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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辑
此时已是黄昏,但在文房的武林人士依旧徘徊不去。文房三侯出面遣散众人,并说明还有八天时间,足够让所有人见到两大宝物。
秦嵛德和几个西园弟子正在匆忙地做准备,将今日看到的昭陵图鉴做了副本。昭陵图鉴上面的图文很是复杂,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秦嵛德已经有些焦头烂额。秦珺楚点了一盏灯过来,道:“爹,时间不早了,这些不用急的,还是先吃饭,休息休息再说。”
秦嵛德道:“寒食呢?他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他影子?”
秦珺楚咬了咬嘴唇道:“他去东园了,听他说是东园主人要见他。”
秦嵛德手中笔一停,转身将秦珺楚拉到一旁,问道:“他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东园究竟是什么来头?”
秦珺楚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秦嵛德道:“我当初看中的是他身世清白,可是现在,我看不透啦!东园那么庞大的势力,怎么会寻一个跛子当少主?我甚至一整天都在怀疑,这小子会不会是隐藏得太深,所以我与他三年翁婿,都没摸到半点门道?”
“女儿,你告诉爹,嫁给一个跛子……这几年,心里苦不苦?”
秦珺楚看着跳跃的烛光,紧锁眉头,久久没有作声。当初她已经心有所系,却要舍弃本身意愿,嫁给一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陌生残疾人,即便再善良豁达,也是饱含委屈的。
门外,苏寒食站立许久,胸口堵着一股难以逸散的沉闷之气,却吐不出来。他抖了抖手中蜡烛,烛光熄灭,屋内两人正自怔忪,没有发觉。
他默然走开,脚下依旧是那极其熟悉的一高一低的感觉,心中淡淡涌起一种卑微的苦痛。
“咚咚咚——”门“吱呀”一声打开,阿秋拿着一盏灯,往他脸上瞄了一眼,道:“你刚才不是回西园了么?你自己上去吧,不用禀报!”
苏寒食走上小楼,还没有说话,便听见东园主人道:“怎么了?你岳父怀疑你了?”
苏寒食浑身一震,苦笑道:“连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师父去世之前留给我的遗物,竟然会是松滋侯印!”
对于秦嵛德有些神经过敏的疑神疑鬼,苏寒食虽然会感到不自在,但真正让他难受的,却是秦珺楚的沉默。
东园主人看着苏寒食怔怔发呆,并未打扰他,直到苏寒食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茶杯道:“师父,若是人生生来有缺憾,可否弥补?”
东园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才算是有缺憾?”
苏寒食一愣道:“比如说……瘸子、瞎子……”
“你觉得,你的右腿长出近乎两寸,是一种残缺?”
“我是左腿短了两寸!”
“你身上的残缺,究竟是左腿短了两寸呢?还是右腿长出两寸?”
苏寒食想了想道:“这个……没什么区别吧?”
“怎么可能没区别?你觉得自己左腿过短,那是因为你以自己的右腿为准;而我觉得你的右腿过长,那是因为我以你的左腿为准!
“或许,你能遇到一个人,在他眼里,人的左腿都应该比右腿短两寸,这样的人才是完善的,而其他人两腿同样长短,都是一种残缺。”
苏寒食双眼一亮,但一想到今日无意中听到秦珺楚和秦嵛德的对话,心底顿时被一阵阵冰冷穿透,摇头道:“不会有这样的人……”
东园主人叹了口气:“你还是这般个性,一点都没变,独独这件事转不过弯来,明明是能够明白的道理,偏偏不愿去明白。”
苏寒食道:“徒儿腿脚有些毛病,下盘功夫浅陋,想请师父指点。”
东园主人道:“这个便要靠结体了。凡事都有自己的结体,比如说一个字,要想结体精良,就要做到精气神的凝聚,叫做‘气满’。”
苏寒食疑惑道:“气满?”
东园主人点点头道:“打个比方,我们写字学书,就像一川川流水,各自流向不同,但是若有一处地势最低,这些河流都汇流此处,这个地方汇聚四处流水,便叫做‘泓’。”
“泓?”
东园主人道:“在流水之中,这个东西叫‘泓’;在人体之中,这个东西叫‘丹田’;在诗歌之中,这个东西叫‘诗眼’;在太极拳中,这个东西叫‘太极’。”
苏寒食吃惊道:“太极?太极拳里也有这个道理?”
“怎么会没有?你应该见过太极拳的基本招式,太极拳讲究招招式式都要‘抱球’,双手虚抱成球状,你可知这个球究竟是什么?”
“是……太极?”
“你悟性不错,正是太极!打太极的人,双手怀抱一个太极,不停运转滚动,那太极可大可小,也可以周身运转,是人全身气力凝聚的表现,身体以太极为中心,可应付周遭一切变化。”
苏寒食陷入沉思,半晌之后,终于回过神,东园主人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有些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并非你苦思冥想就能参透。”
苏寒食拜谢之后,从小楼上下来,正好看见阿秋坐在庭院之中,正在摆弄她的那些纸张,不时地折叠或者撕扯。以阿秋的修为,苏寒食的动静她自然一清二楚,背着身便道:“少主要回去了么?”
苏寒食道:“秋姨,我想请教您件事,这纸椅究竟是如何结体的?”
阿秋道:“我一时也跟你讲不清楚,不如我送你两张纸椅,你带回去看看,等有时间,再过来找我?”
苏寒食喜道:“好啊!不过……秋姨,为师父洗衣做饭的活,何须您亲自动手,为什么不雇几个仆人来做呢?”
她看了眼东园主人的房间:“这些家务事交给仆人,我不放心。”
这三年来,秦珺楚已经习惯了苏寒食的陪伴,这两天苏寒食跟东园主人学武,时常不在身边,让她突然有了一种淡淡的孤寂感觉。
这几天王铭艺送来不少字画,饶是秦家典藏丰富,王铭艺用来献宝的字画,还是让秦珺楚眼前一亮,只要有时间,便腾出手来临摹。
当秦珺楚临完一纸,已经是戌时,在上面落上款,放在桌边,那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摞。
便在这时,西园园主差人来请她去碧江楼赴宴。
秦珺楚上了楼,发现桌边坐了一圈人,段金德、文房三侯坐在主位,而铸剑锋、傅襄等东园高手坐在客位上,四大家族的人也在,不过他们仅仅是陪客而已。秦珺楚环视一周,却不见东园主人和苏寒食在这里,而她一进来,所有眼睛都盯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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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金德道:“秦侄女果真是文静娴雅,苏公子得你垂青,真是天大的造化。若是早些日子见到秦侄女,段某可一定要替自家弟子向秦老弟提亲了。唉,这般佳人,都怪西园慢了,让东园抢了先啊!”
秦珺楚摇头道:“前辈说笑了,外子是在半个多月前,方才和东园主人结识,承蒙宠爱,收了做徒弟,可不是前辈说的什么联姻。”
管城侯道:“且不说这个,我们回到正题,苏公子那枚松滋侯印,可是我西园的物事,理当还给西园才是!”
苏寒食不在此处,秦珺楚作为他的夫人,自然要据理力争:“侯爷此言有误,自从晚辈结识外子以来,他身上便一直带着这方印鉴,说是师门一代代传下来的,这松滋侯印是外子师门之物,自然由外子把持。”
好侍侯惑然道:“苏公子作为东园少主,他的师门自是东园主人才是,松滋侯印鉴是文房松滋侯一系代代相传,怎么又成了东园的东西?”
阿秋冷哼道:“西园的人都喜欢这般混淆视听么?难道你们当真确认松滋侯被烧死了?二十五年前,在失火的府邸之中,并无松滋侯的尸体,此事段园主和三位侯爷最清楚不过吧?”
