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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长
【> 李雪夜 图\楔子】
其一:屁
陈师觉得师父说的话很对——江湖上的事,不要讲什么兄弟情义,那东西太虚了。搏一个好名声的代价,往往是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
兄弟,那只不过是横行长街时的一群帮衬,只不过是遇上强手时的虚张声势。有这么一帮人跟着你,比你武功好的高手见了你,也总得退上一步,躲上一躲,你也就能比别人更威风些。平时借他们的势,请他们多喝几顿酒,多去几次醉红楼就是了,跟他们玩实的,那你就输了。
不过,二十多岁的陈师似乎是到了迟来的叛逆期,再加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老讲忠义侠客的故事,听得他热血沸腾,于是就觉得师父的话是不对的。
两年前师父死后,再没人天天在他耳边哕唆,他也就将师父的教导当成了耳旁风抛到一边,我行我素起来。
对兄弟,那得讲仁义,讲担当!我是他们的大哥,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若不能在他们有难时帮他们,我算什么大哥?我若不能为他们两肋插刀,我算什么好汉?
现在他跪在师父的坟前烧着纸流着泪,却当真是后悔了。
“师父。”他一边烧纸一边念叨着,“今后啥时能再来看您就不一定了。啥时候能再回家乡,也说不准。我听私塾先生念的诗里说什么‘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今后您老人家就得寂寞着了。这次我给您多烧点,下次什么时候再来,那就看运气了。”
他抹着眼泪,一半是因为想念师父,一半是因为知道自己那花天酒地的生活算是永远结束了。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包东西。而到现在他也不知那一包里究竟裹了些什么,那是跟随他的兄弟之一冯小柔寄放在他这儿的。
当初让他帮忙藏着时,他就知道那是赃物,但冯小柔一个劲儿地鞠躬,一个劲儿地流泪请求,他也就展现出了大哥的大仁大义之气,挥了挥手就收了下来,投在后院的枯井里。
对于钱财他是不动心的,这么些年带着一群兄弟在镇里横行,各大商铺都知道他陈师的大名,每月为了确保他不到自己铺子里生事而给的孝敬钱,就已经让他花不完。
他老哥儿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师父更是很识相地早早死了不用他花钱来养,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缺钱。
作为一个孤儿,他缺的就是兄弟们。
陈师曾以为自己是这帮兄弟们眼中的大人物,是他们争相崇拜模仿的对象;他也曾以为兄弟们跟自己都是一条心,是肯为了自己两肋插刀的。
但没想到冯小柔事发后,第一个把他供了出来,而且这件跟他屁关系也没有的窃案,在冯小柔嘴里他却成了主谋主使。
这下捕快们可高兴了。陈师本来就是镇里的一害,这么多年横行无忌,但因为没犯大事,而且武功极好镇上无人能敌,所以衙门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如今这桩案子,可是扳倒这黑老大的绝好机会,于是捕快们立刻将他一众兄弟都缉拿归案,这帮家伙一鞭子没挨,就立刻识相地顺着捕快们的引导,把他这个“贼头”供了出来。
要不是捕快里有个本事低微,平时老受同僚欺负,但却领过陈师好处的陆山提前通知了陈师,此时他还烧什么纸,早在大牢里挨沾水鞭子受刑了。
“跑吧。”陆山当时抹着眼泪说,“这次你的案子已经坐实了。你的兄弟们都说你是主谋,物证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
陈师当时是一万个不相信,但他还是听了陆山的劝立刻出去躲了起来。不到一刻,他就在东边荒地的草丛里见到几个捕快提着刀冲进自己家。
于是他只好跑了。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身为衙门里的人,陆山给他指了最好的出路,“一是落草为寇,二是当兵。一般犯事的人都只能落草,但那么一来一辈子都没翻身的机会了,除非朝廷招安。还是当兵比较稳当,依你的身手,若是立下大功还能升职,将来说不定能混个官当。我有个远房三叔,你带着我的信去投靠他,他会给你安排当兵的事。”
陈师权衡再三后,决定当兵。
再怎么说,他总觉得凭着一身武功,算是个江湖上的大侠,若是落草当贼,前途太暗淡了不说,那就真是堕落成恶徒了。陈师向来自认为自己还是个人物,是个书里说的好汉。
打家劫舍?那事咱不干,那是宵小之辈干的,咱陈师,大侠客!就算这一辈子毁掉了,至少也得当个能为国为民出把力的人物。
烧完纸,抹完眼泪,他就出发了。临行前他无限眷恋地站在山上,向远处自己一辈子没离开过的小镇望了一眼,发誓今后一定要听师父的教导,再不能把什么兄弟、仁义当成一回事。
担当?屁!仁义?屁!
其二:朋友
落寞的陈师觉得,陆山的三叔真是个好人。他逃家逃得匆忙,身上没什么钱财,也没能买什么像样的礼物孝敬这位老人家,只凭着陆山的一封信,老人家就为他跑前跑后,安排好一切将他送进了军营。
三叔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诲:“孩子,谁过去不犯点错?改了就好。军营里苦些,但能磨炼人呀,万一有机会立个功提个官儿当,不也挺好的?好好干!”
陈师是真心感激这老头子,心里早想好了——万一以后立功真当了官儿,一定骑高头大马带老头儿在城里转几圈,买一堆好东西送老头儿家里去。
但他的感激之情,在军营中没用半天就被消磨得不知哪里去了。
这就是军营?
他算是开了眼界。
没有想象中的日日操练,天天习武练阵,一群大兵散漫地在营里三五成群,或是赌博,或是谈论昨天晚上怀里的姑娘。他还见到有几个兵在编草鞋,说明天一早的集市上这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新来的是吧?”他在营里发呆的时候,有几个大兵走了过来。领头的个子挺高,一脸凶相,肌肉隆起,是个大块头。
陈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友好地道:“是新来的,怎么了?”
“教教他规矩。”大块头冲身边一个瘦子一歪头。
瘦子立时开口:“新来的兵,要替老兵打扫营盘、营房,洗衣服袜子,要孝敬……”
瘦子还没说完,陈师已经转身走了,他没兴趣理这些不成熟的二流子。
“站住!”大块头声音威严,陈师没理他。
“站住”大块头吼了起来,陈师也没理他。
“站住!”大块头直接追了过来,伸手去抓陈师,陈师不能不理他了,一扳他的手腕,回身一个腿绊,大块头“轰”的一声砸在地上,沾了一身的尘土。
本来要跟着上来打太平拳的瘦子一众见状,立时原地立正,没一个冲上来帮忙。
这就是兄弟。
陈师不屑地一笑,算是看透了这一群跟着强者混生活的东西。
什么东西!你强时,他们跟着你沾光;你倒霉时,他们跑得比谁都快。嗯,只是跑还算是好的,像他那群“兄弟”那样,诬陷他、反咬他一口,才真是混蛋!
想到这里陈师动了气,这气也就撒在了大块头身上。也该这小子倒霉,以为自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还想跟陈师较劲,结果被陈师一通拳脚打得趴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军营里这下可热闹起来了,一群人围了过来,跟着叫好,等陈师打完了人,他们又跟着起哄,嚷了半天。
“兄弟有两下子,练过?”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人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主儿。
“练过。”陈师瞥了那人一眼,一点头。
“玩两把怎么样?”那人笑问。
“你也练过?”
“不。”那人急忙摆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张桌子,上面有骰子和钱,“我说的是这个,兄弟好这口儿吗?”
“来吧。”陈师走过去,连赢了六局,自己面前堆了一堆钱。
同桌共赌的十几个大兵,有的摇头叹气,有的竖起大拇指:“这才是英雄!打架不输人,赌钱也这么厉害,佩服!”
陈师冷笑——这算什么?小爷从小混在街头,赌遍全镇也没遇过敌手。
引他来赌的那人脸上一直挂着笑,是一种自信的笑。他的眼神有点意思,仿佛孩子发现了志同道合的玩伴,透出一种欣喜。然后他开始大笔下注,连赢了好几把。陈师面前的钱堆越来越小,但陈师脸上始终挂着笑。
“有意思了。不如咱们一对一吧。”陈师对那人说。
“好啊。”那人同意了,“就比大小吧。”
色盅到了陈师手里,第一把,他摇出个十四点,胜了对方。但对方也不弱,不过就输了他一点。第二把,对方摇出十五点,陈师差对方两点。两人你来我往,基本上不分胜负。
“兄弟手法高明,佩服。”陈师知道自己是遇上了同道中人,抱拳拱手。
“我叫成安,兄弟怎么称呼?”对方拱手笑问。
“陈师。”
“这名字可不大好。”此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一众赌徒回头,发现是一位着甲的军官,身后还跟着一个五人的卫队,个个铠明甲亮,腰悬佩刀。
众兵虽然不认得这军官,但也知道这是大官,立时恭敬地站好。
“怎么不好了?”陈师皱眉,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响亮。
“当个秀才挺好,当兵就不好。”军官盯着陈师的眼睛,从里面看出了桀骜不驯的强势,“战场是个陈尸之地,你叫陈‘尸’,就好像早知道自己要死在战场上一样。”
陈师的脸色变得阴沉,眼里跳动着一种挑衅的光。那将军很熟悉这种光芒。他看着陈师,丝毫不为陈师的气势所动,眼神平静,仿佛是湖水,令陈师眼里的凶狠投入其中便立即沉没。
“你们平时就干这个?”军官望了望桌子。
“不然干什么?”成安笑了,笑得有点吓人。
他本就是长相威武得近于凶恶之人,不笑时还好,笑时更难看、更吓人:“没人管我们,从到这里起,我只见过我们干户大人一面。闲得无聊,只能找点乐子。”
“今后就不同了。”那军官说,“现在起我便是这卫所的干户,你们都由我统领。我叫王金。”
“见过大人!”其余士兵一听是顶头上司,立时恭敬见礼,唯陈师与成安不同。成安只是抱拳低了低头,多少表示了些敬意,陈师却是皱着眉,随便抬了一下手。
“你很会玩骰子?”新干户王金问陈师。
“还好。”陈师说。
“我年轻时也玩过一阵子。”王金拿起盅,把三个骰子扔进里面,“不如我们赌一把?”
