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外门弟子
阿木
【文/阿木 图/宋立军】
“刺虎行动”于辰时二刻准时启动。当那个人走进四方街时,一个中年妇女往门外泼了一盆水,几滴水珠溅到了他的手腕上,于是他全身的皮肤蓦然变得通红,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煮熟的龙虾。
接着他又走上了观风桥,一个女孩拿着一束鲜花从他身旁跑过。当他嗅到花香时,嗓子眼好似突然间生锈了,连发出的声音都像沙子和铁块在摩擦。
“你没事吧?”一个看似只是路过的老人看见他的样子关心地说,并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在同一时刻由白转黑。可那黑色不但没有一点光泽,而且还把所有映射在发梢的光线,一点不漏地全部吸收,发梢之间竟冒出了肉眼可见的缕缕青烟!
让他皮肤变红的毒,名叫“大红袍”,让他声音沙哑的毒,名叫“铁观音”,让他白发转黑的毒,名叫“冻顶乌龙”。这三种毒药混合在一起的威力,连一头大象都可以放倒。但刺虎行动的谋划者知道,对付大名鼎鼎的恶虎聂江——这个江湖上公认的东南第一高手,仅靠这些毒药还远远不够。
于是在一声尖锐的口哨响起之后,上百名汉子一起冲出,手持刀剑,呐喊着向那人冲去……
上百条大汉砍一个人,场面很喧闹、很热血、很壮观。但在三里外六和塔顶观察战况的清城帮各级干部,却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都是老江湖了,眼力劲儿一个比一个毒,一看恶虎动手的架势,就知道他今天状态极佳,别说区区百十来个杀手,就是再加一倍,恐怕也得让他杀个七进七出。
“严肃处分,一定要严肃处分!”清城帮横刀堂副堂主兼代理堂主段老桥气得直跺脚,“这次刺虎行动,诸葛堂制订了严密的计划,万金堂提供了充足的后勤保障,我们横刀堂也是精锐尽出,可谓竭尽全力。咱们清城帮投入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原本应该万无一失,结果却打成了这样的烂仗。依我看,问题主要出在现场指挥决心不足、个别弟子贪生怕死上。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必须严厉查处,决不能让几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事情办砸了,总得把黑锅抛出去找个人来背。然而清城帮高层现在还顾不上考虑这个,帮主有些为难地挠挠头:“聂江这个人可不好惹,这次咱们打虎不成,要被他反咬一口可就不好了。”
“帮主您放心,属下早有准备。”段老桥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微笑着解释,“那些动手的,全是咱们清城帮没有编制的外门弟子,也就是临时工。那只恶虎要是闹起来,咱们就说是那些外门弟子的个人行为,再把动手的那批人统统开除给他出气。到那时,聂江就算明知咱们是在针对他,也找不到跟咱们死磕的借口。”
这一番解释倒是符合心意,帮主紧绷的脸孔舒缓了几分:“这就好。咱们清城帮虽不大,可好歹是领朝廷俸禄的名门正派,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讲的……咦?”
帮主脸色突变,段老桥也立刻动容。顺着帮主的视线瞧去,观风桥上一道刀光忽然闪过。那一刀挥得算不上快,也算不上力道十足,但却恰到好处地突入恶虎聂江的破绽中,砍中他的肋下,绽出一朵血花。
“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喝起彩来。这一刀算得上是这次刺虎行动中唯一的亮点,让因为此次失败感到沮丧的清城帮高层,精神为之一振。
“那个拿刀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杜桂林,在横刀堂已经干了四年了。”
“嗯,这小伙子不错!”帮主高兴地拍了拍桌子。
段老桥嘴角一抽,然后立即低眉、顺眼、微笑,恭声答道:“这小伙子的确不错,属下也一直很看好他呢。”
然而聂江还是杀得上百名外门弟子人仰马翻,没有多久就突围了出去,他长笑一声,便消失在了滚滚尘埃之中,只留下一地躺倒呻吟的大汉。毕竟,饿虎聂江不是杜桂林这种外门弟子可以拿下的人物。这次暗杀算是徒劳了。
“这小伙子,可惜了。”看着满地躺倒的外门弟子中,只有杜桂林一人还能站起来,清城帮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带着众人下塔走了。
“这小伙子,可惜了。”
很早以前,杜桂林同门的师兄、师姐、师叔、师大爷就都这样感叹过。话语发自真心,显得很诚挚,也很意味深长。
杜桂林学武的资质很好,是天生的武学奇才,练武一个月能顶得上别人练一年。光有天赋也还罢了,江湖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可问题是他还很聪明、很有“福缘”。走路上就能捡到武林秘笈,上个厕所都能自创出一套武功。像他这样的人,放在话本里、戏台上,简直就和里面的男主角没什么两样。但是很可惜,生活不是话本也不是唱戏,和江湖上真正注定能呼风唤雨的青年俊杰相比,他少了一个好爹。
“你说你爹他为什么是个乡下人?他怎么就只能是个乡下人?”师父有一次喝醉后曾很生气地为他打抱不平,“哪怕你爹只是江湖中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卒,但只要是江湖人,有了这个平台再加上一丁点人脉,凭你的刻苦和资质,随随便便就能进入朝廷册封的名门正派成为正式弟子。如果得到贵人提携,七八年内混个堂主、香主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叹了半天气,师父又说:“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在城里开了家镖局。虽说跟那些旱涝保收的名门正派没法比,不过私人的产业,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你先去干个趟子手,做得好了,升职当上镖师、镖头甚至总镖头,那也是一条出路。”
杜桂林听了就笑,有点羞怯但是很坚决地笑:“我还是想进名门正派试试。正式弟子的编制不好搞,我先干个外门弟子总行吧。”
师父急了:“桂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以为现在的江湖还是二十年前的江湖吗?算了,跟你个小毛孩子也说不通,把你爹给我叫来!”
一向听话的杜桂林这次不听话了。他没叫家长,更没有妥协。师父是江湖人,师父的爹也是江湖人,所以他不懂得乡下人的焦虑、胆怯、自卑、自怜以及迷茫。这迷茫是真的也是假的,是虚的也是实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断变幻。那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被蒙上眼睛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踏下去,不知道是平步青云还是粉身碎骨。但即使如此,杜桂林也会很坚定地踏出这一步,不然他感觉这一辈子就算死了都不能瞑目!
