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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焚舟誓心②
三月初七
本文总字数:28122
【前情提要】
夜谈时对于天下大势推演,让陆拾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心生困惑和无力感。心生困惑的陆拾和洛夕、蔡问天一行人继续等待名社北方总裁决杜刑的到来。然而之前在小旅店中和他们发生冲突的尹天璜却带着家奴、打手赶来再行挑衅。看起来只是这伙痞子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然而这次挑衅却形势突变……
文/三月初七 图/楔子
蝼蚁瞬间化成了毒蛇。
当那第三个恶奴双手即将按上他肩膀的一刻,蔡问天瞬间感觉到了极大的警兆!
危机!这是身为绝顶高手在经历过无数次的死斗后,积累下的对危险的直觉!这直觉告诉他:现在很危险!
蔡问天双肩一扭,双手同时抬起,手上已戴上了他赖以成名的天魔手,迎向对方那突然变得迅如闪电的一双手。
可惜已经晚了。高手相争,只差毫厘,就是方才那一瞬间的轻敌之心,已让他先机尽失。
蔡问天的左肩勉强躲过了那“伴当”的一掌,右肩却终究慢了半拍。他甚至还来不及运起护体真气,就被那一掌结结实实拍在肩上。
“咔嚓”一声,他的右肩骨已被这一掌拍得粉碎。
蔡问天怒吼一声,左掌挥起,名震天下的天魔手击向敌人。
那“伴当”一招得手,身子借那一击之力,骤地从马上翻身而起,轻巧躲过蔡问天的含愤一击,同时大喝一声,整个人倒立半空,借着那一掌之力,压在了蔡问天右肩上。
蔡问天真气流转,身子一挺,硬生生顶住了这一击。
他虽然扛得住,但他座下的普通马匹如何扛得住这高手的干钧之力?只听那马一声悲嘶,轰然倒地而殁。
这一切的发生,都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待众人看清状况,已是人伤马死。蔡问天已和那神秘的伴当战成一团。
最先看清情况的,是陆拾。
就在第三名恶奴冲向蔡问天时,陆拾已隐隐感觉到不对,只觉得那恶奴的身形动作似乎太过流畅了一些,但还没等他发声警告,蔡问天已被暗算。
陆拾没有丝毫犹豫,电闪般转身,纵马朝洛夕处冲去。
如果在那边的三人里混杂了一个如此可怕的高手,洛夕这边很可能也有。若也是那般等级的高手,以洛夕的武功,怕是一个照面就会落败。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洛夕冲去。
我要帮她。
他丝毫没有想到,并没有人缠住他,这是脱身的最佳时机;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武功是这三人中最低的一个,若真有如此高手,即使他冲过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我要帮她。
不一刻,他已冲过了那尹天璜的身边,却见这华服公子脸色苍白,竟似比陆拾还要惊诧几分:“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闲暇理他,陆拾直直冲向洛夕。
洛夕已经陷入极大的危机之中。
方才风云骤变,蔡问天遭到暗算,洛夕正要将第二个冲上来的恶奴扔出,闻声扭头看去,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只听耳边风声大作。
洛夕虽骤然吃惊,但心神不乱,左手一挥,将那恶奴扔出,反手拔出双剑,剑光闪烁,护住全身。
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几乎连成了悠长的一声。洛夕一瞬间只觉得双剑被击打了不知几百次几千次,但敌人终究未能攻破这一式“荆棘遍地”,不觉松了口气,这才有暇定睛看去,顿时不禁一声惊呼:“仲孙乱!”
那漫天飞舞的大小飞盘发出有如鬼哭一般的呜咽声,顿时让她想起前几日在那个山神庙中遇到的诡异杀局。那几乎要了她性命的神秘而邪恶的高手,正是天心宗的漏网之鱼,仲孙乱。(详情见《临渊·见所见》)
但这瞬间的慌乱过后,洛夕迅速冷静下来,这不是仲孙乱。虽然是相似的武功,一模一样的武器,但这一击的威力连自己都能轻易接下,所以远弱于当日仲孙乱的实力。而且十八里寨一战,仲孙乱的军队被叶家军打败,现在他恐怕早已带着残兵败将远遁千里了,怎么还敢再回头?
那敌人发现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被挡下,却也不慌不忙,双手一挥,九个大小圆盘一同高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分三路直朝洛夕飞去。
洛夕身子一弓,将上面一路三只飞盘躲过,双剑展开,将剩下六只圆盘尽数击飞,接着一声清咤,飞身攻向那敌人。
那敌人冷笑一声,双手握拳一挥,那被躲过的三只飞盘倒飞而回,攻向洛夕的后脑,洛夕不闪不避,双剑反而快了几分。
飞盘飞出后再行操控,乃是这人的门派绝技,极耗心神。他这一击本是攻敌必救,哪料到这小女孩竟然如此狠厉,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之前太过轻敌,欲待变招已来不及,愕然间被洛夕的双剑刺入双肩。
金铁交鸣声大作,却是陆拾及时赶到,恰恰赶在洛夕身后,手中断剑舞得风雨不透,将那三枚飞盘尽皆挡开。洛夕方才也是看到陆拾赶来,算到他能赶上替自己挡一招,这才敢破釜沉舟,一击破敌。
这敌人的功力虽然不及当日的仲孙乱,但他武器神妙非常,陆拾连挡三枚,虎口伤势登时加剧,再也捏不住剑柄,断剑随那飞盘同时飞出。
短剑拔出,鲜血飞溅,洛夕从马上高高跃起,飞脚踢出,那人惨叫一声倒飞落马,短时间内再也爬不起来了。洛夕朝陆拾一笑,微微点头,不及多说,两人同时朝那边战团飞去。
蔡问天几乎已至绝境。
他的天魔手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器,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再配合他玄妙的拳法,在北方名社内,除了总裁决杜刑之外再无敌手,放在整个江湖上,他也是一流高手。但眼前之人的武功竟是不下于他,蔡问天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高手竟然会隐身在这一群恶奴之中,一时不慎,只一照面就被废了一只手,登时被压制,只能勉力支撑,再无还手之力。
就在此刻,另一边战局情势扭转,在洛夕和陆拾两人默契配合之下,那边的刺客瞬间败退,两人从后包抄而来。不过片刻之后,一柄断剑和两柄短剑同时袭向这刺客的后心。
陆拾、洛夕二人配合默契,这一招青衣剑法主攻,洛夕双剑盘旋主守,竟是天衣无缝。那刺客皱了皱眉,不得不旋身避过这一击。蔡问天长出一口气,后退一步,沉声喝到:“天心宗的余孽,居然还敢现身!”
