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伏壁
楔子
这年中秋,眼看月轮将满,原本夹杂其中的几缕浅红像是忽然化开了,变成横亘月魄的红晕。太一观内都是依山而起的庙堂,最高处则是登仙台。此刻,身着海青,头戴五岳冠的现任知观白眉正伫立台上,手执一柄七星剑。
台下站着个年轻道士,穿着普通,看年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十分俊美。他姿势随意地靠在石栏上,既不像侍奉知观的弟子,也不像来观摩的道友。
白眉做法完毕,拾步下阶,对着年轻道士深施一礼:“师父,依徒儿看,荧惑守心,将有乱兆。”
此刻夜风簌簌,一老一少,一倨一恭,情形诡异。
年轻道士微微点头道:“你看应的是什么?”
白眉道:“弟子以为,苏守臣身为钦天监,早已发现了这一异兆。数月以前他到盛家拜访却停留至今,这一定和此事有关。中秋前盛夫人的法会,您还是不要去了,免得给扰了清净。”
年轻道士微笑道:“无妨,我想看看应的是什么。”
“盛家为武林望族,门生遍布江湖。弟子担心他们一旦起了乱祸,会惹得江湖腥风血雨……”
“没事,依我看这兆象只是荧惑即将现世。”他怎会看不出徒儿潜在的用心是恐因此连累太一观。
“弟子曾听说过,荧惑剑可令剑主实力大增,却是个克人的玩意,一旦出世必有血光。”
年轻道士抬了抬眉毛:“我只听说荧惑剑会在月圆之夜化成通体赤红的弯刀。”他仰起头,白眉也跟着抬眼,注意到那一轮圆月似乎更亮了一些。
白眉眉峰微皱,喃喃自语:“这可不就到了月圆之夜!”
第一章 盛云山庄
盛云山庄内宅,一条纤细身影来到厢房门口叩门。
门只浅浅地开了条缝儿,隐约可见盛湘清秀的眉眼。他是庄主盛冲的二子,也是贺兰乔倾心的人。
“阿乔?”他旺了怔,有些讶异。贺兰乔藏在袖中的手指一绞,鼻头又酸了,才几天没见,他就改了对她的称呼。
盛湘望着她,什么也不说,也始终不肯将门多开一隙。贺兰乔瞟见屋内苏白月的背影,心中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她垂了眼道:“阿湘,我要嫁人了。你……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看着她木讷呆痴的神色,盛湘浅浅地“哦”了一声,撑着门扇的手往下滑了滑。忽然白影一闪,苏白月款款行至盛湘身后,纤纤玉指搭住他的肩:“阿湘,何必为难,送句祝福也是好的。”
于是盛湘笑笑:“阿乔,你嫁给我哥哥,很好。”
月白花带露,盈日叶逢春。蔡州苏家的独生女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月前她随父亲苏守臣来到盛云山庄,对二公子盛湘一见钟情。贺兰乔垂着头,喜欢了盛湘十年,如今看着相偎的两人,心里一阵发堵,浑浑噩噩走到花园拱门,才发觉竞走出了内宅。
她辨清方向,正要转身,忽然发现藤萝架下有个灰袍身影。
“无量寿佛!”
贺兰乔听到声音急忙转身,不想让人看到脸上的泪痕,忽然腕上一紧,竟被人紧紧攥住了。她也是练过功夫的人,但那人如何靠近、如何出手,竟都未察觉。
“贺兰姑娘心里不好受吧。”道士抓着她的手腕,眼中微微发亮。
贺兰乔略一用力就挣脱了:“你、你是什么人!”
“贫道来自太一观,见姑娘面色有异,术经允许搭了姑娘的脉象,多有得罪。”道士规规矩矩地施了个礼,退后两步,“三日后姑娘大喜,可姑娘并不高兴,贫道所说可对?”
贺兰乔心中一惊,这道士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有何企图?
