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人活着是否应该有目标?
百里清想要活,但他却早早死去。
翡翠公子想要死后安息,但却死无全尸。
复国军想要复国,但却损兵折将。
傅山雄想要忠君,但却被伪帝所杀。
孙苦竹想要救人,但却总被杀人者纠缠。
蔡紫冠想要救人,但却被他救了的人久久地恨着。
玉娘……
她也曾以为,自己的生命原本简单得可以一眼就从头看到尾。
但为命运拨弄,她的处境,却与当初预想的南辕北辙。
1
离开辛京,玉娘一个人踽踽而行。
那一夜禁宫大战后,她知道傅山雄已死,而蔡紫冠仍然活着,便离开了寄身之处,孤身上路。
她与蔡紫冠无话可说,更不愿再见,百里清死在雄州,蔡紫冠的老窝在孚州,卞老太太留在阼州。无论如何,她都想离他们远一些,索性便往翡翠公子过世的侑州而去。
北风卷地,风雪侵入,她买了一头小驴、一件羊绒披风。
自辛京向东,过铁水河、赤龙谷,行半月有余,便进了侑州地界。
来到侑州,她便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她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停下,幸好身上带的银钱还足够。她便想,也许一路走下去,会有某个地方,她会觉得可以放心停驻?
骑在驴背上,有时她会觉得自己的肚腹有异。虽然只有一个月,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摸得出来,但她知道,那里,有一块百里清的骨肉在慢慢长大。
那是她为了买下百里清,而付出的代价。
可惜最终,百里清却仍然没能帮她杀掉蔡紫冠。
百里清死后,她曾有过念头,想要将那孩子拿掉。她和翡翠公子甚至都没有一个孩子,她怎么可以为别人生育。后来犹豫了很久,念及百里清总算是为她而死,而将来若是让百里清的儿子去找蔡紫冠报仇,倒也不错,这才没有动手。
不过这样骑驴颠簸,风餐露宿,她也没有刻意去保护那孩子。
——切,尽凭天意吧。
穿过一座名为“五炉城”的小城,她忽然发现,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几个鬼鬼祟祟的男子远远地盯着她,不时又是打眼色,又是做手势,明明骑着快马,却放慢速度,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跟着她出了城。
玉娘稍稍有些紧张,右手在袖下轻轻握住了左手的铁钩。
她没有神通,没有武功,若是一般的小贼,凭她这些日子出生入死的经验,也许还可以应付。可那些人神色古怪,瞧着来头不小,若又是什么神通高手、亡命之徒,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一切,也尽凭天意吧。
玉娘定下心来,继续向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路旁起伏的山丘,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白色波浪。枯草瑟瑟,前途茫茫。又走了几里,左首边的山丘夹坳处,出现了一座长亭,亭中隐约有两个身影。她身后缀行的那些男子终于打马扬鞭,追上前来,将她围在核心。
玉娘在兜帽下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妖女,看你还往哪里走?”一个黑衣大汉喝道。
男子一共有四人,黑衣大汉带头,背着一对竹节鞭,其余几人横眉立目,却只是狐假虎威。
玉娘看他们一眼,道:“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认识你!”跟班的一人叫道,“‘宝玉双英’的性命,就是坏在你的手里!”
玉娘愣了一下,“宝玉双英”这个名字,她却是有印象的。这一对兄弟少年时父亲早死,家传的一套高明剑法,因此失传大半,不成样子。二人走投无路,拜访翡翠公子,全凭翡翠公子的读玉神通,才帮他们从祖传玉佩上补全了剑法,从此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名声。
那对兄弟登门时,还有一位朋友同行。玉娘注目去看那黑衣大汉,果然认出他来,道:“阁下是‘黑甲神’?”
那黑衣大汉吃了一惊,脸上反而露出悲愤,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丁某!”
玉娘颇觉无奈,黑衣大汉的姓名没有外号响亮,她倒早就已经忘了。
“看来丁某也已经是你必杀之人了?”
“你们找错人了。”
玉娘这时已经推知他们是因为江湖恩怨而产生误会,既然与己无关,更加镇定下来。
“你不是‘白毛风’?”黑衣大汉问道。
“不是。”
“那你是谁?”跟班又叫起来。
玉娘看着那黑衣大汉,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说话。只要报出翡翠公子的名号,也许就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甚至那黑衣大汉也可能认出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局面下,她并不想提及亡夫。
她不愿说明自己的身份,那黑衣大汉自然也不肯轻信。
便裹挟着她,下了大道,来到长亭中。
那长亭地处山坳之中,三层基石,六柱支撑,四面围着三尺高的朱漆雕栏,东西两面留门。虽是隆冬,四面漏风,亭中却离奇的温暖。亭心有一张奇形石桌,四四方方,如同一个大石墩子。石桌左右,两个白发老者正在下棋,其中一人红衣长须,面色红润如同婴孩。而另外一人,则是青衣短须,满面皱纹,如同古树,手旁放着一口九环鬼头刀。
“唐老、秦老。”黑衣大汉毕恭毕敬道,“我们从城里缀着这个女人到这。可是她说,她不是‘白毛风’。”
那红衣的老者落下一子,抬头笑道:“哦?”