二人定睛看去,那刺客看起来大约四十余岁,身形步法和前几日所见的仲孙乱虽然有几分相似,但他的一身武功,却还要胜过那几乎要了他们性命的仲孙乱许多。
蔡问天暗中运气,只觉右肩剧痛,右臂完全没了知觉,想是此刻已经筋断骨折,一时不敢妄动,只求拖延时间,等待他们要等的人前来,或是自己的内力能将伤势压制一两分,否则此刻实在是毫无胜算。
他在犹疑,那刺客却也不动。方才陆拾、洛夕二人联手,先重创他的同伴,又联袂刺出那样精妙的一剑将他逼退,他不由对这两个少年更为重视了些,登时没了必胜的把握。
他和同伴费了不少力气混入这纨绔公子的队伍,只为借尹天璜一行人降低三人的警觉性,以为必能一击得手,如今事情有变,他心内大惊之余,一时反而不敢发作了。
另—边的刺客摇晃着勉强起身,显然没有再战之力。
那纨绔公子尹天璜和一众伴当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果了,一个个脸色苍白地聚在一起。这群人大多是当地帮会凑出的乌合之众,实在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此刻眼见寻衅打架变成了江湖刺杀,呆立半晌之后,也不知道谁突然变聪明了,大喊一声,转身就跑。这一下登时提醒了这群人,一个个径自转身,飞也似的逃跑了。
宽阔的官道上,只剩了五人。一名刺客重伤,陆拾三人对峙另一人。
陆拾只觉背后沁出一层冷汗,长剑在手中如山般沉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刺客,仿佛身在荒野中与野狼对峙。他知道,只要己方三人中有一人露出哪怕一点点的破绽,那刺客的獠牙便会瞬间袭来。
忽然之间,陆拾感觉到在官道的尽头,有什么人正迅速赶来。
不是耳朵听到了什么,也不是眼睛看到了什么,在五感之外,陆拾却分明感到有人正在赶来。勉强要解释的话,是陆拾感受到了那股“气”。
那并非被刻意释放出来的,无法言表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的强大的“气”,在肆无忌惮地向所有人宣布:我来了。
不需要声音,也不需要显露身形,只将自己的气息,以这种方式宣告于天地间。
这是何等强大?陆拾瞬间感觉到一阵战栗。
最先反应过来的,仍旧是那神秘的刺客和蔡问天。
两人的眼内同时闪起了欣喜和警惕并存的目光,接着同时出手。
一瞬后,陆拾和洛夕也一齐出手。
蔡问天的左手与那刺客的右手重重击在一起,那刺客飞身而起,以毫厘之差躲过陆拾的长剑,洛夕却早已跃上半空,双剑如狂风暴雨般朝那刺客身躯刺去。
没有经过任何商量或演练,三人竟在一瞬间分别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那刺客身在半空,再无余力转身,眼看就要伤在洛夕剑下。
洛夕骤然一顿。
刺客身形一闪,洛夕这煞费苦心的一击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陆拾的长剑也骤然停住。仿佛掉入了沼泽,陆拾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受到了巨大的阻力,手中长剑扬起变招,这样一个练过千百次的动作,竟是做得艰难无比。
这种感觉……这种压迫……
对,是压迫,陆拾瞬间明白了。这是来自“气”的压迫。那自远方前来的神秘高手,在那还不能被目光所见的遥远所在,竟能释放出如此压倒性的强大的“气”,将己方三人全部压制。
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样压倒性的强大……
陆拾瞬间想起,那在封州城外,以一人之力击溃一万封州城军队的天心宗大威德明王巫天威。
这让人无法动弹的压力,和陆拾在那时感受到的强大威压如出一辙。
相比陆拾,蔡问天感到的是更深的绝望。
以他的武功境界,他更早地感到了那压力,也更理解这压力的恐怖。
在这一瞬间,他方才拼尽自己意志力所凝起的内力,只与那压力稍一对抗,登时烟消云散,左手一松,已被那刺客一掌击中胸前,一口鲜血喷出,倒飞而出。
那刺客似乎不受这神秘压力的影响,一个转身便击向陆拾。
陆拾眼看着那手掌击来,心知只待长剑回转,刺向他肋下,这刺客必被逼退。奈何手上长剑滞涩,竟是来不及回防,只得勉力侧跃,虽然身形比平日慢了数倍,但好在他预判精准,竟是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这一掌。
那刺客本存了轻视之意,却不料陆拾竟然能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躲过一击,不由一愣,旋即冷笑,手掌横挥。这一击近在身侧,陆拾又被那神秘压力压制,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
洛夕方才一击跃起,旋即遇到那压力,身形不受控制远远落下,刚一回身便见陆拾遇险,一声惊呼,却也无法救援,眼见刺客这一掌便要击在陆拾身上,这一掌若是打实,陆拾必死无疑。
就在这一掌击中陆拾胸膛,内力待发未发的一瞬间,陆拾只觉得身后骤现一股大力,整个人被拉着直接倒飞出去,脱离了那致命的一掌。
那刺客本觉掌已击中,登时运转全身内力意欲一击毙命,不料陆拾身子骤然消失,却是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掌代替陆拾接住了这一击。
刺客一惊,只觉得如沧海般无穷无尽的内力从那手掌内涌来,他本以内力雄厚自矜,此刻竟毫无反抗之力,瞬间被那内力冲破经脉,他拼尽全力抵抗,却如螳臂当车,丝毫不能让它慢下半分。
一旦被那内力冲入气海,自己将必死无疑。不过瞬间之后,方才蔡问天感觉到的绝望已转移到了这刺客心间。
正绝望间,那刺客只觉一股内力自后心续入,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丹田,旋即狂喷而出,竟和那波涛般来自手掌处的内力相持不下。
刺客惊喜叫道:“多谢明王!”
陆拾倒飞而出,踉跄站立,再抬头看去,却见那刺客身前站着一人,身材高大,一身青布长衫,右手负在身后,左手伸出,抵在那刺客手上,想来方才便是这人危急之中出手救了陆拾性命。
在刺客身后,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人影。他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斗笠,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他同样伸出一只手臂,抵在那刺客后心。
情势顿时变得无比诡异,三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再无声息。方才那殊死的搏斗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洛夕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杜总!”
陆拾转头,却见洛夕扶着蔡问天站起身朝自己走来。听到这两声惊呼,陆拾终于猜到了这突然出现的两人的身份。
方才那在远方就以压倒性的气势镇压了整个战场,导致他们几乎全军覆没的神秘高手,想必就是刺客身后的黑衣人。联想到刺客那一声“明王”和这刺客的武功特征,不难想象,这强大得几乎不似人类的高手,就是昔日天心宗五大明王之一。
天心宗的八臂伏魔金刚、荡涤天下的军荼利明主,甘露。
曾席卷天下的天心宗之乱,让神州群雄束手无策。而领导天心宗百万教众,站在天心宗顶峰的,便是五大明王。一年前,五大明王之首的不动明王何引初决战朝廷平乱总帅叶渊停落败,天心宗之乱已然平定。但除了不动明王重伤归隐、大威德明王落败身亡之外,其余三位明王虽被江湖和朝廷同时通缉,但他们或执掌残部抵抗,或销声匿迹,竟在天下合力的围剿中一直毫发无伤。
而如今,这样一位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头,就现身在这里。
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因为和他对抗的,是名社北方裁决者,杜刑杜若虚。
名社身为一个以情报立身的组织,本身并不太强调武力。但是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不过百人的名社,即使单论武力,也不下于江湖上任何强大的家族或势力。
名社创始人戚啸已经垂垂老矣,大部分事务均由名社南北两位裁决者处理。杜刑,便是名社最顶端的二人之一。
名社北方总裁决者对阵天心宗明王。这样一场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对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始了。而且在陆拾眼里,这对决是如此无声无息,几乎可以称得上无聊了。
但那倒霉的刺客绝对不这样想。
一开始那自后心突然输来的内力让他暂时脱离了败亡的危险,他知道明王赶到,心内大喜,但旋即便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一些。
军荼利明王输来的内力源源不断,那充沛的内力绝非他的丹田能够容纳的.丹田瞬间便几乎要被撑爆。而且那内力更有一股奇异的特质,他本来可以用来护住丹田的自身内力一遇到这股内力便会烟消云散,无法再凝聚分毫。不过短短一瞬间,他的全身内力已被军荼利明王的内力涤荡干净,只能任由体内真气肆虐,丹田经脉内均痛如刀绞。
这是军荼利明手的天心秘传,涤荡万物的宝瓶洗心。
但当宝瓶真气遇到杜刑的浩然真气时,终于遇到了对手。
天心宗传承于八百年前的圣者,近千年的传承,五大明王各自都有足以傲视天下的独门秘传。军荼利明王主涤荡人心,故他所习练的宝瓶真气拥有可以炼化异种真气的效果。
方才他在远处放出真气施压,就可以将祭问天的真气压制,导致蔡问天惨败,这固然是因为他的武道境界已远超蔡问天,更是因为他这真气的神奇属性。
杜刑所练乃太初道一脉的正统武学,养浩然之气,内力之深厚江湖罕有敌手,故虽然他的真气也瞬间被那宝瓶真气所化,但后续真气如沧海波涛般源源不断,竟是毫无枯竭之意。
军荼利明王化解敌方内力,也要己方内力跟得上才行。一时间那刺客的身躯,成了这两大高手的内力比拼场。
不一刻,那刺客耳鼻都流出鲜血,已是内伤颇重。
杜刑冷哼一声,加紧催运内力,只待军荼利明王顾惜手下性命,稍一收手,自己的内力就排山倒海地压过去,这明王尽失先机,便难有胜算了。
不料杜刑方一加催,只觉得本来挡在前面的宝瓶内力突然消失一空,浩然之气毫无阻挡地突破了那刺客的经脉。那刺客如何抵挡得住这等真气,瞬间闷哼一声,丹田轰然爆开,颓然倒下,死不瞑目。
杜刑暗叫不好。他早已认出这刺客名叫仲孙言,不仅是军荼利明王的得力手下,他的弟弟更是执掌了数万天心宗残军的悍将仲孙乱,本以为无论如何军荼利明王也得顾忌这人性命,谁料明王竟是说弃便弃,自己应变不及,竟是输了一招。
那全身黑衣的军荼利明王松开仲孙言的背心,身形一晃,疾如闪电,已到了陆拾三人的身前,左手一举,朝陆拾胸膛击来。
这一击变起肘腋,杜刑判断失误,自是来不及反应,蔡问天身受重伤,洛夕和陆拾二人武功比上这鬼神一般的军荼利明王实在相差太远,根本来不及招架或者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掌击向陆拾的胸膛。
这次不会再有人救我了吧?
还好洛夕还在身边啊……杜刑会赶得上救她的……
陆拾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轰!
