,随着韩烟一起出了密室。
按施妖之前调查,此地正是亮杀门京堂,除了春分和李天骄外,再无堂主以上的高手。墨家弟子有备而来,亮杀门的高手终是群龙无首,不敌墨攻,纷纷被制服。
原本是场鸿门宴,最终却喧宾夺主,春分反被擒住。这场争斗,算是墨家、法家的一次胜利。
墨家派来了直升机,使得韩烟开心不已——至少不用原路返回了。
虽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京堂据点,又生擒了春分,但毕竟此地不宜久留。众人正要走,却见大院的门忽然闪过几道白光,随后便碎成一块块。
门外站着的,正是李天骄。
这男子扫了一眼四周,最终目光和柳笑春接触。
“天骄,不要太拼命。”柳笑春微笑地看着李天骄。她知道,在场的人无一是他对手。
李天骄微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向张冰毅:“把她放了。”
施妖站在张冰毅身后,数年前,只有她知道李天骄的可怕。虽说最终,高阳设局险胜于他,但是论起真功夫,谁也不敢跟李天骄短兵相接。这时的施妖不再狂躁,收敛了方才的戾气,拉了拉张冰毅的衣角:“别硬拼。”
“你们走,我留下。”张冰毅眼中却没有丝毫恐惧。
“你?”李天骄冷笑道,“那就统统死在这儿吧。”说着缓步走来。
张冰毅身形一闪,迅速绕到李天骄背后,数枚环丝刃也借机缠绕,却根本看不到李天骄如何出手,金丝环刃便断成一道道了。
随着李天骄逼近,所有人都慢慢后撤,张冰毅知道,近身和他决斗,那是死路一条,但在远处以暗器丝刃攻击,又丝毫不起作用。
不管柳门七刀的真谛如何,到达顶点,便是将身体化作武器。李天骄如今心境澄明,武功更上了一个台阶,但凡杀意登顶者,便可以气化刃,如今的李天骄,全身杀气内敛又自控有余,张冰毅起脚飞起地上泥沙碎石,铺天盖地席卷向他,却无法近其身一米处。
百家中人,将这种以气护体的境界叫做控制圈。在周身一定范围内,所有攻击都会被感知,或避过,或防御。
张冰毅站在李天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众人,忽然喊道:“你我单挑,若是我输了,春分便让你带回去。”
李天骄这才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张冰毅。这场景有些熟悉。
五年前,高阳区区一介废人,却胜了他的柳门七刀,致使他含恨远离中原。如今,舍刀化刃,重归故土,却又有一个不要命的请求单挑。
“给你五分钟准备。”李天骄轻蔑地笑着,转身从张冰毅身边走过,背手而立。
张冰毅用舌尖舔了舔牙齿,不再废话,只是走到众人身边,低声道:“生死赌局,大家有什么宝物,都拿过来吧。尚霜,给我墨鬼喧天;韩烟,给我迷迭香;师父,帮我易容成柳七。柳小姐,你方才说咱俩以后还会见面。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今后就见不到了。”
“没关系,我可以去你灵堂上香。”柳春分微笑着说,见张冰毅转身就要拼命,忍不住又道,“哎,我逗你呢。天骄的弱点,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我可要赌你赢哦。”
施妖边为张冰毅易容,边骂道:“你脑子被驴踢了,以为李天骄是傻的?易容成他师父,他就不会打你了么?”话虽这么说,施妖却手中不停,将他易容成了柳七当年的模样。
“就是,你以为李天骄是什么人,迷迭香能管用吗?”韩烟一边递上迷迭香一边吐槽。
“像你爷爷么?”张冰毅转眼变得老态龙钟,说话也沙哑缓慢。他毫不理会施妖和韩烟的嘲讽,转向春分。
“像,挺像。”柳笑春脸上始终挂着笑,完全不像被俘之人。
“借你吉言,我去了。”张冰毅这便回到李天骄面前,咳嗽了两声,“徒儿,要欺师灭祖么?”