“大人可带了钱来?”陈师问。
“倒不曾。”王金摇头。
“那有什么可赌?”陈师笑。
“我们玩大点吧。”王金说,“赌项上人头怎么样?”
周围的大兵都傻了,他们知道这赌是假,王金要杀人立威是真。
这干户不同寻常,恐怕今后要没好日子过了——不少大兵心中如是想。
“大人若是输了呢?”陈师感觉到王金眼里有挑衅和不屑的目光。他讨厌这种目光。
从小到大,曾有无数人这样看着他,结果都被他打翻在地。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消除这种目光的方法,容忍、退让都只能让这种目光变得更多。
唯一例外的是他师父。那时他十三岁,遇到这不给自己让路的老头子时,本想绕过去算了,但却在那老头子眼里看到了这种目光。于是他动了手,接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然后拜了老头子为师。
“先赌过再说。”王金看着他,“赌不赌?”
“赌。”陈师点头,示意王金先来。
王金没有客气,拿起盅来一通猛摇,那手法看起来并不如何,但将盅放下后打开,里面却是十八点。
所有人都脸色苍白地望着陈师,认为他不久之后一定会人头落地。
成安也看着他,眼里闪着光。
陈师把盅拿了起来,用力地摇,看起来也没什么章法,但放下后再打开,里面也是三个六,十八点。
“这怎么算呢?”他问王金。
“再来。”王金杀他的心似乎很是坚决,接过盅开摇。
两人摇了十三把,最后,王金终于失了手,输给陈师一点。
“这怎么算呢?”陈师笑着问王金。
“传令下去,卫所内所有士兵集合!”王金没有理陈师,转向身后一个卫兵,然后大步走开了。
“真有你的!”“‘陈大哥,你可真厉害!”“我一看千户那张脸,都快吓傻了,陈大哥你还敢跟他赌,真是条汉子!”
赌徒们一下围了上来,赞誉之词充满陈师的耳朵。陈师却只望向了成安,后者笑:“你小子不老实,方才跟我赌没拿出真本事来。”
“有意交你这个朋友。”陈师说,“让你输得精光就不太地道了。”
“你方才就不怕输给他?”成安问。
“输了又如何?”陈师笑,“他只不过是个干户,真以为自己是将军,可以随便斩部下的人头?那只不过是吓唬人,被他吓住,就会被他死死压住,变成他的狗,将来没任何翻身的机会。”
“你真是个精鬼!”成安咧开嘴笑,笑容吓人。
其三:出师
陈师没有交朋友的打算。不过师父说过,所谓“兄弟”其实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借他们成势,他们也同样借你成势,势大了,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好混。过去他只认可了师父后面的话,但现在他也认可了师父前面的话。
“兄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在这军营中,光靠拳脚不能解决一切事,总得拉几个像样的人聚在一起,才不会有人敢打你的主意——尤其是在自己被千户大人盯上的时候。
卫所的兵都是世袭,也就是军户出身。陈师不是,他之所以能进来,全靠三叔的帮忙。
过去的干户是个糊涂蛋,根本不管卫所里的事,所以营中诸卒不是聚众赌钱扯淡,便是自己做自己的小生意,而陈师这样的人也可以从容地在营里混下去。但王金不同。
王金是个“狠人”,他一到,就颁布了几条军规。初时许多人只当这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完就算了,但没想到王金是真狠。
当有一人被打断了腿,五人受了鞭刑半个月爬不起来后,所有人都老实了。
从此,军营里没了赌场,没了作坊,所有兵座每天操练武艺阵形。营里也没了谈论姑娘的声音,有的只是喊杀之声。
王金盯上了陈师,盯得很紧,似乎是为了报复之前陈师带给他的耻辱。
从第一天开始训练起,王金就不断地挑陈师的毛病。百人队里,陈师跑得最快,跳得最高,举石锁举得最快,王金见了就沉着脸训斥:“你以为军队是什么?行动一致,才是至胜之道、保命之法。你是在炫耀吗?好,那么就让你炫耀个痛快。”
于是,陈师被命令做多出别人一倍的训练。
陈师冷冷地看着王金。如果是在从前,他早把这人打倒在地了,但现在不成。这里是军队,说了算的人物是王金,而不是他陈师。殴打千户,这可能会是死罪。因此陈师异常憎恶王金,他知道王金在这里一天,自己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而且依王金的精明,只怕早晚能发现自己并非军户出身,到时王金就真可以杀自己了。
陈师想动手,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想活下去,就得忍着。
忍到某天有机会为止。
半个月里,陈师的身边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兄弟。弱者总是愿意向强者靠拢,以得到强者的保护。而强者也愿意抱成团,好让自己在更强的强者面前也能昂然无惧。感受到他的强悍想跟随他的人不少,但他不可能都收在身边。他观察这些人,从中挑出训练时表现出色的一群,收成了“兄弟”。
成安也有一群这样的兄弟,个个五大三粗,勇猛过人。
陈师和成安两人关系友好,两边兄弟们的关系也因此十分融洽。在干人之众的营中,这么三十几个人抱成一团,就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无人敢惹。
但陈师知道,成安是不可以完全信任的——不仅成安,身边这些兄弟也同样不能完全信任。他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人会在关键时刻出卖自己,所以他还得等。
“陈大哥,有个小子想跟着你。”有个兄弟,不知是不是收了那“小子”的好处,把那“小子”带到了陈师的面前。
陈师知道这“小子”。这“小子”叫李明,矮个子、瘦身材,没什么力气,打架也不成,每天训练都是落在最后,彻头彻尾的弱者。
“陈大哥。”李明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也极低,“我敬仰大哥的本事,想……想跟在大哥身边。”
“是被人欺负得怕了,想找人保护吧?”陈师看着这小子身上的伤痕,语声轻蔑。
“我……”李明说不出话。
“我的兄弟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陈师皱眉,“你什么时候能证明这一点,什么时候再来见我吧。没用的懦夫,怎么能成我的兄弟?”
然后他笑,李明在这种笑声中咬着嘴唇退下了。
“你收了这小子多少好处?”陈师问那介绍人,“下次少带这种人来,就算我愿意收他,别的兄弟只怕还嫌跟他走在一起丢人吧?”
这话他说得很大声,相信门外的李明也听见了。
一个月后,战事来了。
对方是一伙山贼,据王金说,这一伙山贼原来也是士兵,而且是在北方前线上的精兵。因为将军的决策失误而败给了契丹军,但将军巧妙地用特殊的技巧躲过了朝廷的惩罚,罪却落在了败后溃逃的小军官和兵卒身上。
这一伙山贼有五百多人,溃败下来后本来是由一位千户带着,要回归军队。但后来听说朝廷杀了许多逃后回归的兵将,于是寒了心,便占山为王过起了强盗生活。这一伙山贼,个个实力强悍,更懂得作战之道,地方捕快拿他们没有法子,只好求助军队,而其他卫所的大人们,躲这种事还来不及,谁也不出兵,只有王金竟然主动找了过去,要求助地方除害。
不论是军中还是县府,见有愿意出头的角色,自然都是高兴的。
于是,王金的千人队伍就来到了山中。
“这是立功的机会。”成安在入山前,便来到陈师的身边,“陈师,我之所以交你这朋友,是看出你和我是一路人。”
“你有什么打算?”陈师问。
“这伙人不简单。”成安说,“他们是杀惯了人的角色,打过的仗比我们听过的仗还多,杀过的人比我们走过的桥还多,想战胜他们是不可能的。”
“死路一条?”陈师皱眉。
“对那些人来说是。”成安笑,看着其他兵卒。那些家伙都紧张无比,手心全是汗。
“你有十六个兄弟,我有十八个。”成安低声说,“保证这些人都围绕在咱们周围,力量拧成一股绳,我们两人就是安全的。你我合作,用他们当人肉的盾牌,我们取敌人首级。遇上厉害的我们就退,遇上弱的我们就进,杀人割头!”
军中,向来是以人头计功,因为用其余来计杀敌数都能造假,但人头,每人却只有一个。
陈师的心跳了一下,感觉自己有点发冷。
他确实不再相信什么“兄弟”了,他也确实打定了主意,只从“兄弟”那里互相牟利。但像成安这种极端的做法,他却还没有想过。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做法。
其四:打架和杀人
行军的时候,陈师注意到了那个懦弱的李明。
此时李明和五个不算很健壮,但至少也有点战斗力的大兵走在一起,互相低声说着什么。
陈师竖起耳朵听,隐约听到他们是在互相鼓励。他不由笑了,等着看到了战场上时,这些愚蠢的家伙怎么死。
他相信李明是不会真拼命的。这小子之所以和强者站在一起,为的是寻求保护,在这种生死战场上,这五个家伙将成为李明最好的挡箭牌。
这就是陈师的想法。
队伍进了山,在离山贼老巢尚隔一座山岭时停下。此时天色已黑,经过一天的跋涉,将士们都有些疲惫,这令王金很不满意。
“大人,这已经很好了。”一位百户恭敬地说,“若是换成一个多月之前,别说打仗,光是这一日的行军,这一千来人早就垮了。”
“还不够。”王金摇头,“差得远呢,但是经过这一战,我想他们会变得更强。”
队伍扎下营,开始休息。
按王金的要求,所有人都带着冷食。队伍安营后,所有兵将就在帐外的林中就着月光啃食着冷馒头、干腌肉,用自己身体的热量对抗夜里的微寒——王金命令,不许任何人生火。
月亮西移,月色越来越暗。奔行了一天的战士们卧倒在帐篷里,鼾声如雷者有之,梦呓者有之,做梦娶老婆傻笑者有之。
陈师没睡着——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他在帐中辗转反侧,想着成安说过的话。不错,那是最稳妥的立功之法,但也是最残忍的。他回忆着那一张张男儿的脸,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是的,他并没有将他们当成兄弟,而且他认为他们也是如此。他们不过是团聚在强者周围,形成更强的力量以自保而已。
这些人在利用我,我自然也可以利用他们。
陈师努力说服自己。
但他还是睡不着。在似梦非梦之问,他看到了自己的家,看到了冯小柔,看到了那一个个背叛自己的兄弟。被兄弟背叛是什么滋味,没人比他更了解。而现在,他却要反过来背叛别人。
为什么会睡不着?为什么心里有这种难言的不安?
