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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未死,更有无数可能性——整理自《时代周报》温瑞安专访
金古梁温黄,五大新派武侠小说名家,古龙、梁羽生已逝,金庸封笔,黄易潜居,温瑞安而今何在?从去年开始,温瑞安在网易微博上发表极短篇武侠,以“微武侠”再次引起武侠小说迷的关注。今年3月15日,《时代周报》记者李怀宇专访温瑞安。温巨侠在采访中表示:武侠复活的次数,比《暮光之城》还多!
记者:如今江湖上多有论者认为,武侠小说有江河日下之势。温大侠怎么看这种论断?
温瑞安:有些可爱的小朋友还直言“武侠已死”呢!好好玩。我今年60岁,听到“武侠已死”至少已八次:最早一次听到,在马来西亚。不久就出现了金庸,结果后来成了“集各家之大成”;后来在初中时听到,结果出了古龙,跟电影结合,处处卖了个满堂红。你们回忆一下,是不是隔不多时,就看到报刊上和有人跟你说:文学已死!电影已死!流行曲已死!连环图已死!跟楼房崩盘、地产溃败、股市低迷、经济泡沫差不多一样,从风闻到风传,很过瘾。但传死讯不久后,那些传已死了十七八次的家伙,又僵尸复活了,比《暮光之城》复活的次数还多呢。而且那部戏拍了几集,观众都等到僵化了,但女主角还是处女一般,不久,又传“死讯”了。可爱的程度啊,也真不是一般。如果它们不曾活跃强大,不曾再度大红大紫、盛极一时,谁愿意一再传他们的死讯呢!
按:在温巨侠眼里,在网上,不时有人在有关武侠的论坛留言:武侠已死,现在人人都看玄幻、穿越。然后在玄幻、穿越有关的网站里,又留言说:玄幻已死,穿越已穿,我们看推理、武侠吧!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分帮立派一般。不过,江河日下,明日黄花,过一阵子,一部武侠电影在好莱坞扬威,一部武侠动漫在大中华地区卖个满堂红,大家又一厢情愿地跟风去了。温瑞安打油诗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武侠天已光。”
记者:新派小说几大名家(金古梁温)中,如今只有你一人在写武侠小说,是否感到寂寞?
温瑞安:别见怪,这方面我没有寂寞感。在我身边,很多朋友、子弟都在写武侠;在网络上,很多新人在写武侠,而且有的还写得很有创意,怎会寂寞呢?偶然在博客或微博、论坛上,发一短文,也常有上万的读者侠友观看,我个人毫不寂寞。至于作为一个文人或对侠者向往的写诗作者,难免偶有感时忧世寂天寞地之感,那也是略带文艺色彩的“伤他闷透”——sentimental而已。何况,我从来不认为武侠只有四大名家。我一直认为从民初算起,我顶多排三十八。
这个三十八我是随口说的,但也有所据。一是我为人八卦,到老尤甚,故可谑称为“三八”,这是自嘲。二是我当年给赶出台湾达五年,其间几乎没有传媒敢报道我行踪,连在台湾出书都改用“舒侠舞”(“武侠书”之意)为名,销声匿迹这么久,台湾的远景出版社沈登恩搞了本《大人物》杂志,票选一百位大家关注的人物,我居然还排第三十八,跟琼瑶、三毛等毗邻!当时就很感动,觉得排三十八也是莫大的荣幸。但认真地说:我认为从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白羽、郑证因、朱贞木、王度庐、我是山人、王朗等民初武侠名家一路下来,还有卧龙生、诸葛青云、陈海虹(武侠漫画家)、柳残阳、奏红、金童、金锋、陈青云、倪匡、上官鼎、熊沐、江上鸥等人的作品,也精彩纷呈。而在我之后开笔的,也有不少好手,我能排到三十八,已可以见父老了!
记者:从去年起,为什么开始在微博上发表“微武侠”?
