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解药
寒岭
寒岭
一
柳清平在看似曲折无尽的回廊里撒腿狂奔,在地面上留下蜿蜒曲折的血迹。那是从他手臂的断口喷溅而出的鲜血。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丢掉的手臂,是在先前的混战中,还是在别处?黑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便如他这般修炼过“天眼”之术的,也丝毫把握不了那一剑的轨迹。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他还从未见过谁能把剑用成一道梦魇的。
对,就是梦魇,一个令你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魇。
如果那个男人在这儿就好了。
柳清平清楚,今夜过后,他们关中十姓就该从江湖上除名了。但他还有一线希望,尽管细微如游丝,但他还是想活下去。任何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会不惜一切地活下来的。不是么?
所以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丢失的右臂,那几乎是他一身艺业之所在。他只想逃,也只能逃,指望凭借这回廊中的阵法,为自己搏得生机。
忽然,柳清平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一片冷硬的铁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
“为什么要杀我?”柳清平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人回答他。
“你到底是谁?!”
柳清平扭过头去,在临死之前,他要看清那凶手的面孔!
长剑顺势将他的头颅斩落。
就在他的脑袋顺着肩膀滑落的那一瞬,他看到了凶手握剑的右手,以及中指上乌黑的指甲。
二
徐超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灵堂上摆着数百名神主,一色漆黑,好似数百只深不见底的眼睛。
“徐大侠……徐大侠?”
徐超正在出神,打了个激灵,回过身去,但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托在一名耄耋老者的掌中。
“和真人。”徐超对那老者躬身一礼,接过宝剑。那本是他随身的兵刃,滑人手中,一片寒凉,却给他一种陌生之感。
和姓道长退回行列中,与他并肩而立的是少林方丈妙峰大师、青城掌门苏幕遮,与关中十姓的家主柳清平。
而在他们与徐超之间的空地上,躺着一只麻袋,足有一人长,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诸位,”徐超清了清嗓子,“若非十年前我年轻气盛,组织起这个‘正义盟’,和西域魔教结下仇怨,也不致魔教大军东征,南疆五毒神君趁隙南侵,而我中原武林蒙受如此浩劫……”
“徐大侠此言差矣。”苏幕遮上前道,“正是徐大侠与正义盟诸位豪杰赴汤蹈火、鼎力支撑,这才使我等门派得保完卵……”
“更不用说徐大侠率领群豪荡平魔教余孽,独力诛杀五毒神君,实可谓盖世神功啊。”柳清平接话道。
“诸位如此想,可能是因为你们还活着。”徐超回头一望,“但这话我怎敢对他们、对其他捐躯疆场的英烈说?”
众人一时噤声,只听徐超忽然开口道:“看来是老天对我罪孽的惩罚。三年前,我千里追杀五毒神君,终于将其毙于剑下,可我也中了他的无解之毒……”
那四人悚然变色,妙峰和尚双目圆瞪:“莫非是‘凌迟’?可……可你为何从未提起?”
“不错。”徐超苦笑道,“便是那‘凌迟’。此毒无药可解,却据说能在体内潜伏数年,然后缓慢发作,让人领受凌迟之苦。所以,这三年来,我四处追杀魔教与五毒余孽,便是希望能一朝战死,而非毒发殁于病榻之上。”
“那后来那些事,也是因为……”
虽然从未挑明,但徐超后来宣布不再领导正义盟,甚至一纸休书,抛弃妻儿的事实,的确是众人的一个心结。
徐超颔首道:“以往中此毒之人,发作时会精神错乱,狂暴嗜杀,我害怕伤害到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徐大侠忍辱负重,苏某佩服!”苏幕遮长身而拜。
“岂敢岂敢,折煞在下了。”徐超扶起苏幕遮,对众人道,“今日请来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只是希望为徐某做个见证。”
说罢,他提起掌中长剑,但见寒光画过,灰色布袋从中裂开,露出里面装着的东西来。
不,那是一个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面容清秀,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气。他醒着,朝众人咧嘴一笑,他的牙很亮,亮得人人心头一凛。
“此人是?”和真人面带困惑。
徐超道:“此人便是五毒神君的独子,当时在混战中逃脱的五毒宫少主——陆羽秋。”
那四人闻得此言,不约而同连退数步。
“五毒神君”给他们留下的恐惧决不逊于昔日的魔教教主,即便眼前的只是他的儿子,但他们也生怕沾上剧毒——传说五毒宫的高手,是仅用眼神就能下毒的。
“怎么,你们怕我?”陆羽秋“扑哧”一笑,“汝为刀俎,我是鱼肉,你们居然还怕我?”