陆拾没有等到想象中的一击,却意外地听到了身边传来的一声巨响。
他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了永生难忘、之后不断在他噩梦中重现的一幕。
鲜血和黑发在空中飞舞,洛夕的身体如毫无生机的木偶一般被抛起。
军荼利明王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转移了目标,掌锋骤然平移,那本该杀了陆拾的一掌重重击在了洛夕的身上。
军荼利明王一招得手,却骤然转身,在杜刑赶到之前的一瞬间,飞身而去。杜刑稍一犹豫,终于放弃了追击,飞身而上,接住了落下的洛夕。
这一切,陆拾看在眼里,却完全不在意,或者说,他现在无法在意这些事。
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洛夕死了……
他想怒吼,想痛哭,却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不再受他的指挥,似乎一股深沉的黑暗浸润了他的灵魂,他只能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了无生息的少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想要大叫,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他的灵魂,也已随着洛夕死去,只有那躯壳还留在这世间。
杜刑在空中接住洛夕的身躯,伸手按住她的背心,将内力缓缓注入,过了许久,他的眉头方稍微舒展了些。
洛夕“嘤”地呻吟了一声。
只是低低一声呻吟,但听在陆拾耳朵里却不啻惊雷。
她……她还活着……她没死……怎么可能,那么可怕的敌人的一掌……而且是正面被击中……但她呻吟了,我听见了……
陆拾脑子里如同炸开一般,但他的灵魂却终于返回了躯壳,踉跄着朝那少女走去。
杜刑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光从面相上看似乎比蔡问天还要年轻些。眼见陆拾过来,他点点头,将手中的少女放在地下,低声吩咐陆拾:“你扶住她。我要马上运功压制她的伤势。”
陆拾忙扶住洛夕那柔弱的身躯。洛夕低垂着头,身子瘫成一团。陆拾盘膝坐在地上,将她身躯扶正。
杜刑默运内力,出掌按在洛夕的头顶。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收回手掌,道:“可以了,你先扶她躺下休息片刻。”以杜刑的修为,说这短短一句话的时候竟然有些气喘,想来方才给洛夕治伤的损耗实在惊人。
陆拾点头,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蔡问天此时也已过来,二人一起将洛夕平放在地上。
杜刑皱皱眉,高声道:“雷小姐,还不现身么?”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骤然出现。以陆拾的眼力,也没看清她是从哪里出来的,只觉眼前一花,似乎那鹅黄色的身影一直就站在自己面前。
陆拾下意识一抬头,登时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面目清秀,白皙的肤色带着些许病态,透过她手上吹弹可破的皮肤,可以看到一根根青红色的血管。
虽然只见过她一面,但与这女子堪称绝色的面容相比,陆拾觉得自己更不会忘记这白皙得出奇的皮肤和她那双仿佛透明的手。
那是在一年前的封州城。当时天河倒灌,城内七十万军民瞬间尽成鱼鳖,陆拾侥幸逃生,与叶离尘一起漂流于肆虐的洪水之上,之后,他们遇到了一名女子,就是眼前的这绝色女子。
三人攀附在一根巨木之上,之后他们遇到了天心宗五大明王之一的金刚夜叉明王。在一番殊死搏斗之中,尽处下风的叶离尘几乎落败,关键时刻,这少女突然举起了一根手指,那白玉一般的手高高举起,指向了太阳。
就是这一根手指,引爆了可怕的炸药,几乎将金刚夜叉明王活活炸死。之后,她一言不发,消失在波涛之中。
她就是当今天下公认的新一代高手领军人物之一,岭南雷家雷风烈。
若非曾经见过她一指破敌、雷风干劫的霹雳手段,陆拾到现在也不会想到,鼎鼎大名的岭南雷风烈竟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看起来如此柔弱、如此无瑕的绝色少女。
杜刑皱眉道:“你为何不阻止他?”
那少女慢慢走过来,答非所问道:“他感应到了。”说着,她骤然抬手,左手握拳,食指指向已高悬头顶的太阳。
轰然一声巨响。陆拾一惊,定睛望去,却见硝烟弥漫,地面被硬生生炸出一个大坑。而那爆炸的位置……正是方才自己所站的位置。
陆拾登时明白了雷风烈的意思。
之前陆拾曾经有两次目睹过雷风烈的战斗,两次她都不与人正面冲突,其中一次更是从始至终连面都没露。她一直是靠着精确的计算和对爆炸的控制力布置陷阱,等待最好的机会,一招制敌。
而方才,这里就是她的陷阱。可以想象,即使是军荼利明王被方才那般猛烈的爆炸正面击中,也会身受重伤,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杜刑,或许军荼利明王就会步大威德明王的后尘,死在这少女的暗算之下。
而那陷阱的饵……就是我吧?陆拾苦笑。
他终于明白方才为何本来攻向他的军荼利明王突然转向,导致洛夕遭殃了。显然如雷风烈所说,军荼利明王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临时转向。
而因为他转向仓促,内力终究滞涩,这一击未能发挥原有的威力,洛夕也才能捡回来一条命。唉,这么说,洛夕是替自己挡了灾吧?
雷风烈转过头来,看向陆拾,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丝奇妙的表情:“又见面了。”不待陆拾回答,又自转身,竟就这么径自去了。
杜刑抬头看向陆拾,道:“你就是陆拾?你之前见过雷风烈?”
面对这名社北方最高的负责者,洛夕时时念在口中的杜总,陆拾虽心乱如麻,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忙答道:“小子正是陆拾。之前封州城围城一战时曾见过雷小姐一次,不过当时我不知道她就是雷风烈。”
杜刑点点头,转头看向蔡问天:“你怎么样,还能动么?”
蔡问天勉力站起,答道:“那贼子一掌颇重,要完全恢复怕至少要半月。”说着他看了仍旧昏迷不醒的洛夕一眼,道,“倒是小夕的内伤太重,虽然被你的内力压制,但顶多只能拖上十日,必须赶紧送回总部才有救。”
陆拾听得心内一惊,颤声问道:“洛夕……洛夕她?”
杜刑沉吟道:“此间两件事情,一件已了,另一件先放下。你先到附近的基地就近养伤,我带着小夕和这位陆拾小兄弟赶回总部。”
蔡问天点头,取出一粒丹药送入洛夕口中,内力催动,昏迷的洛夕不自觉张嘴咽了下去。
蔡问天手指搭在洛夕脉上沉吟片刻,道:“这大还丹加上杜总你的内力压制,可保小夕二十日内内伤不会恶化,但必须在二十日内回到总坛,借寒冰狱中的千年冰寒之力彻底化解军荼利明王的诡异内力,方能保得无虞,否则待内伤再次发作,即使东君复生也救不了她了。老总,你们一定要尽快行动才行。”
杜刑点头:“既然甘露一掌杀不死她,我名社就绝对能救回自己人的性命。你放心去养伤,我带着他俩即刻去青岩码头,走海路三日便可回到名社总部。”
好大一个码头。
陆拾去年曾跟随商队走南闯北,一直做的是旱路上的生意,从未到过这北方第一大的海运码头——青岩码头。在荒芜破落的灾区走了数月,骤然见到如此繁华热闹之地,陆拾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昏黄的夕阳斜斜笼下,将那鳞次栉比的大小船只和水手们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一名侍女先跳下马车,然后轻扶着洛夕从马车上走下。
这侍女是从附近的名社暗舵里和马车一起调来的,名叫侍剑。虽然只是一个侍女,年纪看起来比陆拾还要小上一两岁,眉眼间满是稚气,但做起事来却明快沉稳,面对洛夕的重伤也是毫不慌乱,反而照顾得井井有条,不由让人感叹名社果然人才济济。
一听到洛夕介绍她的名字,陆拾不由得想起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朋友应飞扬——他曾经说自己叫应试剑。也不知他现在去了哪里。
本来陆拾以为之前洛夕说认识个侍女叫侍剑,只是随口在开应飞扬的玩笑,谁知原来名社里真有这样一个侍女,而且这名侍女恰好正在附近,也算是和他们有缘。
靠着名社的灵药和杜刑的内力,洛夕下午已醒了过来,但一双眸子暗淡无神,身子也软弱无力,此刻靠着侍剑的搀扶,才勉强能迈步前行。
陆拾心下暗叹,他突然想到,似乎从认识这少女开始,两个人便从来没有健康无恙地在一起过,先是洛夕在封州城被狙杀差点丧命被他所救,然后又是自己和叶离尘被追杀而被洛夕所救,接着又是自己受伤,被洛夕救了,然后到了现在……
只是一想到洛夕严重的伤势,陆拾心下便是一阵慌乱。虽然相信杜刑所言,也知道只要回到名社总部,洛夕必然无恙。但一见到洛夕如此痛苦,陆拾仍是忍不住害怕起来。
如果真有神佛,求你们保佑我们。千万不要有意外,不要再折磨她。
侍剑随手拉住身边的一名搬运苦力,道:“请问,莫家青冥号在哪里,是否已启航?”
那苦力斜瞥了一眼,道:“青冥号在那边,那艘最大的船便是。它还没启航,嘿嘿,估计是开不出去了。刚才来了一队官差,把这里好多船都查封了,现在那边管事的人都去衙门了,船上都是官兵。你们想搭船离开?还是找别的船吧。还有,你们得先去衙门开个批条,不知为什么今天这里查得格外严,若无批条谁也别想上船。”
侍剑道了声谢,随手扔给苦力一块碎银,苦力欢天喜地地走了。
洛夕虚弱的声音响起:“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这帮人速度倒快,这么快就开始反击了。”
杜刑“哼”了一声:“垂死挣扎。”说着左右看看,道,“现在形势不明,我们还是尽量不要暴露。小夕,你们原来备用的是哪条船,安全吗?”