然而,他当感谢这不安之心,凶为正是这不安之心救了他。
山贼来偷营了。
这一伙贼人竟然早在山外就布下了暗哨,当军队进入山中,山寨那边就已经知道了消息。但山贼的头领并没有动,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天色黑下来,等待着月亮落下去,等待着黎明将至,所有入睡梦正甜的那一刻,才突然动手。
一动手,就是雷霆之势。
陈师的军帐中一下钻进了三个山贼。这些山贼眼里放着光,如同夜里寻食的狼。他们手中提着刀,刀上也放着光,森寒可怕。陈师还没反应过来,这三个人三刀便结果了三个熟睡中的大兵,下手干净利落,一刀一条命。
死了三个人,陈师才猛地跳了起来,他大叫着:“偷营,偷营!山贼偷营了!”
他去找自己的刀,但惊慌之中没有摸到。三个人中,只有一个盯住他,那眼睛里闪着的光令陈师颤抖。
他打过架,也把人打到半死过,很是痛快。
但他没杀过人,他也从没想过当自己面对真正的血腥杀戮时,会是什么反应。
他只是曾幻想过,自己一个人,一双拳,打倒十数强敌,引得姑娘们直抛媚眼,百姓们齐声喝彩。自己傲立当场,隐然大侠风范。
如今他终于见到了真正的血腥杀戮,见到了真正的杀人者。这些人的武功不如他,没那么精妙的手法,只知道举刀斩下。但那一斩,却那么有力,那么坚定,刀落下时,必带走一条人命。
这是杀人者,不是武士,不是侠客。
慌忙中,他被同伴绊倒,那杀人者提着刀走过来,先一刀砍翻了一个刚爬起的大兵,再一刀捅死了一个还在揉眼睛的家伙,带着一种地狱魔鬼的笑容,向陈师走来。
陈师咽了一下口水。微弱的月光洒了进来,照见帐篷中的死尸。他看到另两个杀人者,轻易将自己帐篷中所有人杀死,然后提着刀,笑着看他们的同伴走向自己。
陈师颤抖着,他心慌。他感觉自己死期将近。
不能如此,不能如此!不反抗就是死,打,打他!
陈师跳了起来,拳头打得毫无章法,被对方轻易闪过。
必须拼命,必须拼命!不然就是死!
陈师狂叫着,突然一下撞入对方的怀里,两人滚成了一团,在帐篷中厮打。
另两个杀人者大笑,仿佛在看一出好戏般站在一旁,没有动手的意思。
此时陈师脑子里全没有什么章法,只知像野兽一样与对方拼命。
两人滚在一起,却什么妙招也发挥不出,只凭着本能以力量互相纠缠、压制。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师感觉自己的力气都快用光了,对方开始占了上风。
不行!
陈师的眼睛发红,突然张口向着对方的颈子咬去。他咬住了对方的脖子,牙齿用力、脖子用力,生生将对方的脖子咬穿,将血管咬断。鲜血喷涌,洒了陈师一身一脸。
对方狂叫,但叫声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声音。陈师一把将他推开,抢下了他手中的刀,与另两人对峙。
那两人不笑了,一起瞪着眼向陈师走了过来。陈师大吼一声,挥刀冲了上去。
刀,使得毫无章法,但却有一种野兽般的野性在内。陈师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又杀了一人,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来时,对手已经只剩下一个了。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打掉了他手上的刀,一下将他摁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一只手扼着他的咽喉,一只手举起刀对准他的脖子。陈师反抗,但不得其法,只知用双手抓住对方扼喉的手,却不知怎么挡那将落下的刀。
脚步声传来,那杀人者惊愕地回过头。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杀人者的脑袋瞬间掉在了地上,鲜血喷到陈师的身上。滚热的血却令陈师突然间感觉到一阵寒冷。
“受伤了吗?”来人推开仍骑在陈师身上的尸体,伸手拉起陈师。陈师对这声音无比熟悉,借着些微月光,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不是成安,也不是他任何一个兄弟,而是他最恨的王金。
“到底是有武功底子在身的人。”王金点了点头,“那两人都是你杀的吧?我果然没看错你。”
陈师说不出话来。他不大能理解王金的话,此时他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
“跟我来!”王金一挥手,先冲了出去。陈师愣了愣,然后捡起一把刀跟着冲到外面。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卫所的士兵们衣衫不整地与山贼搏斗着。山贼的数量不多,都是一个人在与几个士兵打,但他们却占上风,因为他们非常悍勇,而士兵们却和陈师一样慌乱。陈师看到他们,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样子,不由羞愧万分。
打架和杀人,原来是如此不同啊!他想。
其五:敌人的想法
王金很厉害。
他的武功也说不上多高,但他的动作很有效率。他的刀法很简单,就是劈斩,但每一刀必能砍倒一个山贼。很快,山贼中一个功夫高强的家伙对上了王金,两人竟然打成了平手。
陈师怔怔地看着,忘了去寻找自己的兄弟,也忘了去与别的山贼拼杀。
“陈师!”这时王金突然叫起了他的名字,“过来帮我!”
“帮?”陈师还在愣着。
打架时喊帮手,这简直是太无耻了,我怎么能……他这样想着。但突然间他又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是生死的战场,不是街头的斗殴。生死之战中,没有什么规则、尊严可言,让自己活下来,让敌人死去,是最大的目标。
他冲了上去,那一瞬间,他忘了之前的恐惧与惊慌,只想着如何将敌人杀死。他将刀挥起,刀如闪电,绞住对方的利刃,然后王金只一刀,便刺入了对方的腹部。对方的表情痛苦,面容扭曲,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
陈师本可以趁机挥起刀,一刀斩下他的脑袋。但陈师看到对方那鲜血淋漓的腹部,看到对方那种将死时的表情,却后退了。
王金斩下了对方的头。
“你是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已经不错了。”王金把对方的头用对方的头发系在腰间——这是成熟战士在战场上杀敌后的习惯性动作,“将来你会更厉害的。”
陈师茫然。
战斗结束后,王金指挥着清点战场,结果有二十六具山贼的尸体,一百多具卫所战士的尸体。
王金要负责清点的百户,将所有尸体放置在一起,然后对战士们报战果时,再将山贼尸体的数量增加到一百六十二具。
“这是大胜!”王金站在高处大吼着,“来犯者三百余人,趁夜里我们熟睡之际偷袭,却被我们斩杀近两百人,惊退一百余人!这是大胜!我们要乘胜而行,整顿营盘,做好准备后立刻直捣贼巢,将所有贼人杀个干净!”
卫所的队伍有干人之众,分成了十个百人营盘。远方的营盘战士们,都没来得及参与厮杀,不明真相,此时跟着兴奋不已。但直接遭遇山贼袭击的几个营盘的战士,一个个脸色铁青。他们知道千户大人在说谎,但他们不敢揭穿。
“你杀了几个?”成安来问陈师。
陈师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在黑夜火光下,也看不出什么来。
“你呢?”陈师反问。
“这群混蛋来得太突然了。”成安“哼”了一声,“好在我帐篷里有三个是我兄弟,我让他们替我挡了一阵,才来得及摸到刀,也就斩了两个。”
“那三个兄弟……”陈师手在颤抖。
“还算顶用。”成安咧着嘴笑,“挡了好一阵子,冲上去又扑又抱的。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场面的都这样,惊慌胆怯,平时练的东西全发挥不出来。他们被吓成这样还知道上去拼,就算厉害了。不过死相就惨了些,每个人身上都中了不少刀。”
“真没想到,他们真会替你挡刀。”陈师说,“这样的兄弟,死了有些可惜。”
“都睡迷糊了。”成安笑,“一遇见敌袭,脑子里一片混乱,我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也不想,比家里养的狗还听话。好玩!”
一边说,一边笑。
“你好像久经沙场似的。”陈师也勉强笑了两声。
“是啊。”成安轻描淡写地说,“进卫所之前,我也当了两三年的山贼。杀人这种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咧着嘴笑着,将两个人头提了起来,在陈师面前晃了晃。陈师只感觉自己想吐。
成安去报功了,陈师终于忍不住,立时冲到暗处吐了个痛快。
“吐过就好受了吗?”王金竟然走了过来,把陈师的狼狈相全看在了眼里。陈师觉得很羞耻,握紧了拳头。但想到王金救自己命的那一幕,拳头又放松了。
“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人物。”王金说,“我有意试探你,结果发现你不是一般角色。后来我查了一下,才知道你并非军户出身,而是花钱买通门路进入卫所。”
他都知道了?陈师心头一颤,隐约生出一丝杀心。但他又想到方才的一幕,杀心就没了。
王金说:“训练中我看出你武功底子很好。似你这般人物,又有这样的武功,将来就算不能成为一员运筹帷幄的良将,至少也是一员猛将。国家内忧外患之际,就缺少你这样的人才。陈师,我并非故意针对你。你练过武,当知为何有人习武一年,便能纵横天下,而有人师从同一人,习武年余,却力弱不堪吧?”
“知道。”陈师点头,“每日练功五个时辰,和每日练功一个时辰是不同的。”
“你很聪明。”王金笑了笑.“我有意让你多加训练,其实是在让你长‘功力’。这不是江湖武师满嘴乱讲的神力,也不是谁也没见过的‘真气’,而是真正厮杀时用得上的力气。你明白吗?”