于是,杜桂林就到清城帮当了个外门弟子,然后一干就是四年。这四年里,他住在清城帮分配的充满汗臭味、脚臭味、劣质烟味、劣质酒味的集体宿舍里,拿着最微薄的工钱,做着最脏、最臭、最苦、最累的活。
这都还无所谓,最令人绝望的,是前方那漆黑、空洞、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崎岖小路,它给人一种仿佛永远不会有豁然开朗的那一天的错觉。和杜桂林一起进清城帮的同伴都陆陆续续走了,只有他一个人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付出总是有回报的。”杜桂林对自己反反复复地这样说。他强迫自己坚信甚至迷信,总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前途无量。也许正是因为有了之前足够的心理铺垫,所以当帮主那句“这小伙子不错”传进他耳朵里时,杜桂林显得很平静,仿佛天经地义、早该如此一样。
然而同为外门弟子的兄弟们却不肯放过他。隐隐约约的口耳相传中,大家都听过外门弟子一步登天转为有正式编制的内门弟子这类传奇。可传奇毕竟是传奇,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如今杜桂林虽然还没有迈出那历史性的一步,可大半步总是有了吧!于是大家伙一起闹起来,要杜桂林请客。
“甭拿路边的小摊子糊弄我们,怎么也得在酒楼里摆上一桌吧。”大家摩拳擦掌,“嘿嘿”阴笑。
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呢,闹啥?”杜桂林皱起眉板着脸,但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
于是大家都笑了。杜桂林呼朋唤友找了家大排档,点了一坛黄酒、一盘花生米、一碟青菜,外加—大盆红烧鱼头。菜上齐了,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举起杯子说:“干杯!”
酒很辣,一口下去,很多人都呛出了眼泪。接着都骂,说这酒肯定是掺了水。排挡老板一边在心里骂着“狗腿子”、“王八蛋”,一边赔着笑脸上来解释,押上祖宗十八代的名誉担保酒水品质。
“我骗谁也不敢骗你们清城帮的各位大爷啊!”
老板的保证很靠谱,也很有力度,但外门弟子们的脸都黑了下来。
长袖善舞的老板这回可说错话了。要知道清城帮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全是靠这些外门弟子打出来的。但是外门弟子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一群狗!一群疯狗!既怕又厌的那种。
这是死穴,这是逆鳞,不能戳,一戳外门弟子就会暴跳如雷。好几个外门弟子已经悄悄捏住板凳,准备等老板再说错一个字就砸了摊子。
好在这时段老桥刚巧路过,一看这里正剑拔弩张,皱皱眉又换上笑脸,“呵呵”乐着大踏步走了过来:“哟,聚会呢?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枉老子对你们这么好,有吃有喝也不叫上老子!”
外门弟子全都站起来,挠着后脑勺,“呵呵”地笑起来。
段老桥在外门弟子心目中,风评要比前任堂主高上许多。当然,前任堂主对待外门弟子也并不是说不好,说话态度也挺“亲切”,但那亲切是居高临下的,是若即若离的。段老桥就不这样,他能和外门弟子坐在路边摊上,一同喝着掺水的劣酒,一边抠脚丫子一边吹牛。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外门弟子把他当成半个“自己人”。
“来来来,段堂主快坐,喝几杯吧。”杜桂林热情地招呼。
段老桥叹口气:“喝个球啊,上面说了,让咱们横刀堂明天开个总结会,点评这次刺虎行动的得失。”
段老桥话音刚落,哀号声立刻响成一片。清城帮是正规帮派,正规帮派最大的特点就是开会多。
清城帮的会议有两种。一种是传达会,坐在上首的人念文件传达精神,坐在下首的人呵欠连天打瞌睡。这种会除了烦人之外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讨厌的是第二种会,总结会或者点评会。
每个人犯下的错误,都要被掰开了、揉碎了反复讲上数百遍,批评完了还要再做自我批评。话未必每次都说得很重,但软刀子戳多了也疼。你要么不犯错,犯错了就是狗娘养的。听完几十上百人出自“善意”的-“帮助”和“批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精神上的千刀万剐。
大家都看着杜桂林,那意思很明白:兄弟,你都半个内门弟子了,该是你挺身而出的时候啦。
杜桂林只好真的挺身而出,坐到段老桥身边,口气里带着“内门弟子”式的亲热和矜持:“堂主,这点小事要开啥会啊,干脆糊弄过去算了。”
段老桥一怔,目光闪了一下接着又闪一下。好在他江湖经验足,在杜桂林脸上的微笑变得尴尬之前总算抢先哈哈大笑起来:“好!这次刺虎行动你算是个大功臣。给你个面子,明天会就不开了!”
一片欢呼声中,段老桥笑呵呵地和杜桂林碰了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然而段老桥在心里却骂了句:兔崽子,还敢教我怎么做事!
段老桥原本是有机会成为江湖上的头面人物的。但很可惜,他没抓住机会,所以他到四十多岁还是一事无成。他初入江湖时,正好碰上王安石王相爷变法。一批批豪强“轰隆隆”地倒下去,又有一批批豪强“轰隆隆”地站起来。那时候江湖上的钱可真好赚啊,就像是从天上往地下掉。哪怕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金子银子也“咕噜噜”直往你怀里钻。
很多跟段老桥一起出道,或者是更晚出道的江湖朋友,就是趁着这股东风起家的。有钱了嘛,就去买势;买到了势,轻轻松松地就能成了事。那年月要成事真是太简单了。武功不要多高,人脉不要多广,甚至连脑瓜子都不一定要多灵,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着赶着,不几年工夫,许多当年初出茅庐的小菜鸟,发现自己莫明其妙地就成了一帮之主或者某某大侠。
段老桥失败就失败在他这个人太“谨慎”、太“有远见”上了。别的人有了钱就大吃大喝大嫖大赌,一不留神就在吃喝嫖赌的时候遇上了贵人、遇上了机会,从此一飞冲天,一发不可收拾。而段老桥呢?他觉得这种躺着也能赚钱的快活日子长不了,他必须留点钱应对日后的变化。所以钱到了他手里,就好像用胶水粘住了,用棍子撬都撬不下来。
可不花出去的钱那还是钱吗?不是!是石头!是砖块!是一文不值的废纸!果然没过几年,王相爷下台了,钱确实一年比一年难赚了。但同时段老桥也惊恐地发现,钱也变得越来“不值钱”了。
打个比方吧,二十年前只用十文钱就能在城里最好的酒楼里吃一桌上等酒席,可现在十文钱只能在街边小摊买两碗素汤面!沦落到了这个光景,段老桥才终于明白,光靠“攒”,是“攒”不出万贯家财的。无论你辛苦赚回来多少,攒了多少,一觉睡醒,你都会随时面临一贫如洗的危险。
但这个时候才明白,已经太晚啦!好机会不会再来了!段老桥从“小段”变成了“老段”,由江湖菜鸟变成了清城帮横刀堂的副堂主,还是代理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出息也就这样了,谁叫他前半辈子走了太多的弯路呢?