洛夕道:“是那边的十方号。这条船长期在这条线上明里客运暗里走私,从未暴露与莫家的关系,那些人应该不会怀疑。另外为了确保万全,莫姐姐那边提前许久就对这船安排了改造和增强护卫力量,据说还请高手护航,安全方面应该问题不大。”
这短短一段话说完之后她竟是有些喘息,陆拾心内不由一沉。
杜刑点头:“今天中午那群老狐狸已经与莫青蚨签下了秋厘之约,现在得到消息后,竟然真的用勾结官府、以势压人的下作手段,之前咱们高看他们了。好,咱们去十方号,看看这群老狐狸还有什么翻天的手段。”
十方号名义上是一艘专走海路的客船,平日里来往于江南九运码头与青岩码头之间,属于本地的一个小帮派十方派所有。此刻有三四名官兵堵在上船的跳板上下,一丝不苟地检查来往人员的通行证件。
洛夕强打精神,由侍剑搀着悄悄绕到船侧,和一名船工低声说了两句,那船工带他们悄悄走下码头的阶梯,通过装卸货物的出口直接上了船。
船上早安排好了三间单间,虽然狭小,但却也颇为干净精致,侍剑扶洛夕在房里安顿。陆拾在自己房间里坐了会儿,终究放心不下,便又跑到隔壁洛夕二人的房内。
侍剑不知去了哪里,洛夕斜倚在榻上,面庞上完全看不见平日的明媚,眉峰紧蹙,脸上不见一丝血色,陆拾看着只觉得心内一阵绞痛。
或许是感觉到了陆拾的不安,洛夕勉强张开眼睛,打破沉默低声笑道:“小六十,你来啦。这舱房位置真是不错,居然还有窗户,可惜我这里看不到。小六十,你帮我看看外面的官兵还在搞什么花样。”
陆拾转身朝窗外看去,道:“这群官兵查得倒也仔细,嗯,我看这些兵士做的虽然是查验证件的杂活,一个个却都站得笔挺,检查的时候既无不耐之态也无散漫之意,不像是一般的散兵游勇。”
洛夕点头:“他们也曾经是你的同泽,是当日田狩疆大将军的属下。经历过生死劫难的,自然不比一般的官兵。上来的客人里有没有特别的?”
陆拾不愿让她费神,也没问怎么能知道这些官兵的来历,只继续朝外看,道:“现在上船的应该是一个商队。嗯,这一行大概有三十几人,看得出是一起的。奇怪,若说是商队,他们的行装也未免太简单了。这群官兵倒也耐心,居然在逐个检查。”
洛夕点头道:“用莫姐姐的说法,这就是一群秃鹫商人。”
陆拾道:“秃鹫?”
洛夕笑道:“无根无基,他们从不做实物生意,不做正当积累,只追逐成熟的利益,哪里有利益,他们便会一窝蜂扑过去,拼命地抢出几块肉来。为了一两银子,他们可以无所不为。”
陆拾不愿意让她想太多,笑道:“这倒像蝗虫,不像秃鹫啊?”
洛夕笑了笑:“正常年份他们便是蝗虫,但你知道天下哪里最容易发横财?是战场。你看他们一窝蜂登上这船,便是因为西北已定,江南却要再起战火,他们便朝最容易产生尸体的地方去了,所以才叫他们秃鹫。”
陆拾点点头,又朝窗外望去。洛夕身负重伤,方才说了一大段话颇为费神,不一刻便已沉沉睡去。
陆拾走出舱门,恰见杜刑站在走廊上,忙施礼问好:“杜老总。”
杜刑看着这个年轻人,道:“我正好有事要问你,随我来。”
客人仍在陆续登船,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忙碌着进行出发前的准备,将甲板上晾晒的各种杂物一一搬回船舱。
杜刑带着陆拾走到甲板边侧无人处,这里每隔三四步便有一个一人高的突起被牛皮盖得严严实实。杜刑看着陆拾,道:“陆拾,你可愿意加入我名社?”
陆拾稍犹豫了一下。
别说加入名震江湖的名社对陆拾来说实乃求之不得的好事,只看加入名社便成了洛夕同门这一点,陆拾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路上和洛夕闲谈时,话里话外早已敲定了陆拾加入名社的打算,洛夕和蔡问天早将他看作了自己人,甚至让他参与名社与财神联盟、叶离尘的密谋,但此刻被杜刑这位江湖大豪开口一问,他却不知为何心内仍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杜刑点头道:“小夕和蔡问天之前都向总部报告过你,你的天赋的确适合入我名社。不过我看你心内似仍有犹疑。这样,此事留待七日后下船时你再决定,到时你再告诉我是否愿意与我们一同回名社总部。”
陆拾不知为何觉得松了一口气,杜刑沉吟了一下,目光转向大海,道:“天心宗兵败以来,宗主战死,五大明王中的不动明王重伤隐退,大威德明王已经战死,降三世明王和金刚夜叉明王继续率残部与叶家军周旋,只有军荼利明王甘露将手上的兵权全部交给手下,很久之前便销声匿迹。连天心宗主陈昆吾战死之时,都未见甘露救援。”
陆拾不知道为什么杜刑突然说起这些,只能静静听着,杜刑续道:“今日官道上的伏击,甘露竟然现身亲自出手,这事肯定不寻常。你想必也感觉到了,他的主要目标,其实是你。”
陆拾怵然一惊,脑子不由得闪过日间的画面:
蔡问天三人合力将胜仲孙言时,军荼利明王赶至,战局逆转,仲孙言脱困后居然没有立刻去对付武功最高的蔡问天,而是直奔陆拾。
杜刑及时感到,借仲孙言身体与甘露对拼内力,甘露竟不惜损失手下仲孙言的性命,抽身而出,飞袭陆拾。
陆拾从来没想到过,仲孙言这样的高手,军荼利明王这样的魔头,这一场精心策划的袭击,目的居然是自己。
为什么?难道……
他忽然想起,在封州城时,他以“器”重伤不动明王。难道军荼利明王这一番作为,为的只是给不动明王报一箭之仇么?
杜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沉吟道:“你们之前在十八里寨曾经和仲孙乱有过交手?这事老天大致上报过,但并未细说,你现在详细说给我听。”
陆拾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不知道杜刑为什么对十八里寨那一场风波感兴趣,在他看来那事情应该早就结束了。既然杜刑问起,他便从头细细讲述起来。
从他们在破庙中遇到仲孙乱险被灭口,到救了十八里寨的少女当家张篱,之后仲孙乱大兵压境,张篱欲将他们交出免灾未能成功,幸逢出身十八里寨的将军张洛率军回援。之后十八里寨、仲孙乱、张洛,加上安卢城参将伏青云,四方一场血战,最后却被潜伏的杀手唐缇出手杀了伏青云与张洛,叶家军少年将军安遇率兵赶到,最终打败了仲孙乱,安定了安卢城和十八里寨的局势。(以上情节见《临渊·见所见》)
这一连串的事情讲完,客人已经上船完毕,夕阳之下,水手们正卖力地收起梯子,做出航的最后准备。
杜刑沉声道:“按你所说,这事有问题。若说是伏青云联手仲孙乱想吃掉张洛的军队,那应该趁他新军刚到,尚未分清敌友时突袭。伏青云完全没必要冒险离开自己的军队,进入十八里寨。”
陆拾一惊,敬佩道:“果然如此。唉,这个破绽我们居然一直没想到。”
杜刑转过身去,目光看向海面上映照的血红色夕阳,沉声继续分析道:“仲孙乱之前杀了伏青云派去的联络人,本身就表示了他们同盟的脆弱,在这种盟友既不可靠,敌人又有意外增援——也就是你们——的不利情况下,伏青云还要冒险前去十八里寨,只有一个原因:比起吃掉张洛的军队而言,对付张洛这个人,对他来说更有意义。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张洛身上一定有比他的军队更有价值的东西。”
说着杜刑骤然转过身来,看向陆拾,道:“而这个东西,现在多半便在你的身上。”
听着杜刑抽丝剥茧的分析,陆拾正自暗暗佩服,突然听他说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愣,下意识重复道:“在我……身上?”
杜刑点头:“你之前说过在寨子外面救下张篙,这一点也颇为可疑。这且不提,虽然没有证据,但若说能够解释这一系列诡异事件的原因,我们可以猜测是这样:张洛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物事,这件东西的重要性甚至足以让行踪诡秘的军茶利明王亲自出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或许不知道这件东西的真正价值,但得到消息的伏青云甚至不惜冒着被指为叛逆的危险,和天心宗残军仲孙乱联合,设下圈套,佯攻十八里寨,引在附近的张洛回援,就是为了要同时吃掉张洛的军队和那件东西。
“谁料黄雀在后,不知谁安排的杀手唐缇将张洛和伏青云一举狙杀,而安遇率叶家军适时出现,吞掉了两人的军队,仲孙乱趁乱逃脱。
“好,到此事情似乎都解决了,但陆拾,你想想,那东西会去哪了?”
陆拾不由跟着思考道:“唐缇用‘剑气书香’刺杀伏青云时,伏青云便以为那暗器是他要找的东西,才会那么轻易被杀。这么说来,唐缇也是知道那件东西的,而如果安遇他们也知道,这样的话事情结束后,他们应该会把十八里寨挖地三尺。那东西应该落入安遇手里了吧?”
杜刑摇头:“你的推断不错。但若是如此,便不该有今天的事情。我们不妨再大胆猜想一下张篱的角色。在这个事件里,当张洛自知危险时,他会把东西托付给谁?”