陈师没有说话,突然间,他觉得王金似乎没那么可恨,甚至有些可爱。
“不论如何,多谢干户大人救命之恩。”陈师郑重地退了一步,单膝跪地拱手。
“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要赶在天亮前到达那里,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王金说。
“只怕不妥吧。”陈师想了许久后,在王金要离开前说。
“怎么?”王金转过身来。
“山贼派出这些人来偷营,为的不可能是歼灭我们。”陈师说。
“没错。”王金点头,“他们应当只是来侦察的,但见我们不够警惕,觉得有机可乘才下的手。”
“可能吧。”陈师想了想说,“但他们只有二十几个人,就算趁我们熟睡之际下手,也杀不了多少人。这没什么意义。他们不是普通山贼,而是前线的精兵,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应当是旧习未改。”王金笑了,“军中用以计功的就是敌首,他们许是在前线偷营偷惯了,总习惯多带些人头回去计功。现在虽然不是士兵了,但这习惯却一时改不过来。”
“只是习惯?”陈师摇头,“我总觉得不大对头,感觉我们应当再稳一些。”
“那会错失良机。”王金说,“等山贼发现打探消息的人没有回去,他们就会警觉,并有所准备,那就不好打了。兵贵神速,我们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陈师皱眉,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无法反驳王金。
不久之后王金就带队出发了。他将受袭的几个营盘的战士重新编成一营,带在自己身边,一来给他们壮胆,二来怕他们将秘密泄露给其他战士,影响军心。
山路崎岖,越来越难走。队伍向前行,翻过了山岭,便是荆棘丛和密林,队伍只能拉成长长的一线,在这里摸黑而行。许多人的腿都被荆棘划破,又疼又痒极是难受,方才斩杀强敌立大功的兴奋,很快就被这些痛痒消磨。
就在这时,山贼的大队行动起来了。
没人知道山贼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山贼来了多少,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支支羽箭自黑暗中射出,以惨叫声结束了一个个男儿的性命。
有无数火把被投入荆棘丛和密林中早备好的干草中,燃成了连绵的火墙。
队伍立时被这些火墙分隔开来,形成了几百人一队的几部分,而这些队伍又在看不见的敌人射来的羽箭威胁之下,渐渐分散成了几人或十几人一股的小队,彼此失去联系,迷失在夜色之中。
果然不对!陈师想到自己方才的想法,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如果自己当时再坚持一下,王金说不定就不会急着行军。山贼的计策就不会成功了。
可惜陈师当时并没能想清一切,他只是有模糊的想法,但不能形成清晰的条理。他知道事情不对,但又不能说清怎么不对;他知道山贼是有问题的,但有什么问题,他当时也无法推导出来。
现在他知道了,那二十几人不过是武术里的虚招,诱惑敌人轻视自己,然后贸然出手,自己则可以在敌人拳招使老之际,狠狠还击。
山贼知道千人的队伍不好对付,于是就引诱他们趁夜行军。如此,他们就看不到那些干草堆,也看不到隐于暗处的山贼。
来不及多想了,一支支利箭将陈师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冲入一片荆棘,忍着痛向似乎安全的地方跑。
其六:兄弟
天色微微亮。
林子里还有烟,和黎明的雾混合在一起,令人呼吸困难,眼睛也难以视物。但在蒙咙之中,陈师还是看清了前边的那几个人。
那是李明,还有他那五个兄弟。
“陈大哥?”李明惊呼着奔了过来,“你没事吧?”
李明六人的衣衫也破损不堪,显然也是自荆棘丛中逃出来的。陈师惊讶于他们兄弟六人竟然没有失散,再看自己身边,除了自己没有一个“兄弟”在。
是的,在方才为了保命的奔逃之中,他也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是否有兄弟,也没想到应当拉着他们一起逃。
“只有你们几个?”陈师望着周围,喘着气。
“是的。”李明点头,“我们和队伍走散了。”
说着,他回过头,冲他的兄弟们说:“方大哥,你那里还有水么?给陈大哥一些吧。”
“好。”一个方脸汉子点头,将身边的水囊递给陈师。陈师确实渴了,他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连饮几口。
“怎么办?”另一个兄弟问这方大哥。
方大哥显然是六人中的主心骨。此刻他沉默着,环视四周。
“我小时候随我叔打过猎。”方大哥说,“所以对山野老林还是熟悉的。我大概可以分辨出方向。你们觉得如何?是往回走,还是……”
“往回走吧。”李明忍不住说,“回到扎营的地方,我想大家分散后,也会到那里会合吧。”
“这不就是逃兵了吗?”另一个兄弟嘟囔着。
“命比啥都重要。”方大哥说,“不然凭咱们七个人还能干啥?”
“就是就是。”剩下几个纷纷点头。
一些孬种。陈师冷眼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不屑。
就在这时,一阵声音传来,从林子的另一头,几人立时都警觉起来。陈师握紧了腰畔的刀,躬着腰摸了过去,在到达一个小坡边缘时伏下身子,自草丛中探出头。
那几个人也都学着他的样子,来到坡子的边缘,然后便看到了有两个山贼正提着刀,披着本属于卫所军官的铠甲,一边笑着一边走。
“这些个废物真是没用。”一个说,“跟契丹的那些崽子相比,简直蠢笨如猪狗。”
“今天杀得真是痛快!”一个说,“这一仗打完,恐怕朝廷再也不敢派人来对付咱们了。”
两人笑。
“撤吧……”李明这时在陈师耳边小声说。
懦夫!陈师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不屑。他想起了成安,想起了成安腰侧那两颗人头。
成安会带着这两颗人头回去,向众人炫耀自己的功劳。即使这一仗败了,成安也只会受到奖励,因为这两颗人头足能证明他在这一场战斗中的表现与功绩。
不能输给他。
陈师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一个念头,然后立刻就拔出刀,从坡上跳了下去。他一个箭步直射向前,在两个山贼刚刚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之际,便一刀砍翻了一个。
另一个山贼发出怒吼,挥刀冲了过来,陈师想用师父教的一个妙招闪过去,但眼见那寒光闪闪的刀砍过来,他却突然想不出那妙招怎么用了,于是只有笨拙地用刀挡架。
对方的力气很大,一刀下去,就砍得陈师踉跄后退。对方的步法也很好,既快又稳,一下就追了上来,连续三刀斩下去,将陈师砍得跌坐地上。
陈师心在跳,他终于明白真正的战士应是什么模样,终于明白真正的武功应是什么模样,但一切已经晚了。
当他绝望的时候,一个身影却冲了过来。那是李明。那个懦弱的小子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尖叫着将刀刺入山贼的后腰。刀尖从山贼前腹透出来,带着血,再一下抽离出去。
山贼颤抖着转过身,瞪着李明,那凶恶的目光令李明感到胆战心惊,但他还是大叫一声再次挥刀。
可是山贼却挡住了,发出狂暴的怒吼,一下将李明推倒,然后蹒跚着向李明走去。
“宰了他!”大吼声中,方大哥和那几个李明的兄弟一起冲了下来,乱刀将山贼砍倒在地。方大哥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砍下了两个山贼的头,一个交给陈师,一个交给李明。
“方大哥,这是你们……”李明看着那头却不肯要。
“要不是你刺了他一刀,我们合起来也打不过他。”方大哥憨厚地笑着,把那头系在李明腰间。
看着这一群“兄弟”,陈师觉得有点恍惚。他盯着李明,不敢想象是这个没用的“小子”救了自己的命;他看着方大哥等人,更不敢相信他们会将到手的功劳,送给最弱的李明。
一时间陈师心中有某些念头在涌动。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最初——凭着武力打遍家乡无敌手时,一众兄弟簇拥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时候,他是相信自己的兄弟们是真正的兄弟的,他是相信他们会为自己两肋插刀。
因为他也会为他们两肋插刀。
但这是假象,这并不可能长久。他看着李明等人,在心中嘀咕着。他觉得在真正的危险和巨大的功劳面前,这些人一定会互相背叛。一定会。
“老张!老张!”“老张的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吗?”“不错,就是这里!怕是老张遇着官兵了!”“老七、小五,你们从这边包抄!我带人从这边过去!”
远处突然传来声音,明显是山贼一伙。他们的声音从四处响起,仿佛已经将这里包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方大哥望着坡上,焦急地低声呼唤陈师:“陈兄弟,往坡上去!”
他带着李明几人向坡上爬,李明见陈师还在愣神,便冲过来拉起陈师往坡上跑。
坡有些陡,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陈师踉踉跄跄冲到坡前,凭着多年习练武艺得来的身手,并不算费力地爬了上去。
其余人也不算太差,一个多月的强化军事训练虽然没能让他们拥有战场上杀人如斩草的威力,但至少有了基本的军旅技能。只是李明太差了,落在最后,眼看快要爬到坡上时却滚了下去。
“快啊!”方大哥焦急地叫着,自坡上伸出手,李明再爬,到最后眼看快抓住方大哥的手时,却脚下一滑,又滚了下去。
“这里!”这时,一个山贼突然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看到李明后立时大叫,然后就提着刀向李明冲了过来。
从山贼的角度,却看不到长草掩映的坡上仍有人。方大哥惊慌地伏下身子,向着李明招手。
山贼气势汹汹,离李明越来越近,而这时,又有两个山贼从另外的地方钻出草丛,也向着李明这边过来。
李明愣了愣,然后突然一咬牙,狂叫着提起刀向着山贼们冲去。那一刹那,方大哥愣住了,李明的兄弟们愣住了,陈师也愣住了。
山贼离李明还远,李明完全有时间再向上爬。但他为何放弃了生存之道,而选择去死?陈师失神地想着。
难道,他是怕山贼发现了我们?
他的身子一震,然后就颤抖起来。他不敢相信李明真是这样想的,他也不愿相信李明真是这样想的。
但李明已经冲了过去,迎向了他根本不是其敌的山贼。他胡乱挥舞着刀,砍得不成章法,一个照面就被山贼一脚踢倒,踩住了胸膛,以刀指住。
“这些个没用的官兵!”山贼狞笑着,这时才看到不远处另两个同伴的尸体,他脸色立时一变。
又有两个山贼钻出草丛走了过来,五个山贼将李明围住。他们看着同伴的尸体,眼睛发红,仿佛地狱的恶鬼一般凶狠地冲着李明大吼。
“说,你的同伴在哪儿?”