段老桥觉得自己很惨,惨到一回忆起自己的人生就非得喝下两大坛烈酒才能勉强压制自己的愤怒。作为一个失意的“老人”,他在每次呼吸之间,仿佛都能够嗅到自己内脏里发出的腐朽气息。所以,他分外憎恨那些已经功成名就,或者正在功成名就,又或者即将功成名就的人,特别是年轻人。
当然,这并不是说段老桥妒贤嫉能。如果在无损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也不介意偶尔提携一下晚辈,就当结个善缘。他的恶意,只冲着那些有能力却不会做人的年轻人而发。这种人,搞了也就搞了,反正掀不起多大风浪。
“桂林,这回你可为咱们横刀堂长了脸!”段老桥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杜桂林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杜桂林甚至都能听到肩胛骨发出的悲鸣。
不过用力越大,就越表现出重视和亲热嘛。杜桂林谦逊地低下了头:“全靠段堂主栽培。”
现在谦虚,晚了!段老桥不屑地在心里撇嘴。
“帮主以及其他的高层,都认为你是一棵好苗子。但越是好苗子,我们就越是得往他身上加担子。现在西城那片的江湖秩序比较混乱,从今天起你升任为西城分舵舵主,带一队人替我好好整顿一下那里的秩序。”
杜桂林蓦地睁大眼,有点被吓住的感觉。西城是贫民聚集的地方,因为穷,所以女的泼、男的横,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下至七八岁的孩童,一言不合就对人拔刀相向。清城帮多次想要在西城扎根,却总是无功而回。
杜桂林犹豫的时间很短暂一段老桥不是说了吗,这是来自“组织上”的考验。要是通不过考验,你还有脸提升职?你还有脸提加薪?你还想奢望转为内门弟子?吐你一脸口水吧!
杜桂林没得选,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人蒙上眼带到悬崖边,无论前方是金光大道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要迈出那一步。
但第一步就迈得极不顺利。这天,杜桂林召集好人手刚出大门,就看见一个白发披肩、威猛如虎的汉子,正懒懒地坐在门口就着花生米喝酒。
杜桂林的眉毛猛地一抖,接着嘴角也开始抽搐起来。至于其他人则更不堪,不少清城帮的弟子已经开始悄悄向后挪动脚步。 东南第一高手,恶虎聂江。这个名字以前离他们很遥远,但经过四方街一役后,它就变成了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清城帮所有外门弟子的心头。
“聂前辈……”杜桂林硬着头皮上前交涉。
“咦,我认得你。前几天,就是你在我肋下砍了一刀。小伙子刀法不错!”出乎意料的是,恶虎这次却没有发疯,还主动挪了地方让杜桂林在旁边坐下。
杜桂林努力使自己脸上挂着的笑容显得不那么僵硬:“不知聂前辈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我有点不舒服。”聂江叹一口气,用手指指心口,强调,“这里,很不舒服!”
轻轻捶了杜桂林一拳,聂江咧嘴笑了:“别那么紧张。我是个讲规矩的人,我知道你们这些外门弟子,不过是清城帮养的一群狗。即使我要撒气,也应该找狗主人出气去,跟你们这些狗模狗样的狗东西计较,降了我的身份!”
“聂前辈英明。”杜桂林只好这么说。
可聂江又叹气了,他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舔鼻子:“但是不计较不行啊。清城帮已经宣布,上次伏击是你们这些外门弟子的个人行为,与帮派全无关系。这种情况下,按照江湖规矩,我要再抓着他们不放,就属于胡搅蛮缠了。可不出了这口气,我心口又闷得慌!所以,我只好在这里喝酒了。酒喝多了,说不定就会想出什么主意,要不就干脆借机撒撤酒疯,到时候再揍你们这群狗腿子一顿,别人就不会笑我有失身份了。”
“那您现在醉了吗?”
“今天你运气不错,还没有。”
“那么晚辈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聂江忽然又开口叫住杜桂林,笑眯眯地提醒,“你最好让朋友家人都出去玩几天。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我这个人撒起酒疯来,可是没有半点人性的。”说完,聂江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没退路了。杜桂林望着聂江渐行渐远的背影,铁青着脸。恶虎聂江在江湖上的风评不佳,而且以喜欢迁怒于人而著称于世。他既然宣称要祸及家人,就一定会说到做到。那么现在,唯一可以保住自己和家人性命的办法,就是尽早加入清城帮内门弟子的行列中。只有当上了有正式编制的内门弟子,才可以让聂江有所顾忌。
杜桂林紧紧攥住刀柄。手背上青筋露。这柄刀是他唯一的靠山,唯一的倚仗,他要用这把刀劈出一个将来。
“上!给我上!凡有不服者,一律打断手脚!”杜桂林喝斥自己的手下,命令他们向西城最大的集市发起进攻。
其实杜桂林知道,在这座集市上讨生活的,大多是不懂半点武功的老弱妇孺。但这无所谓,他就是要通过扫荡集市树立起西城分舵冷酷铁血的形象,最大程度地震慑那些隐在暗处的势力。
“慢着!”一个瘦骨粼峋的老头走了出来,杜桂林认得他是西城集市的话事人暨横行。老头眯着眼睛深吸口气,冲着杜桂林一抱拳:“这位小哥,我们西城集市与清城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杜桂林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打断:“什么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清城帮受朝廷之命,整顿全城的江湖秩序。你等既然不服管教,就是我清城帮的生死大敌!”
“这位小哥您误会了,我们可是良民,哪敢和清城帮作对?我这就带人撤离集市,还请小哥高抬贵手。”暨横行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正所谓人老精,鬼老灵。暨横行知道自己对抗不了清城帮,索性光棍一点认输服软。反正西城的势力不止他这一家,随着清城帮的步步紧逼,所有势力迟早会联合起来一起对抗。
但这样的结果,却不是杜桂林想要的。虽说在三十六名门七十二正派中,清城帮号称战力第一,但仅凭杜桂林麾下这点人马,要对付铁板一块的西城,也是力有不逮。唯今之计,只有挟雷霆万钧之势,第一击就把西城的江湖人都打怕、打服,他才能在西城站稳脚跟。
所以杜桂林像烈烈燃烧的火焰那样笑了起来:“要走?可以!不过在下想请暨老大以及贵属下,先到咱们清城帮西城分舵走一趟,签一份决不与清城帮作对的保证书。”
暨横行变脸了:“年轻人,难道你的长辈没有教过你,行走江湖,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我连饶恕自己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饶恕别人了。”杜桂林说着,已拔出刀冲了上去。
暨横行能在西城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他手下有一十八名刀客。这一十八名刀客组成的幻世浮华大阵,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只被人破过一次,破它的人是东南第一高手恶虎聂江。
当杜桂林动手的时候,那一十八名刀客也动了。十八柄长刀出鞘,刀光晃动中,映射出大干世界幻世浮华。恍惚中,杜桂林发觉自己莫明其妙地置身于城市最热闹的一条大街,往来行人摩肩接踵,提篮叫卖声不绝于耳。
但这繁华里,却蕴藏着莫大的危机。街边小贩的扁担,会忽然化为毒蛇,狠狠噬向杜桂林的脚踝;迎面吹拂在脸上的和煦春风,也会在某一刻突然凝成无形利刃,割向杜桂林的脖子;此外还有烈火金刀、怒虎狂鹰、森森剑林、如山巨锤,亦在同一时刻在空气中浮现出来,向杜桂林发动攻击。
“不错的幻术。”杜桂林评价。
他无视吐信的毒蛇、喷射的烈火、狂啸的飓风,蹲下身轻抚地面的青石,动作温柔得像抚摸恋人的脸颊。但街道两边,所有建筑在同一时刻一起崩塌,其中还夹有人的惨呼。然后他笑了,拔起刀,杀进火里,杀进风中,以一种有进无退的凶猛气势,每一刀挥出都带起一道鲜血。
“怎么可能?难道你的武功已经达到了恶虎聂江那样的境界?”看着破阵而出的杜桂林,暨横行不可置信地惊呼。
“当然没有。只不过我清楚地知道,这座城市的繁华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所以你的幻术,迷惑不了我。”杜桂林落寞地看一眼倒在地下的一十八名刀客,问,“还打吗?”