李天骄回身一看,心头一惊,转念知道是张冰毅易容,冷哼一声,出手便是一道刀气横扫。
虽说李天骄已将刀意练就为控制圈,但杀人时却还是会露出杀意。多年来,柳门七刀一招一式早已深深印在他骨髓里,即便如今已舍刀,但杀意一露,进攻便有预兆。张冰毅五感极为敏锐,便是对方肌肉毛孔的一丝收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加上金丝传音之术对声音的细微辨别,空气中哪怕有一丝异样,他也察觉得出。相比李天骄的控制圈,他以五感探查,又以墨家守意防御,加上道家轻功,竟和控制圈有异曲同工之妙。
数道刀气袭来,张冰毅险中躲闪。在场众人看着两人打斗,无不心捏一把冷汗。众人皆知,张冰毅道家功夫最强,平素打斗也完全仰仗金丝。只是金丝高手对阵刀客,往往胜算极小。香港一役,亮杀门大暑便是用刀之人,其武功造诣远不如李天骄。即使面对大暑,短兵相接,张冰毅都还不敌。如今面对早已舍刀化刃的绝顶刀客,就好似遇见天敌,只做困兽斗。
刀气越来越密,张冰毅的衣物开始一片片被削去,随之肌肤上也逐渐出现或深或浅的血痕,只要李天骄再多出几分力,张冰毅便只有死路一条。
张冰毅身上带伤,却不慌不急,反而一边躲闪,围着李天骄绕圈,一边用苍老的声音道:“徒儿,为师这就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柳门七刀。”
李天骄闻此,猛然一个重劈,地砖顿时裂出深缝,张冰毅迅速蹬腿后飞,那刀痕一直延伸到他落脚处才止住。方才他若不是反应及时,或许就被劈成两半了。
但张冰毅却毫不惊慌,继续激怒李天骄:“小子,欺师灭祖不成?敢不敢随我来?”说着,借道家御水乘风之术便直奔门外。
李天骄冷哼一声,飞身追去。当年李天骄轻身功夫并不差,海外五年,轻功更是精进,却还是不抵张冰毅的速度,知他想跑,便在他身后喊道:“你若放弃单挑,我便回身杀了所有人!”
张冰毅却哈哈大笑:“小子,你速度太慢,老夫等你一等。”说着,放慢速度,等他追上时,已来到之前经过的那片柳园。
盛夏之际,垂柳青翠,繁花似锦。这片田园美色,却在两人到达时,被浓浓杀气笼罩。
“小子,‘来,继续打过。”张冰毅一边挑衅,一边借着御水乘风之术飞身在柳树和花丛间,摘了不少柳叶花瓣,掖在腰间,又不时飞丝,似在布局。
李天骄追上去便催气化刃,几番削砍,张冰毅只得借着轻功躲闪,却不能闪下所有进攻,转瞬间,背上、大臂又新添几处刀痕。
此时,众人也追了上来,眼见张冰毅落于下风,墨尚霜忍不住要冲过去帮忙,却被施妖拦住:“你别急,看他表情。”
即便一身伤,张冰毅眼中却充满自信,他继续挑衅李天骄:“柳门七刀第一式,柳暖花春!”说着,左手一扬,一片粉雾袭向李天骄。这些粉雾便是柳笑春房间内的迷情散,若是男人吸入,便会意乱情迷。可惜李天骄周身刀气护体,粉雾还未近身,便被吹散。
“第二式,柳绿花红。”张冰毅又一扯食指所缠金丝,顿时无数柳叶花瓣飞落,漫天花叶在杀意和刀气中纷飞,两人便在这片花叶雨中继续缠斗,而花叶被刀气扫过,破碎之际,张冰毅也借此看出刀气走向,从而躲过了几招致命袭击。李天骄知他用意,双臂力劈,两道刀气便如旋风般将花叶纷纷吹散,张冰毅也疾步退后,跃上一株柳树,这才躲过这两道霸气至极的气刃。
“第三式,柳莺花燕。”张冰毅向上一纵,跃上柳树最高处,眼见李天骄奔来,便用力一蹬树干,以御水乘风之术俯冲滑翔,双手弹射石子,逼得李天骄侧身。
张冰毅快飞落他身前时又喊道:“第四式,柳烟花雾。”说着,从腰间掏出两把花瓣柳叶,劈头盖脸撒在李天骄脸上。
李天骄被张冰毅这些小花招弄得窝火,虎躯一震,花叶四散,又趁机飞起一脚,正中张冰毅胸口。“咚”的一声,张冰毅随着这一脚,身子向后飞去,虽说借力卸力,依然伤得不轻,落入一片蔷薇花丛前,口中喷血,背靠着花丛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冷道:“第五式,柳营花阵。”
这次却没有任何动静。李天骄心说这小子除了嘴硬,就只会玩些小花招,看他也无力再战,便走过去,打算一刀了结了他。
眼见李天骄走来,张冰毅单手支地,一个后翻,跃到蔷薇花丛之后:“第六式,柳陌花丛。”
死到临头,还柳陌花丛……李天骄来到蔷薇花丛旁,举起右臂,这一劈下去,就能将他了结。李天骄冷哼道:“不过如此,也黔驴技穷了吧。”