“我在酒楼里看见的她!”一个跟班叫道,“这女人付账的时候,一只手是铁钩的!这都快过年了,一个单身女人乱跑,手上还装个铁钩,这么邪,还骑驴,除了‘白毛风’,还能有谁?”
“铁钩?”那红衣老者望向玉娘。
那跟班毛手毛脚地就来抓玉娘的手,玉娘大怒,一闪身躲开了。
那青衣老者哼了一声,状甚不悦。
那红衣老者笑道:“这位夫人,我们在找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要杀我们,所以我们也要杀她。这事非同小可,不是玩笑,你要是说你不是她,你最好能证明给我们看。”
玉娘犹豫了一下,只得提起袖子,露出左手铁钩。
铁钩森然,跟班得意洋洋。他们在城中遍布眼线,提防那个白毛风,玉娘正是他首先发现的。他报告了黑衣大汉,黑衣大汉又通禀了青、红二老。论起功劳,当然还是数他最大。
“叮”的一声,玉娘的铁钩上忽然发出一声脆响。
玉娘身子一震,巨力袭来,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半空中落下一粒棋子,青衣老者长袖一招,凭空将之收回,随手落子。
刚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出棋子,玉娘不及反应,便给棋子射中铁钩,又给其上所蕴的劲力逼退一步。这一击,无疑已试出了她的反应与力气。
“只怕,真的不是她。”红衣老者笑道。
半个月来,侑州道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女煞星。那人自北而南,一路杀人,飞刀婆婆、射影老谭、铁孩儿、宝玉双英……侑州的成名人物,无论是神通能人,还是武功高手,给她找上便难逃一死。关于她的资料少之又少,唯一知道的,便是她是一个骑驴女人,以及她是以冰雪杀人。
因此还得了个外号,叫做“白毛风”。
侑州豪杰自然不甘引颈就戮,这才纷纷组织抵抗。以五炉城为例,青、红二老原是死敌,这时也结成同盟,枕戈待旦,在此坐等“白毛风”上钩。
“真不是她?”那跟班兀自不甘心,“好人哪会给自己装个钩子?”
玉娘仍是冷冷地不发一言。
“我听说这一年来,江湖上是有一个臂装铁钩的女子。”那红衣老者道,“阼州翡翠公子死后,遗体遭盗墓贼毁坏。他的遗孀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却臂装铁钩,千里追杀那人。想来就是夫人吧?”
他是江湖名宿,一切消息最是灵通,一张口便道破了玉娘的身份。
玉娘吃了一惊,那黑衣大汉也吃了一惊。
“是玉夫人?”黑衣大汉一愣之后,也立刻认出了她,“我说先前时看你就有些眼熟。”
他们终于提及了翡翠公子,玉娘心中一阵难过,只得点了点头。
“难道那盗墓贼到了侑州?在五炉城?”黑衣大汉问道。
玉娘不愿说话,摇了摇头。
她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那黑衣大汉原看见她可怜,还想帮她抓贼报恩,这时也不由觉得无趣。
红衣老者笑道:“丁贤侄,既然玉夫人不是‘白毛风’,不可再耽误人家行程,还不赔礼,再送玉夫人上路?”