“我……只有我一个人!”李明大叫。
“放屁!”一个山贼将刀尖抵在他胸膛上,“就你这熊货能杀得了我们两个兄弟?快说,不然我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就我一个人!”李明闭上了眼睛,用最大的力气发出带着颤音的吼声。
那吼声在山贼耳里听来,只是垂死小兽痛苦的吼叫,但在陈师耳里听来,却如同九天上落下的巨雷,在他头顶炸开,轰得他体无完肤。一时间,他回忆起初见李明时这“小子”的模样,还有他在心底给李明的评价。
刹那间他发现自己全错了。刹那间他发现这个懦弱的李明是如此高大。他发现自己与李明相比,狗屁也算不上。
“妈的,不能让李明兄弟为咱们送死!”方大哥急了,大吼着第一个提着刀冲了下去。李明其余的几个兄弟也发出吼声,拔刀从坡上冲下。他们红着眼,发出狂叫,一起冲向了山贼。
山贼初时有些惊愕,但瞬间就反应过来。他们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对于杀戮已经麻木。敌袭至,他们立时排出一个最能互相配合的阵形迎了上去,血雨飞溅,方大哥第一个倒在血泊之中。
接着,是李明一个个的兄弟们。
“不!”李明狂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刀向前冲,但被一个山贼一刀劈倒。
“我就说一定还有人。”望着地上血泊中的六具尸体,一个山贼“哼”了一声,“六个人,这个数目还差不多。”
“他们一定是趁老张他们不备偷袭。”另一个山贼说,“不然就算是六个,这种水平的熊货也杀不了老张他们两个。”
山贼朝尸体上吐着唾沫,然后割下了他们六人的头,系在腰间。他们在周围搜索了一阵,也到坡上去搜了,但并没再发现什么,便离开了。
然后,陈师从坡上一棵大树的枝叶间滑了下来,再自坡上滑下,走到李明等人的尸体前。
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一下跪倒在地,跪倒在六具尸体之前,重重地磕下头去!
其七:人头
六个土坑,六具无头的尸体。
陈师跪在坑前,失神地看着那六具尸体。不久前,那还是与他有说有笑的活人,此刻却已经只剩下冰冷的身子。他们那可亲的笑容呢?他们那熟悉的面孔呢?
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但陈师立刻将它擦掉。他站了起来,拿起李明的刀。他轻轻抚摸着那刀,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锋利的刀刃割破了舌尖,疼,还有一丝咸腥。
他转过身,他眼睛里闪起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光芒。若有别的大兵在一旁见了,一定会惊呼这眼神既熟悉又恐惧。
因为,那群山贼便拥有这样的眼神。
那一瞬间陈师感觉自己变了,蜕变成了某种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是由蛹化蝶,还是由人化成了厉鬼?陈师不去多想。他只知道六个兄弟的脑袋不见了,他要将它们找回。
他要让兄弟们有个全尸。
他眼里闪着光,钻进了林子里。
他并不是猎户,但师父多少教过他一点江湖上野外追踪敌人的本事。凭着这一点半吊子的本事,他还真找到了那一伙山贼的足迹。他顺着足迹一路追踪,竟然追上了那伙山贼。
并不是他本事高超,也不是山贼走路的速度太慢,而是山贼正与几个官兵战斗。那几个官兵都是好手,有六个人,五个山贼一起攻向他们,他们竟然能支撑下来。
不过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有一个官兵腿上中了一刀.跪倒在地,山贼狞笑着,挥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他的死,令他的同袍心中充满了恐惧,五个人的手都颤抖起来,面对五个山贼,感觉到了一阵绝望。
就在这时,陈师如一阵风般地冲了过来。
他红着眼,那红着的眼里闪着一种光,一种掠夺生命者才有的光。他冲向前,在不自觉间踏着师父教的那种玄妙步法,使自己行进间速度更快、声音更小。
他的步法配合着刀法,刀借步势,一刀下去,竟然就将一个山贼自左肩至右肋处的半个身子从躯体上分离开来。
鲜血溅了陈师一身一脸,他恍如不觉,一刀向前,刺入一个举刀要砍向自己的山贼的胸膛。
这时,另三个山贼才缓过神来,他们大吼着包围了陈师,但陈师身子一扭,脚下已经踏着奇妙的步法绕过了其中一个,而在绕过对方的同时,刀在对方的肋侧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那山贼狂叫着,反手一刀斩向陈师。
立时,那种精妙的步法被迫终止,陈师面对这简单直接的一刀,却不得不全力以刀抵挡,那些江湖大侠的精妙武功,在正面面对强敌时立时失去了它应有的妙处。
三个人开始攻击陈师,其中一个人受了伤,但战斗力仍不弱。陈师立时陷入劣境。但他的眼神不变,仍是那种杀人者的目光。那目光令三人感到震撼,他们突然发现眼前的敌人是自己的同类。
“妈的,是个老手!”一个山贼大叫着,“别留手,合力杀他!”
“合你奶奶的力!”一声咆哮自后方传来,那五个官兵因陈师的出现、砍杀而鼓起勇气,再次燃起了斗志。他们一起冲了上来,用人数的优势死死压制住山贼们的气势,而陈师在他们五人的帮助下,终于先一步将那被自己斩伤者砍倒。
剩下的两个山贼大吼着拼命抵抗,但在砍伤了一个官兵后,却先后被陈师砍倒在地。
望着血泊中的山贼,陈师胸膛起伏,却没有兴奋。他弯下身子,从他们腰间解下了李明和他兄弟们的头。
“你这是?”一个官兵在喘息中不解地问。
“这些人头都归你们。”陈师指了指五个山贼,“而这些……”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六颗人头。
“这是我兄弟们。”他说,“我要给他们全尸入葬。”说完,他便向着来路而去。
五个官兵没有说什么,他们彼此对视,然后将那五个山贼的脑袋砍了下来系在一起,背起自己阵亡的同袍跟上了陈师。当到达那六个大坑处时,陈师将六个人头仔细地安置在坑中相应的尸体上。
五个兵默默地在旁边又挖了一个坑,将同袍的尸体放入其中,覆土掩埋。
“大哥,这是你的。”一个大兵走了过来,将那绑在一起的五个山贼的脑袋放到了陈师的面前。
陈师看也没看,只是将一个个坟包垒好,然后斩断小树,削成墓碑。他只知道李明一人的名字,至于方大哥,也只知道是姓方。于是除了李明的墓碑外,其余上面都被他刻上了“李明的兄弟”。
这一切,都是那五个兵帮他干完的。
“大哥,那边可能还有一群兄弟。”一个大兵指着远方,“我们本来是看到足迹要到那边去寻找的,结果半途撞上了这几个家伙。”
说着,踢了那几个山贼的头一脚。
兄弟?陈师看着李明的墓碑怔了怔,然后站了起来。
“走,我们去找他们!”他声音坚定。
这五个大兵中竟有两个当过猎户,熟悉深山里追踪痕迹的手段。在他们的带领下,陈师一路向着西北而去,遇见了一个腰上系满人头的家伙。
那是成安。他一身的鲜血,腰上的人头竟然有十一个,挂了一圈,看上去仿佛是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陈师?”他惊愕地看着陈师,然后又看到一个大兵提的那五个人头,笑了,“真有你的。不过似乎少了些吧?”
陈师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成安腰上的人头。
“兄弟们的命换来的。”成安嘿嘿笑着,“十一个山贼的脑袋,再加上几个就能我升到百户长了。陈师,你的人头数量似乎还不够啊,不如跟我一起到前边再看看,说不定还有零星的山贼。”
陈师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那两个猎户带路。成安微微皱眉,沉默着跟了上去。
“这里!”许久后,一个大兵指着一处踪迹叫着,“很明显,是我们的军鞋!这鞋印里的泥还未干,是他们刚经过不久。至少有六七个人,再往前应该就能找到他们了!”
几个大兵一起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足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毕竟是在一起训练了一个多月的同袍兄弟,就算大家过去并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在这生死战场上,在这陌生的密林里,能多聚一个兄弟在身边,就多了一分安全,心中也情不自禁地对他们生出某种强烈的感情来。
“真不错!”走在最后的成安咧着嘴笑了,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拔出刀来,靠近那些蹲着的身影,突然一刀砍倒了身边一个大兵,反手一刀,又砍倒了另一个。
第一个大兵直接被砍到颈上,一下便死了,第二个却只是被砍中了背,虽然重伤,却不致命。他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成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同袍会对自己出手。
陈师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怒吼,直冲上去将成安扑倒在地,阻止了他那想结果伤者的一刀。
“你干什么?”陈师大吼。
“陈师,你被山贼吓傻了吗?”
成安瞪着他,一下将他推开,提刀指着那几个大兵:“二十颗人头就能堆出一个百户,我还差九颗就能凑足,到时就是军中的官!可这群山贼是什么人?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一个就可以顶我们几个!想杀掉二十个山贼是不可能的,但若换成了他们就容易得很!人头这东西,砍下来之后看上去都一样,谁也分不清是山贼的头还是官兵的头。你有五颗人头,再加上这五颗就够一半了!”
“畜生!”剩下的三个大兵们怒吼着,一个扶起了受伤的同伴,另两个拔出刀来。
“陈师,你是好手,我也是。”成安冷笑着,“我们联手,轻易就能杀了这几个猪。他们的头归你,前面那几个咱们平分,怎么样?”
陈师看着成安,目光转向了成安腰间的那些人头。
“这里有几个山贼?”他低声问。
“老实讲,只有两个,还是夜里杀的那两个。”成安笑了笑,“他们太厉害了,冒这种险不值得。”
“杀兄弟就容易得多是吧?”陈师突然笑了,那笑容令成安觉得陈师仍可以是自己的朋友。
“你方才的愚蠢,让咱们得多费好多力气了。”成安舔着嘴唇,看着那三个仍有战斗力的兵,“你一个我两个,倒也不算什么。事后这五颗头都是你的,我说话算数!”