陆拾沉吟道:“张篱?”
杜刑道:“其实是谁都一样,但按你所说那女子的心性坚忍、行事果断,像是能做出这件事的人,便先假定是她吧。如你所说,安遇有很大可能也是知道这件东西的。大战后,十八里寨大半被毁,所有人都在叶家军控制之下。那么就算张篱得到这个东西,她也是注定保存不下的。所以,她或许采取了一个大胆的办法,就是将那个东西悄悄藏在一个不知情而又不会被安遇怀疑的人身上,等待以后取回。”
陆拾恍然大悟:“您是说……她把东西放在我身上了?”
杜刑点头:“按你的说法,在大战前后的那段时间,你们的行李都放在寨内,这段时间想做手脚是很容易的,而且你们对整件事情真相懵然不知,是安遇等人思考的死角。这是一场冒险,而她成功了。
“安遇没有怀疑或者是他不想冒犯你们,你们没有受到盘查就离开了十八里寨,东西暂时安全了。至于为什么我猜是放在你身上,是因为你当时并非我名社中人,若你离开十八里寨后就和小夕分开,她从你这里取回那东西,比从小夕身上取回东西要简单得多。”
陆拾跟着他的思路继续道:“但我们没有分开,所以她便通知了军荼利明王,所以才会有今天军荼利明王现身?”
杜刑沉吟道:“不对,若她真是军荼利明王的手下,为什么不把东西直接交给仲孙乱?而且有这么强大的靠山的话,之前的很多行为就说不通了。甘露今日丝毫不顾惜仲孙言的性命,要知道仲孙言可是仲孙乱的亲生兄弟。我猜天心宗残部未必齐心。军荼利明王也很可能是得知了整件事后得出了和我们一样的推断,才会有今日的出手。”
陆拾心悦诚服,想了想又道:“可是我之前是因为遇劫受伤才碰上洛夕的,所以我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而已,若真有那东西,这几天早该被翻出来了。”
他说着突然“咦”了一声,续道:“我想到了。”
他伸手撩起了衣服的下摆,道:“当日这件衣服便在包裹中。这几日我便觉得这件衣服穿起来下摆左右略不平衡,我以为是衣服被磨损了,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听您一讲,我想……”说着手上一用力,内外两层已被扯开,一物轻轻飘落。
陆拾喜道:“果然在此。”伸手接去.却见是两张深褐色的薄纸,显已有些年头,纸上满是红色的蝇头小楷,一时却也看不清究竟写的是什么。
杜刑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之前他的推测颇为天马行空,这少年能够接受理解,而对有疑问处又不惮提出,这份心性已是难得,而这两张纸轻如蝉翼,封入衣摆内竟能被他感应到不平衡,蔡问天果未夸张,单凭这无比敏锐的感应,此子已经称得上惊才绝艳了。
陆拾拿着那两张纸,脸上却露出犹豫之色。
杜刑不禁问道:“你在纠结什么?”
陆拾道:“这东西能引得军荼利明王出手,想必极是珍贵。此物非我所有,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
杜刑哈哈大笑,道:“好,洛夕果然没说错,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那你准备怎么办,将这东西物归原主,还给那个张篱?”
陆拾颇感尴尬,挠头道:“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就算是她的,她这般利用我们,说实话我很生气。再说,就算我想还给她,也不知道她在……”说到一半,骤然顿住。
杜刑问:“怎么了?”
陆拾脸上露出仿佛白日见鬼的表情:“我看到她了。她正走过来。”
就见一男一女正并肩朝二人走来,那少女柔美明艳,眼神中却满是坚毅之色,正是独立支撑十八里寨的少女、那曾被陆拾救过性命,也曾毒酒暗害于他,更曾与他并肩奋战的张篱。
张篱盈盈行来,远远看见陆拾的衣服下摆被撕开,眼神一变,脸上却无半分变化。奈何陆拾超人的视力将她眼神的这一丝变化也收在眼里,心内便是一叹,知道方才杜刑的推测十有八九怕是对了。
转眼间二人已到了陆拾面前,张篱盈盈下拜:“张篱拜见杜前辈,能见名社杜老总一面,篱儿三生有幸。陆少侠,张篱在此赔礼了。”
杜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少女,却并不说话。陆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张篱一句“赔礼”,所有事情登时明了了十之八九,虽然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如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张篱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他们又是如何登上这艘船找到陆拾的,但陆拾一时却觉得似乎也没必要再多问了。
沉默了片刻,张篱低声道:“陆少侠想必已经发现了那东西。对不起,篱儿所为,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得厚颜求少侠能再帮篱儿这一次,若少侠肯完璧归赵,他日篱儿必结草衔环报答大恩。”
陆拾看了一眼杜刑,却见他面无表情,并未给自己任何指示。看着眼前的张篱,陆拾突然泛起一种厌恶中带着淡淡恐惧的奇异感觉,他苦笑一声,便要取出那两张纸交给眼前这少女,什么都不计较,只想让她拿了这东西赶紧走,越远越好。
眼见陆拾正要开口,杜刑突然开口道:“慢。”说着看向张篱,道,“若是我们不肯还,你打算怎么办?”
张篱一滞,未曾答话,杜刑看向那和他同来的少年男子,道:“还未请教这位少侠是?”
陆拾这才将目光转向张篱的同伴。那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面色苍白,身形较一般人要瘦弱一些,眉目清秀,嘴唇却是颇厚,在脸上看来颇显突兀,一身白衣,海风吹过甚为飘逸,露出脚下一双厚底武士靴。眼见杜刑问来,他丝毫不敢怠慢,抱拳道:“在下张繁,无名小卒,拜见杜老总。”
杜刑一笑:“张洛,张篱,张繁。你张家真是人才辈出啊。你方才一路行来,每一步都在调整身体状态,如猎豹前行、猛虎下山,待你走到此处时,恰该是蓄势满满、箭在弦上的状态。这份修为和眼光,足以傲视大部分江湖同辈,好一个英雄少年!只是,你为虎豹的话,不知谁是那倒霉的羊儿?若不是我在此处,你们便打算直接动手硬抢么?”
陆拾一惊,他之前思绪太乱,竟是丝毫没感受到这张繁的威胁。那张繁尴尬得脸上一红。他少年得志,对一身武功甚为自矜,此刻图谋被杜刑毫不留情地揭穿,颇感恼怒,但他终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与杜刑这样的一流高手仍有差距,只将怒气深埋,深深低下头去。
张篱却坦然道:“杜前辈法眼如炬,这也正是方才我对陆少侠道歉的一个原因。但既然杜前辈在此,我们自然不敢放肆。只能请陆少侠物归原主了。若杜前辈欲对我们有所惩戒,请尽管动手,我们自也不会不服。”
杜刑轻笑:“你倒坦荡。你如此真小人我倒不好说什么了。放心,我一向是观善由心,判恶由行,你们没有动手,我也不会以大欺小。这东西究竟如何处置,陆拾你来说吧。”
陆拾稍一犹豫,从袖中取出两张薄纸,递给张篱,道:“物归原主。”后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才补充道,“我刚发现的,上面的东西我一个字都没看。”
张篱接过那两张薄纸,喜色在眼眸里一闪而过,深深拜下:“陆少侠大义,容篱儿日后报答。”
杜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未语,许久才叹道:“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虽然一行人在黄昏时分便已登船,但其实船要到第二日清晨才会启航。这一日大家提前上船的,多数是为了省上一夜的宿费,另外便是如陆拾等人各有目的了。
夜已深了,陆拾却毫无睡意,索性披衣起坐,愣愣坐了一会儿,他却越发清醒了,干脆推开门,走上甲板。
夜黑如墨,漫天星光闪耀,一条银河如玉带般横亘在头顶,陆拾索性在甲板卜躺下.从一个角落开始,数那星星的个数。
星星闪来闪去,不一刻,陆拾的眼睛便已经花了,只觉得不管哪一片的星星都像是那一张俏脸巧笑倩兮的模样。
只是这张脸笑得最多的时候,却多是在面对另—个人……
陆拾颓然坐起,同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去,却是愣住了。
那同样从舱底上来的人也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及这大笑会吵醒舱底熟睡的人:“哈哈,陆兄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面。”
陆拾也是大喜,却是忙打手势,示意那人低声,同时喜道:“应兄!”那来人虎背熊腰,个头足比陆拾高了一半,满脸英气,正是十八里寨一别后再也未见的应飞扬。
初识应飞扬,这懵懂的大汉便救了陆拾和洛夕一命,而后在十八里寨,应飞扬本已离开,闻听仲孙乱率军围寨后又孤身杀回,与众人并肩血战。这份共洒鲜血结下的友情,登时让陆拾的心暖了起来。
陆拾和应飞扬二人刚走到一处,尚未来得及叙旧,舱门又被打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哪个不知死活的在这狂吠?大半夜的找死么?”