他话音未落,脸颊就受了徐超重重一掌,从嘴里滚出几颗沾着血的断牙。
“五毒宫的禁秘毒方向来是父子单传。只要除掉他,五毒一脉彻底断绝,中原武林至少百年之内,再无外患。”徐超把长剑架在陆羽秋的脖子上。
那四人暗自松了口气,魔教与五毒宫留在他们心头的阴霾终于可以散尽了。尽管这武林从来不曾有过和平。没有外患,那么新的内战便又要开始了吧。
想到这里,他们的心又不由提起,这中原武林势力之间的争斗,或许才是真正全无节制的。
“这一剑下去,我的使命将尽,也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等死了。”徐超举起长剑。
“阿弥陀佛。”妙峰双掌合十,高呼佛号。
“徐大侠,如果我告诉你……”年轻人死期将至,脸上却还挂着若隐若无的笑意。
徐超眼神决绝,长剑斩落。
“……我有‘凌迟’的解药呢?”
剑锋竞生生地止住了,没有人能挡下徐超的剑,但这个叫陆羽秋、被缚住手脚的年轻人,竟然令徐超手中的剑凝定在他眉心的一寸开外,再也不得前进分毫。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胶着住了徐超的剑,令他进也不是,退也不能。他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他觉得自己的信念——那个荡净浊波,匡正武林的信念,第一次松动了,因为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希望——虽然不知真假……
却是活下去的希望。
佛家言:一念之间。有时候,你脑海中闪现过的一个念头,就能把所有彻底改写。
只见徐超像石人一般凝立半晌,猛地抓起陆羽秋的衣襟。众人但觉劲风扑面,视线一暗,徐、陆二人已然消失不见。
四人面面相觑,却已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彼此的心思。
和真人的剑从鞘中弹出半寸,妙峰和尚的手掌泛出金红,苏幕遮的衣袖里寒芒隐隐流泻,而柳清平右手的五指之间已然多出了数不清的银针。
或许是一个在他们心中埋藏许久的想法,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所有人做出了相同的决断。
可惜,他们谁都追不上徐超的速度。
三
少室山。
妙峰在蒲团上闭目打坐,掐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大弟子清远侍坐一旁,时不时地望向自己的师父。
听说江湖上又要大乱了。近日来,妙峰几乎没有离开这房间一步,少室山上下禁卫森严,每天都有急报从山下传来,而师父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妙峰正在掐拨念珠的手忽地止住了,他睁开眼,一个僧人走进屋子,禀道:“方丈,山门下有人求见。”
“何人?”
僧人的神色有些古怪:“那人说……说……”
妙峰白眉一振,声若洪钟:“有话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是。”僧人忙答道,“那人自称是正义盟前任盟主——徐超!”
“白衣大侠”徐超已经销声匿迹两个多月了,再次现身的时候,竟然连妙峰都险些没认出他来。
徐超仿佛衰老了整整十岁,唇边一片青森之色,昔日的凛然锐气如今已然消散殆尽。
唯有握剑的手依然凝定如铁。
“徐大侠,你……”妙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徐超一袭白衣,立于晴空朗日之下,却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徐超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这大概是毒发的先兆吧。”
妙峰讶然道:“莫非你没有……”
“我终究还是没有拿到解药。”徐超鬓角霜白,周身上下死气沉沉,看来的确所言不虚。
妙峰沉吟片刻:“那,五毒神君之子现在何处?”