“我只要一颗就够了。”陈师缓缓拔出刀来。
成安以为陈师是在谦让,咧嘴一笑:“我说全给你,就是全给……”
没等说完,陈师的刀光已经闪起,斩向了他。
“陈师,你个蠢货!”成安发出一声怒吼,眼里闪起一种只有杀人者才有的光。
其八:胜仗
陈师以为自己能轻易杀掉成安,但交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成安很厉害,与那些山贼不相上下,而且成安的力气更大,刀法简单直接,没有一点花巧。
正面交手时,他就像一头猛虎,极难被征服。
“陈师,你别以为练了几天武艺,就把自己当成侠客!”成安冷笑着,在一刀劈退了陈师后,一脚踢在另一个向自己袭来的大兵小腹上。大兵痛苦地弯下了腰,然后被成安一刀切在颈侧。
这一刀,并没有用太多力气,成安巧妙地用最小的力量,伤害对方最脆弱的部分。那中了刀的颈侧立时裂开,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大兵立时失去所有的力气,虽然一时没有死,却扑倒在地上,除了挣扎再做不了别的。
“混蛋!”陈师眼睛通红,再次冲了上去。
他连续三刀将成安砍得不住后退,但并没对成安形成真正的威胁。成安冷笑着,突然踢起一片沙土,打在陈师的脸上。陈师眼睛里进了沙子,眼泪立时流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他大吼着后退,刀在身前舞成了一团光芒,令敌人无法近身。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惨叫,当他用力擦完眼睛抬起头后,看到成安已经将另一个大兵斩于刀下,正冲向最后一个有战斗力的大兵。
陈师狂叫着猛冲过去,但却还是晚了,成安一脚踢在那兵的腿弯,一下将他踢得跪倒在地,然后成安自后面用手臂将那大兵的脖子勒住,右手刀横在那兵的颈侧。
陈师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
“陈师,原来你也是个蠢货啊。”成安盯着陈师,“我原本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物,是可以成为枭雄的强者,但没想到你也只是个没用的软蛋。我白送你五颗人头你不要,那么我就自己收下,外加你这一颗人头,还有你斩获的这五颗,就是十一颗人头,凑足了提升百户的份还多出一颗,真是大功一件!”
“放开他!”陈师的声音颤抖着。
“好。”成安笑了,突然向后一步。他在退后的同时,手中的刀在大兵的脖子上一抹,一道鲜血立时如喷泉一般飞溅而起。那大兵眼里带着泪扑倒在地上,鲜血染红草叶与泥土。
“杀了你!”陈师眼睛充血,挥刀杀向成安。这一刻里,他忘了所有师父教给他的精妙武艺,步法也完全被忘了个干净,但每一步却踏得如此踏实,每一刀却斩得那般凌厉。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更为可怕,令成安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成安突然发现陈师的刀法与之前不同了。之前陈师出刀也很简练,但那简练中却少了一分杀气。但此时不同,这闪亮的刀光如同死神的眼一般,只是看到,便会令人胆寒。
成安咬牙抵挡,但却并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轻易将陈师击退。他勉强能与陈师打成平手,但心中明白自己在气势上已经先输了。
终于,在他故伎重演,刀中加脚踢倒了陈师时,却被陈师于倒卧姿态中斩出的一刀斩断了右臂。他狂吼着,痛苦地踉跄后退,左手捂住右手的创口,一下跌坐在地上。
陈师的刀尖,指向了他的咽喉。那刀尖上有血,顺着刀锋滴落。陈师目光冰冷无情,刀缓缓举起,就要落下。
“住手!”就在这时,王金出现了,他一出现,就立刻出刀,挡下了陈师斩下的这一刀。
“陈师,你在干什么?”他大吼着,目光中充满愤怒。紧随着他出现在此地的十几个精兵,立时拔刀将陈师围住。
“大人救我!”成安立时大叫起来,“陈师他疯了!他杀了这些兄弟,还要杀我,说是要拿我们的头顶替山贼的头去报功啊!”
“陈师!”王金的眼里燃起带着杀意的怒火,“你疯了吗?”
“是他杀了他们。”陈师的声音冰冷,“他还要杀我。”
“可我看到的却是你在杀人!”王金怒吼。
“大人,陈师是疯子,他是疯子!”成安大叫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十足受了人欺负的老实人模样。相比之下,眼神冰冷的陈师确实更像是一个无情的杀人者。
“大人!”就在这时,一个大兵拼命发出吼声。那是被成安砍中后背重伤倒下的那一个,成安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伤者未死,当时自己要结果他性命的一刀,是被陈师拦下的。
“大人!”那大兵不顾一切地叫着,指着成安,“是他!他动手杀人!他还说他腰间的那些人头,只有两个是山贼的,剩下的都是……都是军中同袍的!他还要杀我们,杀大哥……是大哥救了我们,大哥是好人,这里有五个山贼的脑袋,都是大哥的功劳!大哥不但杀了山贼,还抢回同袍被山贼割去的头,全尸安葬……”
大兵一口气说了许多,然后终于昏死过去,但应该说出的话已经说完,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陈师?”王金盯着陈师,等待着他的解释,但陈师没有解释,只是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盯住成安。
成安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的脸上还带着泪,但眼神却已经变化。他突然就地一滚,一下就滚向了一边的斜坡,然后顺着那坡滚了下去。无数树枝将他的皮肉划破,他并不在乎;断臂处鲜血直流,他也不在乎,一声不响地消失于草丛掩映之处。
“混蛋!”有精兵怒吼着要追上,却被王金阻止。
陈师没有理王金,他提着刀追了过去,就在要跃下山坡的时候,被王金拉住。
“山贼环伺,不要为了他乱了阵脚!”王金大喝,“他叫成安,我记住了!回去后我将上报朝廷,四下通缉他。再者他跑不了,这里都是山贼,山贼遇上他也不会饶了他。眼下最重要的是重新聚集队伍!营救失散在山中的兄弟们!”
“刚才我们在那边发现了兄弟们的踪迹。”听到“兄弟”这两个字,陈师的眼神微微变化,指了指方才那处,“应该有兄弟在那边。”
“我们走!”王金点头,果断地带人向那边而去。陈师被他紧紧拉着带在身边,一路向前,果然又发现了七个失散的大兵。
这支队伍不断移动——在山中小心地一边移动一边寻找着官兵行走后留下的蛛丝马迹。
在这样的移动中,先后又有十几个人并入了这支队伍,形成了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这样的队伍比起原来的千人大军自然小如蚂蚁,但对于队伍中的每一个人来说,却已经是一支大军了。
在前行的过程中,队伍有了意外的发现。有耳朵尖的人听到了打斗声,于是引着大家找了过去,终于在一个小山谷中发现了正与二十多名山贼激战的一支小队伍。那队伍的领头人是一个百户,功夫倒也不错,带着这支四十多人的队伍,与山贼对抗,但已经落于下风,不断有士兵被砍倒在地。
“杀!”王金大喝一声,他的这支队伍立时冲出草丛,打了山贼一个措手不及。陈师更是如同一阵风,所过之处,血花绽放。
陈师已经完全习惯了杀戮,适应了这个死亡遍布的战场。他也想通了搏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了真正搏命的厮杀不同于江湖侠客们的比武,容不得一丝花巧好看、复杂玄妙的东西。他知道了血与肉的相搏里其实没什么“道”,就像两头牛的互撞,就像两条狼的拼斗,简单、直接、野蛮。
所谓的武“道”,只存在于没有血腥与死亡的武术家们之间。
他们不用担心下一刻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被对手从脖子上砍下来,因此敢于使用那些复杂的、看起来高深无比的技艺,又能在胜或败之后,很悠闲地坐下来,品一杯茶,思索胜或败的真谛,然后就好像看透了人生的真相,就得到了“道”。
“道”?真正搏杀的“道”,就是生死。一切都用生死来衡量,所有能给你带来死亡威胁的,统统违背了这“道”!
顿悟者是可怕的,有着高超技艺的顿悟者就更可怕。陈师如一头猛虎冲向山贼,脚下扬起沙土迷了对方的眼,一刀直砍在对方颈侧切割血管,用最小的力气轻易地解决了一个敌人。
受他的感染,官兵们热血沸腾。他们集中在一处,彼此为同袍们壮胆,大吼着杀向了山贼们。
而在王金、陈师,还有几个武艺不错的精兵带领下,这一支将近百人的军队却发挥出了超出昔日他们拥有千人之众时的力量。山贼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染红大地。
最后的伤亡数,是这一股山贼被全灭,而官兵一方阵亡十二人,受伤者不计其数。
对于他们来说,这便已经是一场胜仗了。
其九:机会
黄昏时,队伍终于壮大到了四百之众。
王金拄着刀,喘息着立在树下看着这些部下。这些人个个一身的血污,但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初来时的青涩。每个人眼里都透出一抹杀意,透出一抹血色。他们中仍有人心存畏惧,但这种畏惧却不像之前一样,只能给他们逃跑的力量。相反,他们此刻就像是猫——越是恐惧,就越会立直了身子,伸长了利爪,随时准备给那些将恐惧带向自己的人致命一击。
他看着陈师,脸上没有笑容,但眼睛里却有。这个他一直注意的年轻人不负他的期望,在这一场战斗中成长,那成长的速度却超出了他的期望。
“陈师,你若是千户,做何打算?”他来到陈师身边问。
“派出一小队人继续寻找走失的同袍,大体则迅速确定方位,再派一支小队去侦察敌情。”陈师想了一会儿说,“要确定对方山寨的情况,然后再定是偷袭敌寨,还是袭击外围的敌军。”
“很好。”王金点头,“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寻找失散的兄弟们,这很好。”
陈师的眼神微微颤动。他想起了成安,想起了成安腰间的人头。他还想起了李明。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强大,一个弱小,但前者令他厌恶,后者却让他充满了斗志,一想到那个人,他的血就忍不住要沸腾起来。同时,一种痛楚时刻提醒着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像个男人一样,并不意味着平时多么威风,而意味着危险时能有多大的担当。
陈师咬着牙,咬出血来。
“陈师,我临时任你为兵长。”王金叫过三个精兵,“这三个人交给你,你带他们去侦察敌情。我等你的消息,再决定究竟做何打算。”
“是!”陈师垂首应命,带着三人出发。
他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王金的提升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件极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他带着三个人出发,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保证这三个人的安全。
这是三个兄弟,是三条性命,交在自己手里并不意味着自己有了三块挡箭牌,而意味着自己多了三道重责。
他小心地移动着,不时注意着路上的脚印。有官兵的脚印,他便追踪;有山贼的脚印,他便绕行。这样,竟然被他直接翻过了一座小山,来到了山贼营寨的附近。在树丛里向外看,他甚至能透过前方的林子,隐约看到山寨的箭楼。
他们离山寨差不多只有两里多远。
他小心地观察着周围,要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摸向对方的山寨,但就在这时,有五个山贼带着四个俘虏走了过来。
那些俘虏穿着卫所中士兵的服装,一个个都是满身泥污,低垂着头。他们被山贼用绳子绑住了手,连成一串,在山贼们的拳打脚踢下艰难地向前走。
“这帮没用的熊货!”一个山贼朝一个大兵身上吐唾沫,“一个个壮得像牛一样,蠢得像猪一样!”