温瑞安:我写微小说、微散文,大约可追溯到1985年,我曾在香港、新马报刊杂志:《新生活报》、《东方日报》等每日撰写《森林之火》和《双子星小说》。我是写诗出身的。诗讲究珍贵的语言,以最少的文字显现最高的意境。我在30多年前还在港台大量发表极短篇武侠小说,这对我,不是新鲜事物,也没有难度可言。
记者:“微武侠”能否开创武侠小说新局面?
温瑞安:不可能。但是“微武侠”可以争取一些本来不看或没时间、心力看长篇武侠的读者。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什么都不妨试一试。我以前在台湾主持“试剑山庄”,起这个名称,就是意指你只要磨好了剑,就不妨试一试招,方知自己能耐。不过,“微武侠”相对而言,只是餐前点心,只是饭后甜品,你总不能当它是正餐主食。
记者:未来武侠小说的创作有什么新的可能性?
温瑞安:不说别的,只用我作品的出让授权而言,以前,顶多只是洽谈出版、发表、刊登、连载权。现在?犀利咯。有电影、电视、网上微影、网游、电游、漫画、连环图、舞台剧、cosplay、cross-over、域名等等,甚至衍生至餐厅食品、服装店铺的冠名权。太好玩了。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以前,还是写了才有稿费拿。现在,是坐在家里有版税收。我认为,现在的武侠,比起从前,更有无限创意、无限商机,成天讲武侠没落的人,永远只是叹息凭吊,怀念过去,没有看到明日正有一条金光大道早已铺垫得七七八八了。
记者:有人认为,现在的武侠小说缺乏发表的平台武侠杂志都偏少,不像过去的报纸连载武侠小说……
答:现在是“全民作家”,人人写了都可以发布,比以前可容易多了,方便多了,直接多了,这也足可让人和作品迅疾受到注意。世事无只有利没有害的,每个时代都有它的表现方式和渠道,不必太过介怀。有电影的时代,舞台的灯光暗淡了。有电视剧的时代,电影的注意力分散了。现在是什么时代,有心有志的年轻人就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吧。而且,山不转路转,出版、发表、刊登、连载的方式式微了,说不定,有一天,我自己也会用网上发布的形式让新作登场呢!
冬眠——小椴
如果走下楼,拐过街角,来到第三个眯表前,四周的人流急速地穿行,黄昏掺着粉尘沙闷闷地扑下来,每个人都走得急,可我知道他们不是赶回家听评书的。
而我小时候,收音机里刘兰芳的《杨家将》几乎一统天下,全校,乃至全厂、全区的人们都在听它。一听到杨宗保“银盔银甲亮银袍”,那时的我就忍不住热血沸腾。它扩充了我的整个想象界,把我的世界纵向地延伸到宋朝,横向地延伸到京师、三关、幽州,我爱那个充满传奇的世界……可它现在在哪里?
前天手机里收到微信,编辑托我写个专栏,主题是:武侠死了吗?我第一个泛起的念头就是:那些年,我听过的评书到哪儿去了?
评书死了吗?
我摇摇头,起码在我从前写过的、与以后可能写的所有文字里,它都会以微妙的方式存在。它应该存放在TVB版的电视剧《杨家将》里,它的盔甲变着形,从绣像里活到如今的漫画里——有些东西,根扎得很深,你叫着它的正名,到处找不到它,可一转身,却发现它活在一切里。
不知武侠版的同仁们为什么会如此忧切于这个问题:武侠死了吗?《黑客帝国》中崔妮缇那经典的悬空定格,圣斗士们种种拼斗的绝杀技,更甭提电游与流传的歌词“哼哼哈嘿”……其实你永远不会错过你的初恋,一转身,在你接下来感兴趣的人和事的深处,必然有她或他那如此相似的痕迹。
也许我们在从“纯武侠”走入一个“泛武侠”的时代。我想,那也许反而是好事。压迫与抗争永远还在,对自由的渴望也依然在,有一段时间没有写小说了,如果有人问我:“你那种情怀死了吗?”