“不打了。”暨横行叹气。
“那跟我走。”
“不走。”
杜桂林皱眉:“既不打又不走,你到底想怎样?”
“我在等你打我。”暨横行拉过一条板凳舒舒服服地坐下,跷着二郎腿,“我今年七十二岁,大约和你爷爷一样老。年轻的时候我练过几招庄稼把式,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多走几步路都喘得厉害,更别提跟人过招了。所以,如果你动手,很轻松就能够把我打倒。只要——你够狠。”
瘦得犹如皮包骨头,额头上的皱纹多得几乎可以盖住眼睛的暨横行,坐在椅子上轻蔑地仰望着杜桂林,以及他身后那些几乎武装到牙齿的清城帮外门弟子们。杜桂林嘴角抽抽,脸色变得有点发青。
恐惧是一种可以传染的情绪,轻蔑同样也可以。在杜桂林的脸色慢慢变青的过程中,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挡在了他身前。
“你打我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挺着胸说。
“你打我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喷着口水冲杜桂林怒吼。
几十几百个弱者,无奈而愤懑的呼声,汇聚在一起也可以变成惊天动地的雷鸣,震得人头晕眼花,震得人心惊肉跳。刚才还占据上风的清城帮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变得不知所措。
杜桂林却笑起来。他嘴角慢慢上扬,吊出一泓妖异的弧度。不是因为他听出“雷声”后掩藏的虚弱,而是因为他彻底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四年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地跋涉在一条崎岖小路上,他不敢往下看,更不敢往回看,因为一看之下就会后怕,后怕就会腿软,腿软就会退缩。现在,他终于看到前方露出了一点点曙光,所有的苦难似乎就要到了尽头。九九八十一难都过去了,难道要栽在最后这一哆嗦上吗?不能!绝对不能!
“哀兵之计是吧?挺厉害的。”杜桂林对着暨横行笑,目光却变得越来越冷,“不过这招对我不好使,因为我没把自己当人。我就是一个畜生,一条清城帮养的疯狗。我要是不够疯、不够狂、不够心狠、不够手辣,那么清城帮养我还有什么用?我可不想变成一只——丧!家!之!犬!”
说着,杜桂林缓慢但坚定地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人,走到暨横行面前,凝视了他一小会儿,然后抬起头,以一种狂躁但又平静,凶戾却又冷漠的目光环顾四周。
“大家看好了!这,就是和我们清城帮作对的下场!”
“咔嚓”一下,暨横行的脑袋掉落在地。
接着又是“咔嚓”一下,杜桂林听到自己心里某种东西碎掉的声音。
三里外的六和塔顶,段老桥放下单筒望远镜无声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虽然离得很远,但他能够感觉到,在那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杜桂林就“死了”。从今天以后,他再不用嫉妒杜桂林的年轻,再不用自卑自己的枯朽。他和杜桂林终于“平等”了,都是散发出腐败气息的“死人”。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说,杜桂林比他还要更惨一些。
在杜桂林砍下那一刀之前,其实有一瞬间走神了。不过时间太短,除了他和另外一个人之外,谁都没有发觉。
杜桂林走神是因为他在围观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个人叫娟子,是杜桂林的师妹,十六岁时他们俩就有过亲密接触。原本杜桂林还想再进一步,不过当时两人胆子都小,社会风气也不像现在这么开放,所以没成。娟子现在是醉红楼的妓女,不是红牌,只是普通的妓女。
杜桂林其实早知道娟子现在的职业了。刚听说的时候他义愤填膺,但一打听,气就泄了。娟子当上妓女这件事的幕后,并没有戏曲话本中描绘的种种黑幕。娟子当妓女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我和桂林都是乡下人,我又不像他武功那么好,悟性那么高。要留在城里,除了做妓女我还能做什么?”娟子曾这样对另一个义愤填膺的师兄说。
师兄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扭转娟子被现实扭曲的人生观。娟子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包养我吧。每月十两,我保证不影响你的家庭。”
义愤填膺的师兄眨巴眨巴眼,落荒而逃。身后,娟子放声大笑。
从那时起,杜桂林就立下誓言:等当上内门弟子,一定要把娟子给“包了”。
包了娟子以后做什么?杜桂林不知道。娟子会不会“痛改前非”,杜桂林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心愿,或者说是一个执念,折腾得杜桂林辗转反侧。
今天的杜桂林,应该说还没有达到可以“包小姐”的那个层次。但作为一个狂躁的“死人”,总是非常渴望新鲜血肉的滋润。
在暨横行横尸街头、其手下四散奔逃之后,不知不觉中,杜桂林信步走到了醉红楼,又信步走了进去,叫来老鸨,接着又翻了娟子的牌。
老鸨把杜桂林带到一个挂着红灯笼的小房间里,关上门出去叫娟子了。杜桂林却忽然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好。
坐床上不合适,太暖昧。坐太师椅上也不合适,太正式。干脆,站着吧。但用什么姿势站呢?双手后背,倚头向天。造型倒是好看,可又太装了。
坐坐站站,杜桂林倒先滋生出沮丧的情绪。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杜桂林有何德何能,居然也敢学别人“拯救失足妇女”?
从某种角度来说,皮肉生意其实是这世界上最公平的交易。一个出钱,一个出身体,各得其所,绝对不拖欠。客人给的小费多,就敬业点,叫得大声点;客人给的小费少,就糊弄点,做完拉倒。而杜桂林呢?他的所有付出,真的可以得到应有的回报吗?
楼梯那边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凛然而有节奏,仿佛不堪一击,又仿佛坚不可催。杜桂林舔舔嘴唇,仓皇地左顾右盼。他推开窗户,看那里是否能够逃跑,但接着蓦然睁圆了眼。
街上有两拨人正在对峙。一拨是十几个满脸横肉的恶汉,另一拨只有一个人。杜桂林认得,他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段老桥。
在杜桂林的印象里,段老桥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即使是拿刀砍下敌人的头颅时,即使是下达命令让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去送死时,他唇边那抹令人琢磨不定的微笑也从未消失过。
但是现在,他不笑了,脸色铁青,反倒是那些本该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在微笑。领头的那光头说了句什么后,段老桥忽然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全然不顾对方人多势众,张牙舞爪地向光头扑去。
“糟了!”杜桂林心下一沉。他看出段老桥心思已乱,全无章法,完全是在用蛮力和敌人对抗。这样下去,用不了三五招,他就会被打倒在地。
段老桥是熟人,更是上司。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杜桂林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他的手在窗沿边一撑,整个人就像只大鸟般飞了下去。
“想架梁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安定帮副帮主成飞!”光头一脚把段老桥踹了个嘴啃泥,然后一摇三摆地走到杜桂林面前,用手指大力戳着他的胸口,“老子不管你是哪里来的神仙,也不在乎你和那家伙是什么样的关系。不过你在动手之前先动动脑子,你确定你能够招惹得起我吗?”