那黑衣大汉臊眉搭眼地答应一声,带着玉娘正要离亭,可是一转身,却正看见有一个女人骑着一头黑驴,施施然地来到了亭外。
2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又下雪了。
那个女人侧身坐在一头黑驴上,穿着一件大红的绒里披风,施施然拐下大路,直奔长亭而来。雪花片片飞舞,在她的身边格外稠密,以至于令人难以看清她的面目。
“咳、咳!”远远地,她不住地咳嗽着,又用一方手帕掩住了嘴。
虽然没有什么铁钩狰狞,但她身上带出来的诡异,却比玉娘强烈得多。
一阵彻骨森寒同时从肌肤和心底,传遍了亭中诸人的身体。
那错认玉娘的跟班一心想要扳回面子,眼看女人来到亭前,当即大喝一声,迎了过去。
“妖女,是你么?”他大喝道。
那女人咳嗽着,牵着黑驴向旁边让了让,从跟班的身旁走了过去。
跟班身子僵硬,抬头、戟指,居然就那样一动不动,竟是在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女人终于来到亭外,长腿一伸,轻轻滑下驴背。
包裹她的风雪散了些,终于露出了她的样子。女人走进亭来,原本温暖如春的长亭蓦然一寒,玉娘与黑衣大汉等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让了让,忽觉脚下黏滞,低头一看,地面上竟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微微冻住了他们的鞋底。
青衣老者低头看着棋盘,一颗白子捏在手中,迟迟落不下去。
红衣老者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可是心中紧张,笑容却也不觉僵硬了。
那女人的个子原来极为高大,隐隐然比那黑衣大汉还要高出一点。长眉杏眼,鼻直口阔,肩宽腿长,颇有英武之气,只是两颊赤红,似有两团病火一般。
“你……你是白毛风?”红衣老者问道。
那女人咳嗽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只卷轴,稍稍展开,一一比对黑衣大汉、青衣老者、红衣老者,道:“黑甲神、凝碧刀、洪炉。咳咳,今天是你们的死期。”
那卷轴上,是一个个名字和人像。宝玉双英等尽在其上,已被打了红叉。
这女人竟是照着名册杀人,黑衣大汉又惊又怒,喝道:“果然是你这个妖女!”
女人抬起头来,平息了一下气息,道:“不要怪我。”
“怎可让你为所欲为!”那青衣老者蓦然发声。随着一声低喝,他长身而起,振臂扬刀。“哗啦”一声龙吟,鬼头刀青影闪动,已是一刀向那女人砍去。
他一直连话都不说一句,可是一旦说话,立刻就是动手!
那女人滴溜一转,身形异常灵活,已经一下闪开。那青衣老者虎吼连连,双手擎刀,一刀一刀,追着她连连剁去。可是那女人左一晃右一晃,倏忽间,便已在长亭丈许方圆的空间中连兜了几个圈子。
黑甲神反手拔出一对竹节鞭,他的三个跟班也各出刀剑,可是几个人又是围,又是堵,不仅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反倒差点被青衣老者的鬼头刀所伤。
玉娘向后退了一步,那女人身法诡谲,闻所未闻,她不由注目去看那女人的脚下。
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女人的脚下踏着丽大块坚冰。坚冰向上包住她的双足,下面延伸出的刀刃一般的薄片切在地上。地上那一层薄薄的冰,已经冻得非常结实,女人踏冰而滑,因此才会有那鬼魅一般的身法。
天下神通,各具玄妙,玉娘虽然见得多了,也不由一阵赞叹。战局惊险,出口又被人堵着,她不住向亭边退去,不知不觉,已退到长亭的雕栏处,上身向后一仰,已越过长亭的范围。
“哧”的一声,在这一瞬间,玉娘的后背上,忽然疾风劲响。
玉娘多番出生入死,虽然没有神通,但反应见识,早非常人可比,听得恶风不善,拼命向前一挣,后背剧痛,虽挨了一刀,总算不致致命。回头去看,只见长亭的立柱间,自己的几点鲜血正凭空缓缓滴下,而比照血痕,便见空气中隐约有一线碧色一闪。
几乎与此同时,那“白毛风”也已吃亏。她正脚踏冰刀,在亭中疾驰,忽然已给无形一刀当胸砍中,“当”的一声,硬生生被砍了个筋斗,摔倒在地。登时给黑衣大汉的竹节鞭、青衣老者的鬼头刀逼住了。
“妖女,凝碧刀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吧?”
