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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馄饨担
小号鲨鱼
小号鲨鱼
拙作《江湖歌者》扉页的作看简介中劈头就是一句“五岁习武”,其实纯属没话找话,给自己脸上贴金。真实情形是那时体弱多病,父母便托关系找到师父,要我跟着活动筋骨。不练力,不套招,也不站柱打跟头,只偶尔学两手拳法,如此而三。
师父倒是正经师父,祖传的功夫。很多年后我在网上搜索,意外地看到了他的名字,才知道他在武林中的名头。然而在当时,他给我的印象也就是个极普通的年轻人,穿一套藏青运动服。并不高壮,看上去斯文清瘦;也不严厉,笑容不多却总是轻言细语。
来学武的都是孩子,大多数在八九岁到十四五岁,工是最调皮最能闹腾的时候。我是其中最小的,见谁都要叫声师兄师姐,也得了不少照顾。除了师父,我们共同的偶像是大师姐。这是个从没出现过的人物,她只存在于师父的口中。大师姐功夫好极了,大师姐在国家队,大师姐拿了全国比赛的亚军……平日不苟言笑的师父只要一说起她,眉眼都是得意,
但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练武场门口的馄饨担。老家在南北交界处,馄饨也有两种。一种是苏州人卖的南方大馄饨,用荠莱和肉作馅,汤里加虾皮榨菜末,清鲜不腻:还有一种是安徽人卖的北方小馄饨,皮薄馅少,却是汤浓味厚。门口的馄饨担是第二种,一头挑的是作料和沸水,另一头挑着一只大汤锅,汤锅里总煮着几块大骨头,飘出诱人的肉香。将包好的馄饨下沸水,一瞬间浮起,满飘着薄如蝉翼的绉纱皮儿。汤碗中加鲜红的辣油,青绿的葱末,再撒上胡椒粉,香气透骨。寒冷的早晨,家人便用它来诱惑我早起练武。到后来,它对我的意义完全超过了枯燥无味的练习。
孩子对陌生人总是好奇的。那些来自异乡的漂泊者,耍猴人、养蜂人、卖糖人……在幼稚的想象中便成了“江湖人”最初的含义。挑着担子行色匆匆,只在每个清晨出现的馄饨摊也是这样。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过剩的想象力便幻化成各式各样的故事。但很快我便把这种好奇抛在脑后,因为那天,大师姐回来了。
这是一件大事。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能清晰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师父如何自豪地把身边白衣持剑的女子介绍给我们。在一帮小不点羡慕加崇拜的眼神中,那娉婷婀娜的少女略带羞涩地微笑着,侧过头抿嘴不说话。再然后,在“大师姐来一个”的起哄声中,她抱拳凝神,双手倏地一分,我们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对雌雄剑。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要描述那场景对我的震撼是徒劳的。总之就是,当时只有七岁的我永远记住了那一幕,而在日后,当我看到武侠小说中所有关于美丽女子的描述,我首先想到的都是她,这个我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这是一个孩子在打开世界的窗户向内窥探时发现的第一道光,采撷的第一朵记忆之花。时间这所有生物的天敌毁灭一切,却令回忆灿烂耀眼,永不凋谢。
是的,只有这一面。数年后我离开了家乡,自己变成了身处异乡的漂泊者,当然也中断了我的习武生涯。此后的很多年,我没有再回去,也不再有师父的消息。偶尔也会在寒冷冬夜溜出去吃一碗小馄饨,却总不似当年滋味。但对于大师姐,由于一些不可知的缘分,我还辗转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她所在的武术队解散了,她退役回家做了售货员:再然后国营店被兼并,她被裁下来,自己开了一间小吃铺子。再见到她时你一定认不出来了,告知消息的人惋惜地说,她现在很老,而且很胖——足有八十公斤。
得说声抱歉,这不是个完美故事,而我也没有能力给这段回忆加上一个戏剧化的结局。比起虚幻的江湖,人生如此真实。然而假若时光穿越回头,或许我可以告诉那个在馄饨摊前胡思乱想的自己,这一切并非幻觉:谁能保证那个在锅灶前忙碌着的胖胖的老板娘,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兴致来了,哼着小调将手中漏勺舞成光圈,变幻出让人心驰目眩的剑光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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