“得罪了。”
“你说什么?”
“我说,得罪了。”
仿佛担心成飞还是没听清楚,杜桂林在动嘴的同时索性也动上了手,一拳狠狠轰在成飞肋下,迫得他像虾米一样蜷缩了起来。
“杀!”成飞惨叫,“杀了他!有什么事,我兜着!”
杜桂林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娟子不在,或许她根本不关心街上发生的事。杜桂林长长地松了口气。
杜桂林是在十分慎重地考虑之后,才动手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率入围殴段老桥的是三十六名门七十二正派中的高层人物,杜桂林绝对不会露面。但露了面又退缩,那就更不妥了,准保会被段老桥给记恨上。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县官不如现管!
一拳打飞一名大汉,接着又一脚踢飞了一个,杜桂林前行的步伐就被挡住,陷入被围攻的窘境。跟着成飞来的,都是安定帮的内门弟子,武功底子均是不俗,但也仅仅如此而已。让杜桂林真正感到束手束脚的是,他不能将对方伤得太重,否则事情一旦闹大,不论自己占不占理,他都会倒霉。而对方则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黑,还有人甚至拿出兵刃招呼。眼见杜桂林在刀光剑影中腾挪跳跃,变得越来越狼狈,忽然,杜桂林出刀了。
一个大汉拿着鱼肠剑刺向杜桂林的小腹,杜桂林一刀“点”在鱼肠剑上,剑就飞了起来,刺伤了大汉的左臂。
另一个大汉举起钢鞭朝杜桂林当头砸下,杜桂林又是一刀“点”在钢鞭上,钢鞭便莫明其妙地转了个弯,砸中大汉的背心。
大多数名门正派里的内门弟子,通常都更精通勾心斗角而不是与人生死相搏。眼见有同伴负了伤、吐了血,个个心生恐惧,手脚也都缓了下来。杜桂林瞅个空子,飞身向成飞扑去。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是安定帮副帮主!我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成飞大声咆哮,双脚却有点发软。好在,就在他快要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时候,杜桂林已毫不停留地从他身边掠过,展开双臂用尽全力死死抱住了另一个人。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段老桥像疯子一样大叫,拿着一把匕首在空中胡乱挥砍。
虽然明知有人死死抱住段老桥,成飞还是忍不住后退几步,流下满头冷汗。作为安定帮的副帮主,他不怕江湖上任何一名高手——只要那个高手还有理智,只要他还想在江湖上混,那么他就绝对不敢对成飞下死手。但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显然不会在乎那么多。
对左右使了个眼色,成飞已有几分想要撤退的意思。但就在这时,一个粗豪而冷酷,犹如猛虎般烈烈生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要杀人是吧?好!成帮主,你不妨伸出脖子,让他杀!”
虎哮山林,百兽退避。当恶虎聂江的声音响起时,即使是已经陷入某种半疯狂状态中的段老桥,也犹如被一盆冰水浇下,头脑恢复清醒。
聂江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到段老桥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看段老桥,又看看杜桂林,笑笑,又扭头看着段老桥,语重心长:“段老弟呀,老哥哥我说句公道话,今儿这事,可是你做错了。你那个宝贝儿子,喝了几杯马尿就在大街上纵马奔驰,一连撞伤了十多个百姓还企图逃逸。成帮主抓他,也是出于朝廷律令、江湖大义,你怎么能和成帮主动手呢?”
段老桥喉咙“咕噜”一下,嚅嚅地说:“不是这样的,是成飞他们故意引诱小天喝酒,然后又……”
聂江挥手打断:“没错,明眼人都知道,是我恶虎聂江不甘心上次被清城帮偷袭,所以找来成帮主帮忙,故意下套整你。但那又怎样?你有证据吗?”聂江搂住段老桥肩膀,微笑着低声道:“所以,出了这种事,第一要怪你儿子太不争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是个正人君子,谁能诱惑他做坏事?至于第二,嘿嘿,就得怨你自己了。谁叫你是清城帮中高层人物里,唯一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呢?我不整你还能整谁?所以,你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遇事得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段老桥拳头攥得“吱吱”作响,脸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但在聂江的逼视下,他只能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低声说:“是。”
聂江放开段老桥,又走过来亲热地拍拍杜桂林的肩膀:“小伙子,我们又见面了。别紧张,我是个公道人。咱们今天只是就事论事,不涉及私人恩怨。”
杜桂林也只得深呼吸,努力挤出个笑容:“晚辈刚才情急之下,误伤了几位安定帮的朋友,这是晚辈的错,晚辈愿意道歉。”
“不是误会那么简单。见血了!见血了呀!”聂江真心实意地叹息,“一见血,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那……晚辈愿意赔偿。”
“我缺你那几个钱了吗?还是你以为成帮主缺你那几个钱?我们都是公道人,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公道这玩意儿,可大可小,可多可少,有的时候全凭一张嘴说。聂江这回要的“公道”,很明显杜桂林给不起。杜桂林茫然地看向段老桥,但自顾不暇的段老桥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背,仿佛那里长着一朵花。他又茫然地望向聂江,对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杜桂林大口喘息,过了一阵子不喘了,就慢慢地拔出自己的刀,再慢慢地捅进自己的小腹。因为慢,所以血不是喷出来,而是淌出来。但一淌就堵不上了,很快就把他的裤子打湿了。
聂江有些无聊地打个哈欠:“我不喜欢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捅自己的江湖人,很没有素质。你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勇敢呢,还是觉得可以吓住我?小伙子,我十二岁就杀人了,杀过的人比你宰过的鸡还多!”
杜桂林不理他,继续把刀往自己肚子里捅。但捅到一定深度,他就不捅了。然后他把刀拔出来,撕下衣襟仔细地包扎好伤口。
杜桂林说:“只能捅这么深了。再捅进去一分,就会把肠子搅断。”
杜桂林说:“但我现在不能死,我得留着一条命。”
杜桂林说:“我要留着命出人头地,我要留着命衣锦还乡。”
杜桂林说:“保住命只是必须的过程,目的还是为了要出人头地。’,
杜桂林说:“在我看来,出人头地这件事,比我的命更加重要。谁不让我出人头地,我就跟谁玩儿命。”
杜桂林把刀上的血擦干净,托在手里送到聂江面前:“如果您不满意,可以再捅我一刀,或者十刀也成。只要您给我留一条命,晚辈就感激不尽了。”
聂江眉毛竖了起来:“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杜桂林诚恳地说:“您要杀我,我是打不过您的。所以我只好跑。但一跑,前途就没了。毁我前途比害我性命更加可恶,所以我一定会报仇。即使打不过您,我也会向您的家人朋友报复。
“我知道您会以为我已经疯了,居然胆敢向您挑衅。但其实这不是挑衅,只是如实地奉告。
“像我这样没背景、没靠山的外门弟子,没有人会把我当人看。帮派把我当成狗来养,老百姓也把我叫成狗腿子。
“别人不把我当人,可我得把自己当成人啊。
“不止要把自己当人,我还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人上人!