侑州特产铁器,冶炼之术天下闻名,近年来更是炼出不少神兵利器。那青衣老者的“凝碧刀”,一刀砍出,刀气凝结在空中,可以维持一时三刻不散,直到一经触碰,便再发作。为了对付“白毛风”,他们日日在这长亭相候,此前城中人传信玉娘要来,他早已在亭中砍过数百刀,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谁知玉娘虽然不是敌人,但真正的白毛风,居然也在此时到来了。
刚才一番追打,凝碧刀的真意不是要砍杀那女人,而是不动声色地将唯一可以出入凉亭的入口,最终封住了。
“是谁派你行凶?你到底是谁?”那红衣老者问道。
他们多番部署,原是为了杀了白毛风,好了清此事,可这女人手持卷轴,奉命杀人,显然并非主谋,那便需要追查了。
那女人倒在地上,两手都被黑衣大汉的跟班踩住,显得柔弱无力。可是她仰面望向众人,咳嗽两声,两颊上的病火炽烈,却并不慌张。
“告诉你们也没关系。”她微笑道,“伏羲宫。我叫慕容芽。”
伏羲宫的名头不由令众人一愣。传说中那一直隐身于世界之外的神秘势力,为什么会忽然与天下英雄为敌?黑衣大汉和那青衣老者对视一眼,不由都是不安。而就在这时,慕容芽的身子蓦然一缩,男人们虽然踩得极重,可是她的双臂却仍像毫不受力一般,从他们的脚下溜走。
黑衣大汉见事不好,竹节鞭便向那慕容芽的面门上捣去,“啪”的一声,鞭头击中女人的兜帽,那女人却已不见了。
“你们应该乖乖等死。”半空中,那女人道。
众人循声去看,登时一个个面红耳赤。
只见那慕容芽侧身站在长亭的亭柱之上,九尺之处。一个身子像是没有分量似的,横在半空,她的披风、外衣全在刚才脱身的时候留在了男人们的脚下。她的全身上下,除了双足穿有鞋袜之外,就只罩着一层雪白的冰壳,连她的头发,都一丝不苟地包进去。冰壳隐隐透明,流光溢彩,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她一条条细长有力的肌肉。那女人的身体原就高大丰满,此时就更显得玲珑浮凸、充满野性。 一她是怎么站在亭柱上的? 亭柱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她脚下的一双冰刀,与坚冰融合起来,复又冻住,竟比用钉子楔入还要牢固。
“妖女!”黑衣大汉叫道,“不知廉耻!”
“伏羲大神赐我的法宝‘玄冰神甲’。”慕容芽微笑道,“你们能看到它的真容,能死在它的寒气之下,已是足够荣幸了。”
亭中雾气弥漫,冷森森的寒气,几乎以看得见的速度加剧着。长长的冰挂飞快地从亭檐上垂下,地面与亭柱相交的地脚更是结下厚厚的三角冰坨。慕容芽脸上的两团病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一张脸雪白晶莹,严肃神圣,直如冰雕一般。
法宝“玄冰神甲”,以万古玄冰制成,虽然是冰,但却柔软贴身,刀枪不入。穿上之后,全然不觉寒冷,更能汲取天下至寒之气,化为己用。
玉娘在一旁簌簌发抖,紧紧地裹住披风,后背的伤口却已冻得没有了知觉。
慕容芽长大的身子蓦然向下一沉,那原本冻在柱上的双脚冰刀,同时间已经解开,双刀压在冰面上,“唰”的一声,她自亭柱上滑下,已如一阵风一般,向黑衣大汉撞去。
黑衣大汉大喝一声,身上的黑衣一振,手中竹节鞭抡起,正迎上慕容芽。
神通四法:术、通、炼、御,他占了一个“炼”字。昔日以一身横练的硬气功横行天下,后来以武炼神,硬气功终于化为“黑甲神”的神通。神通发作,一身黑衣登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锵”的一声,慕容芽与黑衣大汉擦身而过。
眼看他们就要撞上的时候,那女人的身子忽然如灵蛇一转,便从黑衣大汉的肋下钻过,尖锐的刮擦声稍纵即逝。慕容芽右肩上凝出的一柄锯齿冰刀,在黑衣大汉的肋下撞得粉碎,却终于没能攻破他的黑甲。
在众人的注目下,那女人长长的一条腿打横摆起,凌空一跃,轻轻巧巧地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横滚。
那一跃,如同舞蹈,美轮美奂,却躲过了先前凝碧刀留在那里的一道无形刀气。
“好妖女!”
她竟然记得此前凝碧刀在亭中的留刀之处,众人不由又惊又怒。
偌大一个长亭,从地面到雕栏,从亭柱到石桌,早已结出了一寸多厚的坚冰,如同茧壳。慕容芽如同一颗弹丸,在冰面滑行跳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个长亭,宛如一只鸟笼,而她便如一只白色的灵雀,虽然不能脱困,但却可以立身于鸟笼的任何所在,令五炉城的六个男子望而兴叹,徒呼奈何。
不仅如此,在她高速地滑行中,她周身的玄冰神甲不时凝出冰刀冰枪,她或者贴身刮削,或者暴起投射。
“啊啊”惨叫声中,黑衣大汉那三个武艺不俗的跟班纷纷受伤,鲜血斑斑点点,洒上坚冰,旋即也冻成赤红色的冰点。
——若不是黑甲大汉和青袍老者追得急,只怕早有人死了。
“妖女!岂容你撒野!”
那红袍老者大喝一声,一蹲身,已蹲在那奇形石桌之下。双臂握住石桌下一根竖直的把手,奋力一拉,“咔嚓”一声,把手上的一层坚冰被他震裂。他已将那把手拉出三尺有余,再用力一推,“扑”的一声,那为冰雪覆盖的长亭蓦然间已着起火来。
3
那石桌是一只特制的风箱,而这长亭,赫然是一具熔炉。
“妖女!”那红袍老者大笑道,“今日让你死在五炉城的神炉之中!”