“已被我杀了。”徐超答道,“被我亲手杀了。”
妙峰念了一句佛号,了无喜色:“阿弥陀佛,和真人、苏掌门与柳先生倘若泉下有知,也可安详往生了吧。”
“怎么可能……那样死去,怎么可能……”徐超那张死灰般的面孔陡然扭曲起来,“安、详、往、生!”
老和尚悚然一惊,他从没见过神情如此可怖的徐超。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好比古井深潭,永远神华内敛、波澜不兴。谁能想到他会失态至斯?
“徐大侠也听说过那件事了?”
“我正是为此而来。”徐超收敛怒容,又恢复了先前衰颓的模样,“我已知道真凶的身份,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妙峰屏退清远,将厢房的门窗关紧,回头问道:“徐大侠,那凶手究竟是何人?”
一个时辰之后,清远看到徐超从方丈的厢房缓缓步出。
清远走上前去,合十行礼道:“徐施主意欲何往?小僧为你带路。”
“我要下山,去将那恶人就地正法。”徐超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妙峰大师有些乏了,刚刚睡下,你不要去打扰他。”
清远送走了徐超,放心不下年近古稀的方丈,就又回到妙峰的屋前,正欲推门而人,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四
徐超看着眼前这张笑嘻嘻的脸,有种把它砸烂的冲动。
陆羽秋舔了舔嘴角的血,咧嘴道:“徐大侠,你觉得这样揍我真的有用么?”
“解药在哪里!”徐超怒不可遏。
“哈哈哈哈!”陆羽秋纵声大笑,乐不可支,“徐大侠呀徐大侠,你连这解药究竟存不存在都没确认,就当着那四个老头子的面背弃自己的承诺,把我劫了出来。你心里,到底是有多怕死?”
徐超感觉自己被这少年戏耍,一声厉吼,干脆不用兵刃,并指为剑,便要痛下杀手。
陆羽秋疾声道:“除了我,没人知道解药在哪儿!”
他见徐超的手又停在了半空,笑道:“徐大侠,我这回可没骗你,‘凌迟’之毒是可解的,但唯有我知晓它被藏在哪里。”
“你速带我去取,”徐超冷冷道,“否则,休想活过明天。”
陆羽秋盯着徐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看,我怕死么?”
徐超一怔,这少年的瞳仁澄澈如宝石,又好像他当年南征苗疆时看到的澜沧江水——只是那江水后来被血染成了红色——徐超明白,这看似清透的眼睛底下,也是会泛起那深沉如血的红色来的。
还是夏天,燥热的风穿过林间的枝丫拂在徐超的身上,却令他遍体生寒。
他猛然领悟到这少年身上使他不安的气质从何而来了——因为陆羽秋不畏死,当长剑向他的头顶劈落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
“所以,徐大侠,尽管你武功盖世,天下无敌。但至少,你是赢不了我的。”陆羽秋自信满满。
“什么条件,”徐超咬着牙,“你要什么条件作为交换?”
陆羽秋埋头思忖了一会儿,眼珠骨碌一转:“这样吧,你替我去杀几个人如何?”
“我不会杀人的。”徐超斩钉截铁。
“这话由你来说恐怕不合适吧。”陆羽秋语气揶揄,“‘白衣大侠’的威名可是你一刀刀拼杀出来的。西域之役,黄沙浸血;南疆一战,伏尸百万。你长剑之下的魂灵,不说一万,也有八干。现在居然说你不会杀人?”
他见徐超的脸色铁青,轻叹道:“徐大侠,你要犹豫,可你的命容不得你犹豫,毒性已经开始显露,你剩下的时日无多,这你恐怕比我更加清楚。”
徐超不禁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那中指的指甲已经开始泛起乌青。
好可怕的对手啊,徐超的冷汗涔涔而下。不,这已经不能叫做“对手”了,自己其实已经输了,现在只能任凭这个毫不懂武功的少年来摆布。没有人能从外面将他击败,而陆羽秋却直接点中了他灵魂里的死穴。
徐超不敢再去看那双溢满笑意的眼,这少年,是否早早就算好了一切?