好侍侯顿了顿道:“苏师兄当时的住处靠着淮河,火后的废墟中没有他的尸体,多半已经掉入河水之中。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当时又是天寒地冻,绝没有幸存之理,西园上下,无不痛心啊!”
“因为松滋侯当时并没有死!”阿秋道,“松滋侯逃过一劫,但是经脉俱断,对西园意懒心灰。他先南行到了长江,而后独自逆江而行,路过黄州的时候,正好到了寒食节,遇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那妇人也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给夫家生下了个儿子,却是个双腿不相称的跛子,因那孩子左腿比右腿短,夫家不满意,妇人无法,只好将儿子送出去。”
秦珺楚恍然道:“那个跛脚的孩子,便是外子了吧?”
“不错,松滋侯也舍不得这个孤苦的孩子,便收留了他,给他起名叫做苏寒食。那时候松滋侯内力虽在,但是手脚经脉受创严重,武功是无法再用了,直到他收留了这个孩子,方才得了几分感悟,要培养后人,将松滋一脉更好地传承。于是,他决定改名苏行波,隐迹山林,专心授徒,而这也是他没有去秦家的原因。”
好侍侯道:“如此说来,苏公子的师父,便是当年的松滋侯了?”
秦珺楚和秦嵛德二人也是满腹震撼,苏寒食只说自己的师父叫做苏行波,当年秦嵛德也派人去调查过,并没有调查出苏行波师徒有什么背景,听过阿秋的话,秦珺楚和秦嵛德方才明白过来。
阿秋道:“后来松滋侯又收了个徒弟,取名王铭艺,两个孩子都有几分常人难及的长处,苏寒食正直而聪颖,王铭艺机敏而狡狯。到成年之后,本是需要历练的年龄,但松滋侯旧疾缠身,需人照顾,两个徒儿抓阄,结果是大徒弟留下来照顾师父,小徒弟出门历练。”
秦嵛德道:“您方才不是说过,松滋侯一脉向来是单传,若苏行波便是松滋侯,他怎么会有两个徒弟?”
阿秋道:“秦家主说的是,不过您也知道,单传的门系也好,家族也好,都担心一件事,就是怕这个唯一的后人出什么意外。松滋侯的第一个徒儿腿脚有残疾,万一这个徒儿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他的罪过?”
好侍侯道:“这个我也知道,历代松滋侯都有这样的传统,收徒都是从小小年纪起,如果有两个徒儿,等他们成年的那年开始,便要暗暗考核,哪个更加优秀,才算是真正的松滋侯传人!”
秦嵛德道:“如此说来,新的松滋侯已经有了人选?”
阿秋道:“那是自然,松滋侯的印鉴都是松滋侯亲身保管的,这印鉴在谁手中,谁便是当代的松滋侯!”
管城侯冷笑道:“怎么着,堂堂的东园少主,原来却是我西园的松滋侯啊!我西园的人,怎么跑去当了东园的少主?”
阿秋道:“松滋侯早不是西园人了,你可莫要将西园这盆污水往他头上扣!”
“你!”管城侯一张脸发红,却硬是忍住没有再说话。
阿秋道:“松滋侯一系还没有分裂出去之前,西园之中最为厉害的内功不是园主的黑白经,而是松滋侯一系的松滋功。你的高徒王铭艺是带艺投师,身负上乘内功,你自然一眼便能瞧出那是松滋功。你收他当徒弟,是想要套问松滋功功法吧?你还真是连徒弟都算计!”
段金德脸色一黑,气道:“我段某人哪会什么算计?倒是这位东园主人,只怕早在三年之前,我段某人已经上了他的套吧?”
阿秋反问道:“这又是怎么说?”
段金德道:“首先……我想问问,东园究竟是什么时候建成?”
这个问题不仅段金德想问,在座的四大家族的人也都想知晓,可是令众人奇怪的是,傅襄、诸葛生和铸剑锋等人都称自己不知道,他们都是三年前被东园主人收服,盟誓加入东园,在那个时候,东园已经有极其严密的情报系统和地下势力了。
阿秋道:“铸老爷子、傅老爷子还有诸葛先生他们,都是东园阁老,并没有拟定的公务,先生也不会轻易劳烦他们做事。”
段金德道:“铸兄,你是三年多前遇到的东园主人?”
铸剑锋道:“不错,那时与主公初见,看他一派儒雅,却说老夫只会出剑,不会收剑,老夫当然不服气,于是便跟他一场赌斗,结果没十招便已落败。老夫多年未逢敌手,不料一朝一败涂地,心中当真不好受,不过已经和主公约定,三个月后在西园东墙下的玄秘坊见面,不能失约。三个月之后的第一次东园集会,老夫也算是见了场面,傅老头,诸葛小子,还有几个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原来都被主公招了来,哈哈!老夫才算是心里舒服了些,认了他是咱家主公!”
东园主人显然是有意收服这些人。当然仅仅将他们击败是不可能的,人人都喜好颜面,铸剑锋之辈自然不可能随便认他为主,但是若有一批身份相若的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从颜面上自然便好看了许多。
“三年之前……”段金德自言自语道,“就在那年,先是松滋侯病殁,《阳门图录》在秦家的消息被泄露,而后东园主人收服诸多闻名天下的高手,诸家势力逼迫秦家嫁女……呵呵!难道世事便当真如此巧合?我看,秦家得了《阳门图录》的消息,是东园有意放出的吧?”
秦嵛德与秦珺楚数年来最为疑惑的便是此事,只有秦珺楚父女知道《阳门图录》在秦家,为何会在突然之间,已经天下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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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阿秋点头道:“不错,这消息是东园的线人放出去的。”
段金德道:“那我且问铸兄,那三个月期间,你是不是去了黄州?”
铸剑锋道:“不错,老夫就是在那里,遇上少主和那个王铭艺来着!”
听到此处,秦珺楚浑身紧绷,她知道,自己本来能和心目中的郎君共结连理的,可偏偏就多了一个变数,搅乱了对联招亲,而那个变数,正是铸剑锋。所以每次见到铸剑锋,谈起当时他们在花船上的遭遇,她都是神情紧张,心中又有些恐惧,也不知自己怕的是什么。
段金德疑惑道:“段某好生奇怪,那铸兄怎么会有雅兴去花船上散心?我徒儿怎么说你以杀掉会行云剑法的人为借口杀人哩?难道是铸兄气恼自己的行云剑输给了别人?铸兄的气量也未免太小了些吧?”
铸剑锋口中咒骂道:“屁话!老夫可从未将杀人当回事,至于去花船……上花船也好,杀猢狲也罢,都是因主公托付而起。”
阿秋暗暗感觉有些不对,铸剑锋极好颜面,被段金德三言两语挑动之下,为争一时之气,竟说他去花船杀人是受东园主人指使。
段金德接着道:“如此说来,东园主人若要使我段某上当,让《阳门图录》和昭陵图鉴列入西园雅集的预程,就必须要与新的松滋侯联手。三年前,铸兄去黄州便是为了联络新松滋侯吧?果然好算计!”
段金德话语中所说的“新的松滋侯”,自然便是苏寒食了。
秦珺楚浑身多了几分寒意,这时听到段金德与铸剑锋的对话,才发觉自己的婚姻竟然是一个阴谋,这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恐怖?
段金德又道:“我听我徒儿说,当时他与秦家小姐两情相悦,秦侄女为势所迫,只得想了个对联招亲的法子,将下联偷偷寄送给他,让他用那下联招亲,可惜啊可惜,偏生多出铸兄这个变数啊!秦侄女终究嫁给了新松滋侯,《阳门图录》自然也逃不出他的手心,这当真是一盘好棋!”
铸剑锋得意道:“那是自然,当年在那花船上遇到松滋侯的两个弟子,少主便很合老夫脾气,而那个姓王的小鬼,老夫便看他不顺眼。话说回来,老夫抢了王小子的丝巾,与少主对对联,对别人来说是变数,但对主公而言,却是不出所料啊!”