侑州产铁,冶炼之术因此独步天下,其中尤其以凿地为炉,引地火炼铁的技术为最高。五炉城地脉神妙,火脉又浅又烈,昔日便有五座极具规模的地火熔炉。后来此地渐渐繁华,从一个村镇变成城市,其中四炉相距较近,成为城中最重要的冶铁坊。而唯有一炉,因为太过偏远而遭废弃,后来又在炉上建成了长亭。
这座长亭便是那座废炉,因此才会在冬日温暖如春。
那红袍老者一辈子炼铁,所得神通“洪炉”,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炉灶,提升火力。这一回他们既知那“白毛风”是以冰雪杀人,立刻便决定以火胜冰。红袍老者在这长亭中安上石风箱,登时便将那长亭又改成了熔炉,而人在炉中,也可以鼓风加气。
“妖女,看你的玄冰神甲,能受得住我几箱烈火!”
那红袍老者拉动风箱,“呼哧呼哧”,又鼓入两箱风气。
“腾”的一声,青蓝色的火焰蓦然从地上砖缝中蹿起,直有半尺有余,猎猎作响,如同一柄柄快刀,将地面的上冰层切成了一块块碎冰。
“看看是你们先被烧死,还是我的神甲受不了?”慕容芽冷笑道。
“我们不会死!”红袍老者大笑道,“我的神通,早将我们的人从火焰中隔离出来!”
果然,黑衣大汉、青衣老者、三个跟班,全在火中活蹦乱跳的,不仅丝毫不受火灼之痛,连衣角发丝都未烧焦一丝一缕。
慕容芽大怒,扬手一挥,一蓬至冷至寒的冰气直喷上地面,瞬间压住地火,又将碎冰冻上了。
“干掉她!”红袍老者大喝道。
他虽已年迈,但一身气力,竟如牛似虎。拉了十数下风箱之后,两只衣袖硬生生被撑裂,碎成了丝丝缕缕,露出他古铜色的肌肉坟起的双臂。
“呼哧、呼哧”,风箱拉得更急,亭中更热,黑衣大汉和青袍老者双鞭一刀,虎虎生风,向那女人攻去,密不透风。
慕容芽两脚一蹬,重新开始滑行。
可是地上的坚冰已不似先前那么坚固,她只滑行数步,烈焰便已再次从地下腾起。“咔嚓”一声,冰面碎裂。慕容芽脚下一绊,一个筋斗向前摔去。
“抓住她了!”一个跟班叫道。
纵身扑来,他手里的单刀向女人身上斩去。
可是慕容芽的身子却并没有停下,她虽翻了一个跟头,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背上就已经又凝出一道冰刀。冰刀载着她,“唰”地掠过那跟班,冲上亭柱,顺势滑上了亭顶。
跟班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肚子上扎入一根冰锥,显见不活了。
“咳、咳!”慕容芽吊在亭顶,抑制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她原本雪白的脸上,不知不觉已腾起一片血色,那血色正是她先前时给人印象深刻的病火,不仅丝毫不给她增添生气,却只令她看起来格外虚弱。
“这女人格外受不得热!”
红衣老者在风箱旁看得清楚,见她的异状,忽然反应过来,大喜道:“穿件衣服她都热得上火,咱们这熔炉就要化了她!”
慕容芽脸色一变,那正是她的弱点之一。
“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一语方毕,她的身形一晃,便已不见。
黑衣大汉蓦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一晃,他原本落地生根的步法,因为脚下忽然结冰,而变得浑然用不上力。慕容芽出现在他身后,推着他笔直地向前滑去。
“砰、啪!”凝碧刀先前留在亭内的刀气,被逐一引发,纷纷斩在黑衣大汉的身上。
黑甲神的神通发作,黑衣大汉毫发无损,却也被震得脸色发白。
而慕容芽的目标,其实并非亭内的刀气。
——而是长亭雕栏上方的刀网!
“呼”的一声,慕容芽推着黑衣大汉滑到速度最快之际,猛地在他领后一提。
“啊啊啊——”黑衣大汉身不由己,已飞了出去,凌空撞上刀网。
“砰、砰”两声,那看不见的刀网已连斩数刀。黑衣大汉痛吼一声,前飞的势头止住,扎手扎脚地又摔了回来。慕容芽在他的身边滑过,黑衣大汉摔个四脚朝天之际,她弹身一跃,已瞄准了他刚才撞到的地方,扑了过去。
一声闷响,她也摔了回来。
“妖女,你知道老夫在亭外留下了多少刀?”那青衣老者哈哈大笑。
他在亭外布下刀网。因知对手难缠,因此一刀刀势大力沉,不以砍杀那白毛风为目标,而是要将她击回亭中,好能实实烧死在“熔炉”之中。那刀网布置得粗糙而厚实,同一个地方,慕容芽用黑衣大汉破了两刀,自己舍身去撞,居然仍撞不破。
不仅如此,她一个趔趄,已给那摔在地上的黑衣大汉握住了脚踝。
“你给我躺下!”