“为了做个人上人,我对人无情、对自己更残忍。因为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残忍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我的话说完了。如果您觉得我给您的公道不够,请动手。”
聂江沉默,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黑,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嘲弄。段老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指着杜桂林大笑:“疯狗!真是一条疯狗!”
“是啊,一条疯狗。”聂江也笑了,拍拍杜桂林的脸颊,“你说我跟一条疯狗较什么劲?这也太掉价了。”
笑声中,聂江从杜桂林手里接过长刀,狠狠地一刀捅下。
杜桂林没有躲,实际上他就算要躲也躲不过去。他现在已别无选择,只有迎刀而上,才能死里求生。
他张开大嘴,同样狠狠地咬向聂江的脖颈。
聂江皱眉,疾退。虽然他很有把握,这一刀能把杜桂林捅死,而且最多只会让杜桂林咬下一小片皮肉。但穿上鞋的人总比光脚的有更多顾忌,作为一只恶虎而不是疯虎,他愿意耐下心多费几招再把杜桂林搞死。
可退了几步后,聂江有点后悔了。疯狗之所以被人忌惮,是因为它的“疯劲”一旦上来,才不管面前是恶虎还是花猫,都照咬不误。聂江疾退,杜桂林便疾进,拳打脚踢、牙咬肘击、头撞膝顶,眨眼之间,居然有进无退地向聂江攻出三十六招,招招皆向聂江的要害而去。
老子搞死你!老子一定要搞死你!聂江在心里怒吼。明明他的武功比杜桂林这无名小卒要高出无数倍,明明他的搏斗经验要比杜桂林多出无数层,但被杜桂林这狂风暴雨般不管不顾、哪怕下一刻就会被一刀捅死这一刻也要在你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恶毒攻击给打得连连后退,大失面子。不过他这般打法毕竟无法持久。杜桂林手下终于一缓,聂江便劈山断岳般挥出一刀。刀风呼啸,就算是钢筋铁骨都会被轻松斩断。
杜桂林仍是不退,以几乎贴地横飞的姿势,一拳击向聂江的左腋。聂江更是愤怒,大喝一声,继续将刀劈下,拼着挨上一拳也非要把杜桂林斩成两截不可。
但可惜这一刀仍是没斩中,因为忽然横向飞来一刀挡了他一下。这一下很短暂,只是眨眼工夫的十分之一时间,聂江这一刀就被拦腰斩断,他自己更被刀气重伤。但也正是因为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杜桂林一拳已轰到他身上,打断了他一根肋骨,并顺利地躲开他刀势笼罩的范围。
聂江用中指擦一下口角溢出的鲜血,又伸出舌头尝尝味道。他带着一分惊诧、九分怒意,微笑着看向偷袭者:“段老桥?你这土狗一样的人物,居然也敢跟我动手?”
段老桥捂着胸口呛咳几声:“我看得出,你现在很愤怒,愤怒得快要疯了。所以我相信,你在斩了‘疯狗’之后,一定也会顺手杀了我这只‘土狗’。至于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现在的你才不会考虑。所以我只好动手了。江湖上的事你也知道,一向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我看错你了,想不到你居然还剩了几分骨气。”聂江吹了个长长的口哨表示赞赏,同时对一边跃跃欲试的成飞等人一摆手,“都别上来,谁敢上前一步,我就砍断他双脚。这两个人是我的,他们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是我的,我不允许有人和我分享。”
聂江认真了,认真起来的聂江是可怕的。他就这么一摇一摆,悠闲地走向杜桂林和段老桥,但每走一步,就好像有一面巨鼓打在杜桂林和段老桥的心坎;每走一步,就好像一个由三千二百道杀气、煞气、死气、怨气汇聚而成的巨人向杜桂林和段老桥逼来。
聂江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只一根,不太多。因为认真起来的聂江,只需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摁死这两只向他挑衅的小蚂蚁。
“这是挟天指。”杜桂林的心沉下去,打着滚翻着圈地往下跌。他不甘地大吼一声,把全身功力汇成一拳,全力向聂江扑击。
聂江笑笑,无所谓地轻弹手指。半空中,恍若万道炸雷齐鸣,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刹那间震得杜桂林拳势大乱、血气翻腾,不得不一边急速后退一边用手捂住耳朵尖声长啸,才堪堪抵住那令人怖惧的巨响。等他好不容易站稳时,身后已伸出一只匕首搁在他脖子上。
聂江苦恼地用他那根杀人无数的食指挠挠眉心:“老段啊,你这是闹哪一出?这时候再想改换立场、纳投名状,不嫌晚了点吗?”
“我不是想纳投名状。我这是在挟持人质。如果你不让开,我就杀了他。”
聂江错愕,继而失笑:“你脑子有病吧?竟然用同伴的性命来威胁我?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你会在乎的。没错,这傻小子对你而言,不过是只小蚂蚁。但这只小蚂蚁三番五次地咬了你、挑衅你,虽没有让你受重伤,但也够疼够烦的了。你想亲手杀他泄愤的话,就放我们走。放我们走了,这次你虽杀不了他,但总归还有亲手杀他的机会。若是不放,嘿嘿……”段老桥手上轻轻用力,鲜血顿时顺着匕首滴落。
聂江仔细看看段老桥,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顿时急了:“你们清城帮还名门正派呢!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只是个小人物。小人物要想在江湖上生存下来,可不能讲太多无聊的道义。你要杀我,我又打不过你,所以我只能杀他。让你不舒服,给你添点堵,也算是个胜利。”
“有趣!真是无耻得十分有趣!”聂江拍手大笑,挥挥手像赶鸡逐狗一样示意段老桥和杜桂林离开。
“聂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成飞问。
“放心,他们会回来的。”聂江笑笑说,然后补充,“至少那个年轻人,一定会回来的。”
一离开聂江的视线,杜桂林和段老桥对视一眼,转身拔腿就跑。一气跑出十多里,一直跑到城外才收住脚,两人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吐着舌头喘粗气。
好容易调匀呼吸,段老桥把匕首往杜桂林手里一塞:“今天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咱们算是两清了。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好自为之。”
说完,段老桥拔腿就走。杜桂林眨眨眼:“你去哪儿?”