“话说从前咱们也是这样的傻大兵。”一个山贼感叹了起来,“那时比他们还傻,一心想什么保家卫国,狗屁!”
“没错。现在这样多快活——想姑娘了就到山下走一趟,看上哪家的就玩哪家的;没钱花了再到山下走一趟,回来立时金银满袋!”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三个精兵皱眉,握紧了刀柄,但不敢有所行动,其中一个只是嘀咕着:“是我们的人,我认得那小子,是四营的。”
陈师看了看那五个山贼,又看了看三个精兵。
“一人对付一个,有没有把握?”他低声问。三个兵有些犹豫,但随即被陈师的眼神点燃了斗志,纷纷点头。
“我对付那两个。”陈师指了指其中两个最为魁梧的山贼,“剩下的你们三个商量好,保证一杀出去,就一人一个,不会让任何一个山贼得空闲。”
“明白!”三人点头,小声商议,立刻就选好了各自的目标。陈师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然后猫着腰顺着草丛慢慢向前,当已经接近那一队山贼时,突然冲杀而出,不声不响地快步向前,在山贼回过头来之前,先一刀砍翻了一个。
“妈的,还真有硬手啊!”山贼们大叫了起来,但他们刚拔出刀来,便立刻被冲杀出来的对手缠住。山贼们惊讶地发现这四个人都很“硬”,自己与他们一交手便如陷进了泥里,想抽身难如整天。
陈师阴着脸,仿佛是一个杀神,挥刀冲向自己的对手。
那山贼大吼着一刀劈了过来,陈师向后一跃,把左手里早抓好的一把沙子掷了过去。但对方挡得及时,头一低,左臂一抬挡住了眼睛,右手里刀连挥两下,使陈师无法趁机近身。
但陈师紧接着就将刀掷向了他,那刀锋向前,笔直而来,令山贼陡然一惊,想也不想就用刀就砍,一下将陈师的刀撞开。
就在这时,陈师已经抄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一下狠狠掷出砸在这山贼的脸上,山贼的鼻子瞬间被砸破,鲜血和着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山贼狂叫着后退,手里的刀仍不忘在前方挥舞。
但陈师却绕到了他的侧面,一脚踢在他软肋上。巨大的力量,令内脏受到震动,痛苦让山贼弯下腰来。此时陈师的拳头打到了他的太阳穴上,伴随着一阵眩晕与嗡嗡的耳鸣,山贼倒了下去。这时陈师才拾起刀,在他的颈上一斩。
陈师转身,冲向其余山贼中看起来最强的一个。
这山贼以一敌二,终不是对手,转眼就被精兵砍断了腿,再被陈师一刀结果了性命。
那四个俘虏看得呆了,突然间也不由生出了勇气,一起吼叫着扑了过去,一下将一个山贼撞倒在地。四个人一起压在他的身上,任这山贼有天大的本事也再施展不过来,被一个精兵一刀结果。
最后一个山贼也很快倒下,但陈师只是斩断了他右手腕上的筋,并没要他的性命。
“我耐心有限。”他冷冷盯着那山贼,脚踏在其胸膛上,刀尖在其眼前晃,“告诉我,你们驻守山寨的有多少人,在外的有多少人,山寨有几处入口,每处有多少人把守。说清,我饶你一命。”
“呵呵……”山贼轻蔑地瞪着陈师,嘴一动,积蓄了一嘴的唾沫要聚成一团吐向陈师。
陈师目光冰冷,眼皮眨也不眨一下,一刀刺了下去,刺在山贼两腿中间,立时便有鲜血流出,一阵剧痛令山贼发出一声惨叫。
“鬼叫什么?不过是大腿被划了道口子。”一个精兵嘲笑着。
“是我失手了。”陈师盯着山贼的眼睛,“但下一次,我保证能刺在你那玩意上,把它一分为二。”
山贼的眼睛里终于透出惊恐的光。
剩下的事很简单,陈师问,山贼答。陈师这才知道山寨中眼下只有四十多人把守,其余山贼都参加对他们的围剿了。
因为轻视他们这些没用的新兵,所以山贼的头领并没有谨慎作战,而是在将干人军队击溃后,下令部下在周围山路逡巡,击杀一切逃走的官兵,并且定下了与军中一般的立功法则——谁斩获的人头多,谁得到的奖赏就多。
这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山贼们都红着眼唱着曲散开到山路各处,感觉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猎赛。他们有些忘情,满脑子都是杀戮之事,将这当成了枯燥生活中的一次大型娱乐。
“听到了吧?”陈师眼里闪动着光,望向自己人。
此时天色已将黑,黑暗将成为最佳的掩护,使大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山贼营寨。到时这四十几个山贼都将成为他们的活靶子,而他们则会在得手后伪装成山贼,坐等一伙伙的山贼回归,一一将之擒获。
战争将变成守株待兔。
“听到了!”其余几个大兵也激动起来。
陈师向他们说明了这是大好的机会,要立刻通知大队。但同时,也要时刻监视着山寨的动静。
因此,他将人马分成了两队,一队是他带来的三名精兵中的两个在此潜伏,盯住山寨的动静,一队则是他带领剩下那名精兵,送四个救下的俘虏回本队报信。
这四个俘虏身上都有伤,而且因为之前的遭遇,对于战斗有一种禁止不住的恐惧。他们需要回归大队中才能找到安全感,才能克服这种恐惧,而带他们回归本队,是件艰巨的任务。陈师觉得自己既然是兵长,便必须担起这任务。
其十:险中生
但在回程路上,陈师他们还是遇到了危险。四个俘虏中的一个,突然尿急,又偏偏是个脸皮薄的小伙子,说什么也不愿在几人面前掏家伙解决,所以陈师只好背过脸去,等他跑到旁边一棵树后解决。但那树后却蹲着一只不知什么小兽,在那小伙子走过去后,立时惊慌奔逃。
而它逃走时的响动和漆黑的影,却吓得那小伙子惊叫起来。
“你找死吗?”陈师带的那个精兵气坏了,一把揪住小伙子的领子。
那个小伙子吓得直哆嗦:“鬼、鬼……”
“鬼你奶奶!”精兵低声骂着给了小伙子一个嘴巴,“你想把山贼引过来吗?不知道他们正像狼一样潜伏在山里寻找着我们的兄弟吗?”
“不可久留。”陈师警惕地看着四周,命令几人快速赶路。但那四个俘虏却因为这事变得更为紧张。人一紧张,全身的肌肉就跟着僵硬,力气就这么消耗掉,很快四人便体力不支,无法保持之前的速度。
“你们这些个……”精兵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忍不住低声骂,“早知道就把你们抛在一边不管好了,说不定现在我和大哥就已经到了队伍那边……”
陈师打了个手势,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陈师对精兵说。他的目光闪烁,里面有愤怒,但更多的是痛苦。精兵不能理解这种眼神,但他知道忠于陈师的命令,于是闭上了嘴。
“四位兄弟,坚持一下……”陈师看着四人,淡淡一笑,试图给他们些鼓励或是安慰,但就在这时,他却看到了四人后方的草丛在动。
“闪开!”他压低了嗓子吼着,一下拔刀冲了过去。这时,草丛中猛地跳出一个山贼,眼睛里闪着杀意的光挥起刀。
陈师让那刀光只闪起一道,便永远地不再闪亮。只一刀,他便结果了那山贼的性命,出手凶狠,刺杀准确。
又一个山贼自另一处冲了出来,雪亮的刀光闪耀着劈向陈师。陈师一下收缩身体侧身主动摔在地上,手中刀一挥之间,将山贼的小腿斩断。山贼失去平衡一下摔倒,陈师却站了起来,一刀刺入他的胸膛。
“在这边!”有尖啸声响起,山贼接二连三地自周围黑暗处杀了出来,竟然有八人之众,直接将陈师一众人包围。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那尿急的小伙子痛苦地哭叫着。
“拔刀,杀敌!”精兵大吼着给了小伙子一个嘴巴,然后冲上去挡住了一个山贼。
八个山贼……
陈师环视周围,目光虽然仍如之前一般凶悍冰冷,但却流露出一丝绝望。这四个获救的俘虏能抵挡住两名山贼便已是奇迹,而自己与一个精兵,是无法敌过六名山贼的。
精兵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高声大吼着:“大哥,你走!那件大事重于一切,全靠你了!”
说着,主动向着山贼最多处杀去。
陈师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李明正挥舞着刀,杀向敌人。瞬间他打了个哆嗦,看到侧面有一把刀正向自己斩来,速度之快如同闪电。
但他却比闪电更快。在这一刹那里,他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是一根根手指,敏锐地感应着周围的风之流向。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到达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在这境界中天地万物仿佛都不存在,只剩下了身体的律动。
他躲过了这一刀,反手,一刀刺入袭击者的小腹。袭击者张大了嘴发出不声音,踉跄向前扑倒在地。
陈师的念头如闪电闪过。他突然发现武术中那些妙招并非完全没有用处,关键是要看你的状态与心态。如果你能全身放松,心态冷静平和,那么面对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时,还是能使出这些招法,并让它们发挥作用的。
“护送他们走!”陈师突然大吼一声,转身就跑,同时大叫着,“贼子们,有种便来追我,我这里有本军干户大人的印信!”
“印信?”山贼们的眼睛都亮了。
缴获一军统帅的印信,那可是绝大的功劳,便等于是击杀敌军统帅一般。
杀兵再多,也不如击杀一将!