“贫道专门在此等候,想送上一份贺礼。”
道士漂亮的凤眼在贺兰乔身上扫来扫去。贺兰乔满腹疑问,但并不想过多搭理,垂下眼帘刚想婉拒。道士一笑,赶在她之前开口:“贺兰姑娘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贫道这份礼物就是与他有关。”
贺兰乔心中又是一惊,起了好奇心,便静静随着道士飘逸的身影一路往水月阁方向走去。
水月阁临水而建,罕见地用海蓝晶石打磨屋顶,是盛云山庄的标志性建筑。据说最妙的是,入夜之后,仰头便见星斗密布,低头可看水色粼光,月影漾成细纹,落满人衣。
贺兰乔想起当年,她曾跟着盛湘偷偷跑来玩,带着探险的心思,两人小老鼠般匆匆来又匆匆去,折回后园曲湖,就在大柳树下笑得直不起腰。
“请赐一件姑娘随身之物。”
道士清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贺兰乔茫然抬眼,发觉他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胸口位置,不禁暗怒。
“贫道是指姑娘那件从不离身的东西,借来用用。”道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无奈补上一句。
贺兰乔脸红了,原来是弄错了人家的意思,正要做做姿态再取出给他。道士手一伸,并没有触碰到她,她怀里那块缝补过的旧衣袖就到了人家手中。那是一件磨得破旧的半截袖子,质地一般。
“得罪了!”道士低眉道,“借助这件东西可以看到幻境。”
道士从袖中摸出一截短粗线香,点燃后放入一樽墨色方函,再将半截袖子蒙在上面。不一会儿工夫,袅袅青烟就穿透布料,在空中散出阵阵木樨香味。
贺兰乔看到眼前悬起一面镜子,起初像水面那样波纹荡漾,接着木樨争放的情景越来越清晰,而镜面仿佛是活的,眼睛看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穿花树、过曲栏、走过建造了一半的水月阁……贺兰乔的记忆像是打开了大门,扑面而来的往事勾起心酸,那是难过与温柔交织的过往。
大柳树枝丫上,少女的身姿隐约可见。她身上穿的是件普通的细布襦裙,因在草丛里翻滚,头发里夹了不少草屑。少年站在树下,仰面呼唤:“乔乔,在上面做什么?”
他穿着华丽的织锦直裾,叶间阳光斑驳,在他秀挺的鼻梁上横了几道。
少女将手臂从枝叶间伸出来挥了挥。少年道:“原来是衣袖破了,下来,我给你缝。”
少女缩回手,嘟囔了一句什么。那時,盛家待她还不错,可总归不是亲生。况且盛冲为人吝啬,她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给自己招惹麻烦。
少年叹口气,看了下四周,将直裾提起来掖进腰里,跃上树杈。
“啧啧,这么大条口子,又去哪儿疯了?”少年捏着扯破的袖子,瞟一眼少女琥珀色的眼珠,那里面隐含着期待、爱慕、邀宠……许多情绪。少年喜欢这样被她注视,也喜欢这样数落她:“你且等着,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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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匆去偷来针线,再回来与少女并肩坐在枝丫上,笨手笨脚地帮少女缝补。
贺兰乔湿了眼眶,这面镜子的神奇之处在于连对话也能听清,可它显然不知道两人当日的窃窃耳语。
少年说:衣裳都给你缝了,将来少不得要嫁我的。来,亲这里。
镜子里,少女羞红了脸,却掩饰不住满心欢喜,就那么蜻蜒点水地一吻,遂了少年的心愿。
“既然情投意合,为什么要分开?”
道士的声音传来,镜面突然就消失了。贺兰乔几乎生出怨念来,她低下头,不争气地落了泪。虽然盛云山庄人人都知道她倾心二公子盛湘……但,谁让她抢不过苏白月呢?况且大公子盛延相貌堂堂,处事沉稳,愿意娶她这个傻姑娘已是她的幸运了。
“他……他喜欢苏家姑娘了。”
道士眉峰微微一蹙,不知是否因看了那场往事而有些意兴阑珊:“这种幻术,需将局中人一件旧物放置在点燃的挲醵香上,用磁音石做介质,就能看见与旧物相关的幻境。当然,你最多只能推演至三四个時辰之前的情形。”
贺兰乔心中一喜,对这奇物很感兴趣。他的意思是要送给自己么?“这东西可以送给贺兰姑娘,但……”道士嘴角微弯,“有个条件。”
果然没有凭空掉下来的好事,贺兰乔起了戒备,只是这道士的宝贝太有诱惑力。
“姑娘放心,贫道只想帮你。”道士细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挲醵香、磁音石一起裹在半截袖子中,“只要……借荧惑剑一用。”
贺兰乔心中一凉。荧惑剑是贺兰家镇宅之宝,也是祸事的根源,因为它贺兰家才会惨遭灭门。难道这道士和其他人一样,是为了它而来?