黑衣大汉大喝着一拉,慕容芽站立不稳,一个大劈叉,已是一个一字马,坐于地上。
青衣老者看出便宜,一刀向慕容芽砍来。
慕容芽坐在地上,双手在地上一推,掌心凝出冰锥,深深刺入冰面,整个人因此倒滑出去,再一低头,便自黑衣老者的刀锋下闪过。
黑衣大汉身下又给她结了冰,连躺着都躺不安稳,被她拖着滑走。
“砰”的一声,青衣老者那一刀又斩在黑衣大汉的臂上。黑衣大汉痛叫一声,手上一松,给慕容芽逃了出去。
“咳、咳。”慕容芽又滑上亭顶,单手一扣,将自己冻在高处。
可是她的身上在不住地淌着水。玄冰神甲变得有些透明,长亭中越来越热,凝出的冰雪几乎还来不及成形,便会化成了水滴。
“你走不了!”黑衣大汉叫道,“唐老,火再大点!”
玉娘坐在长亭一角,大张着口,喘不上气来。
开始时是背后挨了凝碧刀一道刀气,令她痛得直不起腰来。然后是那慕容芽放出的寒气,冷得她每呼一口气,都会被冻得两肺生疼。那时她觉得难受已极,可是等到当洪炉燃烧,坚冰融化,整个长亭变得一片蒸汽蒙咙,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被灌入滚烫的开水的时候,她才知道,那寒冷要舒服得多。
她艰难地张开口,可是却好像根本呼吸不到空气。在她蒙咙的视野中,黑衣大汉等仍在追打慕容芽,而慕容芽仍在逃着,却越来越狼狈。水蒸气渐渐散去,地上的火焰更盛,地砖通红,先前的坚冰连水痕都没有了。
若不是慕容芽身上不住放出的寒气,多少遏制了地下的高温,只怕她早就不行了。
——她不过是路过,怎知便遭这池鱼之殃。
“停……停下……”玉娘挣扎道。
红衣老者挥汗如雨,“呼哧呼哧”地拉着风箱。听见玉娘的声音,不由迟疑了一下。
他的神通“洪炉”,可以提升炉温,却也可以令人不惧高温。今日在此埋伏白毛风的人,事先都已受他神通加持,穿行烈焰,毫无阻碍。可是那需要他双手齐动,若要他去助玉娘脱困,难道真的要停下风箱?
红衣老者犹豫一下,注目去看战场,慕容芽咳嗽连连,几乎已不敢下地了。
——他们胜利在望,怎可因这样一个过路的女人而前功尽弃?
——何况翡翠公子已经死了,她又没什么本事!
红衣老者咬紧牙关,把心一横,继续猛拉风箱。
空气变得如同着了火,玉娘汗出如浆,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玉娘。
远远地,有人呼唤她道。
——是谁?
玉娘回过头去。
她看见一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开始是她以为是翡翠公子。但仔细看去,那张脸却在不断地变化着,一时像是翡翠公子,一时像是百里清……有时甚至还像蔡紫冠。
“对不住。”她对翡翠公子和百里清道。
那个人于是大步向她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快。面目虽然模糊不清,但一双眼神光灼灼,视线却已锋利得令她不由得不安起来。
“对不住……”她慌忙解释道,“我……我要死在这里了……”
那人脚下不停,终于走得近了,“啪”的一声,扬手就给她一记耳光。
玉娘猛地清醒过来。脸上热辣辣的,乃是她摔倒在地,为烧红的地砖烫伤所致。可是迷迷糊糊,一股怒气猛地涌上她的心头——是谁?刚才是谁打她?
——翡翠公子疼她爱她,不可能对她动粗。
——蔡紫冠心中有愧,也决不敢对她不敬。
——那么就是百里清!
一定是那该死的水蛇腰,他怪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因此竟然打她!
玉娘咬紧牙关,虽然愤怒,可是一股倔劲却也充斥全身。
——欠你的,我还给你!
她不顾一切,奋力一钩,便往她眼前的雕栏砸去。
“砰”一声,雕格居然应声碎裂,铁钩勾中格框,玉娘再猛地一拉,“咔嚓”一下,半幅雕栏已给她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那是青衣老者的一个疏忽:先前时他将长亭亭顶之下雕栏之上的一切空白之地,全都以凝碧刀封住,确保了白毛风无从逃脱,可是却彻底忽略了膝盖附近,这不堪一击的雕栏。
无形的不堪一击,有形的牢不可破。青衣老者明明可以加固一切,但心中的成见却终于令他在这天罗地网中,留下了巨大的破绽!
