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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枭@
方白羽图/董绍华
讲述文不能诗词歌赋,武不会一招半式的纨绔子弟任天翔和智商180、英俊潇洒的大唐“千门公子”司马瑜如何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的斗智武侠传奇——《智枭》。
智枭人物榜
任天翔:22岁,义安堂堂主任重远之子、千门世家司马家族外甥、墨门钜子
司马瑜:23岁,司马家族传人、《智枭》中的千门公子
小薇:自称乡下丫头,面貌虽丑,却文武双全
李泌:30岁,少年天才,长大后却韬光养晦,甘为小小的东宫伴读
杨玉环:中国四大美人之一,大唐第—美女
郭子仪:年近六旬,却勇武过人,麾下朔方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唐玄宗:大唐帝国最高统治者
安史之乱路线
禄山起兵: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公元755年),安禄山联合同契丹、突厥等民族,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
长安失守:天宝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755年),唐玄宗以“失律丧师”之罪处斩封常清、高仙芝。潼关一破,长安震惊,失陷在即。
马嵬兵变:天宝十五年六月十三日(公元756年)凌晨唐玄宗逃离长安,到了马嵬坡,将士饥疲,六军不发,陈玄礼请杀杨国忠和杨贵妃。
肃宗即位:太子李亨于至德元年(公元756)年自行登基,后世史家认为“马嵬之变”是一场4有计划的兵变”。
方白羽说前情
上回老方说到玄宗皇帝听信杨国忠谗言,先后杀害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位大将,无奈之下只好派出老将哥舒翰镇守潼关。任天翔在高仙芝临死之前答应其稳定军心,又在哥舒翰的要求下义守潼关,却遇到了天命之敌司马瑜,司马瑜以万人之力击破哥舒翰二十万大军,又力邀公输白制造云胃战车欲攻破潼关……
杀相
“那是什么玩意儿?”潼关城头,众将纷纷在问。即便是镇边多年的老兵,也从来没有见过那几个看起来如此蠢笨的木制机械。它们三丈见方,高不到两丈,像带着八个巨轮的木头堡垒,由藏在里面的牲口和健卒推动,缓缓向潼关城楼逼近。无数范阳兵卒躲在它后面,尾随着它一步步靠近。
在离城楼一箭之地,那些战车停了下来。众人惊讶地看到它从中央一节节地升高,藏在其中的工匠摇动机栝,渐渐让它们升高成为一座座高高矗立的木制城楼,它们从原来不到两丈,升高到六七丈出头,超过了潼关城楼一丈有余。整个潼关城楼,便完全暴露在它的威胁之下。
“不好!他们要放箭!”守军中有人在惊呼,话音刚落,就见那些木制城楼最高的箭垛之后,探出了无数范阳弓箭手的箭锋。此刻他们居高临下,城楼上的守军全部暴露在了范阳弓箭手的箭羽之下。
不等守军完全明白过来,云霄战车上就射下了第一轮箭雨,守军惊慌失措,纷纷伏地躲避。虽然杜刚、任侠等人急忙组织弓箭手还击,奈何云霄战车比潼关城高出一大截,范阳弓箭手又躲在箭垛之后,守军弓箭手再多,对他们也构不成多大威胁。
虽然十几具战车上的弓箭手对守军的杀伤力有限,但其威慑力却十分巨大,尤其守军中许多人还是未经战阵的新兵,在如雨而下的箭羽面前,早已肝胆俱裂,甚至慌不择路地逃下城楼。几轮箭雨过后,城上的守军除了少部分老兵还在手执盾牌坚持,大多数新兵已经逃得不知所踪。趁着城上混乱的当口,范阳精锐开始发起了总攻,他们架起云梯向城上攀爬。面对上下两路的进攻,守军开始混乱起来。
“公子,快想办法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任天翔。任天翔心思急转,急忙向任侠等人示意:“火油,用火油烧毁它们。”
城头上有对付敌军进攻的火油,在任天翔指点下,众人将火油灌满装水的皮囊,待云霄战车接近到更近的距离,杜刚等臂力超群的勇士,立刻将灌满火油的皮囊投了出去。皮囊在云霄战车上爆裂开,火油立刻四处流溢,弓箭手随之射出带着火种的火箭,点燃了云霄战车上的火油。
火焰熊熊腾起,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欢呼。但是欢呼声响过没多会儿,他们又全都沉默了。火油很快燃过,只是将云霄战车烧出一块块黑色的印迹,制造云霄战车的木料不知经过怎样的处理,竟不能用火油点燃。
潼关城下,司马瑜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转向身旁那个坐在轮椅之中、腿有残疾的冷面男子恭维道:“公输公子果然不愧为名匠公输般之后,云霄战车虽然早已绝迹中原,但古籍中也还有零星的记载,唯有这种不惧火攻的战车,却是瑜平生仅见!”
公输白苍白的脸上飞起一抹兴奋的红晕,他对司马瑜的赞誉似乎并不在意,只以期待的目光望向潼关城楼,涩声道:“当年先祖助楚王伐宋,所有攻城手段皆被墨子一一破解。这云霄战车便是被墨子火攻所破,虽然那一仗只是先祖与墨子沙盘推演,但先祖依然认为那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先祖后来潜心研究多年,总算设计出了这种不惧火攻的云霄战车,只可惜那时墨子已死,再没有机会一雪前耻。”
说到这公输白目光炯炯地转向了司马瑜,缓缓道:“我是听司马兄说守城的是墨家千年之后第一位钜子,是从我手中盗去义字璧残片的任天翔,这才答应来帮你。我要向世人证明,先祖公输般才是天下第一匠,这世上决没有他攻不下的城池!”
遥见范阳精锐已经开始登上潼关城楼,司马瑜呵呵笑道:“公输公子已经证明,公输世家的战车远胜墨家的守城之术。什么《墨家九御》,在公输世家强大的攻城器械面前,根本就一文不值。”
“不!”公输白连连摇头,“这不是墨家的真正实力,我还有无数攻城战术和器具没有用卜呢,我希颦这个墨家千年来第一位钜子,不要被我几具云霄战车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潼关城头的任天翔当然记得墨子留下的典籍中,还有一种破云霄战车的利器——石炮,以巨型强弩将十多斤重的石头弹射出去,能将云霄战车击毁。但是他根本就没想到,范阳军能制造出这种古籍中才有记载的攻城战车。大唐自开国以来,天下承平已久,许多大型攻城武器早已经荒废甚至失传,因此根本没人想到需要防备叛军的大型攻城器械。
战斗已经进入到白刃争夺阶段,无数叛军攀附着云梯登上潼关城楼,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守军新兵一见血就腿软,在凶悍如狼群的范阳精锐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更多的新兵未经接战就四下逃窜,不仅助长了敌人的气焰,也大大影响了自己人的战斗力。
眼看越来越多的叛军登上城楼,守军再抵挡不住,任天翔急忙对任侠道:“快让边令诚率中军顶上来,快点!”
边令诚所率的中军是潼关守军主力,他们的人数不在叛军之下,若能及时顶上来,胜负还不可预料:谁知任侠正要去传令,突闻城中传来一阵隐约的呼喊:“边大人已经率中军逃了,边大人已经率中军逃往西门……”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中军的旌旗已向西而去,原本还在坚持的守城老兵,看到中军大旗已走,顿时军心大乱,战斗渐成溃败之势。眼看登上城楼的范阳兵将越来越多,褚刚不禁对任天翔嘶声道:“撤吧,再不走就晚了!”
任天翔双目赤红,恨不能亲自杀敌。环顾四方,但见守军早已失去统一的指挥,呈一边倒的溃败,他不禁含泪跺足道:“哥舒将军将潼关托付与我,我竟然不能将它保全,不如就战死潼关,以报哥舒将军所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杜刚等人急忙劝道,“公子不必在意一时的胜败,咱们改日再来报仇!”众人正争持不下,就见一将手舞战刀冲了过来。杜刚等人正待上前拒敌,却听乌元陀失声呼道:“突力!”
突力停了下来,他也认出了昔日的同僚,以及曾经救过自己的任天翔和义安堂众人,几个人相顾无言,还是任天翔最先打破沉默,苦笑道:“原来是突力将军,你竟用哥舒将军的哥舒刀帮范阳叛军攻城?”
“没想到咱们当初拼死营救的,竟然是个无义小人!”任侠冷哼道。突力没有理会任侠,只望着任天翔淡淡问:“公子一定后悔当初救我了?”
任天翔摇摇头:“我不后悔,如果重头再来一次,我依然会救你。”
虽然任天翔说得轻描淡写,但言语中却是充满了真诚。突力收起刀叹道:“你们快走吧,潼关已经沦陷,再坚持下去必定玉石俱焚。”任天翔方才心痛潼关失守,一时恨不能以身相殉,现在见败局已定,反而冷静下来:“能打败哥舒将军二十万大军、攻下潼关的人,决不会是崔乾祐,不知是谁?”
突力叹道:“当然是你那结义兄长,也唯有他能令突力心甘情愿地效命。”虽然早有预料,任天翔还是暗自叹息。默然片刻,他忍不住问:“不知哥舒将军现在在哪里?”突力忙道:“你不用担心哥舒将军,他虽然兵败被俘,不过突力和公子都会善待将军。”
任天翔木然点点头,心知对哥舒翰这样一个一生罕有败绩的名将来说,兵败被俘简直比杀了他还残酷,他现在就算还活着,也跟死人无异。他是因玄宗和杨国忠的瞎指挥而兵败被俘,因此在任天翔心中,死于玄宗和杨国忠之手的朋友,在高仙芝和封常清之后,又加上了一个哥舒翰。
眼看叛军陆续围了上来,任天翔平静道:“我当初救你是因为你是被冤枉,不过如今你既然投了安禄山,下次再见,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突力点点头:“救命之恩,突力今日便算报答了,下次再见咱们便是各为其主,再无交情。”
任天翔默然点头,眼见潼关城楼已经彻底落入叛军之手,而作为后备的中军又被边令诚带走,再做抵抗不过徒增伤亡,他不禁含泪断喝:“走!”