道士一笑:“只需片刻,随后奉还。”说着将裹着挲醵香的衣袖放在她手中,“我帮你,因为你是我故人的转生,借荧惑剑,也是为了你好。你记住,我是羽阳真人。”
第二章 羽阳真人
贺兰乔抱着荧惑剑蹲在巨大的拂尘上,道士宽大的袍袖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拂尘落在一棵参天大树之后。前方就是道观山门,贺兰乔拾阶而上,羽阳叩响山门。
“你是哪位师父门下?晚归也就罢了,还带回个女的,你将我派规矩教诲置之何地!”圆头虎目的守门弟子一脸严肃。
羽阳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递过一物。弟子的责备戛然而止,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不明白这小子怎会有知观的东西,一百个不乐意地打开山门。
羽阳笑笑,整整衣冠,对贺兰乔做了个“请”的手势。
拾阶而上,贺兰乔的心情缓缓平复。忽见一头戴登云冠的老道奔了出来。
“弟子打坐误了時辰,耽搁了迎接师父,该当责罚。”他从角门急趋而至,白眉乱耸,诚惶诚恐
羽阳掸掸袍袖:“你将今夜守门的弟子唤来,让他在这里候着。”
登仙台后有一方石洞,传说是羽阳真人悟道之地。
现在羽阳真人亲自坐在这里,抚摸着荧惑剑感叹:“我一直找不到你,直到荧惑现世之兆出现。你我是前世故人,有宿世因缘。这因缘非指男女之事,只是缘分。至于府上遭遇……你父亲无意中得到荧惑,知道了它的秘密,却没有利用它为自己谋好处,反而千方百计地阻止它再度落入他人手中,是有大功德心的人,来世必有所报。”
贺兰乔倏地抽紧唇角:“道长若只为劝解我,就不必了。”
羽阳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心机过重、双眼早早蒙上仇恨的女子。
本来十分出众的相貌,也被掩饰了起来,或许唯有朝夕相处的人才能发现她的惊艳。
“算了,只说荧惑。这剑带有强烈的杀戮怨戾之气,出则掀起血雨腥风。盛冲一定见过这剑的威力,他想得到御剑诀,却不知道唤醒荧惑剑出世的方法……”
贺兰乔脱口道:“道长想劝我弃剑么?”
“这对姑娘来说太难了,贫道只想超度剑下亡魂。”羽阳手一勾取过荧惑剑,轻轻一震,弹出一截小巧藏锋。
只见其手柄纤细,色如墨,剑身暗青发红,当凝目观看時会有波光流动的错觉。
贺兰乔倒抽一口冷气。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荧惑长剑只是壳子,真正的荧惑是这把小巧的藏锋,可羽阳竟连这个秘密都知晓……
晚风吹拂着发烫的脸颊,贺兰乔被担忧与挫败所煎熬,微微的松香气味顺着风飘进鼻端,好一会儿她才回神,回头看见羽阳一手拿浮尘,一手托剑地走了出来。
他修长的身影映着晨曦,虽然离她只有几步,但贺兰乔有种错觉,他像是千山万壑之外,携了满身风尘归来。
剑人手,鞘上古旧夔龙花纹,以及做过记号的青绿铜锈依旧,她抚摸剑柄接口处发红的痕迹。
没错,是她的荧惑。
苏白月悠哉地折着一根柳枝,坐在贺兰乔房中:“啧啧,味道多难闻。”
这地方靠近马棚,确实不够清爽。贺兰乔木讷地低下头,苏白月指了指她手中的荧惑剑:“给我看一下,好么?”
迟疑一刻,贺兰乔将剑递到她手中。苏白月捧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抓起来就跑。
贺兰乔怔了怔才扑上去追。苏白月一个旋身,单足立上窗台。她一手弹弹剑鞘,引逗贺兰乔冲过来,却再扬手将剑丢去桌上,并领先一步空中错再跃上方桌,足尖踏住剑身:“别急!我有话说!”
荷兰乔只知道蛮牛一般用力抽剑,弄得剑鞘哗啦啦响。
苏白月道:“把荧惑剑的秘密告诉我,就还你!”
贺兰乔不说话,倾尽全力抽剑。苏白月咯咯一笑,冷不丁松脚,贺兰乔抱剑摔了个手足朝天。
看着面前狼狈的女人,苏白月不得不承认,她也有可取之处,比如她的肤色好似白瓷,眉眼清秀,只可惜举止同相貌相差甚远。苏白月冷笑道:“这剑……难道比他还好?”
“这是爹娘、爹娘留给我的。”贺兰乔嗫嚅着,紧紧抱着剑。苏白月嗤笑:“你的剑我想要,阿湘我也想要,你总要分一样给我吧!”
贺兰乔一愣,脱口道:“阿湘不是我的了,他……他和你玩。”
苏白月大笑,忽又想起什么:“哼,骗我,除非你能证明他不是你的!”
贺兰乔呆呆道:“我和盛家两兄弟都很要好,你可以问盛廷。”
苏白月忽然不高兴了,就想在那张被泥染了的脸上抓出一片花。她取出帕子擦擦嘴,将心一横,凑上去……
伏壁
苏守臣正在屋内,忽见女儿快步走入,坐到靠窗的阴影里,抱起双膝:“邪剑长满铁锈,死气沉沉,哪有什么通灵的神力。我敢打赌,真的早被盛家掉包了,那傻丫头什么也看不出。”
苏守臣皱眉:“她真傻吗?”