张冰毅受伤不轻,好一会儿,才惨笑道:“柳门七式,最后一式……柳暗花明。”
李天骄还在纳闷,忽然感到花丛中骤然升起一股杀意,却已来不及躲闪,“嗡”的一声,巨大的音浪席卷着蔷薇花瓣横冲向李天骄。
墨家秘宝,墨鬼喧天。即使是李天骄,在毫无防备下,被近距离的音波冲击打中,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轰鸣声持续数秒,蔷薇花雨形成龙卷,随着墨鬼喧天的声波冲击纷纷撞向李天骄的胸口。
众人在一旁观望,却被墨鬼喧天的嗡鸣声震得捂住耳朵。韩烟眼见张冰毅得手,高兴道:“赢了!”施妖却摇了摇头,叹道:“李天骄内力深厚,控制圈虽被冲破,但他受伤不重。”
果然,墨鬼喧天产生的冲击波消失之后,李天骄尚未倒下。他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显然受了重创,却还不至于丧失行动力。
“呵呵,好小子,竟然还留有这一手……”李天骄呼吸粗重,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但你还是输了。”
张冰毅站起身来,望着李天骄。他嘴角也渗着血,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声音说:“臭小子,真打算欺师灭祖?”
李天骄怔了怔,又揉了揉眼,突然不再说话。
张冰毅易容成柳七的、苍老的面容显露出杀气:“说!我是谁!”
李天骄瞪大眼睛,良久,才颤声道:“师,师父……”
张冰毅笑了笑,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众人面前。所有人都对这一幕不解,唯独柳笑春笑得真切:“柳门七刀,真是厉害。你第五招柳营花阵才是制胜关键吧。”
张冰毅除去脸上伪装,笑道:“不错。制胜关键便是那招柳营花阵。我故意被他踢中,顺势倒落在蔷薇丛前,便是借机布施,将韩烟的迷迭香均匀撒在花叶上。之后,我又装作挣扎,跳在花丛后,引他前来,趁他放松警惕,发动墨鬼喧天。虽说墨鬼喧天本身制服不了他,却能破去他的控制圈。这时是李天骄全身防御最弱、也最放松警惕的时刻,花叶混着迷迭香,借着声波冲入他四周,这才被他吸入体内。”
柳笑春目光若水,笑眼让人心醉,幽幽道:“你真是个坏人啊,坏得出水儿了。”
“过奖,过奖。”在柳笑春的调戏和墨尚霜的醋意下,众人上了直升机。
飞机上,墨尚霜问道:“韩姑娘,你是如何制服春分的呢?”
韩烟自傲道:“当时,我装作被她迷乱,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确厉害,就连我都差点失去意识……不过,我还是趁她得意时,点了她的穴……”韩烟嘴上说得骄傲,心中却有一丝不解。当时,她好像听到某种声音,然后便被摄了魂,可仅仅不到半分钟,又凭借着意志挣脱了那个束缚,但那半分钟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墨尚霜见韩烟表情有异,忍不住转向张冰毅,小声问道:“春分素来诡计多端,怎会如此轻易便被制服?该不会有诈吧?”
张冰毅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笑容中似有深意,却没说话。
柳笑春依然笑靥如花,丝毫不像俘虏,只盯着张冰毅,那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尾声
柳夜毕恭毕敬地跪坐在青荷纱帐外,柳明月卧在床榻良久,才道:“线人回报,张公子单挑李天骄。”
“李天骄?就是亮杀门之前那个……此人实力非凡,张冰毅恐怕……”柳夜双手攥紧,着实捏了把汗。
“哦?在你看来,张公子实力不如李天骄?”柳明月轻笑道。
“香港一役,张冰毅和大暑正面交锋,都是靠着布局施技才获胜。如今对手是李天骄……”柳夜说到此,心里一阵慌乱。
“你也只是看到了表面。”柳明月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带着某种洞察与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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