“当然是回清城帮。”
“可是聂江那边……”
段老桥“嘿嘿”低笑几声,眼中却神采全无:“我好歹是横刀堂的代理副堂主,清城帮就算是为了帮会的脸面,也得出力气保我。代理副堂主这职位是保不住了,但我做个普通内门弟子,混吃等死安度余生还不难。”
“我跟你一起回去。”杜桂林跳起来说。
段老桥一怔,用了很大力气才憋住嘴角即将浮起的讥诮笑意。杜桂林却不理会,兴奋地说着他的发现:“刚才我跟聂江交手时发现,他在四方街中的毒并未完全驱除,还有恶化的趋势。否则他也不会因为挨我一拳就吐血。他一定是将毒压制在身体的某个穴道之中,企图将毒素慢慢消掉。如果我们现在召集到足够的人手去围攻,找出那个穴道,就有七成机会除掉他……”
段老桥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除掉他之后呢?”
“之后……之后……”
杜桂林挠挠后脑勺,脸有些泛红。段老桥索性替他接下去:“之后清城帮大赏功臣,我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而你呢,也被接纳为内门弟子。”
杜桂林抿着嘴,满脸都泛着红光。段老桥“嘿嘿”地怪笑几声,接着一盆冷水就浇了下去:“你做梦呢?”
每一个清城帮的外门弟子,想要在清城帮做得长久,就得把自己变成一条清城帮饲养的恶狗。帮派让他咬谁就咬谁,决不能有半分犹豫。但咬的人多了,仇家也就多了,仇家越多,清城帮就越不会将他纳入具有编制的内门弟子行列——要知道,帮派招收外门弟子,是为了解决麻烦,而不是为了给自己带来麻烦。
杜桂林脸色雪白,身体摇摇欲坠:“按你这种说法,外门弟子岂不永远也没法转入内门?”
段老桥冷笑:“要从外门转入内门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你用错了手段。只顾低头拉车,从不抬头看路,你把自己当成了禽兽,帮派又怎么可能将你当成人?如果你当初一进清城帮就巴结上我,我自会将你安排在既没风险又容易出成绩的岗位,再时不时带你到高层那里露露脸,碰上哪天帮主心情好的时候,你要转入内门还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可是你……唉!”
段老桥这一声叹息意味深长,既包含了他对规则的理解,也包含了他对上半辈子人生的感悟。杜桂林听得懂,所以更愤怒。
“我不服!我不服!”他嘶哑着声音喊。
可段老桥的声音变得更冷酷了:“你现在不服,迟早也会服。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江湖。除非你的武功高到可以单枪匹马狙杀聂江,否则帮派对你永远只是利用,决不会重用。”
杜桂林的目光忽然亮起,越来越亮。他霍地站起,把段老桥吓了一跳。
“你有毛病啊?你该不会真想这么做吧?找死的话你可以上吊、投河,但是不要污染环境、吓坏小朋友!”
杜桂林微笑,有点惨然。每一个内门弟子都是老天的宠儿,他们永远不会理解一个外门弟子的想法。内门弟予可以挥霍老天赠予他们的机会,因为最不济他们也能拿着不丰厚但也决不菲薄的薪水遣遥一世。而外门弟子呢?他们必须把每一个机会都当成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握住,生怕一松手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我去杀人。”杜桂林笑着说,“如果没回来,麻烦记得帮我收……嗯,其实收不收尸也无所谓了。”
段老桥白眼一翻:“你去死吧,我才不会拦着你呢!”
当聂江接到手下报告,杜桂林单枪匹马前来刺杀他时,他抱着一种“热烈欢迎”的心态,命令手下撒开防线,任由杜桂林径直杀到他面前。
看着气喘吁吁、满身伤痕的杜桂林,聂江也不禁大力鼓掌:“了不起!了不起!幸好刚才没有把你杀掉,不然就看不到这样精彩的一幕,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和牺牲精神。”夸奖完他又叹气,“不过,你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你的武功要再强点,该有多好。和我来…番激烈的生死搏杀,再让我千辛万苦地将你斩落马下,这才像一个完美的悲剧英雄的结局。”
杜桂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疲惫。下午的时候,他腹上挨了一刀,接着又被聂江的挟天指重伤内脏,另外刚才一路杀进来时,虽然聂江的手下放了水,他还是中了七刀、三鞭外加一箭。此刻还能够站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只要杀掉你,我就还有机会。”杜桂林对聂江说,也对自己说。
聂江坐在太师椅上,无限同情地问:“想杀我?用什么杀?就凭你一张嘴?”
杜桂林的刀早在下午时就丢了,从段老桥那儿拿了一柄匕首,也在冲进来时断成两截。好在,有时候能杀人的武器并不仅限于刀枪剑戟。杜桂林右右看看,走到一张椅子边用力掰下一只腿,用手试试前端断裂处木茬的尖锐度,接着又掂了掂,满意地笑了。
聂江双眼蓦然眯成两条细缝。虽然明知对方已经精疲力竭,最多只剩下一击之力,但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却让他勃然大怒。他轻轻弹了弹食指,再度使出挟天指。
挟天指力可刚可柔,指意可以极其锐利也可以极其厚重。这一回,他取的是其中的锐利之意。轻轻一弹指间,便把指力分为三干六百道,每一道都在杜桂林的身上、脸上、手上、脚上刺出一道浅浅白痕。但紧接着,鲜血就从白痕里渗出,然后是喷涌。但杜桂林居然还是稳稳地站着,一动也没有动。
“你要是我的手下该多好,我一定会提拔重用你。”聂江感叹,接着好奇地问,“你为何不躲?”
“我只剩一击之力,所以我不能把这最后的力气用在防御或者无效的攻击上,除非找到你容纳压制毒性的窍穴,我才会试图一击制敌。”
聂江摇头,他的朋友们则哄堂大笑。尤其是成飞,简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聂兄的武功已入化境,就算宗师级别的高手,不经过几百招的试探,也别想找到聂兄的罩门。你以为你是谁,光用双眼能看得出来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虎爷应该是把毒性压制在脑部。”杜桂林审慎地开口说。
聂江不屑地笑笑,懒得回答杜桂林这种不靠谱的推论。
但接着,杜桂林又开口了:“按常理,没人会把毒性压制在脑部,因为一个不慎毒性入脑就会把正常人变成疯子。一开始我也不相信这个判断,可是后来我发现,虎爷现在是越来越疯狂了。就算是遭到暗杀后要出气,出在我们这些外门弟子身上就够了,我弄不懂虎爷为什么非要去报复段堂主。他是清城帮的堂主,就算清城帮暂时避你锋芒,让你虎爷杀了他,但这也就等于打了清城帮的脸,他们一定会事后报复。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江湖人,都绝对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
聂江脸色黑得犹如锅底,冷哼一声:“就算找到我的罩门又能如何?在你动手之前,我可以轻易地杀了你。”
食指再悠闲地一弹,无拘无束的风蓦然凝住,然后惊恐地四下散开。指风掠过的地面微微一沉,但却又被另一股神秘的力量托起。这一刻,似乎连整个天地也被划成了两半。
我……要死了吗?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杜桂林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好这样轻声地问自己。但就在这时,七八名手持铁盾的力士挡在他面前,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铁盾碎裂,力士们呕血跌倒,但那可怖的一指,终究是被挡下了。
“各位,我没来晚吧?”段老桥背着双手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一拥而入的,还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清城帮外门弟子。
“你来了?”杜桂林脸上绽开笑容。
“你还真是一条疯狗。”段老桥阴沉着脸对杜桂林说,“别以为我是专程来救你的。我错就错在不该一时嘴快,把你的事一不留神说了出来,结果你的这帮外门兄弟们,都想帮你创造一个奇迹,就硬逼着我带他们过来。”
聂江披肩的白发无风而动,额前的皱纹也深了几分。现在可不是四方街那一役的时候,此时的他身中剧毒还断了一根肋骨,最倒霉的是压制毒性的穴道也暴露了。几百名战意汹汹的清城帮外门弟子若一拥而上,他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他回头看看成飞,心中略略安定了些。有这个以金钱结成的盟友在,或许还能凭借成飞的身份挡上一挡。
“你们要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成飞果然站出来厉声道。然而他的训斥没有半分效果,外门弟子们没有后退一步。
“成副帮主,别白费力气啦。”段老桥摊开手,“我知道恶虎聂江背景深厚,三十六名门七十二正派中,至少一半的掌门都和他称兄道弟,不然他也不会横行霸道了这么久。但您还没看出来吗?这群清城帮养的狗腿子,全都疯啦!您的身份地位,加上他的背景武功,吓得住人,但吓得住一群疯狗吗?识相的,赶快让开点吧!”