苏白月脸上一红,不安地动了动脚。回想假意亲吻時贺兰乔完全惊慌失措的样子,盛湘怎么会喜欢一个傻子?她摸摸自己的嘴唇:“真的,不傻就不会乖乖吞下药丸了。”
苏守臣怒道:“你给她吃了什么?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不要让人下不来台!”
“我心里有数。”苏白月扯起一绺头发在嘴里含着。
苏守臣摇了摇头,陷入到自己的心事里。
武家秘录记载,荧惑剑能化为“形颇巨,色赤如霞”的弯刀,令剑主生出无边威力。盛家修建奇形怪状的水月阁,在阁顶建极光楼,也很像秘录中的记载:“欲促荧惑变,则集大月华光于户牖。”
但盛家一直隐瞒收留贺兰遗孤的事,直到不久前来找苏守臣做交易的那个人向他透露了此事——
那人用荧惑剑的秘密换了苏家独门秘药,阉年。
水月阁顶极光楼,房顶用黑蓝水晶制成,从屋内看,外天隐约可见。墙壁用紫晶石打磨,贴了层细细薄片,人从外面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榻上,绣凤团花的七彩织锦缎折射出一闪一闪的白光,原来屋内四角放置了桌子,上面各摆着一面青铜夔龙纹的古镜,光线通过镜面折射,正汇集在婚床附近。
贺兰乔伸平手,让光华落在手背上,皓白如玉。小臂粗细的火焰纹烛台在四个屋角燃烧。她现在已可预见晚间灯火的交相辉映,因为那句“欲促荧惑变,则集大月华光于户牖。”
贺兰乔心中冷笑,传得多么离谱的说法。
第三章 延年阉年
早上开始,鞭炮就响得欢快,盛家父子神采奕奕地迎来各方宾客。盛湘却独自于后宅,倚窗而立,他面前是如海梅林,从前与贺兰乔练功的地方,现在不到花季,光秃秃的枝丫可辨出削斫的痕迹,新旧交织,层层叠叠。
他默默站立,直到一条身影从角门闪出。
“白月,你昨天去哪儿了?”
苏白月被窗内的声音吓了一跳,见是盛湘,便扯扯嘴角:“找阿乔玩了一会儿。咦,你是在等我吗?”
“只是玩了一会儿么?”白衣恍如被风撩动,盛湘的笑脸有些陌生,他隔窗伸出手,“解药。”
苏白月脸上一僵,心里泛起一股酸:“那丫头告诉你的?她有什么好,你这么维护她!”
盛湘缩回手揉揉眉心:“她马上就是盛家的当家大嫂了。”
听了这句,苏白月面色稍霁,停了停,又有点脸红:“想要解药呀,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待盛湘回答,她轻轻跃进窗户,搂着盛湘的腰,“我要你先和我好。”
盛湘苦笑着扒开她的手:“给你爹知道了可饶不了我。”
苏白月一扭身:“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话虽这么说,手却松开了。
盛湘轻轻摩挲她的肩:“待他们成亲之后,我便向伯父提亲。”眼睛却越过她的发顶看着梅林。
傍晚,成亲仪式开始,干支焰火腾空,似万花同开,金阙碧瓦,美轮美奂。众人齐声称赞盛冲会挑日子,正是花好月圆人团聚,好事成双。礼毕,苏守臣道:“听闻新娘是贺兰遗孤,可否摒弃旧习,让我等见一见新娘子?”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他们前来参加婚礼,多存了此心。
盛冲微笑:“既各位有心,恭敬不如从命。”
身穿喜服的贺兰乔被搀扶进堂,众人眼光依次在她与怀抱的宝剑上打转。
盛冲道:“阿乔,今日在座叔伯都想看一看你,你放下剑,摘了帕子吧。”
喜帕后的头微微点了点,贺兰乔放下剑,摘下盖头。
“阿乔,怎么回事?”盛冲猛然看到她脸上布满泪痕。
“请大家做主!”贺兰乔“扑通”一声跪地,自身侧拿过一个墨玉方函,抖着手用火石点燃短粗的线香,“太一观的道长教给我幻境之术,可重现发生过的事情。我、我方才……”
函中的线香升起袅袅白烟,众人只见白烟散开,逐渐铺陈成一面镜子的形状,里面有无数桃花盛开,贺兰乔端坐在极光楼内,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一条身影闪入。
“剑也带进洞房?乔乔,你真是与众不同。”盛湘笑嘻嘻的,又恢复了旧日称呼。镜中,贺兰乔撩起头帕,又是惊喜又是哀愁:“你忘了么,我答应过爹娘,我在哪儿剑在哪儿,就如同他们陪着我。”
盛湘两指捏住她头上帕子一抖,便落到了地上:“是呀,你说过。今晚之后你是我大嫂,我们再难像往日那般了。”
贺兰乔仰着头,盛湘则俯下身:“让我亲亲你好吗?最后一次。”
贺兰乔身子一僵,别过头。
“我们好了那么久,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盛湘脸上略显狰狞,手一紧强行吻了上去。
众人不由自主发出嘘声,未及唾弃,只见镜中的贺兰乔猛地推开盛湘:“你、你喂我吃了什么!”