阿秋皱紧了眉头,这个铸剑锋,又在吹牛了,他杀人只是一时兴起,哪有什么深谋远虑了?
但有人却当真了——秦珺楚忍不住浑身颤抖:原来是真的!东园的人抢了那丝巾来招亲,果然是预谋好的!
冷。
真的好冷。
段金德瞥了眼秦珺楚的表情,嘴角掠过一个隐蔽的诡笑。
苏寒食这几日跟阿秋学纸活,好不容易做了一盏走马灯,想要送给秦珺楚,只是未想好灯罩上用什么字画装饰。东园主人告诉他说,玄秘坊里有不少稀奇的字画,应该会合乎秦珺楚的胃口,苏寒食起了兴,往玄秘坊而来。转过西园墙角,便看到玄秘坊外围了一大堆人。
掌柜姓何,想了个推广店中字画的法子,请西园中炙手可热的才子和城内名士来捧场,通过抽签,顾客们有机会请这些才子们为自己题字留念。世人都好附庸风雅,所以捧场的着实不少,而苏寒食今日过来,正好遇到这番热闹景况,巧的是被玄秘坊请来的人,居然是王铭艺!
苏寒食好不容易挤近,看见这里有好几盏比较大的宫灯,其中一个灯壁上画的是楚襄王的巫山会,另一盏上画的是唐传奇中的聂隐娘,还有一盏是个八角宫灯,恰好绘着八仙图,最远的那一盏看不大清,苏寒食不由往前靠了靠,却听到王铭艺道:“秦姑爷?”
苏寒食当先转身,与他打了声招呼,王铭艺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秦姑爷……来来!诸位朋友,我来介绍一下,这些日子,你们应当听过东园的名头了吧?这位公子姓苏,正是东园少主人!”
玄秘坊门前,又是一阵躁动,这里围着一大群莺莺燕燕,本是冲着王铭艺来的,不过她们对西园也极是关注。这位突然间在集会上冒出来的东园少主,正是大众争相讨论的对象,风头一时无两。
一时间,几乎人人都想往前挤,想要仔细瞧一瞧,摸一摸。
王铭艺道:“秦姑爷,正巧也有好多人在向我打听你的事哩!这不正好,有人想求你的墨宝,你可莫要太过推辞!”
果然,有好多人开口求苏寒食赐字,加上王铭艺有意推波助澜,苏寒食推脱不得,只得接过一位小姐的笔,写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联。众人一见之下,都觉这位东园少主相貌虽然和西园的王公子相差甚远,但是书法造诣却丝毫不在王公子之下,一时间越发唤起了他们求墨宝之愿。
苏寒食弄巧成拙,一下子被一群女子缠上,他可不似王铭艺那般能在胭脂堆里挥洒自如,被眼前人递过来请他题字的东西弄得眼花缭乱,迷迷糊糊接过一把轻罗小扇,王铭艺立时送上笔墨。
递扇子的是个颇为娇艳的紫衣女子:“请苏公子为奴家题几个字。”
王铭艺替苏寒食道:“要题什么字?”
那女子递过一张纸道:“便是这上面的一首词啦!”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这首词显是一首艳词,而且大大有名,是宋徽宗赵佶写给名妓李师师的。赵佶工于书法,精通诗词,乃是历代皇帝之中的风流才子。
苏寒食连连拒绝,题写艳词这种风流事,他是绝对做不出的。
那女子道:“小女子乃是青楼出身,公子可是看不起奴家么?”
苏寒食道:“这个……不敢不敢,只是……”
王铭艺笑道:“这位姑娘是为难秦姑爷了,他可是有家室的人,要写这首词,或许应该换个地方,换个时候,呵呵!”
王铭艺这般解释,看似在替苏寒食解围,其实却也是在诋毁他,苏寒食道:“小可今日来玄秘坊,只是想要看看字画,可不是参与这活动的,嗯……在下时间紧,还请姑娘见谅则个……”
东园是玄秘坊的幕后东家,何掌柜见少主陷入窘境,忙上来解围:“苏公子是我们店的客人,还请诸位莫要纠缠,小老儿在这里告罪则个。下次若有幸能请他光临,再留墨宝给诸位,今天大家都倦了,就且到这里吧,如何?”
王铭艺笑道:“正好,在下还与师兄弟约了去城南玩,秦姑爷,咱们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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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寒食应了一声,王铭艺“突围”而去,外面的人围得甚紧,苏寒食被何掌柜护着进了玄秘坊中的暗阁躲避,顺便向何掌柜询问灯盏的事。何掌柜道:“少主,若说灯画……我这店里几幅洛神图,颇为素雅,与少夫人的气质很是接近,您可以看看。”
何掌柜为他找来几卷洛神赋图,苏寒食看着上面洛神飘渺的神态,微步凌波的风姿,想起娇妻,心中一定,便是这洛神图了。
苏寒食回到西园,一时心情大好,看见桌上笔墨,想起那个紫衣女子要自己题的诗词,竟也来了兴致,用瘦金体写了赵佶的那首艳词,写罢觉得这一幅字还不错,若要自己再写一张,只怕也写不出了,这内容虽然不大雅,但夫妻间欣赏还是不错的。
苏寒食顺手打开桌上的一个盒子,将这张纸放了进去。这盒子是秦珺楚的,她每每练字之后,便将写过字的纸珍藏在里面。
等了许久不见秦珺楚回来,苏寒食心想不如将走马灯做好了,再给她一个惊喜,于是便拿着洛神图去了东园。
秦珺楚向秦嵛德告了个罪,说是身体不大舒服,起身将座位移到了窗边,东园和西园的争吵声似乎也渐渐淡了,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副对联,还有招亲时的那些琐碎事,一点一滴在胸口纠结,烦乱成一团。
楼下也颇为吵闹,秦珺楚轻轻将窗户打开,窗前是一株挺拔的老柳,碧江楼是在西园的东南角,西园的南墙是靠着淮河的一排店铺,若是没有这一株老柳挡着,便可以看到一江月光之下的淮河水。
楼下的嘈杂声一点儿不比楼上小,恍惚间却听见拐角之外,好多人都在喊“苏公子”,居然大都是女声。秦珺楚怀疑自己听错了,便忙叫来茹儿,让她来听,茹儿皱着眉头道:“小姐,好像是些莺莺燕燕们在叫一个叫‘苏公子’的,好似说:‘苏公子先给奴家题一句’之类的,婢子也听不大清楚。”
秦珺楚皱了皱眉头,道:“这下面是什么地方啊?”
茹儿道:“这窗户对着西园的南墙墙角,东边就是玄秘坊,而这柳树后面应该正是淮河,嗯……那里有不少不干净的花船哩。”
“花船?又是花船……”
秦珺楚猛然将窗户关上,心中一阵烦躁。
这一桌宴席拖得很久,散席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秦珺楚随着秦嵛德回到住处,屋内空无一人,秦嵛德见已是深夜,可苏寒食依旧没回来,心中很不舒服。秦珺楚道:“爹爹,女儿有些倦了,您还要忙着拟定探宝的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秦嵛德道:“可是,我得弄清楚一件事,当年对联招亲,他们说的可是属实?你……你是不是在那之前,早有中意的人?”
秦珺楚道:“爹爹不要担心,都说日久生情,现在不也挺好的?”