五炉城中的四人目瞪口呆,可是玉娘根本顾不得去多想这些,半身剧痛,她拼命一滚,已自雕栏的缺口中滚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时,“哧”的一声,慕容芽也紧跟着她,逃了出去。
4
慕容芽一出长亭,立时就地翻滚。
她身上的玄冰神甲坚不可摧,可是却最怕高温。为洪炉铸炼良久之后,几乎已到崩溃的边缘。这么一脱困,在积雪中一滚,汲取寒气,补充灵力,才算脱险。
长亭中的四人,不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雪如鹅毛,为狂风撕裹,形成一个扯天扯地的龙卷,慕容芽站起身来,在漩涡之中凝立不动。
一时间,场中便只有玉娘扑倒在地,几番想要坐起来,却筋疲力尽。
旋风中,慕容芽的咳嗽渐渐止歇。好一会儿,风雪散开,慕容芽才重又现身。她身上的玄冰神甲,已恢复了白冷的本色。长亭中的四人万念俱灰,却见那女人几步来到玉娘身边,一手覆于玉娘额上。
玉娘体内火毒,登时给玄冰化去。
“你……”玉娘悠悠转醒,看见慕容芽也吃了一惊。
“不要动。”慕容芽冷冷地道,“你救了伏羲宫的使者,伏羲大神留你一条命!”
煮熟的鸭子飞了,何况又将这魔头真的惹恼了,亭中五人悔恨交加,那青衣老者手握凝碧刀,更是自责不已。
红袍老者大喝道:“无妨!有我的洪炉在此,谅她也不敢进来!”
一面说,一面将风箱拉得更快,将整座长亭烧得通红。
慕容芽冷笑着,忽而向凉亭左侧的山丘上滑去。
她双足连蹬,足上冰刀所触,积雪全都变成白冰。她滑行着,开始时是绕着长亭转了两圈,圈子越来越大,风雪袭人,她忽然不见了。
“她走了!她走了!”
那黑衣大汉的跟班大喜过望,叫道:“秦老爷,快解开凝碧刀,快放我们出去!”
“走不得!”那红衣老者喝道,“咱们被这妖女盯上,如今天下间也只有这间长亭最为安全!”
两个跟班对视一眼,忽然都对那黑衣大汉道:“丁爷,咱们得走啊!”
黑衣大汉看了一眼那青衣老者,没有说话。
“丁爷,您的黑甲神,那妖女根本奈何不得!咱们困在这,根本没用啊。”
“就是,这长亭说是安全……此前不也说是那妖女决逃不了?”
他们终是对那青衣老者此前的疏漏耿耿于怀。那青衣老者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黑衣大汉犹豫了一下,道:“秦爷、唐爷,那我们去把那妖女引开。”
青衣老者又惊又怒,道:“丁贤侄。”
黑衣大汉道:“秦爷,麻烦您开门吧。”
他去意已决,青、红二老眼看劝不住他,不由气馁。青衣老者来到长亭门前,挥刀一斩,将先前的刀气收了。黑衣大汉与两个跟班拱一拱手,道:“秦爷、唐爷,我们去城里再找人来救你们!”
他们一行三人,匆匆出亭,亭边有马,三人上马就走。
只见三人背影,头也不回,越行越远,眼看着在风雪中模糊起来。
可就在这时,其中一人,忽然横飞出去,坠下马来。
然后,才传来他的一声惨叫——
“啊!”
亭中二老大吃一惊,注目去看,只见剩下的那两人中一个忽然拨马回头,又猛地向长亭驰来,而另一骑则打马扬鞭,更不要命地往风雪中去。
又是一声惨叫,向前的那人以先前那人相反的方向横飞出去,人在半空,已经裂成两截。
而驰回的那人,身材魁梧,正是那黑衣大汉。
黑衣大汉骑在马上,面目渐渐清晰,只见他满面尽是惊骇之色,一面打马,一面侧过头,拼命望着左侧的山丘。
众人循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山丘的雪原上,隐隐有道银线在半山腰画出一道亮闪闪的尖弧,正从上向下,笔直地冲将下来——
那正是慕容芽!