争功之心让山贼们红了眼,一时都向着陈师追去。陈师奔跑间回手一刀,直接刺死了一个求功心切的山贼。
“大哥!”精兵大叫着。
“走!”陈师向着远处奔去,为的就是绝了精兵来救他的念头。
有两个山贼却迟疑着没有追,而是望向了精兵和那四个无力的俘虏,但权衡之下,他们立时追向了陈师。陈师手上也许有印信,也许没有印信,思量之下,没有的可能却大过有的可能。但若真的有呢?自己没跟着追去,就永失了得这大功的机会!
精兵看到山贼尽去,咬了咬牙,眼里满是泪水。他擦了泪,冲着四人大吼:“走啊,走啊!还等什么!”
陈师奔跑着,跑出很远后停了下来。有三个山贼跑得最快,最先追上了他,其中一个似乎对自己的功夫很有自信,先一步冲了上来,一刀斩向陈师。陈师侧身躲闪,手里的刀同时使了个妙招,闪身的同时斜里一带,在那山贼大腿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山贼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这时另一个山贼冲了上来,连续两刀将陈师逼退,陈师仿佛被草绊住,一下仰天摔倒,那山贼大喜追了上去,刚起刀欲劈,陈师的身子已经一下坐直,手里的刀刺入了山贼的小腹,然后一绞。
山贼痛苦地跪倒,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腿上受伤的那个山贼大吼一声:“别慌,一起上!”他那无伤的同伴立时提着刀,移到了陈师的另一面,欲与伤者合夹攻陈师。
这时,又一个山贼冲了过来,三人成势,将陈师包围。
陈师知道,若再等那最后两个山贼冲来,自己的命就一定会丢在这里。所以他要速攻。于是他动了,闪电一般地动了,直接向着那腿上有伤的山贼冲去,一刀力劈,势如风雷。
那山贼举刀抵挡,但伤腿受不了力,一下就跌倒在地,陈师一步向前,要结果了他,但另一山贼的刀已经刺了过来,陈师只好后退。
背后又有一把刀斩来,陈师一晃身躲过,但跌倒的那山贼却掷过一块石头,打在陈师腿上。陈师一个踉跄间,一个山贼过来一刀力劈,陈师抵挡,腿上的疼痛却使他亦像那山贼一般摔在地上。
他就地翻滚,滚出丈许爬了起来。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有液体在后边湿了衣服,而追过来的山贼刀刃上有血。
陈师知道自己受了伤,但此时伤口还未开始疼,他便还能大开大阖地发力。于是他大吼一声,不顾那砍来的一刀,一步向前将长刀送入对方的腹部。
山贼的身子颤抖着倒下,但他的刀却也在陈师肩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这时另一个山贼扑了过来,三刀过后又伤了陈师的左臂。陈师摇晃着后退,半膝跪在地上喘息着,似已经无力再战。山贼大叫着冲来,陈师却突然抬手扬手,一把沙直接打在山贼脸上,迷了他的眼睛。
不等他退后,陈师的刀已经在刺入了他双腿间,他发出一声哀叫倒在地上,被陈师赶上去一刀结果。
那伤腿的山贼刚爬起来,他举着刀想上来拼杀,但见月光映照之下,陈师一身血污,眼睛却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光,挺立在夜色中,仿佛一尊杀神,他的胆气却不由自主地离他而去。他颤抖着,却开始后退。
可这时,另两个山贼冲了过来,腿伤的山贼立时胆气大壮,大叫:“这家伙已经不成了,大家一起上,要他命!”
陈师确实快不行了。背上的伤已经开始疼,令他无力举臂,肩上的伤更是让他觉得半个身子都快要不能再动。他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但死,也要死得有个男人的样子。于是他沉着脸,一声不响地举起刀,不退,反而向着敌人走去。
山贼冲了上来,第一个人一刀斩来,被陈师架住。陈师能感应到对方力量的强大,那一刀抵挡下来,自己全身好像都要散架了一般。
另一个山贼冲了过来,一脚踢在他的腰侧,他摇晃着摔了出去,头撞在树上。
他的意识有点模糊,但凭着身体本能的反应,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迎着向自己而来的山贼猛地一扑,与那山贼一起倒在地上。
他的身子压着山贼的身子,两人的刀都掉在了地上。刀没有了不要紧,陈师还有手——他用双手扼住了山贼的脖子,等着山贼同伴的刀落下。
死,我也要再带上一个!
等待如此漫长,漫长到山贼已经吐出白沫没了气息,那刀还没有落下。陈师意识蒙咙中抬起头,却发现此刻那精兵竟然带着四个俘虏,与剩下的两个山贼厮杀了起来。
他们……竟然回来了?陈师脑海中一阵昏沉。
“大哥!”呼唤声让他醒来。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被精兵抱在怀里,周围还有四双眼睛,焦急地望着他,见他醒来都欢呼起来。
“收声!”精兵瞪起了眼睛,“想引来更多的山贼害死大哥吗?”
“你们这群蠢蛋!”陈师皱眉骂着,“不是要你们走吗?”
“我们不能抛下大哥。”精兵说。
“大哥,若不是你出手,我们四个都完了。”一个俘虏说,“这次又是你舍命救我们。我们不能只顾自己。”
“笨蛋!”陈师又骂了一句,不过眼里却有泪光闪起,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指远方,“军情紧急,这些贼首我们不要了,快走!”
其十一:代千户
但陈师万没想到,到达大队时,却有更大的危局等着他。
他发现整个队伍全乱了起来,人们愤怒地瞪着眼提着刀,却不敢再向前一步。在大军的围困中,王金身上流着鲜血,被人自后面勒住脖颈,以利刃架在颈上挟持着。而还有十几个穿着军服的人提刀围在那挟持者周围,保护着那人的安全。
这些家伙眼里闪着一种凶悍的光,那不属于这支军队。陈师感觉他们似是山贼。
但山贼怎么可能混进队伍里,还能挟持王金?
那挟持者没有右手,所以只能左手持刀,那腕子前端什么也没有的右前臂,有力地勒着王金的脖子。
陈师眼睛瞪大,他认出那人正是成安!
“给我退下!”成安大吼着,脸上是得意的笑容,“否则我就杀了你们的干户!”
“不要管我!”王金大叫着,成安冷笑,刀子下移,在王金腿上刺了一刀,鲜血立时涌出,王金咬牙挺住没有出声。
“怎么会这样?”陈师愣在那里,但随即便缓过神来,猛冲向前,大吼一声,“成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陈师?”成安看到陈师,眼里闪起了仇恨的光,“我正寻你不到,没想到你自己站出来了。好,真是好!听着,你们立刻将此人斩杀,否则我便砍下千户大人一条胳膊!”
说着,一下将王金拖倒在地,脚踩住王金的胸膛,左手举刀对准了王金的右臂。
“陈师?”王金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了陈师和他带回的人。
“你回来了?”他竟然笑了笑,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惭愧,让你看到我这么丢人的样子……”
“大人!”陈师大叫着,提刀向前。
“杀了他!”成安大吼一声,刀落了下去,王金的右臂立时从身体上脱离。鲜血喷涌,洒了一地,将士们发出痛苦的吼声,而王金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杀了陈师!”成安大叫,“否则我再砍掉他另一条胳膊!”
“姓成的,我们还要带这千户回去请功!”成安身边一个人冷冷说道,“你别玩过了头!”
“我要报仇,这是我答应与你们联手的条件,你忘了?”成安红着眼说。
士兵们的目光集中到了陈师身上,他们犹豫,他们不知应该如何办才好。听成安的,杀陈师?那是自己的同袍兄弟;不理成安?那么千户大人的手臂……
“陈师,带回好消息了吗?”王金这时突然开口,强忍着痛,声音颤抖。
“好消息。”陈师点头,“足以一战定胜负!”
“好!”王金突然大笑起来,接着发出一声大吼,“全军将士听着——我任命兵长陈师自此时起,代我行干户之职!”
说着,突然伸手抓住了成安的刀刃,猛地刺入自己胸膛!
谁都没能料到这一变化,所有人都怔怔地呆住。王金脸上带着微笑,扭头望向陈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没了力气。
“杀!”陈师红着眼发出怒吼,举刀第一个冲了上去。成安被他踢中了双腿间,痛苦地缩成一网。
陈师将成安的左臂斩断,大叫着:“你斩大人的手臂,我便斩你四肢!”
疯狂的叫声中,他真的将成安的四肢全斩了下来。
没有人阻止他,因为成安身边的人都忙于应付从四面冲上来的愤怒的将士。
没有多久,十几个山贼都已经成了刀下鬼,成了肉泥。
此时的陈师,抱起了王金,泪水流淌满脸。
“别丢人……”王金看着他,费力地说,“我已经够丢人了,下一位……千户,不能再……丢人……娘的,在我死前答应我,把这群山贼剿灭,能做到吗?”
陈师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王金笑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那嘴只张到一半便再不动了。
许多将士哭了,跪在王金遗体前大叫着自己无能。有人向陈师说明了情况,原来是成安这家伙,带着一群换上军服的山贼混进了军中,悄悄来到王金身旁偷袭了王金,挟持住他,想以一将之命要挟,使全军臣服,但王金倔强,却不肯以全军投降换自己的性命,始终不下命令,才僵持到现在。
“杀了成安,杀了他!”一个百户大吼着提刀向没了四肢的成安走去。
“我们没空理他!”陈师的话掷地有声。他提刀站了起来,环视四周。
“山贼营寨之中空虚,只有几十个守军。”他说,“我们若趁机攻下山寨,便可守株待兔,坐等山贼回归,轻易将之擒拿。大事在眼前,这个贼子便交给山中的野狼吧!”
“是!”百户抹了一把泪,拱手退下。
“请代干户大人下令!”一众将士大吼着。
“出发!”陈师目光闪烁,背起了王金的尸体,大步向前走去。在他身后,是一支几百人的铁血大军,这些战士们个个一身血污,身上带伤,但气势却如同洪水,如同野兽。
他们大步向前,向着远方而去,向着山贼的营寨而去。
陈师走在最前。有将士冲过来,自他背上接过王金的尸体,轮换背着向前而去。
陈师的步伐坚定。这一刻里,他的心中不再有迷惑——不止关于武学、关于兄弟、关于责任,还有关于今后的人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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