从来没人敢对成飞这样不客气过,他勃然大怒,抽刀而起扑向段老桥。聂江横行一生,经验何其丰富,一见成飞动手,也立刻动了指。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段老桥和杜桂林无疑就是这群疯狗里的王。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招,兀求一击必杀。
但指力未出,他的后脑已经一痛。成飞反手发出的铁珠子已击中了他的穴道。
恶虎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伸手抓向成飞想要问个明白,但这时,成飞却再也不理会他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成飞对着段老桥痛斥,眼中竟然落下两行清泪,“我成飞忍辱负重,深入虎穴,甚至昧着良心同这恶贼一起诬陷段兄你,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段兄你里应外合,给这恶贼雷霆一击!现在,你居然让我退开,这是何道理?不行!我非得与你们一起并肩作战不可!”
不待段老桥答话,成飞已转过身用刀尖指着聂江的鼻子,威风凛凛地大喝:“老贼!你还不束手就擒?”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聂江生起这样无可奈何的感慨。他的目光从成飞、段老桥的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已经伤得站都站不稳的杜桂林身上,干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感叹:“好一只疯狗……唉,我真是不应该招惹一只疯狗啊。”
残阳下,悬崖边,两个人。
“现在我有机会转为内门弟子了吗?”杜桂林问。
“你会死吗?”段老桥不答反问,接着解释说,“如果你伤重垂死,我一定会安慰你,让你死得安心。但如果你死不了,可以先看看这个。”
段老桥从怀里拿出一张盖有帮主大印的公文递给他。杜桂林匆匆看过几眼后,勉强压下的内伤忽然又有了恶化的趋势,感觉连意识都要出窍了。
公文内容仅有寥寥几行,大意是:鉴于本帮在编弟子过多,人浮于事,经研究决定,从下月起辞退所有外门弟子,其工作由其余内门弟子接手。
“我不信,你骗我的吧?”杜桂林勉强笑笑说。他不是不信内门弟子没有接手外勤工作的能力,而是根本不认为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会干这些苦活、脏活。
“精简整编这种事,的确不过是前人撒土,迷迷后人眼睛罢了。不出三个月,清城帮又会再招收外门弟子。不过那时候招揽来的,就不是你们这批人了。”段老桥转过身,看着将要落下地平线的残阳,难得地生出几分不忍的情绪。他干咳几下,低声说:“我有个朋友,在京城开了家镖局,你若是……”
“我去。”
“你说什么?”
“我去。”杜桂林咧开嘴笑了笑,脸上全是毫不在乎的表情,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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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冷段子等
藏锋
战场上己军溃败,独剩他们两人。面对敌军包围,腿已受伤的她对他说:“你自己快走,带着我你跑不了的!”他坚定地道:“不行!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他毅然抱起她往前突围。最终,他用她的身躯挡住了敌人的箭雨,成功逃离。
神吐槽:“敌军来袭,我方的将领居然全部溃逃了,真没出息!”
“那你呢?”
“我直接冲到敌军阵中,给他们的主帅跪了,。”
殷素素抱着张无忌,惨声道:“无忌,你要记得,长大后不要被女人骗,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小无忌已是热泪盈眶:“妈,您放心,我喜欢男孩子。”
神吐槽:怪不得张无忌最后和赵敏在一起了,敏敏郡主刚出场的时候是个男孩子嘛,周姑娘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性别不对。
洪七公首次遇到郭靖的时候,想效仿黄石公赠张良书那样教他武功,于是便将手中打狗棒丢到地上,对郭靖说:“年轻人,我老啦,弯不下去腰,你帮帮我吧。”郭靖点点头,说:“好的。”然后就双手摁住洪七公的脑袋,用力将他的腰弯了’下去。
神吐槽:黄蓉问郭靖:“今天师父是不是很不开心呀?我看他捂着腰,脸色铁青。”郭靖:“哪有,师父今天还夸我了呢!”黄蓉:“他怎么夸你的?”郭靖:“师父说:‘靖儿,瞧你干’的好事!’”
“小鱼儿,你还年轻,心里的话不要跟别人讲,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打碎了牙也必须往肚里咽。”苏樱语重心长地对小鱼儿说。“所以苏大夫,你把我的牙拔错了这件事情你是不准备负责了,是吧?”
神吐槽:苏樱问李大嘴:“大嘴叔叔,他们说你吃人肉哎,是真的吗?告诉人家好不好啦,你喜欢吃什么样的人哇?”李大嘴:“我喜欢吃话又多又喜欢卖萌的小姑娘。”苏樱:“我、了个擦,收到!”
黄药师给弟子们教完武功之后来到了陈玄风的房间,陈玄风却不在屋内,桌上只有一张纸条:“师父,我和超风拿着您地《九阴真经》走了,请您不要生气。”黄药师看完之后愤怒地大吼:“陈玄风你个混蛋,老子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连‘的、地、得’都分不清!”
神吐槽:一日,黄蓉带幼子郭破虏来桃花岛,对黄药师说:“爹爹,蓉儿带幼子来看你啦。”黄药师高兴地道:“来就来呗,还带什么柚子。”
小龙女教杨过写字,杨过写得歪歪斜斜像狗爬一样,小龙女不禁莞尔道:“过儿你字好丑。”杨过茫然道:“我的字不是好丑啊,我的字是改之来着。”
神吐槽:小龙女考杨过,问道:“过儿,东汉末年的三国,是哪三国?”
杨过想了想,答道:“东汉末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小龙女:“你的历史是林俊杰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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