那女人头上脚下,全身伏于地上,玄冰神甲令她在雪地上滑行,几无滞碍。她的头顶、两肩上形成三柄狭长的冰刀,如同三棱的箭镞,破开迎头的强风。她借地势而下,如同一支纯白色的离弦之箭,目标黑衣大汉,越来越快。
“丁贤侄,快啊!”亭中青衣老者大叫道。
黑衣大汉目眦欲裂,打马加鞭,脸上已满是绝望之色。
他离长亭不过三丈之遥,慕容芽却已到山脚,那速度越来越快,直如奔雷闪电。
“喝——”那黑衣大汉蓦然大喝一声,人已离鞍跃起,人借马势,全力一跃,已抢在快马之前,如鱼鹰投水一般,往长亭扑来。
“嘭!”
蓦然间白影一闪,慕容芽却已赶到了,凌空一跃,正与黑衣大汉撞个正着!
黑衣大汉闷哼一声,便在距离长亭不过数尺的地方,硬是给打横撞开,远远地滑了出去。
玄冰神甲硬撼黑衣甲,两人固然俱无损伤,可是慕容芽从山上而来,所携巨力哪是人力所能抗衡,一撞之下,黑衣大汉登时进不了长亭了。
黑衣大汉摔倒在地,身上结冰,一下子滑出五六丈之远。
而慕容芽却去势不歇,又滑上了对面的山坡。
“唰——唰——”她化作一道白光,在两山之间反复滑行,借着下冲之势,越滑越快,下冲之力也越来越强。
冰刀森寒、巨力无双,黑衣大汉的两个跟班,就是因此给她杀死。
她沉默着,但是两山之间的这片坳谷,忽然间,已经成为她负责行刑的断头台。
那黑衣大汉挣扎着站起来。
虽然有“黑甲神”神通护体,他并未受伤。但是现在的他,看起来却极为慌乱。在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结下一层冰壳。
冰壳窄窄的一圈,将他的口鼻封住,已将他憋得面红耳赤。
——若要杀人,不一定是刀枪入体。玄冰神甲凝成的坚冰,死死地箍住了他的口鼻,令他在剧烈动作之后无法呼吸,登时已令他濒死。
他的竹节鞭早已不知掉落在哪里,赤手去砸那冰壳。冰壳却是慕容芽认真结成,远非先前时亭中冰挂可比,直硬于铁石。他指抠拳砸,根本无济于事。
“丁贤侄,快进来化了它!”那红衣老者喝道。
黑衣大汉听见,果然勉强集中神志,一步一滑地向长亭走去。
他走得艰难,可是却无济于事。在距离长亭三丈之处,慕容芽风驰电掣赶来,在黑衣大汉的腿上一拨,便又将他带出到五丈开外。
如同灵猫戏鼠,在闪电般经过长亭门前时,她望向亭内。
她的脸,如同冰雕雪刻,不见一丝感情。
黑衣大汉被她戏弄三回,终于筋疲力尽,整个人跪倒在地,脸色红得如喷血一般,两眼中眼珠凸出。
他已经不行了,亭中青衣老者叫道:“我去救他!”
“秦兄不可!”红衣老者拉动风箱,将长亭烧得如同炼丹炉一般,叫道,“那妖女便是要将我们各个击破!”
“管不了那么多了!”青衣老者大叫一声,挺刀跳出,三步两步来到黑衣大汉面前,叫道,“丁贤侄……”话未说完,已觉一阵寒风掠过,他的身子蓦然向后折去。
鲜血喷出,他已为慕容芽自背后掠过,一刀腰斩。
黑衣大汉被喷了满脸鲜血,双目瞪如牛眼,终于也软软倒下。
“秦兄!丁贤侄!”那红衣老者在长亭中悲声叫道。
鲜血在雪地中触目惊心,五炉城经此一役,无疑已是万劫不复。
“妖女,有本事你来杀我!”他将风箱扯得更急。
“呼呼”声中,整座长亭都燃烧起来,青蓝色的火苗透过亭顶,直烧上半天,红衣老者叫道:“来呀,来呀!你敢踏入长亭半步,我便将你挫骨扬灰!”
慕容芽没有回应。
远远地,她站在右首侧的丘山顶上,雪白修长的身子挺立风中,如同一株雪松。
然后,她从山上一跃而下,滑向长亭。
玉娘闭上眼,那一声巨响,令她耳鸣不已。
随之而来的气浪冲击,更令她在雪地中滚出数步之遥。
慕容芽撞入长亭,最冷的玄冰神甲对上最热的熔炉,虽只一瞬,长亭便已炸开,巨大的蒸汽冲天而起,如同白龙飞天。
亭边驴马惨嘶不已,蒸汽消散,那长亭已被夷为平地。
烟尘中,一个高大的女人缓步走出,身上冰壳流光溢彩,宛如仙人。
“跟我走。”慕容芽简单地道,“你和伏羲大神有缘。”
叁 爆竹,辞旧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