我会笑笑地告诉他:“不,它冬眠去了。”
有一场一剑凌厉的梦,有一个阔大的江湖,它就如同我们灵魂深处一个无比巨大的白熊,沉潜冬眠在我们身边这水泥森林、经济轨则的深底。它会在冬眠中孕育,整合着新的因素,就等着——也许就是手捧杂志的你,在某一天,某一个特定的时刻,把它以强大的、无可阻挡的姿态唤起。
武与侠——扶兰
武、侠二字,常常是连在一起的,实际上,这二者颇有区别。
所谓“侠”,前人说,“侠以武犯禁”,到金庸这儿,成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意思很不同了。不过,有一点还是共通的:无论“侠”的目标与行事风格有何变化,其根本凭借,都是“武”。因此,所谓“侠”者,大致说来,便是依据自身强大的力量,为常人之不能为不敢为之事。
这个定义,看起来很有几分快意恩仇、俯瞰众生的气势。
只不过,不可忘记,自《刺客列传》与《游侠列传》始,便奠定了武侠的格调,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是塞上牛羊空许约的苍凉,也是萧峰折箭自杀的悲壮。
诚然,这样的壮烈与苍茫,并不是所有成功的武侠作品的格调,但不可否认,莎士比亚无数戏剧名作之中,最为世人传诵的,仍旧是四大悲剧。
只是,这是一个平俗的年代——平俗一词,绝非贬义,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其实是最好的年代。形形色色、无处不在的蛛网,是束缚,也是保护。我们深陷在蛛网之中,心安理得,自得其乐。如同某人所说,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一代人,都特别习惯逆来顺受,特别容易认命。对于真实感太强的武侠作品中的情义纠缠、生离死别、血火交映、取义成仁,其实我们是有些敬畏的,或许还有几分陌生与隔膜。所以很多时候往往愿意去读那些明明白白地知道是虚幻、是游戏、替主角开了无数合理或不合理的金手指的作品,只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这平俗的年代,以致于常常不敢睁眼去看真实的残酷,而宁可在虚幻中得到精神的放松与满足。
然而,当敬畏疏远“侠”的时候,我们又在自觉或不自觉地靠近“武”。
武,就其大者而言,是一国甚或一世界之军力;就其小者而言,是人身之技巧与力量,这也是武侠之“武”的通常含义吧。
很多时候,无论现实还是虚拟空间,人自身的技巧与力量,总是更关键、更具决定性的因素,也是更具有观赏性、更吸引读者与观众的因素。
所以,某位名写手的玄幻机甲文中,反复强调,人体才是第一战斗序列的机甲,故而这篇文里的男主,依恃的不仅仅是脑中手中的技术,也是自身苦修勤炼所得到的强大武力。
所以,我们嘲笑某些武侠大片情节白痴的同时,仍然会前赴后继地跑去影院,只为了在大屏幕上,亲眼看一看人身的技巧与力量、速度与优美,是如何在种种对抗中展现与爆发。
曾几何时,读完数套温瑞安的作品后,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白衣方振眉》中描写方振眉少年时如何习武的一个小片段。时至今日,虽然细节已经无法记清,但是一回想起来,仿佛便可以看见,那个少年,为了练习轻功,如何站在巨大的笸箩边框上飞快地绕行奔跑,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
这样反复地锤炼,将身体的技巧与力量修炼至极致,才能够造就强大的信心与坚韧的意志,去为世人不敢为不能为之事。
在这个平俗的年代里,我们也许对那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悲壮敬而远之,不敢也不忍正视,但是依然抵挡不住这样的技巧与力量的诱惑。
人心自有大智慧,人身自有大神通。四肢不勤、依赖于种种科技之便的我们,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或许这便是武侠在今日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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