应飞扬自知理亏,却也拉不下面子道歉,只闷不作声。陆拾却是听出这声音,心下暗笑,忙过去低声安抚两句,待那人回去才走回来。应飞扬低声道:“哪来的小丫头,这么小年纪就这么凶,不过笑两声就出来骂人,真没咱们行走江湖的豪气。”
不说还好,一说陆拾再也忍不住笑,捧腹道:“那个小丫头,就是侍剑啊,你还记得吧?哈哈。”
应飞扬登时满脸通红。他初出江湖时,想起个响亮的名字,不知想了多久才想出个满意的名字,遇到陆拾二人时,报名叫应试剑。本自以为是个很豪气的名字,却立刻被洛夕调佩,“试剑”二字跟名社的一个丫环重名了,后来才将应试剑改为应飞扬。谁知道在这艘船上竟能遇到那个叫“侍剑”的,他登时尴尬不已,道:“这名字没准是洛夕这些日子给现改的。对了,洛夕那丫头呢?”
陆拾满腹忧心再被勾起,叹了口气,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变化挑重要的事情—件件讲了出来。
应飞扬听得目瞪口呆,最后叹道:“也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运气太好还是太坏。说好吧,你们一天到晚都碰到这么强的敌人;说坏吧,却还总能绝境逢生。啊,对了,明天你一定要给我引荐一下名社的杜老总。还有岭南雷风烈,号称新一代最强之一,居然是个女人?唉,真想见见她,试试看她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说完这句话,两人忽然同有所感,同时转过身去,同觉毛骨悚然。
却见在船舷一处凸起的后面盈盈掠过一个人影,曳地长裙,黑发披肩,脸色在星光下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白色,朝二人盈盈行来。
在应飞扬几乎要开口大叫“有鬼”的一刻,陆拾终于认出了来人,定下心神,拱手道:“雷小姐。”
应飞扬大吃一惊,讷讷道:“她就是……雷风烈?”
雷风烈脸上那病态的白皙在星光下更显诡异,她朝陆拾微一点头,才看向应飞扬,道:“你想比试?”
一想到雷风烈那诡异的武功,弹指间杀人的邪异计算,陆拾打了个寒战,忙抢过话头,躬身施礼道:“雷小姐数次相救大恩,陆拾在此一并谢过。陆拾此刻人微力弱,但若雷小姐有事需要差遣,陆拾必竭力而为,报雷小姐之恩。”虽然二人迄今不过说了没几句话,但算上封州城下血战狙杀巫天威的那一次,这雷风烈已经救过陆拾三次性命了。
应飞扬似乎被雷风烈这诡异的出场惊到了,一时没有回答。
雷风烈道:“若想挑战,随时找我,我一向有挑必战。”说完不理应飞扬,转向陆拾,一双美目直直盯着陆拾的眼睛。
在这样的暗夜里,陆拾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半晌,雷风烈才移开目光,道:“你此话非自真心。”
陆拾和应飞扬同时一愣。雷风烈续道:“你虽然口上在说谢恩,心里大概也在想着谢恩,但其实,你心底里对我只有害怕和不满。”
陆拾一时语塞,雷风烈继续道:“你是在想,这家伙白天明明可以出现,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这样洛夕就不用受伤了。”这句话却是陈述,没有一点疑问或求证的语气。
陆拾只觉仿佛内心的隐私被人赤裸裸揭开。他不敢否认,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他的确这样想过。难道就是这一闪念,竟然会将这样的情感体现到眼中么?
应飞扬却是坦荡得多,只接道:“是啊,那时你为什么不早些出来?”他听陆拾讲过白天的事情,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却也不顾这句话可能让雷风烈不悦了。
雷风烈仍是面无表情:“我没必要给你们解释。”
应飞扬一愣,正要继续说话,陆拾伸手将他拦住,然后深施一礼,道:“听雷小姐所言,我才发现的确心内起过怨怼之意。多谢雷小姐为我指出心魔。”
雷风烈毫无神情波动的眼眸里终于浮出一丝欣赏之意,点了点头,径自走向船舱,不一刻已不见了身影。
应飞扬一时忘了自己想要挑战这神秘少女的心思,只向陆拾好奇问道:“心魔?什么心魔?”
陆拾叹息道:“软弱之心。或许是我被帮助太久了,从封州城开始,叶大哥、洛夕、你,我总能遇到愿意帮我的人,每逢危机总有人救我。唉,我竟然渐渐习惯,将有人相助当成了常态,却忘了凡事该靠自己。”
应飞扬道:“江湖儿女守望相助,不是正常的么?若人人都靠自己,还要大侠做什么?”
陆拾摇摇头:“天下事事不平,又有多少大侠?大侠又非神佛,一次不至便又如何?雷小姐救过我三次,但三次的救命之恩竟然不能消除我对她一次未能及时出手的怨怼之意。为何?因为三次被救的我已经产生了软弱依靠之心。雷小姐出手救人乃是侠道,但我却将这侠道当作了本该存在的必然,认为第四次她也应该出手,其实这里不存在‘应该’二字。”
应飞扬挠头道:“若她在,的确该出手啊。但若说洛夕受伤怪她,好像又说不上……”
陆拾点头苦笑道:“这便是我所未自知的卑劣之处吧,别人帮我时我能为她想出千万个理由来,例如她本来就是要去杀明王的,她不过是顺手而已,这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等等……然后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恩情。但她一次未能及时出手我却心生怨恨。这怨恨,其实不过是我转变的对自己无能的怨恨。本来洛夕受伤,我会痛恨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去救她,会痛恨那站在她身边却没能救她的自己,但现在,却转变成了对雷小姐的怨怼,就像有人在告诉我:这不怪你,怪雷风烈。这就是心魔。”
应飞扬听得愣了:“好绕。雷风烈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你想到这么多?”
陆拾一愣,发现自己果然不经意间竟感叹了这么多,或许是因为在应飞扬的赤子之心面前,他能卸下全部防备说出自己全部所想吧。陆拾一叹,道:“大概是我天生就容易想得多吧。若非雷小姐点醒我,让我发现这心魔的存在,这心魔会让我变得越来越软弱,越来越依赖别人,依赖外力,然后逐渐失去感恩的能力。当我只剩下各种怨恨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彻底的废物。”
应飞扬压低声音哈哈一笑,道:“你这家伙时时自省却也不错,不过别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晕了。”
陆拾点头:“这我明白。对了,你搭乘这船也是要去江南?你在西北的事情办完了?”当日十八里寨应飞扬来去匆匆,想是有要事在身,但他不说,陆拾也就自觉不问。
应飞扬脸色渐转凝重,点头道:“其实还没完,不过我今天下午收到消息,朝廷将于数日内颁旨,宣布太初道为天心宗同源的叛逆。”
这消息让陆拾吃了一惊,一则想不到朝廷动作如此之快,二则又对应飞扬的身份多了一重怀疑,这样的消息,如何能这么快被他所知?只听应飞扬续道:“若消息属实,江南将有大变,所以我需要回江南一趟。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查得这么严,我晚上才登上船。”
说到这里只听脚步声响,又有人登上甲板,想是同样不想闷在船舱里的船客。二人此时所谈也非什么要紧的机密,倒也不以为意。陆拾忧心沉吟道:“这消息……不知道叶相此刻有何反应?”
低沉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朝廷的意思其实就是叶渊停的意思。陆少侠觉得他还会有什么反应?若我所料不差,叶家军最精锐的安遇、铁非等部怕已调头南下,大军攻入天渊,怕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陆拾二人同时扭头望去,却见两人前后行来,前面一人二十来岁,面色在夜幕下显得异常苍白,却是日问曾见过的同张篱一起的瘦弱青年张繁。后面一男子看起来年三十许,一身青布长衫,面貌儒雅,却不认识。
说话的正是那年轻人张繁。应飞扬抱拳道:“在下应飞扬,江湖浪子。哈哈,能在这船上相遇便是有缘,不知两位是?”
这直来直去的介绍让二人一愣,张繁拱手道:“应大侠好,在下张繁,应大侠义助十八里寨力抗强敌,我都听篱儿提过了,今日一见,应大侠果然是个英雄。”
应飞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被人当面称赞,其次是被人叫大侠,此时心花怒放,表面上却还要强忍着不笑出声来,道:“好说,好说。你也姓张,也是十八里寨人?当日似乎没见过你啊?”
陆拾不由得提起精神,他对这张繁的身份也有些疑虑。日间匆匆一瞥,他已感觉这张繁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恐怕已达到叶离尘的境界。而且陆拾在与张篱谈话时,感到这张繁似乎一直没有放下凝聚的内力,竟是在明知对面是名震天下的名社杜刑的情况下,仍未放弃动武的打算,可见此人对自己的武学颇为自矜。这样的高手,真的是来´十八里寨么?