在突力的示意下,包围过来的范阳精锐让开一条路,任由任天翔带着众人下得城楼。此时叛军已攻入城内,到处充斥着败兵的呼号和百姓的惨呼。任天翔带着众人杀回住处,接上小薇、小泽等人后直闯西门,就见西门已经洞开,无数逃难的百姓和败兵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末世逃难图。
众人随着败兵出得潼关城,回首望去,但见城内已燃起冲天大火,随风隐隐飘来阵阵惨呼和哭号,缥缈隐约犹如来自幽冥地府。
任天翔心中充满自责和愧疚,眼看众百姓扶老携幼,行动迟缓,他勒马停了下来,看看身旁随从,除了杜刚、洪邪等义门中人,就只有乌元陀所率不到百名哥舒翰亲卫。他环顾众人道:“虽然潼关已失,但咱们不能和百姓争道而逃。我想留下来暂挡追兵,哪怕挡得一两个时辰,也可以挽救不少百姓和长安儿郎的性命。”说到这他略顿了顿,“我不勉强大家,愿意留下来的就跟我走,不愿意留下的就速去长安,将潼关失守的消息上报朝廷。”
说完任天翔调转马头就走,以免让不愿追随的将士尴尬。他听到身后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虽不能细数,却也知道绝大部分将士都留了下来。
一小队叛军追在败兵和百姓之后,虎人羊群般一路斩杀过来。虽然他们人数仅有寥寥数十人,但败兵早已经失去斗志,除了没命地逃跑,根本无人抵抗。转眼间便有上百败兵倒在了他们的刀下。
任天翔率众人迎了上去,以杜刚、任侠、洪邪等人为首的义门高手,加上乌元陀所率哥舒翰亲兵,立刻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逃兵中还有一支近百人的精锐之师,尤其领头几人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想象,转眼间这一小队叛军就折损大半,剩下几人急忙落荒而逃。
“痛快痛快,老子总算出了口恶气!”焦猛连斩数人,忍不住欣然高叫,“咱们干脆再杀回城去,多宰几个叛贼再走。”
他的兄弟朱宝立刻举刀附和:“对!杀回潼关去,为兄弟们报仇!”
褚刚忙道:“不可,这几个叛军已逃回去报信,叛军大队人马立刻就会杀到,咱们得赶紧走,不然被他们缠上可就不容易脱身了。”
众人纷纷点头,望向任天翔。就见他遥望西方,沉吟道:“咱们若就这么走,根本没起到阻敌的作用,反而会引来大股追兵。”
“那公子的意思是……”褚刚忙问。任天翔看看左右,发现前方道路两旁树林茂密,他心中一动,对众人一招手:“跟我来!”
崔乾祐得到前哨的急报,说西门外有唐军近百名精锐,武功之高出乎意料。他立刻就意识到,这必定是守城主将的亲卫部队,只有这样的亲兵和精锐,才能在溃败之中依然保持着极高的战斗力。他急忙率自己的虎贲营追了上去,刚出西门数里,就见前方密林中有尘土弥漫天际,在落日的余晖下十分显眼。他急忙勒住奔马,示意众将士停步,一名虎贲营将佐不解问道:“将军为何不追了?”
崔乾祐遥指前方的密林,得意洋洋地笑道:“密林中有伏兵,人数只怕还不少。也许是来自长安的援军,想打老子一个埋伏。”
见那将佐有些不解,崔乾祐不禁骂道:“那么明显的扬尘你看不出来?看尘土的宽度和广度,伏兵只怕不下万人。速去禀报军师,让他率主力前来增援,务必将这股援军干净、彻底地消灭。”
那将佐闻言如飞而去,没多久司马瑜便率大队人马赶到。崔乾祐迎上前,得意洋洋地禀报:“前方有唐军埋伏,已被本将军一眼看穿。军师来得正好,咱们各率五千人马从两侧迂回包抄过去,务必将这股唐军全部歼灭。”司马瑜目视远方,冷着脸没有说话。一旁的辛乙低声道:“给我两百精锐,我去将任天翔给公子抓来。”
司马瑜默然片刻,道:“不,命令大军原地休整,两天后再向长安进发。”
“休整两天?”崔乾祐不解,“为何不尽快攻取长安?”
司马瑜嘴边泛起一丝揶揄的微笑,淡淡道:“崔将军既然知道前方有唐军埋伏,在没有摸清唐军实力和企图之前,咱们当然不能轻举妄动。”崔乾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想再问,却见司马瑜已转身回城,他只得对副将摆摆手:“传令下去,休整两天,后天一早向长安进发!”
副将高声答应,立刻令令兵吹响号令,晓喻全军,原地休整待命。
“看!叛军停止追击了!”密林之中,在树上嘹望的小泽压着嗓子兴奋地轻呼。乌元陀等人应声勒马停了下来,他们的坐骑已经累得大汗淋漓,尤其马尾上还拖着长长的树枝,对马力的消耗更是迅速。听到叛军停止追击的消息,便都趁机停下来喘口气。
任天翔在任侠的帮助下爬上树端,举目向潼关方向张望,但见叛军已经收兵回城。小泽在一旁赞道:“古有诸葛亮空城计吓倒司马懿三十万大军,今有任天翔疑兵计惊退司马瑜数万精兵,公子比那诸葛亮一点不差。”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司马懿被空城计吓退,那是因为诸葛亮对他还有用处。司马瑜被疑兵计所阻,显然也是因为自己对他还有用。这疑兵计也就只能吓吓有勇无谋之辈,骗不了精明过人的司马瑜。不过他也没有说破,只对在另一棵树上瞭望的任侠摆摆手:“收兵!”
任侠吹了声口哨,所有将士口哨相传,很快就重新聚拢过来。
任天翔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在心中暗自叹息:原来这些就是墨子寻找的忠勇义烈之士,即便在败逃之中,也愿意将机会留给别人,将危险留给自己。他目视众兵将缓缓道:“相信大家都知道,哥舒将军是因何而败,我要去长安为哥舒将军讨个公道。愿意追随的就跟我走,另有打算的我任天翔也不勉强,以后有缘再见,咱们还是朋友。”
众兵将先是有些惊讶,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就见乌元陀越众而出,对任天翔沉声道:“公子这话是不相信咱们?当初哥舒将军令咱们追随公子,就说过要视公子如他,何况公子是要为哥舒将军讨个公道,咱们岂能弃你而去?”众亲兵纷纷点头,脸上有着同样的刚毅和坚决。
任天翔不禁颔首道:“好!咱们一起去长安!”出得密林,他忍不住回首遥望潼关,并在在心中默默道:潼关!我任天翔一定还要回来!想到此处,他立马扬鞭策马,一行人紧跟在他的身后,往长安方向纵马飞驰……
潼关失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令朝野震动,人心惶惶。由于边令诚最先率两万大军逃回长安,将潼关失守的责任推到哥舒翰和任天翔身上,因此他不仅没有因不战而逃被治罪,反而受到玄宗的赞赏和嘉许。
杨国忠对潼关失守早有所准备,趁机进言请玄宗巡狩巴蜀、那里是他的封地,整个益州的官吏几乎都是他的心腹,他可以借机挟天子以令诸侯,将玄宗彻底控制在自己手中。
玄宗早已没有年轻时中兴大唐的勇武和智谋,不顾太子李亨等人坚守长安、以待勤王之师的建议,仓促决定西狩巴蜀。当天夜里,玄宗留下边令诚统领两万潼关败军和部分御林军守卫长安,自己则带着部分皇亲国戚和文武官员,在三千御林军的保护下连夜出西门,向西逃往益州。
当任天翔赶到长安之时,才知玄宗已经逃离长安。由于玄宗所带的队伍庞大繁杂,根本瞒不住人,因此任天翔很容易就打听到他们逃离的方向,他想也没想,立刻带着众人追了上去。
由于逃难的队伍庞杂,其中不少是娇生惯养的妃子贵妇,哪里经受过千里跋涉之苦?所以任天翔等人虽然晚来了一天,却也在兴平县境内追上了逃难的大军。御林军见任天翔等人,立刻迎上来喝道:“什么人?”
任天翔对乌元陀低声了几句,乌元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迎上前答道:“咱们是从潼关撤回来的部队,听闻圣上巡狩益州,所以急急赶来护驾。”
那御林军将领见众人衣甲和神情,确实是潼关逃回的败军无疑,便道:“你们要随圣上去益州可以,不过咱们没有多的给养,所以你们得自己解决。”乌元陀忙赔笑道:“那是自然,末将不劳将军费心。”
那将领见乌元陀如此忠心,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便丢下一句话:“那你们便在咱们后方殿后,没我的命令不得接近圣上和诸位大臣。”
乌元陀连忙答应,众人便跟在逃难的队伍之后缓缓而行。天色将晚时,队伍在马嵬坡驿站停了下来,在杨国忠安排下,玄宗和少数皇室宗亲以及重臣住进了驿站,大部分大臣只能住在御林军将士的营帐之中。
御林军将士多为汉中人,对于逃离家乡去千里之外的巴蜀,将家乡亲人丢给叛军屠戮蹂躏,自然是充满了不甘和愤懑。任天翔在营中巡视一圈,便知道御林军将士积怨已久,现在只需要最后一点火星。
他回到自己营中,将乌元陀等人招来问道:“哥舒将军因何兵败?”
众人纷纷道:“都是杨国忠这奸贼,对将军心怀猜忌,鼓动圣上强令将军开关出战!”任天翔再问:“你们想不想为哥舒将军报仇?”
众人纷纷点头:“怎么不想?咱们恨不能将那奸贼斩成肉泥!”
任天翔颔首:“很好,现在咱们就去杀了那奸贼,为哥舒将军报仇。”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哑然无语。乌元陀小声道:“御林军有三千多人,咱们要杀杨国忠,只怕力有不逮。再说这是犯上作乱的举动,就算成功也难逃株连九族的重罪。”
任天翔微微笑道:“咱们要自己去干,当然不能成功,但是现在御林军对杨贼也是怨声载道。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去拉拢、鼓动你们认识的老乡和朋友,将他们对杨贼的仇恨变成行动。”
众人开始有所醒悟,乌元陀点头道:“御林军左将军李晟,曾经与咱们在陇右一同抵御过沃罗西人,为人正直仗义,跟末将也有些交情,我悄悄去找他,或许能通过他鼓动御林军。”
“太好了!”任天翔点头笑道,“那大家就分头行动,不过为了彻底激起御林军的怒火,咱们还得演一出苦肉计,需得乌将军找个机灵的老兵,且要是这汉中土生土长的老兵。”见乌元陀有些不解,任天翔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对他耳语片刻,乌元陀恍然醒悟,连忙点头道:“公子放心,我这就照你的吩咐去办。”待众将士分头离去后,任侠忍不住问:“现在咱们做什么?”