秦嵛德叹气道:“罢!罢!罢!爹爹当年心中存了执念,非要寻求《阳门图录》中的秘密,才惹来这一大堆麻烦。嗯,这次最后一搏,不论成与不成,不管昭陵宝藏鹿死谁手,秦家都再不掺和这事。”
秦珺楚道:“女儿想求爹爹一件事,还请爹爹莫要为难他……”
“什么?”秦嵛德胸中顿时又腾起一股火:这女儿就是这般性子,明明是那小畜生的错,还是不忍心追究,不想为难那小畜生。
但看见秦珺楚眼睛,秦嵛德顿时又软了下来:“我答应便是了。”
秦嵛德从秦珺楚房间里出来,这堂堂武林豪门之主,竟似乎在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秦珺楚心绪烦乱,让茹儿拿过一张纸,本想用练字来平定心情,哪知她这一惯的法子却不顶用了,满满写了一纸,都不知乱七八糟写了什么。刚在页脚注了时日落款,茹儿就在她耳边道:“姑爷回来了!”
秦珺楚将纸往桌边盒子里一丢,对茹儿道:“好了好了,你也去睡吧!”
苏寒食进门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床边的灯。他轻手轻脚将门关上,却发现秦珺楚在床上呆呆坐着,不由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秦珺楚不答。
苏寒食脱掉外衣,察觉到有些异样,抓着她肩头道:“怎么了?”
秦珺楚道:“我想问你件事,你实话回答我。”
苏寒食怔了怔:“你问。”
“当初我对联招亲,其实……其实在那之前,我已经有了心上之人,此事你应该早已知晓了吧?”
王铭艺曾跟秦珺楚解释,因为他自己的吹嘘,苏寒食早就知道了他俩两情相悦的事,当初在那艘花船之上,是铸剑锋抢夺了那张丝巾,并将其中的下联告诉了苏寒食,而苏寒食还乘机将之推入了江水之中。
秦珺楚与苏寒食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即便宴会上段金德和铸剑锋的话已经证实王铭艺的解释,她也忍不住要寻苏寒食问个真真切切。
苏寒食顿时陷入窘境之中,正因为偷看了那封信,才知晓了秦珺楚和王铭艺相恋的事,这时一听之下,自然惶恐,心道:我偷藏了她的信,当真有违君子之道,她定是从王铭艺那儿得知了……
苏寒食满脸愧疚神色,低头跟她道:“是,我已知道。”
秦珺楚顿时觉得心跳露了两拍,接着问:“我听王铭艺说过对联招亲前一晚的事,是不是如他所说,你对出的下联,是从铸剑锋处得来?”
苏寒食想了想,如实说道:“不错,若是没有铸剑锋,我可没能耐在当日对上你的上联。”
秦珺楚得到了答案,人却变得呆滞起来。或许听了段金德与铸剑锋的对话,她还是奢望那一丝可能,非要亲口问一问苏寒食不可,可问了之后,却反而将那仅有的一分希望都击破了。
苏寒食知道他们之间那点旧事终有一日要揭开。但面临这一刻的时候,秦珺楚却比他想象中柔弱得多,眼泪从那张娇颜上划过两道清痕,原来她背负的点点滴滴的苦痛,居然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苏寒食实在是心疼极了,伸手想要为她拭去脸上泪水,却被秦珺楚伸手挡开了,苏寒食道:“其实三年前,我给师父守灵三个月之后……”
秦珺楚打断道:“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关于当年结婚的事,我一点都不想听到了!”
苏寒食立时噤若寒蝉,三年来,秦珺楚很少这样说话。
秦珺楚突然感觉疲倦之极,无论当年谁有什么样的错,但她已是他的妻子,是不可能更改了,就让那一段伤痛,成为他和她之间的禁忌吧!
或许,到明日一觉醒来,便该好过了许多吧。
翌日清晨,秦珺楚跟苏寒食招呼,要在西园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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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寒食在房内枯坐许久,想到留在秦家的那封王铭艺给秦珺楚的信,决意等回家之后,将这信交还与她。
这一天苏寒食未曾向东园主人请教武功书法,只是在摆弄洛神图。
直到斜阳落尽,苏寒食这盏走马灯才算是完全做好,苏寒食只想早点将灯给秦珺楚看,好让她开心开心,晚饭都来不及用,带着灯便往西园而去。只是等他到住处时,秦珺楚却不在,有秦家弟子说是被王铭艺请去丹青舫了。听说秦珺楚和王铭艺在一起,而且这丹青舫乃是一艘画舫,苏寒食便如神鬼驱使一般,向丹青舫行去。
丹青舫足足有十来丈长,连三保太监郑和远航西洋的大船也远远不及,不过却是好几个部分连接而成,虽然大,却不能航行。
苏寒食心中想到秦珺楚和王铭艺那些公子哥在上面,心中似是被什么压住了一般,沉甸甸的,真不相信自己也变得“鼠肚鸡肠”起来。
苏寒食一来牵肠挂肚,不放心离开;二来又对妻子万分敬重,不愿上楼打扰,便在丹青舫的码头边坐了下来。
秦珺楚整天恍恍惚惚,也不知怎么就答应王铭艺随他到丹青舫来。这里小楼上大多是些公子哥,谈诗论词,只关风月。
有很多达官贵人的船会在秦淮停泊,这一带的花船都习惯靠近那些华贵的船只,请求献舞献唱。西园的丹青舫名气很大,是以常常有花船靠过来,丹青舫里面的人正是兴浓之时,便留了一艘花船。
一曲歌舞罢,王铭艺命人给了赏银,对那花船老板道:“这歌舞不错,可还有别的什么好节目?”
那俏老板道:“当然有了,我们秋娘舫也收藏了好些极品书画,若是几位公子有兴,可以展示给您瞧瞧!”
“书画?”王铭艺大笑道,“这你可是班门弄斧啦,我身边这些公子小姐都是此道大行家,你一个小小花船上收藏的字画,只怕他们看不上眼呢!”
那女老板道:“瞧这位爷说的,奴家这船上留的字画,别有一番风味,绝对是您收藏的字画中没有的。”
这些公子哥顿时来了兴趣,王铭艺道:“好,给我们瞧瞧!”
几个舞姬上来,在管竹弦乐之下,摆动身姿,很多人奇道:“书画呢?”
女老板笑道:“别急,这不是么?”
原来五个女子纤腰摆动,居然自行脱衣解带,将裙衫从身上一褪,堆在腰间,露出粉背香肩,舞女背上居然都是丹青水墨,有一个背上是蝶,有一个背上是一对凤凰,还有一个是花鸟。
秦珺楚皱了皱眉,王铭艺窥见,没有说话。杨清笑道:“果然是与众不同,这些画看起来甚是娇艳,但还是欠了几分火候,不过你这玉体作画,倒颇有几番新鲜风流,呵呵!”
女老板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奴家可还有王牌没有拿出来呢!”
王铭艺道:“喔?还有底牌?”
女老板道:“那是啊,奴家虽然目光短浅,但也大致能分得出高低,昨日有个姓苏的公子,天黑的时候上了奴家的船,流连到子时方才离开。这人曾留下过一幅字,各位法眼鉴赏,自然能够辨别高低。”
老板道:“莲儿,将那幅字给几位公子们瞧瞧!”
此间还有一个舞姬,乃是这秋娘舫上最靓丽的一个,当下将衣衫褪在腰间,只抹胸护着胸脯,露出粉背,背上是几行字,用的是浓墨,字体是宋徽宗所创的瘦金体,而正文却是一首词: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秦珺楚脸色难看之极,她清清楚楚地认出,那分明是苏寒食的字!
苏寒食毕竟是松滋侯的弟子,写字最为显著的特点便是用墨之法。他修习松滋功多年,论用墨的功夫,便是天下最为老道的书家画师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且他们这一派用墨手法极为特别,他人不可能仿制。
杨清等人看到舞姬背上的字,果然笔力深厚,不由拍手叫好,一个个争相鉴赏观看。秦珺楚猛然想起昨夜在西园的碧江楼窗前,似乎听见楼下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要求什么“苏公子”题字,不由脸色发黑。
王铭艺窥见秦珺楚脸色,轻咳了两声,对杨清道:“这字虽好,词却不大雅观,今日有位小姐在,需要注意庄重,给几两银子,请她们离开吧!”