盛湘直起腰来:“乔乔,你嫁给哥哥我不甘心。其实你也不算太笨,咱俩一起学剑,你领悟得挺快的,有時候我还输给你呢。”
贺兰乔似是不能相信,呆呆地看着他,哆哆嗦嗦道:“那是……因为那是贺兰家的荧惑剑法!”
看到这儿,众人顾不上唾弃了,起了一阵低语,盛冲的脸成了墨砚般的颜色,握手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幻境中,盛湘哂笑:“看看,提不得贺兰家,在你心里,什么也大不过它。”
他缓步退后,冷笑道:“乔乔,记住,我喂你吃的是延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按時给你解药。”
贺兰乔以手掩面,微微颤抖,忽然低声道:“盛湘,你卑鄙!”
盛湘已消失在门口,只听声音传来:“乔乔,其实我是为你好。”
影像渐渐淡去。
“苏大人,这‘延年’可是你家独门毒药?”
不待幻境完全消散,盛冲拍案而起,这一吼先发制人,一時厅内寂静,只闻苏白月嘤嘤的哭泣声。
“白月,你怎么了?”苏守臣不理盛冲,温言问女儿。
“盛湘他骗我!”
“二公子如何骗你了?”
“他、他混账!”
苏白月咬起嘴唇。如果说出盛湘管她要的是解药,就等于承认自己给贺兰乔下了毒。盛湘骗的是贺兰乔,那傻子不懂,在座的人也不懂,只有她一个人明白。可这只能印证了盛湘更爱一个傻子,她嫉妒得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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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人,请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盛冲将话题扯了回来。贺兰乔藏了这么一手他没料到,唯有先将众人的注意转到苏家。
众人此刻表情各异,看看盛冲,再看看苏白月,都觉得这趟观礼真是太有趣了。
苏守臣咳了一声:“延年的确是我家的,但它是对人体有益的补药,解药也是辅助的,每月服一次对人有诸多好处,只有连续三次不服解药才会闹些小毛病。可是,你儿媳服的是否真是延年?此其一。幻境之术怎知不是你家故弄玄虚?此其二。最后,你儿子骗你儿媳,或许还骗了白月,与我家何干?盛庄主,是否请你先解释荧惑剑的事?”
此言一出,偌大厅堂里又涌出细碎的说话声。众人都还记着盛湘所言:他们兄弟与贺兰乔同修荧惑剑诀。盛冲对外传言贺兰家绝后了,却瞒天过海收养贺兰乔,还让自己的孩子修炼贺兰家剑法。但众人心中也有个疑问,十年了,贺兰乔又是傻子,还需盛家大公子娶个傻子来占有荧惑剑诀吗?除非,真正的荧惑剑诀还没到手!
忽听脚步笃笃,是披红挂彩的盛廷走了出来。
他直接来到贺兰乔身边,牵起她的手:“阿乔,家里的事,何必给外人看笑话?”再拾起荧惑剑交到她手中,对众人行个礼,告退了。
众人无暇理会,各色目光集中在盛云山庄主人身上,倒要看看盛冲找什么借口。
半晌,盛冲皱眉轻咳一声:“贺兰姑娘来到敝庄時痴痴傻傻,我让犬子与她同修的初衷是为了让荧惑剑法不至失传。但是那本剑诀是假的,犬子练到中途已有走火入魔之兆……”
“若我偷练了别家的功夫也会说那功夫是假的,而我已走火入魔了!”苏守臣打断他。众人跟着嘿笑起来。
盛冲眉一掀:“苏大人,别信口开河!我待贺兰乔如己出,联姻后更是一家,即便我儿修炼荧惑剑法亦无不可。倒是苏大人月前无缘无故来我家做客,其意不明。我听说你家的‘延年’不止一种,却不知苏姑娘指使湘儿给阿乔吃的是哪种?是益寿的延年,还是剧毒的阉年?”
“盛湘他骗我!”苏白月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
盛冲冷笑:“苏大人,令女所言何意?”
苏守臣也冷笑:“小儿女情事,谁知道?你不要转移话题!”
盛冲缓缓道:“苏大人,若你执意如此,盛某自然不拦。不过犬子与苏姑娘私交很好,老夫也很喜爱苏姑娘,他们之间定是有了什么误会。苏姑娘说清楚就行了,何必这样呢?”