任天翔沉吟道:“你们去打探李泌的住处,我要尽快见到他。”
虽然是逃亡途中,一切只能删繁就简,但杨国忠依然享受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餐。他剔着牙正要将剩菜剩饭赏给下人,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喧嚣,他不悦地问:“怎么回事?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有家丁进来禀报:“是随咱们一同逃离长安的各国使臣,他们声称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嚷嚷着要圣上给解决饭食。”
杨国忠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张罗皇上和一帮王公大臣的晚餐,忘了各国使臣。他缓步来到门外,对十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使臣道:“大家不要吵,咱们走得匆忙,所带粮食供应圣上和一帮王公大臣就已经捉襟见肘?不过考虑到你们也是大唐的客人,我杨国忠便私人提供给你一些食物,略尽地主之谊。”
说着他同头对家丁吩咐了几句,那家丁如飞而去,不一会儿就将杨国忠吃过的剩菜剩饭端了出来。众使臣饿了一天,突然见到食物,纷纷上前致谢分食,谁知混在众多使臣中一个老兵,却突然扔掉一盘分给他的剩菜高叫:“杨相国自己吃香喝辣,却将剩菜剩饭赏给咱们?当响们是要饭的不成?”
众使臣原本饿极,本无心计较食物好歹,但现在被人喝破,便都不好意思再吃。杨国忠见状不禁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混在各国使臣中闹事?”
那老兵昂然道:“我是潼关前线捡了条命回来的老兵,现随御林军保护圣驾西巡,你们不给咱们食物,我只好混在各国使臣中找相国要点粮食果腹,没想到你竟然以残羹剩饭糊弄咱们!”
杨国忠见各国使臣面色不豫,不禁恼羞成怒,喝骂道:“你一个潼关败兵,圣上没有治你罪就已是天大恩惠,本相国可怜你赏你一口饭,你爱吃就吃,不吃就滚蛋,再在这里喧哗吵闹,小心军法侍候!”
那老兵闻言,猛然将剩菜扔到杨国忠身上,喝道:“留着你的剩饭喂狗吧,老子不是狗!”杨国忠位极人臣,哪被一个小兵如此羞辱过?不禁气急败坏地高喊:“来人,给我绑了狠狠地打,打到他哭喊求饶为止!”
几个家丁应声冲上前,七手八脚将那老兵绑在驿馆外的栓马桩上,抡起马鞭就是猛抽,那老兵虽劈头盖脸被抽得体无完肤,却兀自叫骂不绝:“好你个杨国贼,竟然殴打我护驾的兵卒,我就是做鬼也决不放过你……”
在御林军大军中,乌元陀对一名御林军将领拜倒在地,哽咽道:“李将军你都听见了,我的兵就为了讨口饭吃,竟然让杨国忠如此羞辱!”
那将领十分年轻,英挺的脸上修眉如剑,目如朗星。他便是御林军左将军李晟,曾与哥舒翰的神威军同为抵御沃罗西的中坚。由于与神威军有过多次联合作战的经历,与乌元陀有不浅的交情。
听到外面的叫骂声和鞭笞声,他皱眉对一个随从道:“去看看怎么回事?”那随从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回来禀报:“是一个潼关逃回来的老兵,饿极了便混在一帮使臣中讨口饭吃,没想到被杨相国认出,正绑起来鞭笞。”
李晟想了想,对一名御林军部下道:“你去替我求个请,就说这老兵是我一个故旧,还请杨府的家丁高抬贵手。”
那部下去后没一会儿就回来禀报:“将军,杨家不放人,还说、还说……”李晟见那部下吞吞吐吐,不禁剑眉一扬:“还说什么?”
“还说将军也不掂掂自己斤两,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部下愤然道。
李晟眼中隐然闪过一丝锐光,却不动声色道:“走,咱们都去看看。”
一帮御林军兵将跟在李晟身后,循声来到驿馆大门外,就见那老兵已被杨府的家丁抽得血肉模糊,却犹在高声叫骂。御林军众兵将原本就不想离开家乡,将家中亲人留给叛军,今见一个同乡受辱,顿时群情激奋,纷纷指责那杨府的家丁,要他尽快放人。那家丁见御林军人多势众,顿时犹豫起来,一旁督刑的杨府管家忙上前喝骂道:“你们想干什么?相国处罚的人你们也敢管?还不快滚!”说着抢过家丁的马鞭,挥鞭便向领头的李晟抽去。
李晟一手伸便夺过管家的马鞭,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那管家一向骄横惯了,哪里想到有人竟敢顶撞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拔出刀指着李晟,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想干什么?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李晟尚未说话,他身旁的乌元陀一脚便将管家踹翻在地,劈手夺过他的刀,厉声喝道:“老子今日便反了!咋了?”
李晟抬手夺下,递还给管家道:“我兄弟一时冲动,还望大人恕罪。”那管家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惊魂稍定,立刻色厉内荏地喝道:“说声冲动就完了?要想本管家恕罪,便将他绑了,与那顶撞相爷的老兵一同受刑!”
李晟回头看看乌元陀,对身旁的部下一摆头:“将冒犯管家大人的家伙绑了,给管家大人送去!”两个部下犹豫着没有动,就听李晟一声断喝:“还愣着干什么?要我亲自动手不成?”两个部下只得上前将乌元陀绑了起来,乌元陀没有挣扎,只望着李晟惨笑道:“李将军若要治我之罪,小人无话可说,只盼李将军以大局为重,早下决心!”
李晟没有说话,只示意部下将乌元陀绑到另一根栓马桩上。眼见相府的家丁开始鞭笞乌元陀,他却对部下一招手:“走!”
众兵将虽心有不甘,但惮于他往日威信,只得随他愤愤而去。不过众人皆是不服,正待动问,却听他平静道:“叫上所有兄弟,见龙武大将军!”
众人随着李晟来到御林军统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帐外,李晟率众跪倒在帐前,与众兵卒齐声高呼:“老将军在上,末将求见!”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是与玄宗一同起事诛杀后党,夺回李唐江山的老将,经一日奔波早已歇息,听到兵卒的叫喊披衣而起,出帐见众兵卒都跪在帐前,不禁吓了一跳,失声问:“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李晟朗声道:“请老将军力挽狂澜,诛杀祸国殃民、害圣上颠沛流离的国贼杨国忠!”陈玄礼失声道:“李晟你、你疯了?”
“我没有疯,国贼杨国忠有三罪,每一条都足够死上十回。”李晟说着环顾闻讯聚集而来的御林军将士,朗声道,“第一,因一时猜忌便唆使圣上杀高、封两元大将,害潼关守军离心离德;第二,因一已之私强令哥舒将军开关出战,终酿成灵宝大败,令潼关失守;第三,唆使圣上弃长安和关中百姓不顾,丢下江山社稷避祸巴蜀,动摇大唐根基,致使天下大乱。有此三罪,难道还不该死?”陈玄礼尚未开口,就听众兵将齐声高呼:“该死!该死!”
李晟待众人呼声稍弱,又道:“在国家如此危难之际,杨贼还作威作福,竟为一时之愤鞭笞部卒,甚至杨府一个小小管家,也敢肆意欺凌羞辱我军中将领,将他绑在驿馆外殴打,试问如此国贼,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众兵将齐声应和。李晟回首望向陈玄礼,朗声道:“若将军不为军中将士做主,不为天下百姓做主,出面诛杀这国贼,那咱们御林军不如就此散了,回家去保护老婆孩子!”
众兵将纷纷赞同,有人已开始扔下手中兵刃,相互鼓动着要脱下甲胄,留在汉中照顾家小。陈玄礼眼看群情激奋,已不是单靠言语能够说服,只得对副将一声令下:“取我朝服!待老夫去向圣上请命!”
调包
在离御林军大营不远的一处小型营帐中,李泌与任天翔相对而坐,帐内没有别的人,李泌的侍从和任侠、杜刚都被他们打发了出去,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将进行一场改变大唐命运的对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李泌没有感到太意外,随口问:“你干的?”
“不错!”任天翔坦然道,“我不光是为我妹妹和兄弟报仇,也是要为高仙芝将军、封常清将军、哥舒翰将军以及无数在潼关战死的将士报仇。”
李泌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听着帐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叹道:“看来你谋划了很久,志在必得啊!既然你已经开始行动,又何必再来找我?”
任天翔微微笑道:“我希望由先生和太子殿下出来收拾烂摊子,以先生的才干和太子殿下的睿智英明,或许能借机重拾河山,更重要的是,要对所有参与行动的将士既往不咎,他们不能因此而受到处罚。”
李泌微微点了点头:“我尽力而为,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你的复仇只能及于相国,不可冒犯龙颜。”见任天翔闭口不答,李泌叹道,“他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算有天大的过错毕竟还是天子,而为臣者是没有资格审判天子的,能审判他的只有上苍。”
任天翔冷笑道:“那是你的观念,你忘了我是墨家弟子,而墨家一向是主张天子与庶民皆为天之臣,不管是天子还是庶民,一旦做出有违天道之事,天下人人可以审判之!”
李泌点点头:“我知道墨家的主张,虽然听起来非常美好,但却很难实现。天下之人千千万万,多数人终其一生斗大的字也认不了一筐,更别说启智开明。若不分等级尊卑,如何来统驭?若依墨家的主张选天子,又如何让天下人都有平等的机会?仅从这两点,便可看出墨家主张的荒谬。”
任天翔沉声道:“墨家主张现在看来或许有点超前,实现起来还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我相信,我坚信,民智终有开启的一天。人不分老幼贵贱皆一律平等的思想,必将成为所有人共同拥戴的主张。”
李泌看着一脸坚定的任天翔,心知短时间内很难说服对方,便转过话题道:“你如果要向圣上复仇,从今往后你和你的义门,便将成为天下人之公敌,人人皆要杀你以证自己忠君之心。我和太子殿下也决不会放过你,你若逞一时痛快给义门带来灭顶之灾,值也不值?”
任天翔微微嗔道:“聪明如李泌,居然会认为杀人是最好的报复?对于玄宗来说,现在死对他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解脱。所以最好的报复是拿掉他一生中最重要和最珍惜的东西,让他的余生都在凄凉和悔恨中度过,只有这样,我才能稍稍消减心中对他的仇恨!”
李泌不动声色,故作糊涂问:“那你想拿掉圣上什么?”
任天翔冷冷道:“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是权势,最珍惜的是杨贵妃。”
李泌眉梢微微一挑,淡淡问:“你想怎么做?”
任天翔坦然道:“御林军大多数是关中人,没人愿意抛下家人追随圣上去遥远的巴蜀。现在我已鼓动他们诛杀杨贼,事成之后他们也不好再留在玄宗身边。只要你说服太子殿下留下来,那么大半御林军将士都愿追随太子。只要太子在关中举起平叛的大旗,天下勤王之师必定应声拥戴,届时太子殿下登基为天子,便顺理成章。此后李兄也就可以一展胸中抱负!”