这下众人都注意到秦珺楚脸色不好看,这些人都在丹青舫上放纵惯了,这才想到秦珺楚的身份,立时有西园弟子付了银两,遣秋娘舫离开。
秦珺楚和王铭艺等人一起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苏寒食坐在河边,将他刚买来的最后一小块红薯啃完。
王铭艺打招呼道:“秦姑爷,巧得很,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苏寒食站起身道:“王公子,杨公子,你们这是……去丹青舫玩了吧?”
王铭艺道:“都怪小弟没有见到秦姑爷,不然定请你上船的。”
苏寒食摆手道:“客气客气。”
一路上秦珺楚都没有说话,进了西园,苏寒食夫妇和他们分开,秦珺楚走在前面,苏寒食忍不住问道:“珺楚,怎么不说话?又受什么委屈了么?”
秦珺楚问道:“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请你题字来着?”
苏寒食想起昨夜在玄秘坊的事,不由苦笑道:“你知道了啊?”
秦珺楚听他这答话,差点气晕过去,又问道:“是个漂亮年轻的女人吧?还是一首宋徽宗给李师师的词?”
苏寒食搂上她香肩道:“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秦珺楚向来是个温婉的女子,苏寒食心想自己又没有给那女子题字,她犯不着生气才是,哪知他料想完全错误,秦珺楚一把将他手拍开,话语中已经带了哭音:“你……你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你……你去找你的东园师父啊,找你的那些莺莺燕燕去啊!少来烦我!”
秦珺楚第一次和苏寒食发这么大的火,而苏寒食却是一头雾水不知其然,但秦珺楚香肩颤抖,委屈之极的模样,让苏寒食心中莫名其妙生出几分愧疚。虽然他也不知自己题字的事有什么太大过错,但这份愧疚似乎无来由便生了出来,让他觉得自己是罪大恶极一般。
不论她因何生气,但既然她受了委屈,总是自己的错吧?
苏寒食怜惜道:“好啦,不高兴的事先放一放,我有东西送给你!”
苏寒食推开门,秦珺楚便看见那书桌正上方,悬着一盏走马灯,灯有六个面,乃是六福洛神图,黑山白水,云遮霞晚,神女姿态,娉婷婀娜,于江面上凌波而行,一共是六般姿态。随着走马灯不停转动,图幅不住变换,竟像是洛神一步一步走动一般。
中流辑
苏寒食道:“这三年元宵节的时候,秦家都会从灯匠手中订制一盏走马灯,其实我早想亲自为你做一盏,只是没有人教我。这几天请秋姨指点,果然做成一盏。走马灯对我们而言,可真是意义非同寻常呢,记得你对联招亲的时候,门前就有一盏走马灯……”
秦珺楚正是心里委屈之极的时候,需要他安慰,可苏寒食却又刺到她的痛处,她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几日前王铭艺请她观赏书画,曾特意送她一幅《洛神赋图》。这洛神图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洛神赋》是三国时曹植所作,曹植和甄宓本有一段恋情,可是后来魏帝曹丕夺了弟弟所爱,纳甄宓为妃。曹植虽然苦恋甄宓,却无可奈何,只将甄宓比作洛神,写出一篇千古流传的《洛神赋》,以寄托相思。
此时苏寒食却送她一盏洛神图走马灯。秦珺楚一见到那图中洛神,便想到自己和甄宓是何其相似,王铭艺便仿佛被兄长横刀夺爱的曹植,而苏寒食便如曹丕一般可恨,这让她如何不怒?
苏寒食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珺楚冲上去,一把将那盏走马灯扯将下来,双手抓住灯轴,将灯撕成一片一片,蜡烛倾倒,火光摇曳,秦珺楚一个踉跄栽倒,一声痛叫,被烛火灼伤了手指。
苏寒食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扑灭了火,拉过秦珺楚被灼伤的手,将那手指含入口中,有些责备地问:“怎么又伤到自己,疼不疼?”
秦珺楚咬着牙,却不说话。
苏寒食道:“发脾气也不用撕东西嘛,灯火很容易伤人的……”看着地上的碎纸片,苏寒食也不由有些心疼道,“这灯我也花了不少工夫呢……唉,撕就撕了吧,也犯不着伤到自己……”
“我就是想撕这灯!怎么啦?”
苏寒食道:“可这……你知道我心里对走马灯总是有些……毕竟当初你的上联也好,秦家门前挂的那盏灯也好,都……”
秦珺楚突然打断他道:“当初的那句上联是为王铭艺准备的,我家门前挂的那盏灯,也是为了等他,可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了?”
可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了?
苏寒食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一阵僵硬,生命仿佛走入一片空白。
或许就如同一笔飞白一样,墨到此处笔已干,苏寒食有一种生命枯竭的感觉,只有方才秦珺楚那一句话在耳边生生炸响。
似乎是蜡炬流泪的声音,仿佛是雨打芭蕉的凄凉,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
秦珺楚看着苏寒食的脸色,心底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顿时又觉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是有点没轻没重了。或许她本便是这样,即便受了再大委屈,却还是见不得别人难受,替他人担心。
两人均是默不作声,苏寒食站起身来,找到治烫伤的药给秦珺楚敷上,而后默然离开,临走前只留下一句:“你先睡吧。”
苏寒食出了西园,方才想到无处可去,在内心惶惑无助的时候,才发现天下之大,自己竟还是没个着落。自苏行波病殁以后,他便没有家了,或许这几年他能将秦家当作家,但秦珺楚最后那句话,却已然动摇了他以秦家为家的根本。
终于走得累了,在碧江楼南面的一株老柳下停住,漆黑的夜里,苏寒食枯坐一宿,直至夜尽天明。
等到日上三竿,苏寒食心中挂念,还是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地回了西园中秦家住的院子。再度见面的时候,一切都显得云淡风轻,仿佛昨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而就在一天之后,秦嵛德告诉苏寒食,秦家已经与西园秘密结盟,在一起的还有米家和吴家,徐家和两个大门派已经靠向了东园。
秦家与西园结盟,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苏寒食却只是得到一声通知。他知道自己是东园少主,秦家和西园结盟,自然要有所避讳,但还是感到人情冷暖,胸中凄怆。
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一个外人么?
苏寒食知道,秦珺楚的母亲和舅舅与西园之间有极深的仇恨,秦嵛德自然也对西园甚是仇视。但如今居然和西园结盟,自然便是为了对抗东园,可见他对东园的厌恶和忌惮,居然还在西园之上。
不过和西园结盟也大有好处。西园向秦家透露了一个消息,昭陵地宫内的机关有两种,一种是防卫机关,可以人工拆除;另一种却是主动攻击的绝杀机关,即便是鬼神也难以躲避。而西园早已拥有了能够关闭这些绝杀机关的钥匙,这是唯一能安全进入地宫的方法。为达成合作,秦嵛德已经将《阳门图录》的十六字真言告知了西园。
秦家和西园结盟的事,若是透露给东园知道,必定是个大有用处的消息。苏寒食是东园少主,本也应该告知东园主人才是,但他毕竟不想对秦家不利,即便这些日遭到不少冷遇,但终还是没有告知东园,东园主人对他实有大恩,这令他心中感到亏欠之极。
秦家和西园的结盟未公开之前,秦家在西园只能算是客,并不能久住。为不让东园看出这迹象,他们只能趁早向昭陵遗宝动手。段金德已经计划了很久,为不使东园察觉,便用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秦家、米家和吴家开始返乡,而重要人物却在半道偷偷离开,分好几路前往咸阳。
“陵墓为舟,长程做桨;中流太虚,有楫无疆。”
醴泉县东北,九嵕山。
段金德拿出四张纸,道:“这是昭陵图鉴的临摹本,将之整合起来,可以看到,昭陵的内部结构,虽然不是一个船的形状,但都说人死后,渡弱水方到阴间。陵墓为舟,应当是这个意思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阳门图录》一共十六字,唯有第一句话最是明白。
段金德道:“以西园掌握的昭陵资料来看,唐太宗将心爱的臣子们葬在自己陵寝周围。若我所猜不错,‘长程做桨’,指的应当是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若将昭陵比作舟,则这两座坟墓正好是其双楫。”
秦嵛德道:“段园主说得是,秦某也同意这个说法。”
长孙无忌与程咬金一文一武,可代表李世民的文臣武将,若说君为舟、民为水,文臣武将便如同舟之双楫。舟有了桨,才能劈风破浪。或许当初设计昭陵的时候,便是以此道理为总纲。
段金德道:“还有后面两句,诸位可有什么见解?”