陆拾左右看去,不由微窘。环顾身旁,那高出自己一头的应飞扬也就罢了,那中年人和张繁都比自己高出半头,自己这一年,个子没怎么长,还是和洛夕差不多,这一圈看谁都得仰着头,登时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张繁一笑:“当日我并不在寨中。”说着一转身,道,“陆少侠侠肝义胆,日间之事张某郑重谢过。对了,这位兄台也是咱们同行的船客,我们在走廊相遇,谈起天下大事,颇为相得,便一并上来观星谈天,却想不到能遇到两位少侠,真是有缘。”言语间却是没有回答应飞扬的第一个问题。
那儒雅男子抱拳道:“在下顾元铮,江南人氏。一向仰慕各位江湖豪杰,没想到能同船而行,还有缘一同观星,幸甚至哉。”
陆拾二人抱拳回礼,报了自己的姓名。顾元铮愣愣看了陆拾良久,直到陆拾有些尴尬了,顾元铮仿佛才醒过神来,道:“陆少侠莫怪,顾某对相术小有研究。陆少侠的面相奇特,本是难得一见的大富之相,可惜……”
陆拾一笑,道:“可惜在下眉上这道疤把相破了,对吧?”封州城血战之时,他被大威德明王巫天威一刀斩在脸上,虽然侥幸不死,却留下了这道伤疤,这却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惋惜他的破相了。
顾元铮点头道:“这一刀斩破了你的大富大贵之相。但陆少侠也莫气馁,这一刀同时也斩破了你面相上的暮气,刀气入相,反而会让你打出另一片新天地来。”陆拾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感激一笑,却并未往心里去。
张繁仰天看去,道:“在下无意听到二位聊天,勿怪。看来二位也对江南一事感兴趣,我和顾兄方才也正好在讨论此事。唉,天下多事,又要生灵涂炭了。”他这话说得谦和悲悯,登时让陆拾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海浪一波波拍在船舷,又迅疾退下,随着海水而来是的一股带着成味的清风,让人甚感舒爽。应飞扬道:“叶家军横扫西北,所向无敌,加上扫灭天心宗之乱,挟新胜之威,士气如虹,这一战太初道尊危矣。”这大汉只要一正经思考说话,便如换了个人一般,一股江湖少年身上难得一见的沉稳大气之态,让习惯了应飞扬大说大笑的陆拾颇感不适应。
陆拾叹了口气,道:“可是,为破天心宗,叶相不是已与天渊内的太初道尊结盟了么?而且盟约已经昭示天下。这般反复……”
张繁一笑,道:“的确,这盟约天下皆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这一问,明明是很简单就能辨别是非的回答,陆拾却是瞠目结舌一时却不知怎么回答。
顾元铮点点头:“张兄说得有道理。太初道在南方根深蒂固,若是想与太初道为敌,那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道义上是否站得住脚,无论是否有什么盟约或者开战的借口,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太初道尊只要登高一呼,必是天下道徒云集,这种情况下,无论你有没有借口、占不占道义,都没有用,只有在刀兵之下,才会有结果。”
众人一时沉默。圣者传道八百年来,看不惯太初道蓬勃发展的人不知有多少,太初道不知有多少次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天下搜捕太初道徒的戏码也上演了一遍又一遍。
但是,无论被打得如何凄惨,太初道圣地、圣者离去之所,天渊都从未被攻占。
无数豪杰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叶渊停真的要挑战一下?
更何况,虽然经天心宗之乱,北方的太初道势力大减,但综合比较,现今绝对是太初道最鼎盛的时刻,在长江以南,只知有道尊不知有皇帝的人,怕不在少数。天下太初道徒怕数以千万计。
叶渊停已然功勋盖世,他为何要去挑战这个庞然大物?
顾元铮叹息道:“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突兀,事先谁能想到天下已定之时,叶渊停会节外生枝?不过现在各方消息综合,此事已是必然。三位少侠,你们对接下来的战事发展怎么看?”
张繁道:“正如方才应大侠所说,叶相胜在兵精将勇,而且他本就是无敌的统帅,数十年来,除了昔日对阵东君之外,未曾有过败绩。反观太初道虽然在长江以南势力昌盛,但江南已经百年没有战事,护教军战力堪忧。就算他千万教众齐上战场,要在战场上战胜叶家军也几乎不可能。”
陆拾不禁点头赞同。经历过封州城九月围城大战的他最清楚,并非一群人上了战场便能叫军队。无论是狂热的天心宗教徒,还是满怀着保家思想的封州城新兵,任何未经过磨砺的乌合之众,哪怕人数再多,一上战场便只能任人屠戮。沙场战阵,并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久经沙场的精锐部队往往能击溃数倍乃至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
封州城之战的最后,区区干骑的宁北铁骑轻而易举便能击溃数万天心宗大军,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元铮道:“但太初道也非全无优势。”
应飞扬皱眉思索道:“太初道的优势在于它立足江南达八百年,天下间信徒无数,根基之深超过任何门派豪族。只要太初道尊一声令下,无数教徒便会抛弃一切,与太初道共存亡。到时候江南处处是天渊,这份号召力,将会、止叶渊停无比头疼。”
顾元铮道:“可是方才二位也说了,即使天下千万教徒齐聚,也非叶家军对手,这又有什么用?”
陆拾明白应飞扬的意思,解释道:“应兄的意思是说,如果号召天下教徒与叶家军决战,那只能步天心宗后尘迅速败亡,可是反过来将太初道尊以下太初道所有的力量,包括教众、军队、物资全部分散开去,不与叶相正面冲突,这样就会于神州处处燃起烽火,让朝廷军东奔西走,焦头烂额。”说着陆拾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仿佛看到了那一幕地狱般的景象。
四人都不由自主沉默了下来。许久,顾元铮叹道:“天心宗大军集结却轻而易举被叶相击溃,但区区几支残军转战西北,竟是至今没有被彻底剿灭。只看这点,便知道应少侠所言是太初道唯一能采取的正确策略。唉,自古江南繁华之地,怕十之八九要毁于战火了。”
张繁继续推演道:“叶渊停也不会想不到这个对策,所以他也不会急于求成,应该会自北而南慢慢推过去,稳扎稳打,所到之处务求将太初道的影响斩草除根,保证留下稳定的后方,才会继续前进。如此一来,这场大战绝非天心宗之乱这般三五年内就可了结,怕十年内都无法扫清。”
陆拾又感觉到了那血与火萦绕在身体里的恐怖,那仿佛在他面前不断淋漓的鲜血。
在这之外,他更体会到了另外一种让他刚刚领悟到的,令他更痛恨也更痛苦的感觉——.无能为力。
星光沉沉压下,仿佛触手可及。推演到这比天心宗之乱可能还要恐怖的一幕,所有人只觉得心口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再也无人说话。
天晴日丽,在主舵带领下全部水手迎着朝阳拜过海神之后,十方号终于启航出发。
站在甲板上,陆拾昂首望去,与昨夜的静谧完全不同,一艘艘大船切开波浪,驶向远方刚刚升起的朝阳。远处的船只纷纷张开风帆,如张开羽翼的雄鹰,驶往茫不可测的沧海。
驶离码头,远远看去,海面静谧得如同一面镜子,若非能看到船头划开的波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船在行驶。
客人三三两两地走上了甲板。这十方号若是满载,足可容纳数百人,但一则海路仍是较为危险,若非特殊原因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或不敢坐这种需要数日航程的海船,二则十方号本身另有目的,它一方面作为客船,另一方面还要做一些不太能上台面的走私买卖,故不敢载太多客人,也刻意将船价要得较高。陆拾粗略数来,这船上大概只载了四五十人。
此刻甲板上人也是稀稀拉拉,陆拾却没见到一个熟人。
再回头看去,已看不到海岸和码头,茫然四顾,皆是无边无际的蔚蓝色海水。陆拾首次见到这般景色,一时看得痴了。
杜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茫茫大海似乎永无尽头,不知有几万里,苍茫神州跟它比起来也算不得大了。人站在这里四目望去,有人会惭愧于自己的渺小,有人却会觉得自己站在世界中央。陆拾,你现在有何感觉?”
陆拾回头,看见正走来的二人,前面一个正是杜刑,后面一个面容白皙的女子,却是雷风烈。陆拾有些赧然道:“惭愧,这苍茫大海虽然壮观,我眼里看着这般景色,但却什么都没想。”
杜刑对这个答案微感意外,道:“你在想什么?”
陆拾沉吟道:“我仍在想叶渊停南下之事。”说着将昨夜众人的一番推断讲出。
杜刑看了陆拾一眼,道:“你们推测的结果跟我们的推演基本一致。”他说着犹豫了片刻才道,“应飞扬的来历事涉名社高层机密,我只能提醒你,他不简单。至于张繁,武功修为在年轻一代里堪称凤毛麟角,这并不是让你怀疑或提防他们,我只是想告诉你,行走江湖,谁或许都有些不得已或即使至交也不能透露的秘密,可这并不影响你们意气相投,但意气相投也不应该蒙蔽你的眼睛,让你看不到应该看清的东西。”
陆拾心内泛起一阵感动之意,他从杜刑的话中感到一种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情,那是江湖前辈对于后辈的善意,那是愿意将自己的经验无私地教给后辈,却又怕惊扰了他们的路而小心翼翼的情感。
陆拾忙诚恳点头道:“我明白。”
杜刑点点头,陆拾回到方才的话题,再道:“天心宗之乱使得西北一地已成焦土,现在眼看着江南这一场浩劫,真的无法阻止么?”
杜刑哑然失笑,道:“你方才便是在想阻止这神州大劫到来的方法么?”