李泌神情如常,淡淡笑道:“好像很诱人,不过万一要失败呢?”
任天翔毅然道:“如果失败,谋逆之罪由我任天翔一人扛。但如果成功,我复仇,你得志。我凭空送你这天大的一个功劳,只要你做两件事。”
李泌颔首道:“请讲!”
任天翔沉声道:“第一,说服太子殿下,在汉中举起平叛大旗,并尽快自立为天子;第二,不追究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士任何罪责。这将是一个君子协议,我因为相信李兄和太子殿下,这才冒险前来相见。”
李泌沉默片刻,终于微微颔首,伸手与任天翔相握,与之达成了一个改变大唐历史走向的秘密协议。在李泌出帐去找太子之时,任天翔轻轻一击掌,任侠与杜刚立刻应声而入。他在二人耳边耳语了几句,二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低声答应:“公子放心,咱们这就去办!”
就在二人达成协议的同时,陈玄礼已穿上朝服去见玄宗皇帝。在半道上,有人拉了拉他身旁的李晟,悄声道:“李将军,陈老将军这一去,只怕也难说服圣上,若让那杨贼得到消息,只怕对陈老将军和大伙儿不利啊。”
李晟其实也有此顾虑,只是心中还难下决断,今听身旁有人点明,转头一看,认得是与乌元陀同来的潼关败将,非御林军部下。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一面让御林军将士继续跟着陈玄礼去见圣上,一面示意几个心腹悄悄留了下来,直奔杨国忠的住处。几个人途中不断鼓动不明就里的御林军兵将:“陈老将军已经奏明圣上,并请太子殿下做主,诛杨贼,清君侧。”
御林军将士早对杨国忠心怀愤懑,听到这鼓动纷纷跟了上去,不一会就聚集了数百人之多。李晟率众人来到驿馆外,见杨府几个家丁还在鞭笞乌元陀和另一个老兵,不用他下令,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将几个杨府的家丁斩杀当场。解救下乌元陀和那老兵,众人在李晟率领下直冲杨国忠住处,听到吵闹的杨国忠刚披衣出来查看,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御林军将士斩成肉泥。众人接着又赶去杨家三姐妹住处,却仅找到两人,最小的秦国夫人似乎已提前得知消息,逃得不知去向。
众将士既已诛杀杨氏兄妹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蜂拥到玄宗所住的厅堂外,齐声高呼:“请圣上出来讲话。”
大厅之中,陈玄礼已向玄宗奏明将士们诛杀杨国忠的请求,今听到外面众将士的高呼,便知杨国忠及其同党已无幸免,他吓得心惊肉跳,忙令高力士出去询问,既已诛杀杨国忠兄妹,为何还要来威逼圣上?
高力士在陈玄礼陪同下开门而出,但见门外黑压压有无数御林军将士聚集,众人的情绪此刻就如同蠢蠢欲动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高力士战战兢兢地问:“相国既已被斩,你们为何还要来惊扰圣上?”
李晟昂声道:“请圣上赦免众将士之罪,以安大家之心。”
高力士应声而去,片刻后出来道:“圣上赦免了你们,发誓决不再追究今日之事。”众将士依然不愿散去,只听领头的李晟朗声道:“今日杨氏兄妹虽死,但圣上身边还有一个杨家的人。她若不死,咱们心中依然不安。圣上若不能赐死她以安众将士之心,咱们便不敢再追随圣上去巴蜀。”
“赐死!赐死!”众兵将纷纷嚷嚷起来,呼声直达内院。玄宗忙问进来复命的高力士和陈玄礼:“朕已经赦他们无罪,他们为何还要聚集不去?”
高力士叹了口气,将众将士的请求委婉地说了出来。玄宗闻言怔怔地落下泪来:“爱妃居深宫之中,从不过问政事,为何非要逼朕赐死?陈老将军替朕向众将士求个情,说朕愿削去爱妃贵妃的身份,打入冷官永不相见。”
陈玄礼片刻后回来拜倒,垂泪道:“老臣无能,他们非得要圣上赐死娘娘,才肯安心随圣上去巴蜀,不然便脱下军服,再不为圣上效命,”
玄宗心知此去巴蜀千山万水,若无御林军随行保护,只怕根本走不到目的地。他无奈望向高力士,就见这服侍自己多年的宦官也无奈摇头,低声劝道:“圣上还须以大局为重,莫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玄宗掩面大哭:“朕究竟做错了何事,竟要受这等惩罚,老天若要罚朕,加于我身便是,为何竟要爱妃代朕受死啊?”
听到外面御林军兵将的呼声越来越高,高力士不禁小声劝道:“圣上节哀,还请早下决心,不然将士一旦哗变,结果只怕就殊难预料。”
玄宗抽泣着从怀中拿出一方绣着鸳鸯的丝巾,递给高力士道:“爱卿转告爱妃,就说朕今生负她,但愿来生再报,与她重做同命鸳鸯。”
高力士跪地接过汗巾,含泪应声而去。片刻后他来到后院一间厢房,对心神不宁的杨玉环举起了手中汗巾,那是她亲手绣给圣上的汗巾,上面的鸳鸯还沾着她被绣花针刺出的血迹。看到这汗巾,她陡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平静地对高力士吩咐:“麻烦公公将这方汗巾系到梁上,公公服侍本宫多年,就再服侍本宫这一回吧。”
“娘娘!”一旁的侍儿与谢阿蛮泪如泉涌,不禁失声大哭。她们是娘娘从宫中带走仅有的两个心腹,没想到刚离开长安不足百里,便遭遇这样的变故。谢阿蛮哽咽道:“娘娘待阿蛮情如姐妹,阿蛮愿代娘娘去死!”
杨玉环凄然笑道:“别傻了,御林军将士要的是本宫,谁也替代不了。本宫之死若能为圣上挽回军心,也算死得其所。玉环只是没有想到,三郎曾经的海誓山盟和万般恩爱,最终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既然他如此怕死,玉环便牺牲自己再成全他一回吧。”
缓缓环顾厢房中的三人,杨玉环轻声道:“都出去吧,再漂亮的美人死的时候都很难看,本宫不希望你们看到我丑恶的样子。”
“老奴……告退……”高力士哽咽着,将泪人一般的谢阿蛮和侍儿强行拉了出去,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房中顿时幽暗下来,寒气令人凉到心底。
杨玉环仔细对镜梳妆,镜中那个不再年轻、却依然美艳逼人的面孔,在她眼中渐渐幻化成一个少女,虽然出身卑微,却天真快乐。只可惜命运弄人,她在得到这人人艳羡的地位的同时,也永远失去了天真和快乐。
远处御林军将士的呼声越来越高,将杨玉环的思绪又拉回现实,她知道不能再拖延耽搁,便缓缓走向房梁上悬下的那条鸳鸯戏水的汗巾。汗巾下方已由细心的高力士摆上了圆凳,高矮刚好合适,杨玉环站上圆凳,正好能将自己脖子套入汗巾打成的活扣中,
现在就剩最后一蹬了,杨玉环在心中对自己平静地说。她留恋地环顾四周,希望最后记住这个带给她无数痛苦和快乐的漫漫红尘。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有尘土从上方扑簌簌落下,在房中形成了一阵蒙蒙灰雾。
她抬头望去,就见房梁上方的瓦正在向两方挪开,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跟着从洞中垂下一条绳索,两个身穿夜行衣靠的男子,先后从那小洞中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三郎!”杨玉环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涩声问,“你们、你们是三郎派来的人?”一个黑衣人拉掉蒙面的黑巾,露出了他那张笑吟吟的脸,“是我,神仙姐姐,是你的干弟弟任天翔。”
“任天翔?”杨玉环既意外又吃惊,“怎么会是你?你、你来干什么?”
“我来救你啊!”任天翔嘻嘻笑道,“一听说御林军作乱,我就知道姐姐有危险。姐姐不止一次救过我,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你香消玉殒。”
杨玉环脸上的喜悦渐渐消退,她别开头,对任天翔无奈叹道:“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冒死前来救我的人会是你,姐姐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弟弟,真的好开心。只是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圣上没法向御林军将士交代。”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老混蛋?”任天翔不禁厉声道,“那个老混蛋要是真心喜欢你,定不会为了保自己性命,就将姐姐你赐死,他只要肯舍命保护你,御林军将士最多弃他而去,有陈玄礼在,御林军还不至于真正冒犯天威。如果他真是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我任天翔就算为了姐姐,也会亲自护送你们去巴蜀。可他做了什么?为了自己竟然将姐姐你赐死,这样一个男人,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竟然还想着他没法向御林军交待?”
杨玉环凄然笑道:“这都是命,哪怕三郎负我,我也不想负了三郎。”
任天翔叹道:“女人啊女人,都是这么死心眼,不知道是该骂你笨呢,还是该夸你痴情。”他微微一顿,“幸好本公子早有预料,我想问问姐姐,如果我有办法让圣上可以向御林军交代,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走?”
杨玉环迟疑了一下,沉吟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我?只要能让圣上对御林军有所交待,我当然不想死。”
任天翔脸上泛起一丝诡笑,道:“我有办法既救姐姐,又让御林军将士没话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杨玉环将信将疑地问:“什么条件?”
任天翔悠然道:“只要姐姐答应从今往后不再见那老混蛋就行。”
杨玉环脸上蓦地泛起一丝红晕,心中暗自揣测:这孩子该不是喜欢上了我?虽然从骊山太真宫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毫不掩饰对我的喜欢,可我毕竟比他大着十好几岁,而且对他从来就不假辞色,他怎么还不死心?为了那一点根本就没有结果的希望,不惜冒如此奇险?
杨玉环还在犹豫,任天翔已经跺足催促道:“姐姐难道还放不下那个老男人?你已经为他死过一次,就算千般恩万般爱也该还清了,难道你还想以后再被他出卖一次?”杨玉环听到这话,终于一咬银牙:“好!只要你有办法应付御林军,姐姐跟你走!”
任天翔得意一笑,冲房梁上方拍了拍手,就见房梁上方的破洞中,一个人形的包袱被慢慢放了下来。任侠接住,将包袱打开,就见里面竟然是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
杨玉环“啊”地一声轻叫,转开头颤声问:“她是谁?你们这是?”