“好,我帮你。”
徐超的回答像是一声低喃,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为在他说出这四个字的同时,他手里的长剑,锵然坠落。
五
今天的逍遥酒楼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他周身上下死气袭人,腐败溃烂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一走进酒楼,所有的客人顿时食欲全无,恶心欲呕,纷纷结账离开了。
“哪里来的怪物,快滚快滚!”小二骂骂咧咧地上前,撸起袖子,作势欲打。
而来人只是抬眼瞧了他一眼,小二就像着了魔似的,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似乎整座房子都跟着他一起衰朽下去了,崭新的楼梯被他踩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来。
这楼里还有一个客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仿佛毫不在意,嘴里哼着小曲儿,自斟自饮,潇洒怡然。
“来,徐大侠,这里坐!”那客人朝徐超连连招手。
徐超在他面前吃力地坐下。
陆羽秋一脸惊诧:“还好你回来得早,要是再晚两天,可就连神仙佛祖都救不了你啦。”
他见徐超一声不吭,把脑袋凑上前去:“徐大侠,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溜走啊?”
“你不会溜的。”徐超狠狠地瞪了陆羽秋一眼,“你巴不得看着我被你折磨得痛不欲生,不是吗?”
“哎哟!”陆羽秋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你不要冤枉好人,我可是一心一意想救你呢。但你毕竟杀光了我全家老小,我总不能让你一点代价都没有就拿到解药不是?”
“不过……”陆羽秋嘿嘿一笑,“你的活儿倒做得干净利落。我这几日天天果在这酒肆里,江湖上的消息都有风闻。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怀疑到你,看来徐大侠于易容伪装一道也很擅长嘛。”
徐超冷哼一声:“我不曾故意隐瞒身份,只是他们根本来不及看到我的面容。”
“漂亮,漂亮!”陆羽秋扶掌赞道,眼中又现出痛惜之色,“可惜可惜,你前脚刚离开少林,那黑衣凶徒就把妙峰给杀了,少林寺上下倾巢而出居然都没能拦住他。对了,你在路上就没撞见他?”
徐超阴沉着脸,他不想和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却比魔鬼更恐怖的年轻人搭话。
“不过这样也好。”陆羽秋打了个哈哈,“知道你中毒的人都已经被你灭口了,这样等你的毒解去之后,还能光明正大地行走江湖,不会遭人口实。你看我还帮了你一个大忙呢!”陆羽秋掸了掸衣袖,“不和你开玩笑了,真无趣。我带你去拿解药。”
徐超全身一震,连忙起身,却见陆羽秋仍然悠哉悠哉地坐在那儿,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不由怒道:“你又耍我?”
“怎么会,”陆羽秋忽而正色道,“徐大侠,你很爱你的妻儿吧。”
徐超骤然变色:“你想做什么!”
陆羽秋摆摆手:“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腰间的玉佩,大概是你妻子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徐超低头托起那枚玉佩,唯有此刻,他死灰色的眼睛里才偶现出一丝温情来。
“难道……”陆羽秋托着腮,小声嘀咕着,“难道你是因为想和妻儿团聚,才不顾一切要活下来的?”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徐超惨然道。
“那好吧。”陆羽秋长身而起,“我会帮你认清自己的。”
两人步行出城,沿着郊外小径又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顺着右手望去,不远处一座村庄的轮廓若隐若现,鸡鸣狗吠,炊烟袅袅,一派安详和乐之气。
“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陆羽秋回头道,举手遥指,“昨天我身无分文,想在那村子的一户人家讨口饭吃,可他们居然把我赶了出来,你替我把这村子里的人都杀光吧。”
徐超盯着他说:“你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陆羽秋满脸天真无邪:“真的是最后一个忙了嘛,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徐超表情木然,可能是因为他的那张脸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转身向那村庄走去。走出几步,他驻足对陆羽秋道:“能告诉我么,为什么你不怕死?”