陆拾忙摇头:“我怎会有如此能力,但我想,如果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这场浩劫,或许就会有办法。你看这船上的乘客,都是满怀憧憬,以为离开西北前往江南就会一切好转,待船到岸却只见江南一样地成为地狱,唉。我也知道自己人小力微,但既然知道这些事,就真没法不让自己去想。”
杜刑未开口,雷风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有人认为事事都与自己有关,事事自己都可影响,这说明这人心智仍是幼稚。看到什么就要做什么,做不到就哭闹,只有婴儿才会如此。”语气一如既往,只有平静。
陆拾一愣,道:“我只是……”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雷风烈没有理他,径自朝左侧船舷走去,不一刻便走远了。
陆拾想到昨日也是在船舷处看到她,只是不知她为什么喜欢呆在那个地方。杜刑看着他带着三分郁闷七分尴尬的脸,失笑道:“雷小姐话虽不中听,但总是一语中的。叶家军剑指天渊,看似是叶渊停下令所为,但其实真正的推动者,是天下大势。天下之势,顺者昌,逆者亡,即使是叶渊停或是太初道尊,他们的武功权势地位,或许能让他们更好看清这大势以便顺势而为,却仍未必给他们改变这大势的能力。任何人想要挡住这大势,都只会被它碾压过去,粉身碎骨。”
陆拾喃喃念道:“大势……之前叶大哥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我想,所谓大势,不过是天下人所思所想吧,若天下人都站出来,难道还阻不住这大势么?”
杜刑看着这少年,心内忽然泛起怀念的情绪,或许这就是当年的自己吧。他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问题是,既然这是大势,就说明天下人并不是都要阻挡它的。这么说来说去便成了濠梁之辩,你我都不知道所谓的‘天下人’要做什么,又如何谈该不该阻止这天下大势?”
陆拾一时有些语塞,他并不完全认同杜刑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反驳他。
杜刑看着少年,道:“我早上为洛夕输了内力,算起来她现在该醒了,你去看看她吧。”陆拾一惊,仿佛自己的什么隐秘被看透了一般,脸上一红,忙趁机低头施礼告辞,逃一般地快步走回了船舱。
洛夕面色苍白,斜倚在床头,侍剑正拿着一块手帕轻轻擦她额头的虚汗,见陆拾进来,登时喜道:“太好了,陆少侠帮我照顾一下洛小姐,我得去下层熬药。”说着也不待陆拾答应,扔下手帕,径自跑了出去。
陆拾一时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才上前拾取那块帕子,将洛夕额头的汗擦干。擦拭不过片刻即完,陆拾却感觉仿佛过了数个时辰一般,只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忙低下头,深恐被洛夕看到。
之前一段时间,两人并肩行走江湖,江湖儿女没有太多顾忌,陆拾重伤更是一直被洛夕照顾,按理说这样擦拭并不至于让陆拾特别尴尬,但不知为何,陆拾就是无法让自己滚烫的脸平复下来。
正胡思乱想间,陆拾只闻到帕子上传来一股清香。洛夕平日并不喜欢用熏香等物,这帕子应该非洛夕所有,那就是侍剑的了。一想到侍剑,陆拾便想起了另一个“试剑”,不由得“啊”了一声。
洛夕问道:“怎么了?”陆拾强忍住笑,将昨夜遇到了应飞扬的事情告诉了洛夕。洛夕听后不由也泛起笑容。虽然和应飞扬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但经历了生死关头的并肩作战,这三人的友情委实要超过多年至交。
陆拾道:“我昨天跟他说你受了重伤,估计他不知道你现在醒着,不敢过来看你。我知道他住在哪里,等会儿侍剑回来,我便去将他叫来,哈哈,也让两个试剑认识一下。”
洛夕也不禁莞尔,旋即脸色一暗,道:“说实话,对应飞扬我心中一直有个疑虑,想必你也发现了,只是不知道该不该一直将它放在心中。唉,我们不该怀疑朋友的。”
陆拾想起方才甲板上杜刑对自己说的话,不由暗赞杜刑有先见之明,叹道:“我能猜到你的疑虑,说实话我也一直有此疑虑。刚才杜前辈跟我说,行走江湖,或许每个人都有些不得已,有面对至交也要保守的秘密。我们只要相信他的人就可以了。”
洛夕点点头,忽听脚步声响。
真是白日莫说人。只听那几乎震得整条走廊颤抖的声音,便知来者定是那身高体壮的应飞扬。
门“咣”的一声被推开,应飞扬迈步进来,笑道:“小丫头,你没事了吧,我来看你了。”陆拾只觉得头疼,心说自己方才是想多了,应飞扬完全不用考虑洛夕是不是还没醒,就算洛夕昏迷不醒,估计也会被这声势吵醒了。
洛夕勉强朝应飞扬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我好多了。那边有凳子,你且坐,嘻嘻,等一会儿我家的那个侍剑就回来了。”
应飞扬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脸色一红。陆拾和洛夕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当日迷路荒郊、三人驱车同行相互调侃的一刻。
三人对坐闲聊,说起离别后的情况,提到曾与叶离尘相遇。应飞扬来了精神,非要陆拾以他的眼光评判一下叶离尘的武功比之自己如何。陆拾却是瞥到洛夕脸上飞上一片绯红,登时心内浮起万般思绪,最后融成一片苦涩,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对应飞扬也只随口敷衍。
看陆拾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洛夕微笑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陆拾的心事自然是有的,却怎敢宣之于口。但他那满是心思的脸连应飞扬都能看出不对来,却也无法直接否认,当即咳了一声,清了一下思绪,思忖着道:“方才甲板上,杜前辈跟我说了些话,我有些想不明白。”
应飞扬忘了之前的比较,追问道:“什么话?”
陆拾心思镇静下来,将方才与杜刑的对话简单复述一遍,包括雷风烈那毫不留情的冷嘲,然后道:“也许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是我不明白……天下事真的这么难分黑白么?天下的人心也真的如此混沌?在我看来,避免刀兵、熄灭战火、少伤人命,便是最大的事。这难道是不对的么?也许我人微言轻,可是如果大家,如果天下人都一起努力,难道真的无力扭转这即将到来的战事么?”
应飞扬拍桌道:“说得好。什么天下大势,什么是非难分,我辈侠义中人,便是要明辨是非,除恶扶善。小六十,好一份心胸,你要做什么,我一定助你!”
洛夕的脸色也渐渐转向沉重,道:“去年我接了一个任务,嗯,小六十,就是我遇到你的那次,你可还记得?”
陆拾怎么会忘?
见陆拾点头,洛夕继续道:“那次我遇到了跟你差不多的疑惑,于是我也问了一样的问题。然后戚老总跟我说了一段话。”
两个少年登时起了兴趣,他们知道洛夕口中的“戚老总”,必然指的是那名动江湖,但近几年早已半隐退几乎不现身的名社戚啸。
这个名社的创始者,在陆拾以前听来的故事里被传得如同神话,而随着他步入江湖,越来越了解名社,也越来越增添了对这位独树一帜的绝世人物的敬畏。
洛夕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也问了他:‘为何江湖上,是非黑白如此混乱?’戚老总叹了口气,他说:‘江湖是一片混沌,是非黑白,并不像你看得那样分明。但大多人皆有一颗分辨黑白之心,这颗心便如一扁轻舟,载你浮于江湖之上。只要你还站在这小舟之上,只要你还没完全沉入这江湖,你便仍能看到光与暗、对与错。’”
“‘但当你看得多了,行得多了,做得多了,你的身子便越来越重,慢慢的,那一叶扁舟便承载不住你的身体。于是,你只有舍弃了那小舟,让自己慢慢沉入混沌的江湖,直至没顶。’”
“‘这时,你才真正进入了江湖。’”
“‘进入江湖,你便再也看不到对错!’这便是戚老总的回答。”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
这样的话题,在这样三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之间,或许因为过于沉重,反而显得有些轻浮了。眼见陆拾和应飞扬脸色都有些沉重,洛夕略一思忖,一笑道:“嘻嘻,如果戚老总这话是对的,我知道,我们三个里一定是应飞扬你先沉下去。我和小六十两人加一块儿都没你重。”
应飞扬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哼”了一声:“我轻功却比你们俩加一块还要高三分,哈哈哈。”正笑着,突听门扉响动,一名脸上满是英气的丫环推门而入,正是侍剑端着一碗药汤回房,似乎是认出了应飞扬就是昨日在甲板上大吵大笑的人,瞪了他一眼,方才服侍洛夕喝了药。
应飞扬也猜到来人定是那个和他“同名”的侍剑,他最怕洛夕拿这事跟他开玩笑,当即闭口不言。
洛夕虽然还想和应飞扬叙叙旧,但喝完药后只觉困意袭来,不一刻便又沉沉睡去。
陆应二人怕惊扰了洛夕,低声和侍剑打了个招呼,转身轻轻退出。
走在仓房的走廊上,应飞扬突然身子一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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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应飞扬又在船上遇到了什么?洛夕身受重伤,在茫茫的大海上,究竟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件阻挡他们的行程?张篱张繁的出现,又会给暗流涌动的十方号上,造成什么样的变故?对于陆拾而言,那承载着良知的小舟,会不会在江湖中沉没?敬请期待下期《临渊·焚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