“她是你的替身。”任天翔匆匆解释道,“是一个跟姐姐有几分相似的下人,刚在兵变之时受了惊吓昏死过去。现在姐姐只需将外衣脱下来给她换上,谁敢怀疑她不是贵妃娘娘?”
杨玉环道:“这怎么成?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要激怒御林军将士?”
任天翔胸有成竹地道:“娘娘万金之体,就是死了也不会让普通御林军将士验看,最多是由陈老将军和一两个御林军将领查看,娘娘一向居于深宫,那些御林军将领最多远远看见过你,仓促间又怎能分辨一具尸体的真假?而熟悉你的高公公和侍儿等人,若知道死的是别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另生枝节向御林军将士说破?”
杨玉环想了想,越来越觉得这计划虽然冒险,却也并非没有机会。听到外面御林军的呼声越来越急,她终于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杨玉环脱掉外衣换上夜行衣,然后将房梁上垂下的绳索捆在腰间。屋顶的杜刚立刻双手用力,将她慢慢拉了上来。而任侠和任天翔则七手八脚将那个女人换上杨玉环的衣衫,然后将她挂到房梁上垂下的汗巾中。
在将她挂上房梁的时候,任侠有些犹豫起来,任天翔忙道:“别愧疚,她本来就难逃一死,而且以她们姐妹过去的所作所为,也是死有余辜。现在她的死若能救活一个无辜的女人,也是一桩大善事。”
任侠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她会被御林军将士认出来。”
任天翔劝慰道:“别担心,她和贵妃娘娘都是深居简出的贵妇,没有多少人见过,而且她是与贵妃娘娘年岁最相近的姐妹,本来就跟贵妃娘娘长得有几分相像,再加上投缳自尽后这种恐怖模样,仓促间谁能分辨出来?”
任侠无奈点点头,将那昏迷不醒的女人挂到了房梁上,然后揭去了罩在她头上的头套,这个女人,赫然就是在混乱中失踪的秦国夫人。
杨玉环既然已死,御林军再没有任何借口威逼圣上,不过他们却将太子李亨推了出来,因此时李亨还挂着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理论上天下兵马皆归他指挥,所以不想追随玄宗去巴蜀的御林军将士,便都拥戴他留在汉中抵抗叛军。
李亨早已从李泌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知父皇已年迈昏聩,无力再力挽狂澜,他也就乐得顺水推舟,亲自去向玄宗请命。事态既已发展到这个地步,玄宗只得答应分一半兵马给他,任他留在汉中平叛,自己则带着文武百官和寥寥几名宫女,依旧照计划入蜀避祸。而护送他的,就只有陈玄礼所率的一千多名御林军老兵。
将“杨玉环”葬在马嵬坡后方的荒山,玄宗不禁痛哭一场,因不忍见爱妃死后的惨状,他并没有发现爱妃已被人掉包。担心叛军追来,他不敢多做停留,带着三分凄凉,七分伤感,在陈玄礼所率一千多御林军将士护送下,往西逶迤而去。
李亨目送着父皇西去的车队,心中虽然也有几分伤感,但更多的是轻松,作为玄宗皇帝的第三子,他本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只是因为父皇对皇太子本能的猜忌,干出一连废三位太子的荒唐之举,他才因低调谨慎而成为储君。不过即便做了太子,他也经历过三废三立的波折,经历过李林甫、杨国忠两朝奸相的排挤打压,他早已身心俱疲,不到五旬年纪就已经两鬓斑白,隐然现出龙钟老态。他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幸好有惊才绝艳的李泌在身后为他出谋划策,才侥幸躲过一个又一个政治漩涡。现在最大的对手杨国忠终于合族被诛,父皇已远避巴蜀,他终于可以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号令天下,成为大唐帝国事实上的天子。
“想不到爱卿多年前刻意结交任天翔,今日总算收到了奇效。”李亨从父皇的车队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李泌,眼中满是赞赏和感激,“先生识人之能,天下无人能及啊。”
李泌淡淡笑道:“这都是太子殿下往日仁义厚泽天下,今日才能水到渠成。微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李泌的谦虚令李亨很满意,他微微颔首道:“召任天翔过来吧.他立此大功,我该怎样赏他才好呢?”
李泌忙道:“殿下现在对于任天翔,万不可以上下之礼相召,而应该持平辈之礼主动拜见。”
李亨眉头微皱,沉吟道:“任天翔虽立有大功,但他出身不过草莽,在朝中最高也就做到四品御前侍卫副总管,为何我堂堂太子要主动拜见?”
李泌低声道:“殿下明鉴,这任天翔乃墨门千年之后第一位钜子,而墨家弟子一向藐视尊卑贵贱,将人人平等视为最高理想。如今正式用人之际,殿下若能以平等之心待之,必能令任天翔为殿下所用。任天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义门更是人才辈出,深藏不露,是江湖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殿下若能得他们襄助,不啻是多了一支平叛的奇兵。”
李亨虽然出身皇室,对尊卑贵贱之分早已根深蒂固,但他毕竟也是经历过无数政治风浪的幸存者,心知在目前形势下,人才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经李泌这一提醒,他急忙颔首道:“先生所言极是,就请先生前面带路,我便以平辈之礼拜见任天翔。”
在御林军后方那座简陋的小营帐中,任天翔正让小薇替杨玉环换上小兵的服饰,突昕门外有小校急切禀报:“任公子,有人过来了,身边跟着不少随从,看起来好像是个重要人物的样子。”
任天翔将帐帘撩开一道缝,从缝隙中望出去,顿时吓了一跳。他认出为首者竟然是太子殿下李亨,而他身旁则跟着李泌。任天翔心中暗忖:莫非我掉包救出神仙姐姐的举动,被李泌看穿了?正要令小薇与杨玉环回避,谁知李泌已来到帐前,高声呼道:“任兄弟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任天翔心知这时再要小薇和杨玉环出帐回避,必定逃不过李泌那双利眼。还好二人已经换好普通兵卒的衣衫,任天翔便伸手在地上抹了两把,然后将满手的尘土不由分说抹到杨玉环脸上。杨玉环本待推拒,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便闭着眼任由他施为,虽然知道他没有二心,但她的耳根还是悄然红了起来。不等任天翔抹完杨玉环,小薇也扬起脸道:“我呢?”
“你用不着。”任天翔推开她道,“你这张脸不用化妆,也没人认得出你是女人。”
“你……”小薇气得扬手要打,任天翔却已经低头钻出帐外,对李亨和李泌惊喜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和李兄,没想到你们竟然亲自来拜望小弟?这、这叫我如何敢当?”
任天翔说着作势要拜,李亨已上前将他扶起,哈哈笑道:“你我多年故交,情比兄弟,何须如此多礼?从今往后你我相见,只执兄弟之礼!”
任天翔自接触墨家经典以来,对尊卑之礼早已心生抗拒,见李亨这样说,他也就以平辈之礼拱手拜道:“殿下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小弟?”
李亨怫然不悦道:“都说了你我以兄弟之礼论交,哪里来的殿下?”
任天翔改口道:“既然殿下这样说,往后无人之地,我就以兄称殿下。”
“这才对嘛!”李亨转怒为喜,欣然道,“为兄既已来到你帐外,兄弟还不请我进去坐坐?就算行军途中没有美酒,至少也要请为兄喝杯清茶吧?”任天翔迟疑道:“军帐简陋,肮脏不堪,只怕有污兄长贵体。”
“没关系没关系,你我不是外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李亨说着已撩帐而入,任天翔无奈,只得将李泌也请了进去。三人进得小帐,就见打扮成小兵的小薇与杨玉环正手足无措地侍立在侧,竟忘了大礼拜见。李亨倒没在意,李泌却是好奇地打量了二人几眼,沉声问:“他们是……”
“哦,他们是我的亲随。”任天翔忙陪笑道,“没见过什么世面,多有失礼,让两位兄长见笑。”说着他转头呵斥道,“两个蠢才,还不快退下?”
小薇与杨玉环低头离去后,三人这才在帐中坐了下来。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任天翔小声问:“两位兄长突然来看我,不只是叙旧吧?”
李亨点头道:“兄弟昨晚所做之事,先生已跟我说了,我知道你这是为天下人着想,才不得已鼓动御林军除掉杨贼,匡扶大唐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兄弟既然一心为国为民,为兄便在这里郑重向你保证,决不追究昨日兵变参与者的罪责,只要我掌权一天,所有人都不会因兵变而受到处罚。”
任天翔忙抱拳拜道:“那小弟替所有参与兵变的将士谢谢兄长。”
李亨忙挽起他的手道:“兄弟既然将我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定要教我如何渡过眼前难关,平定这天下之乱。”
任天翔沉吟道:“关中乃大唐龙兴之地,又是天下有名的粮仓,万不可轻言放弃。李兄当尽快收复两京和太原,以解关中百姓于倒悬。”
李亨苦笑道:“为兄现在手下不到两千兵马,如何才能收复两京?”
任天翔正色道:“我向李兄推荐一将一帅,李兄若能给予他们完全的信任和重用,收复两京并非难事。”
“这二人是谁?”“这一将是目前在安西军中效力的李嗣业,而一帅则是新任溯方节度使郭子仪。”
李亨沉吟道:“安西军猛将李嗣业之名,我倒是早有耳闻,这郭子仪年岁已高,又没什么了不起的军功,凭什么为帅?”
见李亨还有些将信将疑,任天翔便将郭子仪对上司安思顺的忠诚,以及由他训练的溯方军强大的战斗力仔细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现在郭将军驻军溯方首府灵武,正率溯方军与范阳叛军作战。只要李兄去灵武与郭将军汇合,必能得到他的拥护,只要有他支持,李兄便可在灵武竖起平叛大旗,成为所有勤王兵将的统帅。有了各路勤王兵将的拥戴和支持,李兄便可在灵武自立为帝,尊圣上为太上皇,从此李兄手握天下兵权,内有李泌兄这等天才襄助,外有郭子仪这等精通兵法的统帅,以及李嗣业这样的猛将忠心效命,收服两京便不再是难事。”
李亨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就听李泌缓缓道:“任兄弟不是外人,殿下不必多虑。为了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殿下当主动肩负起力挽狂澜的重任。”
李亨迟疑道:“父皇尚在,我若自立为帝,岂非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李泌沉声道:“殿下恕在下直言,圣上沉溺美色,重用杨氏一族,擅杀大将,逼守军开关出战,最终酿成两京尽失,圣驾不得不避祸巴蜀的境地,早已令自己威信尽失,何以担负起拯救天下的重任?如今圣上年岁已高,难免迟钝昏聩,殿下若不替圣上分忧,主动担当重任,救天下百姓于倒悬,那才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啊!”