众人都摇了摇头,这两句最是古怪难懂。
秦嵛德道:“依秦某看,我们既然不可能直接进入昭陵,不防探一探长孙无忌与程咬金的墓葬,或许能从其中发现什么。”
所有人都同意秦嵛德所说。西园中的即墨侯一脉的祖师是武林中的一个风水相士,其实在暗地里却是个盗墓高手,也正是因此,才对昭陵遗宝如此感兴趣。文房四侯每一系都有独特的本事,即墨侯懂得风水,也精通盗墓,挖掘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葬,自然由他做指挥人。
中流辑
长孙无忌与程咬金都是大唐国柱,仅仅看那高高的封土,便知这两个臣子的墓葬规格之高。
西园和几个家族的一部分弟子在附近封锁道路,他们干的事毕竟是官府禁止的,不宜泄露,而长孙无忌的墓也容不了太多人,这个墓显然不是寻常的埋棺而葬,而在里面有封闭的墓室,就仿佛是一个地下小楼一般。即墨侯发现这墓室居然是垂直多层的,即便在帝王陵寝中,这种设计也是极为少见。时间不多,即墨侯派遣弟子立即寻找向下的路。
一连下了三层,每层都有两丈高低,到第三层时,估计已经下了七八丈了,而众人脚下,居然有了一尺深的积水。
即墨侯道:“应该还有一层,长孙无忌的棺椁应该在最下面那层。”
米家家主米罗问道:“可是……这里已经有了积水,再下一层……”
即墨侯道:“这墓室的封闭性很好,而且有排水的措施,长孙无忌决不会让水淹了自家死后的停尸之地。我保证下面一层,绝对没有水!”
在这方面,即墨侯才是大师,众人自然依从。即墨侯用墓室中的排水措施排了积水,打开了通往最后一层的通道。
令即墨侯所料不及的是,最下面的一层不仅有水,而且极深,依他估计的最后一层墓室的高度来看,这水深绝对超过一丈!
在火把照耀之下,众人看到几个棺木有部分露出在水面上。
“这附近没有泉水溪流,墓室中怎么会有如此多水?长孙无忌应该没有崇尚水葬的情结吧?奇怪……”即墨侯自言自语,却还是不解其中道理。即墨侯的几个弟子开了几个陪葬棺材,这棺材历经数百年,居然还不漏水。在积水一丈多深的最后一层墓室,将棺木中的古尸残骸搬出,那棺木完全可以载人漂在水面,当作船只。
这最后一层墓室已经不像上面那三层,不是砖砌而成,更多些天然痕迹。即墨侯这种内行人自然很容易看出,这最深一层,本就是天然形成。即墨侯以棺材当船,划出去探视。
不久,这巨大的墓室之中,已经有六七只棺材舟在划动了。即墨侯道:“好侍侯,要看你的了。”
好侍侯愕然道:“什么意思?”
即墨侯道:“这墓室也就六七丈方圆,而且形状不规则,依我的经验来看,这里应该是个天然溶洞!而且不止一个洞窟,在这个墓室的周围应该还有别的洞窟,而且这些洞窟是彼此相通的。”
好侍侯道:“可这四周并没有通向别处的路啊?”
即墨侯道:“不是没有,而是你们没看见,附近别的洞窟和这里联通的洞应该是在水面之下,你派几个弟子下去试试!”
不久,便有好侍侯的弟子上报,在水底发现了通向别处的通道,共有三个。即墨侯道:“潜水从这通道过去探一探!”
好侍侯点了点头,将背上背着的一个匣子打开,取出几颗夜明珠,递给三个弟子,令其用之照明,潜水再探。
等到那三个弟子探视回来,将消息一一说明,即墨侯道:“诸位,我们已经探明,这个墓室是个天然洞窟,水下有连着别处的通道,似乎是个地下的巨大溶洞,且四通八达,其中积水都很深。”
即墨侯解释道:“修筑墓地,若是在地下挖掘得深了,便可能凿到地下潜流。这里显然也属于一个地下水系,就如同一个‘地下湖’,不过依这些洞窟形成的状况来看,这里的水也不是常年都在。这里好比一个水库,是补不足而损有余的。估计在夏天多雨时节开始积蓄,到秋天时积水最多,而后在冬天开始向别处回补,这些水又会重新散去,如此循环往复。”
便在此时,有人叫道:“这里有线索!”众人都围了过去,却见苏寒食坐在一个棺材中,打着火把,指着长孙无忌棺椁上面的一幅画。
这画画的是东晋时的祖逖中流击楫的故事。当时他为了振兴国家,在晋元帝的支持下招兵买马,在横渡长江时发誓要建功立业,杀敌报国。
《阳门图录》的最后两句秘语是“中流太虚,有楫无疆”,很多人都想到,这句话必然和祖逖中流击楫的故事有关,这时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
即墨侯道:“请诸位让开一些,来人,开棺!”
不久,这棺椁便被即墨侯几个弟子娴熟地打开了,拿出其中几件陪葬品,而后又将里面包着的棺材拆开,将东西清理干净之后,只留下最外面一层石质棺椁。即墨侯在棺椁底部寻到了一个奇怪的构造,上面隐隐有字迹和图画,于是命弟子做进一步清理,使之更加清晰。
棺椁刻着许多图画,大多是天宫派遣仙人来迎接墓葬主人回归天庭的主题。这样的墓画即墨侯见得多了,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直到弟子们清理完毕,露出那个古怪构造和上面的字,即墨侯才猛然惊醒,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围了上来,好侍侯道:“师兄,笑什么?快告诉我们!”
即墨侯得意道:“你们看,这个棺椁底部有个像轮子一样的东西。”
好侍侯道:“是啊,做什么用的?”
即墨侯道:“一个用来排水的巨大开关,这个墓葬的第三层也有这东西,只不过那个开关比这个小多了而已。”
好侍侯奇道:“排水?往哪儿排?”
即墨侯道:“先不说这个,这个开关上面有两个篆字,写的是‘归途’。人死之后,灵魂是要归往太虚的,墓葬中的‘归途’,一般都是指人死后魂归太虚,不过这里所说的‘太虚’,指的不是神鬼之说的太虚,而是《阳门图录》秘语中的‘太虚’。若我所料不错,也是昭陵图鉴中所记载的,昭陵中的那个‘太虚湖’。”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道:“中流太虚,有楫无疆!”
段金德兴奋道:“好!好!就打开这条通道,我们去这个所谓的‘太虚’中看看!”
即墨侯道:“园主有所不知,这个通道不是给人设计的。”
“若不是给人设计的,难道还是留给鬼魂的不成?”