这番话说到了苏白月心坎里,她将苏守臣的胳膊一甩,尖声道:“真相是我给那狐狸精吃的是延年,只要按時吃解药还会对身体有益。可是盛湘,他管我要解药,不允许我摆布他大嫂。他骗贺兰乔吃的是解药,那个贺兰乔,她演戏,她是装傻!”
苏守臣是真的后悔带上女儿了。
盛冲脸色阴晴不定,忽然,一道低低呛然,余韵轮回,仿佛来自洞房方向。他惊了似的起身,却猛觉膝盖一软,身不由己地扶住桌角,勉力抬头,见在座诸人皆东倒西歪,都没了力气。
“坏了,是阉年!”苏守臣低呼了一声。
第四章 荧惑荧惑
盛廷扶着贺兰乔刚一进洞房就将四个屋角的灯烛扇灭了。因为穹顶的关系,屋内依旧月光洞明。
“屋里太亮堂了,你我新婚之夜伺需亮光。娘子,你说呢?”
他口气轻佻,一直低垂着头的贺兰乔慢慢抬头,极其温存地微笑了一下。黑暗中,盛廷将她扑倒在榻上,灼热的呼吸喷在耳廓:“我等这一日太久了。”
贺兰乔右手上举探到枕下,很容易就摸到了荧惑的剑柄。她闭上眼,全部心力都放在那上面,以致忽略了,盛廷亲吻她这么久,但脸颊一直是冰冷的。
荧惑的藏锋不容易拔出,她要在黑暗中完成有一定难度。忽听见抑制不住的两声低笑,怔了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滑过,但她太紧张了,全身心都扑在右手手指上,就让那一丝轻易地滑了过去。随后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如期袭来,她咬住嘴唇发出一声闷哼。
“……乔……”压抑的呻吟从男人喉咙里溢出来。只有一声。
贺兰乔怔了旺,有什么感觉从黑暗里往上浮,但她手指感到轻微的响动,荧惑藏锋松扣了。
“梦寐以求吗?”盛廷抚摸着她的头发,疲惫地支在她身上。
贺兰乔强迫自己放松,帐内的黑暗真是太好了,若暴露在月光下,她的脸色会出卖她……一切都很顺利,太顺利了……右手荧惑已抽出,藏在被下。
盛廷的手插在她头发里,俯头找到嘴唇,低低压了下来,却没有吻上去,似在犹豫。
但贺兰乔不能再等了,她盼这一刻已有十年,容不得一丝迟疑。
短剑滑入,似游蛇入水,没有任何阻力。与此同時盛廷的吻也来了,他嘴唇凉热各半,边缘略粗糙,她才想起他方才一直没有吻过她的嘴。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大家不要运功相抗,那样只会更糟!”苏守臣的手哆哆嗦嗦地伸进怀里,发现解药不翼而飞。
“苏守臣,快拿解药。”盛冲扶着膝盖,拍击桌案。
“解药不见了!若不是你儿媳妇弄出幻境,我岂会着了此道!”苏守臣也拍着桌子。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轻响,似是兵器出鞘,接着雕花门扇轰然倒塌,清凉的风拍击而入,两声低沉的冷笑,隐含了不屑与阴鸷。
是贺兰乔。
她身披嫁衣,指上弯刀红光隐约。她的眉眼太艳,皆因新妇妆容还未洗脱,但眸又太冷,宛如红烛中的匕影:“是我在香中加了药!贺兰遗孤请诸位品尝货真价实的阉年!”
众人哗然,原来是她故意引人注意,尤其是吸引苏守臣父女的注意。
盛冲直愣愣地盯着贺兰乔,仿佛不认识她了。再看那柄形状奇异,光色鲜红的兵刃,心中突然惊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可化为赤色弯刀的荧惑剑?
苏守臣也在盯着贺兰乔,从侧面看,她去了钗环,头发在顶心绾了个髻,恍如男子,忽然惊呼:“向我出卖荧惑秘密的灰衣人就是你?是你用秘密换走了阉年!”
“没错,是我。一切都是我!”贺兰乔痛快承认,转过脸微微一笑,再非昔日唯唯诺诺的痴呆女子,“装傻数十年,今日当着诸位,我要将十一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贺兰家一个公道!”
她缓缓走到堂中,手抚上锋刃;映上熠熠红光:“十一年前,盛冲觊觎荧惑剑,挑拨我族贪财的外侄贺兰风血洗满门。自以为瞒天过海,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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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冲呆看着她,确切地说是看着她前襟上的一片衄迹,脸上自得可怕。
“第一错在收留了我!第二错在让贺兰风进盛云山。有人叫他叔叔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并非痴傻!”