李亨低头沉吟良久,终于颔首道:“好!我便依两位兄弟之言,西招李嗣业率安西军勤王,同时北上灵武与郭子仪将军汇合,借溯方军之威名号令全军,担负起拯救国家的重任。”
“这才对嘛!”任天翔笑道,“既然李兄愿担此重任,小弟愿竭尽全力予以支持。两位兄长今后但有所命,小弟一定不会推辞。”
李泌笑道:“我随殿下去灵武,不过有一件大事,还真需要任兄弟大力支持。”任天翔忙道:“请讲!”
李泌沉吟道:“为兄得到消息,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大会,将于下月在泰山举行,这便是传说已久的泰山论道。现在天下虽乱,这百家论道大会却要如期举行,届时以儒门、释门、道门为首的名门正派,将推举出新的天下第一名门,以号令天下武林,共襄平叛义举。安禄山叛军虽众,却多是胡人、突厥人和契丹人,显然不得中原广大汉民之心,如果中原武林再联手支持唐军,对安禄山叛军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因此安禄山对这次大会不会袖手旁观,届时他必将指使萨满教联合摩门加以破坏。摩门大教长佛多诞胸怀异志,定会乘此机会作乱,以破坏我中原武林结盟。除了萨满教和摩门,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门派,或许也会在这届大会上兴风作浪。”
“是什么门派?”李亨与任天翔齐声问。就见李泌轻捋颌下髯须,淡淡道:“就是历史上最为神秘的千门。”任天翔没想到李泌竟然也知道千门,不禁问道:“李兄深居简出,为何对江湖上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
李泌淡淡笑道:“为兄早年师从懒馋和尚,与释门有些渊源,后来又与道门第一人司马承祯相交,向他学过道法,之后又在嵩阳书院潜心研读儒门典籍多年,并与儒门门主冷浩峰结成忘年之交。为兄与中原各大名门正。派皆有点交情,所以对江湖上发生的事,也还不算孤陋寡闻。”
任天翔恍然点头道:“没想到李兄交游如此广阔,对各派精髓皆有所研究,不愧有天才之名。不知兄希望我做什么,以便在百家论道的大会上,挫败安禄山的阴谋?”
李泌正色道:“我希望兄弟以天下百姓为重,率领蛰伏多年的义门之士,在百家论道的大会上力挫群雄,勇夺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号令中原武林各派扶助唐军,平定战乱。”
任天翔迟疑道:“义门虽有无数忠义之士,但要从摩门、萨满教、儒门、释门、道门、商门等门派手中夺得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只怕机会渺茫。”
李泌淡淡笑道:“兄弟不用担心,我会致信儒门、释门、道门等派领袖,让他们在暗中帮你。有他们的襄助再加上义门的实力,夺得天下第一名门头衔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妄想。”
任天翔想了想,不解道:“李兄为何要如此帮扶义门?”
李泌正色道:“因为,只有义门弟子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侠士,在这国家危难之际,正是义门弟子大显身手之时。还望任兄弟以义门先辈为榜样,率义门弟子救天下百姓于倒悬,襄助殿下早日平定内乱。”
任天翔心中暗忖:太平盛世,以儒门为首的名门正派,拼命要争天下第一名门的头衔,如今天下大乱,却想将义门推到风口浪尖,你以为我任天翔是傻瓜?心有所想,任天翔便有些敷衍道:“我会率义门弟子去参加百家论道,不过能否夺得天下第一名门的称号可就不敢保证。咱们义门一向不受世人待见,只怕也担不起如此重任。”
李亨闻言忙握住任天翔的手,正色道:“只要兄弟率义门助我,令萨满教和摩门分裂中原武林的阴谋落空,从今往后,义门便是与儒门、释门、道门、商门并列的名门大派,享有与它们一样的地位和尊荣。”
见李亨说得如此诚恳,任天翔不好再推拒,只得先答应下来。
破城
总算送走了李亨和李泌,任天翔刚要松口气,就见打扮成小兵的小薇撅着嘴进来。他不由笑问:“怎么了?又是谁惹你不高兴?”
小薇撅着嘴问道:“那个女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将她送走?”
任天翔哑然失笑,心知杨玉环的美貌会令任何一个女人都妒忌和自卑。虽然她已经三十好几,但岁月似乎只是增添了她成熟的风韵,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看起来依然像是只有二十岁出头,甚至比起别的二十多岁少妇,更多了一种岁月沉淀出的典雅和高贵。
“谁说我要将她送走?”任天翔故意玩笑道,“我心中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姐,现在她遭逢如此变故,我怎忍心将她送走?再说现在杨家已经没什么人,我又能将她送到哪里去?”
“莫非你要养她一辈子?”小薇脸色越发不豫。
任天翔微微叹道:“一辈子的事谁说得清楚,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咱们肯定不能任由她颠沛流离。她其实很可怜,转瞬间从天下第一贵妃沦为普通人,经历了被心上人赐死的惨祸,同族的亲人更是一夜被诛,虽说他们是罪有应得,却也不该让她一人承受如此惨痛。她不止一次帮过我救过我,在她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你难道要我将她赶走?”
小薇的心软了下来,却又不甘地警告:“你要将她留下也可以,不过你以后不许再用那种眼光看着她!”“我是用哪种眼光看她?”任天翔奇道。
“就是、就是两眼放光,神情激荡,好像喜欢她的样子。”小薇说着眼眶突然一红,眼中透着无尽的哀怨和委屈。
“傻丫头!”任天翔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神仙姐姐是天底下有名的大美女,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都会两眼放光。不过她在我心目中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姐姐,我对她只有敬只有羡,从未有过任何亵渎之心。”
“是真心话?”小薇依然有些将信将疑。
任天翔哑然一笑,深深地望着小薇的眸子,正色道:“喜欢过我的女人有很多,我喜欢过的女人也有不少,但跟我一起经历过生死、一起等待过死亡的女人只有一个。我这一生中,只有在濒临死亡那一刻,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不孤单,因为有那么一个傻女孩,在那样的情况下,依然对我不离不弃。只因为怕我会孤单寂寞,就宁肯与我共死,也不愿独自逃生。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暗暗对自己说,今生我就算负了任何人,也决不会负她!”
小薇眼中泛起一丝羞涩,一抹红晕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见任天翔正将自己拉入他的怀中,她却如受惊的小鹿般突然一挣,将任天翔推了个踉跄,跟着转身飞一般逃了出去。
另一座帐篷,是专为小薇和杨玉环准备的临时住处。当小薇逃回这里时,心中才稍稍平静了一点。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帐篷中杂乱的东西整理好,却发觉整理了半天反而越来越乱,几次碰倒帐篷中的家什,甚至让一柄没出鞘的刀砸伤了脚。
听到她“哎哟”一声,杨玉环连忙过来搀扶,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忙脚乱的小薇,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小坏蛋?”
小薇一怔,急忙分辨道:“你说什么呢?哪个小坏蛋?”
杨玉环笑了笑:“姐姐是过来人,知道你现在为何心乱。是不是虽然喜欢,但是又害怕他不可靠,无法把握住他,令自己最终痛悔?”
小薇没想到杨玉环不仅貌美,而且聪明,一眼就看穿自己所有的心思,她忍不住红着脸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杨玉环幽幽道:“你的心情姐姐也曾经有过,如何不知?其实对一个男人来说,他喜欢过多少女人、做过多少荒唐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对你有担当有责任,是否愿意与你同生共死,虽身处绝境依旧不离不弃。”
小薇立刻就想起了在溯方沙漠中,任天翔宁肯自己死,也要救她的情形,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情豁然开朗。看到杨玉环眼里那一抹哀怨之色,知道她想起了玄宗皇帝关键时刻的懦弱和绝情,小薇不禁心生同情,对她的敌意顿时减了几分,忍不住小声安慰道:“姐姐也别太难过,其实圣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杨玉环苦涩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不用安慰我,因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能与你同生共死的男人实在太稀有了,姐姐没有遇上也没什么好遗憾。倒是妹妹你,一旦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千万不要因为他身上有过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就与他遗憾错失。”小薇点点头,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收帐,上路!”帐外传来乌元陀的吆喝,众人开始收起营帐准备开拔。小薇忙将杨玉环领到帐外,就见任天翔正与太子殿下道别,太子殿下在一千多名御林军将士保护下,一路逶迤向北,而乌元陀等神威军亲卫,则随任天翔等人留了下来。
“公子,下一步咱们去哪里?”任侠边帮众兵将收拾营帐,边问道。就见任天翔目视东方,自语道:“长安,那里还有不少义门兄弟,我们必须回去。”
当天黄昏,任天翔便带着小薇和杨玉环等人,回到了长安南郊的香积寺。由于这里地处偏僻,还没有遭到战火的侵袭,因此义安堂众人也都还留在这里。不过也有无数难民逃到这里避祸,让小小的寺庙变得拥挤起来,但听殿前呼儿唤女、哀恸哭号声不绝于耳,让人不由感受到战乱的惨痛。
“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季如风率义门中人迎了出来,虽然他们先前坚决反对任天翔不顾大局要为妹妹复仇,但自始至终,任天翔依然是他们的钜子,见他平安回来,众人自然是十分欣喜。
任天翔将马嵬兵变,杨氏一族被杀,以及太子李亨率军北上,欲在灵武竖起平叛大旗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道:“太子殿下希望义门能成为支持他的江湖力量,甚至要我们参加即将在泰山举行的百家论道大会,争取在百家论道大会上联合中原各大门派,结成联盟共同协助唐军平叛。不过这事我还没考虑好,你们先讨论一下再说。”
将众人打发走,任天翔独自来到后山的那座小山丘,站在妹妹的坟前,此时他心中没有一丝复仇后的欣慰,只有无尽的伤感。复了仇又如何?亲人已经天人永隔,再不能醒转。就算自己告诉她,害死她的人已经受到惩罚,这也不过是让活着的人心里稍感安慰而已。
季如风出现在了身后,他是听到小薇焦急地来告诉他,任天翔已经在这里独自呆了快一整天,任何人来劝他都会令他发火。小薇担心他哀而伤身,所以才不得已去求助这位义门的智者。
“公子,你可知道墨者复仇与常人复仇有什么不同?”季如风没有劝任天翔,却像聊天一样跟他攀谈起来。任天翔虽然读过不少墨家典籍,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问道:“复仇就是复仇,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季如风颔首道:“墨家弟子虽然也推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但祖师却一再强调,墨者决不能为泄心中私愤而复仇。墨者的复仇不是冤冤相报,而是在执行一种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规矩,那就是公平原则。”
任天翔心中越发疑惑:“公平原则?”