即墨侯道:“小弟方才已经说过,这个开关和第三层那个开关一样,是排水闸门的开关。”
众人还是不解其意,即墨侯道:“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阳门图录》中秘语的意思,待我给你们细细解释。”
《阳门图录》的秘语是:陵墓为舟,长程做桨;中流太虚,有楫无疆。
众人对前两句的理解并无差错,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正好是昭陵的双桨。昭陵的建造者在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与昭陵之间,修建了一条水道,不过被水闸封住了。
中流辑
两个水闸分别在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里,若是将水闸打开,这四通八达的地下水系所蓄积的水,就会从水道中流下去,一直向下流,流到昭陵最深处的太虚湖中。
这是“中流太虚”这一句的意思。
不过依照规矩,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必须比帝王的墓低才是,水往低处流,怎么可能流到高处的帝王陵寝?
其实这个不难解释,太宗陵依山而建,地表建筑自然高大,但地下玄宫深达百丈,自然要比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深得多,而地下水系所积蓄的水,简直就是一个水库的蓄水量,如此洪流流下,那是何等的力道?足以冲开眼前的一切阻碍!
水闸一开,洪流冲下,就如同长孙无忌墓与程咬金墓这双楫终于划动,阳门被水力冲击而打开,就像是唐朝疆域被破开一般。
这便是“有楫无疆”的意思。
为了证明这个解释,众人再次对程咬金的墓葬下手,其中结构果然与长孙无忌墓的结构相似。程咬金墓探清之后,已经是两天过去,西园和几个家族准备好之后,便开始向昭陵动手。
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墓中两处水闸开关同时开启,洪流滔滔,山体震动,积水全部从地底流过。众人就在唐太宗陵寝前,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众人所在之处,足够感觉到大地在晃动,而眼前所见奇景,更是令人难以想象:东面有一部分山体居然斜斜向上划动,仿佛是与整块山体错开。
据史籍记载,玄宫深七十五丈。这时山体南面一小部分微微滑开,露出一条裂缝,深邃不见其底,幽然仿佛天宫之门户。
阳门!
历代人都在猜测太宗陵的门户究竟如何打开,可是谁又能想象到要用如此宏伟巨力?要使这一小部分山体移动,那需要何等力量?若不是建造者巧夺天工地设置了两道洪流,谁又能移动一座小石山?
段金德满脸狂喜,大声道:“诸位,我们进去吧!”
山体裂缝之中果然是个隧道,当下众人一一进入,秦珺楚突然停了一停,问道:“方才这阳门应该是被地底洪流推动,斜斜向上移动的吧?”
苏寒食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秦珺楚道:“若依照常理,这小半山体就算被移上去了,但移动之后,应该还是会向下滑过来啊?”
苏寒食道:“这地底玄宫构造之巧,不是你我能够想象,估计是有什么东西托着这小半山体吧?”
秦珺楚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几番转折,眼前现出向下的梯道,即墨侯拦住众人,不让他们继续前行,大声道:“亮灯!”
他们本来就是亮着灯的,现在又点亮许多备用灯,眼前的道路被照得通亮。众人本来是在疑惑即墨侯为何让众人停下,现在却明白了。
前方的通道虽然宽敞,却有许许多多未开锋的刀刃,如织布机上的梭子一般,从左滑到右,再滑回来,不眠不休,而极目远望,在灯光照耀之下,能够看到的便有数十块巨大刀片,而在灯光照不到的远处,还不知有多少。
苏寒食胸中一股寒气腾起,这条道极其凶险,就算是个铁人,过去之后也势必成为一块一块的。
即墨侯看了许久,方才大笑道:“好手笔!好气魄!我曾见过听过不少巨墓的发掘,里面有机关的不少,但‘遍布机关’也只不过是个虚词而已。如此大范围,从最外围就开始布置绝杀机关的地方,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
赞叹一句,即墨侯却又开始自言自语:“一般的机关都是巧用重力、水力和机簧之力为其动力,但这种动力只能用一次,不可能循环使用,这太宗陵的玄宫究竟是用什么为动力,使这些巨大刀片滑动不休?难道……这些刀片已经不停地来回滑动数百年了么?”
段金德有些不耐烦道:“先莫要想这个了,把这些机关停下来再说!”
即墨侯指着右边墙壁道:“钥匙孔在这儿!”
右面的墙壁上是四幅巨大的浮雕,雕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叫人不由自主想起西园文房用来锁住昭陵图鉴的那四扇金窗上的浮雕,似乎图案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大小相差悬殊。
几个西园弟子抬上来四个箱子,好侍侯亲自将之打开,众人不由愕然惊叹,原来这四个箱子之中装着的,正是四块昭陵图鉴!
段金德、管城侯、即墨侯与好侍侯各自持一块昭陵图鉴,对着四幅巨大浮雕的不同位置,印了下去。那四幅浮雕上居然有四个凹陷,正好可以咬合四块昭陵图鉴,四人相视一眼,同时转动。
一阵轰然巨响之后,地面不断震动,玄宫之中的机关摩擦声渐渐停止,那些如同梭子一般不断滑动的巨大刀片也停了下来。
段金德等人将昭陵图鉴收起来,重新装好。
秦嵛德惊叹道:“原来如此,昭陵图鉴居然还有这般作用,和那四扇金窗一模一样……不对,若是没有四块昭陵图鉴之中的任何一块,这机关锁便不能打开,机关不停,你们西园也绝对进不了玄宫!”
段金德道:“不错!”
秦嵛德道:“可自从松滋侯叛出西园,松滋侯印被带走,你们便再也打不开那第二扇金窗了。你们打不开那扇金窗,就算得知了《阳门图录》的秘密,还是进不了地底玄宫!”
段金德得意道:“秦家主说得不错!”
秦嵛德等人这下方才明白,这段金德之诡计多端,并不比那个东园主人差。段金德曾经说过,当初是因为见到王铭艺身怀松滋侯的武功,才与秦家订立三年之约,约定在西园集会上展出《阳门图录》与昭陵图鉴。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算定了松滋侯印应该是在苏寒食手上,所以他那个约定可谓是一石二鸟,一来可以见到《阳门图录》;二来在展示昭陵图鉴的时候,装作是为欺诈秦家人,故意说打不开金窗,佯装出小人得志的面孔,其实他们比谁都渴望能够打开那扇窗。这时候掌有松滋侯印的人必定会站出来,替他们打开第二扇金窗!
沉默了许久,秦嵛德方才道:“段园主好深的心计!”
突然听到背后也有一个声音道:“段园主好深的心计!”
众人同时转过身去,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领着另外一批人马从转角出现,阿秋、铸剑锋、傅襄、诸葛生等人赫然也在其中。
苏寒食一惊,急忙拜倒:“徒儿拜见师父!”
东园主人一摆手,让苏寒食不必多礼,对众人道:“就在方才……那小半山体已经滑下来,也就是说——阳门已经关闭了!”
中流辑
苏寒食不由看了秦珺楚一眼,却见她望着自己,目光之中竟然多了几 刚说到这里,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兔耳朵,你才傻呢!”
众人转眼看去,见到角落里的一对父女,那女孩儿鼓着脸,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有人认了出来:“咦,这不是秦姑爷吗?”
“什么秦姑爷,怎生没听说过?”
“好像是从黄州来的,他是那个秦家小姐的相公,每年清明节期间都到这个镇子上来,说是他师父的墓在这里,每年来祭拜。”
“秦小姐我知道的,她每年来都带着许多财物,布施给穷苦人家!”
“我也知道,刚才我还看见那位秦小姐带着几个家丁发放大米呢,她可是个有名的大善人!”
一说起秦小姐,这些人一下子都明白过来,对这对父女立马恭敬了许多,纷纷跟这位“秦姑爷”问好,都说你家小千金真可爱。
但那小女孩却气呼呼地瞪着那个尖耳书生,又脆声声说了一句:“你敢骂我爹爹,你是坏人!”