“不,你错了。”陆羽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像是在无奈徐超不明事理,“我并非不怕死,而你也并非怕死。凡人均畏死,我是凡人,所以我也怕死;但你不是,你天下第一的名号是刀尖上滚出来的,是干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你这样的人,对死早已无所惧了。”
“那……”徐超茫然道,“我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是希望。”
“希望?”
“就是解药啊,是活下去的那一丝希望令你堕落至斯。”陆羽秋看着他,“而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去吧,在那里,你自然会找到解药。”
六
推开最后一扇门,徐超的身后已是尸山火海。
原来,当第一剑砍落之后,杀戮无辜之人与往日在战场上斩杀敌人的感觉,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这家人好像是一对母子,当徐超从床底下把他们拖出来的时候,母亲仍用手捂着孩子的嘴,不让他哭出声来。
“别杀我,别杀我,”孩子的母亲跪地求饶,泣不成声,“我的丈夫是……”那女人下意识抬起头,登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因为她的丈夫正如死神一般立在她的面前。尽管他已经变成如今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但哪个女人不能一眼就认出自己曾经结发盟誓的男人呢。
“徐超……”
“爹!你回来接我们了,”孩子却顿时喜出望外,“娘说你一定会来接我们回家的!”小孩对危险浑然不觉,稚气地向徐超扑去,却被母亲用力扯了回来。
如果命运不是一个严肃无情的暴君,又怎会开这般戏谑轻浮的玩笑?
徐超呆如木鸡,顿时但觉天塌地陷,无处存身。“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是你们。”他语无伦次,只欲返身落荒而逃。
谁知陆羽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到最后一刻真的想放弃么?”
徐超一把掐住陆羽秋的喉咙:“他们是我的亲人!”
“呵呵……”陆羽秋的脸涨成紫色,尤有气力笑出声来,“若我不知……他们是你的亲人……也不会让你来这儿了。”
徐超大怒,手上加力,陆羽秋眼看就要断气,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他们……就是……解药啊!”
徐超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他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抓不住,只有陆羽秋的声音魑魅魍魉般地在耳边游荡:“‘吾子之心、吾妻之肉’,这就是你要的解药。”
吾子之心、吾妻之肉——徐超吃吃地笑着,他不惜抛弃良知,毁身成魔,换来的竟是这样的“解药”?
难怪说“凌迟”是无解之毒,无论是死是生,即便得到解药,也逃不过“凌迟”之苦的折磨?那是解药,更是毒药啊!“五毒神君”,莫非你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明明是为了他们才……可我真是为了他们么?
徐超倏然抓过自己的亲骨肉,将那稚童高高举起。他的妻子号啕着去抢孩子,被徐超一脚踹倒在地。
“你疯了!你杀了我吧,”妻子含血哭道,“可他是你的儿子!”
“可是,”徐超两眼血红,瞪着儿子,“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小家伙被吓得失声,只能不住抽泣。他听不懂爹在说什么,他记得过去爹也会常常这样宠溺地把自己高高举起,可今天他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恐怖——爹为什么发怒生气呢,是自己不听话了么?
徐超想起妙峰临死前劝自己“回头是岸”,可他回头看不到岸,唯有血海无涯,那一念甫起之时,就注定是一条一去无回的成魔之道吧。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
“我说过,会帮你看清自己的。”陆羽秋退到门外,“再见了,徐大侠。”
陆羽秋阖上木门,朝村外走去,没多久听得身后传来徐超声嘶力竭的吼叫,那啸声冲破长夜,犹如恶鬼厉喊,刺得陆羽秋的耳膜生生地痛——接着,一切都寂静了。
他仰首望着被业火映成惨红的夜空,伸出手来遮住天幕上的一轮残月,他的指甲也开始变黑了。曾经陆羽秋曾经十分不解,父亲为何要在赴那场必死无疑的决斗前,在他的身上也种下“凌迟”之毒,现在他终于明白父亲的用心。
“发生在徐超身上的一切,也就是你的命运,不是吗?”
(完)
(责编:墨书白;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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