季如风点点头:“祖师提倡‘交相利,兼相爱’,这种爱也包括对你的仇人。但是墨者为何又不像释门主张的那样,无论过去做下多少罪恶,只要放下屠刀皆可立地成佛?墨者为何不能原谅仇人放弃复仇?因为公平原则是维护社会公平公正的首要原则,只有严格执行公平原则,所有的作恶者才会有所顾忌有所畏惧。如果说释门宣扬的地狱是对作恶者精神上的恐吓,那么墨者的复仇就是对作恶者现实的威慑,墨者的复仇不是为泄自己心中之愤,而是要为天下人执行公平原则。亲人虽不能因你的复仇而复生,但天下千千万万人,却会因你的复仇而受益,所以钜子不必再为亲人的永逝而哀伤,因为这天下还有无数人像你的亲人一样,值得你去关怀去怜爱。”
任天翔陷入了沉思,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这义门智者所说的境界,但也隐隐体会到墨家那种博大豁达的人生态度。他心中渐渐释然,微微点头道:“季叔说得不错,虽然我失去了一个妹妹,但是这天下还有无数像我妹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我可以将她们当成我妹妹一样去关怀去怜爱。”
季如风展颜笑道:“钜子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
任天翔最后为妹妹坟头培上一捧新土,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在回到香积寺的路上,他遥望长安方向低声道:“明天,我要回长安看看,那里毕竟是生养了我二十多年的故乡,而且长安城中还有不少义安堂和洪胜帮弟子,希望能联系上,我不能丢下他们。”
季如风沉吟道:“联系义门弟子的事,就交给老夫和洪堂主去办吧。现在城中兵荒马乱,你这一去恐怕会有危险。”
任天翔淡淡笑道:“现在这世道,只怕在哪里都会有危险。你让人准备几套范阳骑兵的服饰,咱们扮成叛军进城,我在范阳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学会了他们日常所说的方言,应付盘查应该没多大问题。”
季如风听任天翔这样说,只得点头答应。
任天翔本待将杨玉环和小薇留给乌元陀他们保护,自己只带着洪邪和几名墨士,假扮成范阳骑兵侦缉小队潜入长安。但杨玉环在得知他们要去长安,便也坚持要去,她对任天翔凄然道:“这次兵变杨家合族被杀,只有我一位伯父还留在长安,这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一救。”
“我也想回去看看。”小薇也道,“虽然我在长安没有什么亲人,但毕竟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咱们这次离开后,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任天翔见二人情真意切,令人不忍拒绝,只好将她俩也带上。二女换上叛军的甲胄,再在脸上涂些尘土,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众人一行十余人,在任天翔率领下,大大方方地从安化门进了长安。此时长安已经完全沦入叛军之手,城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留意他们这支来历不明的侦缉小队。
虽然对战争的破坏早有所预料,但任天翔还是被看到的一切彻底震撼。不过才短短几天时间,曾经是天下第一的繁华都市,如今已变成得满目疮痍。长乐坊烧了,龙兴寺毁了,曾经人头攒动、繁华喧嚣的东西两市,如今已变得空空荡荡,再看不到任何商贾和顾客。大明官成了叛军掳掠的重灾区,玄武门外吊挂着无数血迹斑斑的尸骸,看其服饰,应该是没来得及随玄宗西逃的王公大臣和皇亲国戚,其中也包括不少无辜的太监和宫女。
众人越看越是惊心,他们虽然想象过战乱景象,却发现再大胆的想象,都不如现实来得惨烈。曾经富丽堂皇的大街,如今只剩下叛军在纵马驰骋,他们的马鞍上驮着抢来的财宝和掳掠的女子,女人嘤嘤的哀恸和叛军的欢呼,夹杂着被害者偶尔的惨叫,成为了这座城市主要的音调。
一行人来到东西两市的十字街口,然后按照事先的约定分头行动,由洪邪带着两个洪胜帮弟子去联络留在城中的洪胜帮长老;杜刚则带两个墨徒去联络义安堂留在长安的兄弟;剩下的人则随任天翔护送杨玉环去杨府,寻找她那个留在京中的伯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曾经每到夜晚就灯火辉煌的长安城,如今天未黑净就已经变得鬼影幢幢,隐约传来女人的尖呼和小儿的哭号,直让人以为是置身炼狱。
任天翔纵马缓缓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长安街头,心中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刺痛。儿时熟悉的宜春院没了,街口卖糕点的百年老字号已被烧成一片白地,卖百货的波斯老板死在了自己的店门口,老五费钱家的四通钱庄被洗劫一空,宜春院隔壁熟悉的邻居已不知所终……
杨府也已经被烧成了废墟,除了还在冒烟的残垣断壁,早已看不到半个人影。见杨玉环神情哀绝,任天翔便示意褚刚等人四下找找,总算找到一个躲在附近的街坊,盘问之下才知道,叛军不光洗劫了杨府,甚至将所有来不及逃走的王公贵族、巨富官宦通通绑架勒索,一旦不肯吐露埋藏的财物,便以酷刑拷问,已经有不少人命丧叛军之手。尤其是与安禄山有仇的皇族和杨家,更是在叛军屠灭之列。
有大队人马从前方街头经过,浩浩荡荡足有数万人之众,看服饰显然是从洛阳方向赶来的援军。任天翔连忙避到路旁,隐在街角悄然望去,就见领头是一个面目粗豪、目光冷厉的年轻胡将,看其服饰和众将对他的恭敬,显然地位显赫。
街头另一边有小队人马迎了上前,领头者除了一个高大威猛的武将,还有一个身形单薄的青衫文士和一个胡人装束的少女。任天翔虽然没看清他们的脸,却从二人的背影认出了他们,那就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司马瑜,和曾经令自己心生绮念的安秀贞。就见二人并肩迎上那年轻的胡将,隐约听到安秀贞在称那位胡将为“二哥”,而司马瑜则称呼他为“殿下”,双方在马上相互见礼,从那年轻胡将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司马瑜十分器重。
看到这里,任天翔已经猜到那胡将是谁,除了刚在洛阳登基为帝的伪燕国雄武皇帝安禄山所封之伪太子安庆绪,谁能有这等威仪?看到他正率叛军大队人马进城,便知长安还将遭受叛军更多的蹂躏。
任天翔还在窥看,突然感觉胳膊上被人轻轻拧了一把,他转头一看,却是小薇冷着脸轻哼道:“人家已经有主了,公子还在惦记着?要不我过去跟她打声招呼,让她过来跟公子叙叙旧?”
“别!我不过是想看看大燕国这位太子殿下,你想哪儿去了?”任天翔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再说安小姐现在可是大燕国公主,跟咱们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说着他调转马头,“走吧,长安已经不可久留,咱们得尽快离开。”
众人跟在任天翔之后,从长街另一头悄悄而去,刚走出两个街区,就见前方传来兵刃相击声和女人的惊叫,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手执长剑的瘦弱男子,正搀着一个衣衫半裸的女子,跌跌撞撞向众人跑来,那男子腿上已经中箭,留下了一路血迹。在他们之后,隐约传来无数范阳叛军的呼叫和淫笑,以及一两声咒骂。
任天翔本不想节外生枝,就见二人已跌跌撞撞来到自己面前,那瘦弱男子虽然身负重伤,却依然挥剑便斩向任天翔,嘴里喝道:“让开!”
一旁的任侠抬手一剑,将他的剑锋撩开,跟着正要横剑斜拍将他逼退,谁知对方剑法竟是不弱,在避开任侠一剑的同时,依旧挥剑刺向任天翔。他已看出任天翔是众人的头,显然想要来个擒贼先擒王。
任侠无奈,只得一剑疾驰而出,攻其咽喉。那男子急忙低头闪避,却没料到任侠剑锋如此之快,虽避过了咽喉要害,但头巾却被任侠剑风扫落。那一头乌发顿时披散下来,众人这才发现,这中箭的男子竟然也是个女人。
“是你?”任天翔一声轻呼,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冷面美人,正待招呼,就听追兵的脚步声已经来到近前。那衣衫半裸的女子神情大急,见任天翔等人虽然也是身穿叛军的服饰,但她从众人的眼神和模样,已看出他们与那些兽兵有所不同,情急之下她“扑通”一声跪倒在任天翔马前,哭泣哀告:“将军救命!将军救救我!”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衣冠不整的范阳兵卒追了出来,褚刚、任侠等人已不由分说拦在了那些兽兵面前。几个兽兵见褚刚等人神情不善,不由喝问道:“兄弟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拦路抢食啊?”
任天翔冷冷道:“这个女人我们要了。”
领头的小校打量了任天翔几眼,见他比自己还低着一级,顿时勃然大怒:“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部下,竟敢到咱们手中抢食?不想活了?”
任天翔片刻间已经看清对方人数,以及周围的环境和退路,他不想跟他们多做纠缠,便对褚刚使了个眼色。褚刚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收起刀对几个叛军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这个女人我们不要了,请上官息怒。”说着示意众人收起兵刃。
那领头的小校见状,呵呵笑道:“好说好说,既然都是自家兄弟,大家就一起玩好了。那边屋里还有几个女人,兄弟要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去开心开心。”说着便伸手来拉躲在褚刚身后的女人,不等他碰到那女人的衣衫,褚刚已一掌拍出。挟着龙象之力的一掌击在这小校的胸口,就见他的身子顿时飞了出去,撞在街对面的墙上,如烂泥般慢慢滑了下来。
几乎同时,任侠等人也一起动手,将几个兽兵斩杀当场。记得那小校说旁边屋里还有几个女人,几个人不约而同提剑冲了进去,屋里立刻传出几声短促的惨呼和女人的惊叫,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任天翔知道任侠他们能应付,便没有理会屋里的情况,只望着那女扮男装的冷面少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伤要不要紧?”
少女收起剑道:“我看到几个范阳兽兵在追这个女人,便出手帮了她一把,没想到被他们乱箭所伤,倒也没什么大碍。”
任天翔记得她是韩国夫人的义女,不由奇道:“上官姑娘没有随韩国夫人西巡,还留在长安干什么?”