话音未落,她手指微扬,虹影凌空飞起!众人都觉赤红刺目不能直视,只能闭眼。耳边嗡嗡之声不绝,待安静了,就见盛冲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斑斑。
而那柄通红的兵刃已经飞回,正悬在贺兰乔头顶,旋而不落,映照得贺兰乔的眼神更加凌厉。
堂中寂静,唯一嘀嘀嗒嗒的声音,是盛冲身上的鲜血滴落声。
“可惜,这两个错误你不得不犯!不让贺兰风入庄就不能取得他的信任,之后何谈挑拨!不收留我你盛家就拿不到剑诀!”
贺兰乔张开手,盘旋的荧惑赤色大盛,眨眼间已落入她掌中。
盛冲胸前一片血红,半倚半靠,形容凄惨。他固执地盯着贺兰乔前襟上的血迹,喃喃道:“阿乔,你、你将廷儿怎么了!”
贺兰乔执刃走近,脸上残留的胭脂让她在荧惑的映衬下如同鬼魅妖魔,这“妖魔”笑起来:“他么?呆一会儿,你就可以去找他了……”
盛冲抬起头,鬓发斑斑,老态尽显:“阿乔,你要报仇尽管找我,廷儿他是真心待你。”
贺兰乔冷笑:“是可怜没娘的孩子吗?”
忽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只着白色中衣的盛廷跌撞着跑进来:“可乔,你、你……”
喊声戛然而止,贺兰乔扭过头,目光一接,她唇上血色褪尽。
“阿乔,我早知你愿意嫁给我是存了别样念头,可我没想到,湘弟他也明白。”
“湘弟他喂给你的是解药,延年的解药。他假扮成我,和你洞房花烛的是他不是我……”盛湘下的蒙汗药分量不大,是想让他及時赶来阻止贺兰乔吧……盛廷痛苦地闭了闭眼,“荧惑剑的秘密,湘弟他一定知道!”
盛冲忽然浑身一震,向贺兰乔扑了过去。
贺兰乔眼神放空像两个黑洞,颊上的胭脂显得异常可笑,她仿佛没了知觉,连手上荧惑剑被盛冲抢去也不动。
盛冲得手之后毫不犹豫,反手向贺兰乔脖颈削去。
“父亲!”
只听“叮”一声细响,荧惑剑在他眼前被半截线香击落。而盛冲因这最后一搏也完全失去了力气,毒入脏腑,瘫倒在地上喘息。
荧惑剑掉在地上的同時红光灭掉了,恢复成一把短剑。江湖豪客七扭八歪地愣在原地,均暗忖,难道方才所见弯长的红光只是幻觉?
“冤冤相报何時了,贺兰姑娘。”灰衣芒鞋的道士怀中抱着一男子缓缓走了进来,胸前有片深色的血渍。
贺兰乔浑身战栗起来,她抖着手拾起地上的荧惑剑,颤抖着说:“错了么,没关系,错就错吧……”却一眼也不敢往道士那边看。
“贺兰家不涉江湖,全家二十余口却无辜丧命!但世事难料,那该死之人偏有造化,得情深义重的两子从中斡旋。所以阿乔,你当知这世上还有比仇恨更重要的……”
“我已经失去了!”贺兰乔举起荧惑剑,口中默念着什么。不一刻红光暴涨,短剑再度变作弯刀,“盛冲老儿,你朝思暮想的荧惑剑诀只在我心中,此剑根本不传文字,仅靠口口相授。”
刀锋所指,站在盛冲面前的盛廷后颈衣衫开裂,出现一道血痕。
贺兰乔的手略有颤抖,剑刃轻鸣,但她闭上眼,咬紧牙关,下一刻彤光暴涨,却在即将落下的一刻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
“那么,你是要无视盛湘的苦心?他对你、对父兄的伏壁之心?”
贺兰乔咬牙将剑刃一转,指住道士的眉心:“你究竟是何居心?三番两次纠缠我!”
道士定定看她,淡然一笑:“阿乔,不如我们做笔交易,若我让盛湘复活,你就放弃复仇。”
“复活?怎么可能……荧惑锋锐,所向披靡……”贺兰乔的目光有些凌乱,执刃的手簌簌发抖。
道士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欲屠天下,先屠亲爱!”
贺兰乔浑身一震。
“中秋月圆之夜,荧惑剑的女主人取头一个交欢的男子心血祭剑方可促成荧惑变身。可是唐家擅毒,宋家擅秘药,为何独独挑选苏家?只因苏家独女白月生性喜欢与人争抢,占有别人的东西。于是你处心积虑将苏家父女骗上盛云山,借苏白月之手离开盛湘。你想要盛廷替代盛湘受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他的父兄,盛湘将如何自处?杀了你给他的父兄报仇?放过你默认他父兄该死?”