那书生冤枉道:“我何时骂过你爹爹?”
小女孩还想说话,那男子已经把她一把抱起,向众人抱拳告辞,走出了茶馆。
原来外面有一位雍容的美妇在等他们,那妇人眉目如画,顾盼之间,漾出无尽温柔,那男子抱着女儿,拿着一盏不住旋转的走马灯,挽住那美妇的手,相依着向远处行去,身影渐渐淡漠在一川烟雨之中。
“秦姑爷?苏大侠……”那说书人一阵沉吟,突然表情一变,露出恍然神色。
原来,苏大侠的传奇已唱响在九天之上,而秦姑爷的幸福却铭刻在天伦之中。
苏寒食、王铭艺最初是在花船上遇见铸剑峰,从而改变了两人的命运。后来,秦珺楚又因在花船上见到妓女背上“有”苏寒食所题的艳词,从而对苏寒食产生了极大误会。
花船可以说是小说里一件极其重要的道具。事实上,花船是古代常见的民俗现象。妓女以船为居室,接待宾客,而船舫往往装饰豪华,因此称为花船,又叫画舫。花船在六朝的时候已经蔚然成风,到了明朝尤为鼎盛,而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花船最为有名。
《书剑恩仇录》中乾隆月夜游西湖,杭州花船名妓女玉如意妙曲动人。使乾隆乐极忘形,乾隆为求得玉如意的欢心,令心腹和珅捧来了三件名家书画。
花船
苏寒食、王铭艺最初是在花船上遇见铸剑峰,从而改变了两人的命运。后来,秦珺楚又因在花船上见到妓女背上“有”苏寒食所题的艳词,从而对苏寒食产生了极大误会。
花船可以说是小说里一件极其重要的道具。事实上,花船是古代常见的民俗现象。妓女以船为居室,接待宾客,而船舫往往装饰豪华,因此称为花船,又叫画舫。花船在六朝的时候已经蔚然成风,到了明朝尤为鼎盛,而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花船最为有名。
《书剑恩仇录》中乾隆月夜游西湖,杭州花船名妓女玉如意妙曲动人。使乾隆乐极忘形,乾隆为求得玉如意的欢心,令心腹和珅捧来了三件名家书画。
跛子
苏寒食左腿比右腿短了两寸,跛子只是他看得见的缺陷,看不见的是他内心的自卑,但幸运的是他最终遇到了一个人,在她眼里,左腿比右腿短两寸才是最完美的。
历史上跛子是比较受到歧视的,《礼记·礼器》曾经记载在一次祭礼上出现一位跛子便被认为是大不敬。虽然如此,但历史上还是出现了一位大大有名的跛子,他就是帖木儿大帝。帖木儿大帝被称为跛子帖木儿,他征服了中亚,率领百万铁骑东征大明永乐帝,却不幸病逝于征途。
每个人都有缺陷,身体上的,或是心理上的,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事物。武侠里的跛子也不少,最为有名的自然是傅红雪。此外,“江南七怪”之首的柯镇恶,腿有残疾,又是一个瞎子,陆无双也是一个跛子等等。虽然他们身体有障碍,但是不影响其为国为民,成就一代侠名。
书道入武
“书道丹青,风水中藏;黑字白纸,匿作阴阳。”永字八法是书家练习正楷笔势的方法,记无忌以研墨为内功,以永字八法为武学招式,堪称构思巧妙。
永字八法,以“永”字八笔顺序为例,阐述正楷笔势的方法:点为侧,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相传,永字八法是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所创,他用几年的时间,专门写“永”字。他认为,这个字具备楷书的八个笔画,只要将“永”字写好,天下所有字都能写好。
但以书道入武道并非其首创,金庸《天龙八部》中渔樵耕读之读朱丹臣、《神雕侠侣》中的朱子柳、《倚天屠龙记》铁画银钩张翠山、《笑傲江湖》西湖山庄的秃笔翁等都是以书法融入武道的典范。
奇对妙联
小说因为一幅“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翻身;走马灯,灯走马,灯息马停步”的对联而起。
对联是一种对偶文学,起源于桃符,它利用汉字特征撰写的一种民族文体。相传对联起于五代后蜀主孟昶。他在寝室门桃符板上的题词:“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谓文“题桃符”(见《蜀梼杌》)。这是中国最早的对联,也是第一副春联。传统对联的形式相通、内容相连、声调协调、对仗严谨。小说中偶尔插入对联能够增添许多趣味和文化。
在武侠小说中有名的对联也有很多,如《射雕英雄传》里黄蓉与书生的对联“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萧十一郎》中的“常未饮酒而醉,以不读书为通”,《碧血剑》的“红红翠翠年年暮暮朝朝,脉脉依依时时鲽鲽鹣鹣”,《云海玉弓缘》中唐经天给幽萍做的嵌名联“幽谷荒山,月色洗清颜色;萍梗莲叶,雨声滴碎荷声”。
西园
小说里西园不仅是武林圣地而且是一个大型庄园。西园本是文人雅集之称,因此机构冠以管城侯、松滋侯、好侍侯、即墨侯这文房四侯的名字,庄园布局也十分典雅精致。
而在现实里西园是一处著名园林。《平山堂图志》如斯记载:“园在蜀岗高处,而池水沦涟,广逾数十亩。池四面皆岗阜,遍植松、杉、榆、柳、海桐、鸭脚之属。蔓以,带以梅竹。夭桃文杏,相间映发。池之北为北楼,楼左为御碑亭。楼前为瀑突泉,高五丈余,如惊涛飞雪。东有屋如画舫浮池上。临池为曲室数楹,修廊小阁,别具幽邃之致。园中瀑突泉二,以拟济南稍泉林之胜……”
《大唐乘风录》中的祖园颇有现实中西园风采。祖园由祖思谦所建,是益州剑南道第一名园,祖园“沿袭了魏晋南北朝的温婉建筑风格,在豪华富庶的益州之内开拓了一片清幽静谧的园林景观。”
中流击楫
小说名《中流楫》,出自《晋书·祖逖传》,取祖逖“扣楫中流,誓清凶孽”之意。
东晋骁将祖逖率部北伐,船行至江中,他以楫击水发誓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于是就有了“中流击楫”的成语。祖逖虽然一度收复黄河以南大片土地,但最终因东晋朝廷内乱,北伐战果从而付诸东流。文天祥以此作诗“慨然有神州陆沉之叹,发而为中流击楫之歌”,赵善括也作诗云“颖脱难藏冲斗剑,誓清行击中流楫”。
在霹雳布袋戏系列之《霹雳兵燹之圣魔战印》中逸踪一派之主名为击楫中流,其不怒而威,城府极深,上古魔绝天棺封印之战大放光彩,最后因开启了鬼藏元窟的圣魔元史而衍生出无数故事。
曲水流觞
见到没有人愿意在古墓之中留上一年,苏寒食决定以曲水流觞的方式选出留下的四人。
所谓“曲水流觞”其实是从上巳节中派生出来的一种习俗。那时,人们在举行祓楔仪式后,大家坐在水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为“曲水流觞”。上巳节在每年三月三,是时文人墨客雅集一堂,一弯流觞曲水,一壶温酒醇香,驰骋手中笔墨,吟诗作对,既是趣事,更是佳话。
但真正使流觞这个游戏千古留名的,却是东晋时那场兰亭集会。虽然很多诗篇都已经失落,但那篇序文却成了千古绝唱,一篇《兰亭序》,成就千古书圣之名。
金庸曾到绍兴曲水流觞处游览,大笔一挥,写下“班门弄斧,兰亭挥毫”几个字,颇有古风。而云中岳《猛龙威风》中,“笑阎罗”罗天雄为了平息高邮江湖风波,便举办了一场流觞之宴,为江湖人排难解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