上官云姝黯然摇摇头:“我不愿离开熟悉的长安,所以留了下来,不想短短几天时间,长安城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早知如此,我还不如随夫人去巴蜀。”“你幸亏没去。”任天翔叹道,“不然只怕会更惨。”
见上官云姝有些不解,任天翔便将马嵬兵变,杨氏一族俱被御林军所诛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道:“上官姑娘若是没什么地方可去,就随咱们走吧,这长安已不是久留之地。”说着示意一名义门弟子,分一匹马给她。
上官云姝有些犹豫,沉吟道:“我一向对你没什么好脸色,你为何要帮我?”任天翔尚未开口,小薇已抢着答道:“我家公子最是怜香惜玉,只要是个漂亮女人,他都恨不得舍身相助,甚至恨不得帮她一辈子。”
任天翔瞪了小薇一眼,对上官云姝叹道:“咱们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属这长安的故人,在长安城遭受如此浩劫之际,相互帮扶难道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难道这个时候,你还怀疑我有什么企图不成?”
上官云姝不再犹豫,翻身上得马背。任天翔见任侠他们半天还没出来,心中有些奇怪,正要派人进去看看,就见任侠神情有异的出来,对任天翔低声道:“公子进来看看。”
任天翔应声下马,随着任侠进得房门,就见门边倒毙着几个男子,看模样像是几个下人。进得二门,就见地上有几具小孩的尸体,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才刚满月,其开膛破肚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待进得内堂,就见几个年轻女子神情恍惚地躺在地上,褚刚等人正脱下衣衫遮住她们赤裸的身体。但见她们眼神空洞,神情迷茫,显然精神已经完全崩溃。
“孩子,我的孩子!”身后传来撕肝裂肺的哭喊。任天翔回头望去,就见方才逃出来那个女子,正抱着一具婴儿的尸体悲恸欲绝。紧跟而来的小薇和杨玉环正含着泪欲上前相劝,却见她突然纵身一跃,抱着孩子跳入了一旁的深井。任侠急忙要去相救,却被任天翔拦住,就见他流着泪摇摇头,黯然道:“既已心死,再救无益。”
“这几个女人怎么办?”褚刚小声问。任天翔想了想,叹道:“既然遇上,就必须要救,都带走吧。”
众人七手八脚为几个女人穿上衣衫,将她们横在马鞍上,然后纵马去南门与洪邪和杜刚他们汇合。就见他们早已等在那里,见任天翔等人带了几个神情恍惚的女人同来,洪邪等人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与任天翔他们合在一处,纵马直奔长安南门。
“我联络上了洪胜帮几个长老,”洪邪边走边向任天翔汇报,“他们自愿留在城中,联络洪胜帮弟子,以便将来做唐军的内应。叛军的暴行注定他们长不了,长安迟早回到唐军手中。”
杜刚也汇报道:“我留下两名墨徒联络义安堂兄弟,将来也可成为内应。”说话间众人已来到南门,正待像进城时那样大摇大摆地出去,却听把守南门的叛军小校突然喝道:“等等,你们马鞍上是什么人?”
“女人!”任天翔坦然道,“我有几个兄弟还在城外巡逻,所以特意带几个女人去犒劳一下他们。”
“崔将军有令,从占领长安那一刻起,所有女子财物就只能进不能出。”那小校说着对几个兵丁一招手:“将他们的女人通通留下来。”
几个兵丁正待上前动手,任天翔一声冷哼:“冲出去!”
话音未落,褚刚等人就手起刀落,将几个兵丁斩于马下,跟着纵马冲出城门。就听身后传来无数箭羽刺耳的呼啸,城楼上的守军已乱箭齐发,向他们追射而来。众人急忙舞起兵刃招架,边战边走,匆忙逃离了长安。由于天色已晚,叛军不知众人底细,所以没敢追击。
“有没有人受伤?”逃离长安数里,任天翔这才勒马问道。就听杜刚答道:“伤了两个兄弟,不过都是轻伤,不碍事。”
任天翔看看身旁的小薇和杨玉环,见她们没有受伤,一旁的上官云姝除了原来的旧伤,也没什么大碍,他心下稍宽,又问:“那些女人呢?”
身后无人作答,任天翔回头一看,就见横在马鞍上的几个女人已经身中数箭。他不禁怒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连几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一个义门弟子嗫嚅道:“我们方才是担心公子和几位姑娘,所以才……”
任天翔心知自己错怪了义门兄弟,想队伍中有三个不会武功的同伴,义门弟子自然要以全副精力来保护,以至于疏忽了马鞍上的几个女人。
他急忙跳下马,就见几个女人伤势极重,再加上遭逢如此惨祸,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任天翔心中第一次对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女人的死,充满了愧疚和难过,如果不是自己送安禄山出城、如果不是自己没能成功抓住安禄山,又或者自己没有辜负哥舒将军的重托守住潼关,那么她们就不会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折磨,长安也不会因此而毁于一旦!
几座新垒的坟茔将几个可怜的女人彻底掩埋,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任天翔对着坟茔拜了三拜,回首遥望长安城,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必须助唐军早日平定战乱,收复两京,我要尽我所能拯救天下人!
翻身上马,任天翔对任侠沉声道:“你去香积寺通知季堂主,除留下他和两位长老在此指挥留在长安的义门弟子,其余义门剑士,即刻去泰山,与我在泰山汇合。”“去泰山?”任侠有些意外,“咱们去泰山做什么?”
任天翔一字一顿道:“去联络中原各大门派,结成联盟共破叛军。”
任侠眼中有些不解,任天翔没有多做解释,缓缓抬起右手指天、指地,然后握拳击胸。任侠神情巨震,眼中渐渐蒙上了亮晶晶的泪花,他使劲点点头,神情激动地抬手指天、指地,然后握拳击在自己左胸,所有墨门弟子皆紧随他之后,含着热泪指天、指地,以拳击胸。这是来自千年前墨家始祖最原始的召唤,所有墨者最神圣的暗语——天、地、良心!
每一个墨者眼中都涌动着激动的泪花,每一个墨者脸上都闪烁着同样的刚毅。千年以来,墨家弟子一直隐匿于市井,混迹于江湖,但是他们从未忘记过作为墨者最神圣的使命。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来自天地间最神圣的召唤。今天,他们终于看到墨家钜子打出了这个最神圣的暗语,那是召唤所有墨者挺身而出,重现墨者最大的光荣与梦想,成为这天地的良心!
任侠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直奔香积寺而去。任天翔抬头望向东方,眼中异常平静。与天下人正遭受的苦难比起来,太子殿下刻意结交、拉拢自己,意图借义门之力平定天下的政治手腕,就显得十分幼稚可笑。他现在心甘情愿为李亨所用,是因为这些无辜妇孺的惨死,以及长安城所遭受的摧残和破坏,终于触动了他心中埋藏最深的良知,他必须为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长安、为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乡邻,以及正在遭受战争蹂躏的无辜者做点什么。他渐渐体会到作为墨者的追求和担当,那其实就是来自心灵深处对同类的同情和悲悯,和对公平正义最本真、最原始的向往。
回头望向杨玉环和上官云姝,任天翔淡淡道:“我先送你们去一个稳妥的地方,在那里你们不会受到战争的骚扰。待我泰山事了,再去看望你们。”默默调转马头,任天翔率先向东疾驰,所有人毫不犹豫,纵马跟了上去……
大明富勤政殿,司马瑜将安庆绪迎接到台辇之上,指着龙椅对安庆绪笑道:“长安一破,天下勤王兵马军心顿失,这天下迟早归少将军所有!”
安庆绪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登上台辇,傲然端坐于龙椅之中。对司马瑜笑道:“先生乃朕之开国功臣,天下若定,先生当为朕之首辅,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司马瑜忙道:“少将军少安毋躁,这位置还是让那个大燕皇帝先帮你暖暖,免得龙椅冰凉,伤了尊体。”
“不必那么麻烦,那个傀儡皇帝我已经……”安庆绪说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嘿嘿笑道,“现在咱们不用再担心他被人识破,更不用担心他再不听话。现在我秘不发丧,就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向天下人宣告,我才是真正的大燕皇帝。”
司马瑜愣了一愣,没想到安庆绪如此心急,竟然不与自己商量,就擅自处决了那个安禄山的替身。想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兵马,皆是安禄山一手带出来的精兵强将,没了他的旗号,凭安庆绪威望,怎能令各族悍将心悦诚服?他不禁在心中暗叹:竖子无谋,坏我大事!
安庆绪见司马瑜默然无语,不由问道:“先生怪我操之过急?你不知道那些先父的旧将,三番五次要找先父喝酒叙旧,一旦让他们识破,岂不前功尽弃?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匆忙出此下策。”
司马瑜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殿下现在要做三件事。”
“哪三件?”安庆绪忙问。
“第一,尽快派心腹将领接管兵马,然后昭告天下,就说大燕皇帝暴毙而亡,殿下依照大燕皇帝遗诏继承大统。”司马瑜冷静地道,“第二,尽快去长安大云光明寺拜会摩门大教长佛多诞,并许以国师之高位,以获得摩门的支持。第三,以大燕皇帝的名义召萨满教日月双魔率精锐弟子南下,随微臣去泰山,参加中原武林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盛会。”
安庆绪皱眉道:“这佛多诞是何,值得我以国师之礼去拜见?再说长安现在兵荒马乱,这大云光明寺中的僧侣,只怕早已逃得干干净净。”
司马瑜忙道:“在大军入城之初,微臣就严令部卒不得骚扰大云光明寺,入城后又在寺外设立警戒和岗哨,以保证寺中的安宁。至于摩门大教长佛多诞,则是能够帮助殿下坐稳江山的第一高人。”
安庆绪笑道:“既然先生这样说,那就一定错不了,我今晚就以国师之礼去拜见。不过那个什么百家论道的会,非得先生亲自参加吗?现在我这里百废待兴,实在离不开先生啊!”
司马瑜沉声道:“这百家论道,是中原各大门派十年一遇的盛会,它将决定整个中原武林对大燕国的态度,所以我非去不可。就算不能将整个中原武林收为己用,也必须要破坏他们的结盟。至于长安这边,我会推荐几个能人辅佐殿下,必定能令殿下安心。”
安庆绪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便依爱卿所奏!”(未完待续)“第七届今古传奇武侠文学奖”、“第三届今古传奇武侠图像奖”参评作品(责任编辑:莫里卡;邮箱:[email protected];读者QQ群号:143158454)
下期预告:
莫里卡:安吏之乱……从此盛唐渐衰。小翔从潼关之战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深刻体会到了作为墨者最神圣的使命,那就是—一天、地、良心!(泪目)在与李泌达成秘密盟约之后,中原十年一遇的百家论道成为翔、瑜二人再一次斗智的战场!到底谁会胜利呢?
任天翔:请拭目以待!(斗志昂扬状)
司马瑜:请拭目以待!(运筹帷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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