“爱与恨,生与死,你想清楚。贫道所言,一字不虚。”道士将这几个字说得一顿一缓,格外清晰。
入夜了,凉风吹入门户大敞的水月阁,有逐渐加大的趋势。灯烛明明灭灭,昏黄一片,满堂中了阉年之毒的人都在等待,提耳瞠目一片寂静,唯有苏白月嘤嘤的哭泣声十分刺耳。
忽然红光一闪,灯烛尽数熄灭,随后,荧惑剑的那团红光也跟着消失了。
黑暗中,贺兰乔的声音沙哑难辨:“真人,我要他活。”
第五章 棉情再续
秋风渐紧,寒意凛凛,位于深山的太一观仿佛遥不可及。
这一次,羽阳背着盛湘,贺兰乔跟在他身后走得气喘吁吁:“御剑飞行好吗?走路太累了。”
她盯着盛湘提线木偶般垂下的手,怕耽搁久了,这条命神仙也救不回,何况羽阳在她眼里只能算个妖道。
“就快到了。”羽阳也有些喘,难道他不想御剑?只是这两天损耗过大,功力不够。
“道长打算用什么方法救人?”
羽阳无力答话,回身瞟一眼,贺兰乔觉得那眼神很怪异,有怒气,又有怨她多事的意思。
眼看到了山门,她急道:“守门的小师父不会阻拦吗?”
羽阳终于肩膀一抖,将盛湘摔在地上。
贺兰乔惊呼一声,将人托起来,头拢在臂弯里。她抬头去看羽阳,却见耶道士抹了把汗,以袖做扇:“我看你信不过我,哕哕唆唆,不如现在就给你治好他,反正你和他彼此早看光了。”
贺兰乔涨红了脸,羽阳一把抢过盛湘,扯开前襟。狰狞的伤口让贺兰乔的心猛地痛了起来。
羽阳往伤处放了一粒鲜红的丹丸,那丹丸不断融化,渐渐塌了形状,并最终消失。
然后,盛湘的胸口,完好如初。
“这、这么神!”目瞪口呆的贺兰乔轻轻托起盛湘的脑袋,试着去探他的口鼻,“气息怎么这么弱?”
“那是自然,我已事先做法用符水洗了荧惑,哪里会出岔子?你太心急了,他气呼出来,怎么也比受伤前慢些。”羽阳拂袖而去。
于是贺兰乔一动不动地抱着盛湘呆了一炷香時间,再度把手放到他口鼻上,微微的呼吸喷在手心,一時间,她喜极而泣。哭一阵,抬头找不到羽阳的身影。
“真人!真人!”连着唤了两声,也只有山风飒飒。
贺兰乔抱着盛湘换了个姿势,有些不安,忐忑中忽听林中竹叶哗哗作响,下一刻,羽阳兔子般蹿出来。
“快、快走。”他一把抄起盛湘背在背上,转身就跑。
贺兰乔不解,只得紧紧跟着。羽阳一口气跑到太一观门口,踹门大吼:“去找白眉!”
白眉出来后,帮着抬盛湘,有些不解地看着满头细汗的师父。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从来都是翩然若仙,今日的狼狈可是前所未有。羽阳指示:“招呼观内所有大弟子排出七星阵,与我看好这两个人。”
白眉心中生出无数疑问,眼看羽阳转身往登仙台走去,暗忖万一他闭关了,可就是数月经年,忙拣出最紧要的问:“师父,我们守几日是好?”
“看看无异象了再说。”
羽阳身影消失在岔路口。白眉一头雾水,什么叫异象,什么又叫无异象?
太一观紫极殿后,盛湘醒了。他坐起身看着眼前人直发愣:“乔乔,你怎会在这里?”
贺兰乔脸上冷着:“你在这儿,我怎么就不能来?”
盛湘看看周围,这里是后殿,本就阴森黑暗,他有点拿不准:“这……是哪儿?”
“阴间地狱,你这混蛋!”
盛湘被骂得一時怔住。贺兰乔冷笑:“你给我说实话,你怎么知道荧惑剑变身的秘密?”
盛湘垂下头,淡淡道:“有時你说梦话,刚开始我半信半疑,后来看见苏白月,你突然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我就明白了。”
贺兰乔咬住嘴唇:“所以就来个将计就计?”
盛湘只是低头。
“我梦话里还说过什么?”
“背一首很长的口诀,来回地背。”
深吸了口气,贺兰乔懊恼地闭上眼。盛湘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还有吗?”
盛湘摇头。
贺兰乔揪住他衣襟:“给我说实话。”
盛湘一脸无辜:“好吧,其实你说得最多的,是我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