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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曦山庄命案
晴川
文\晴川
图\刘军
晴川,女,哈尔滨人。个人主要特点是懒,主要爱好是思考,所以最爱的工作是白日做梦。韦帅望写的是什么,我心虚地说,武侠……总乏不是言情,也不是儿童文学……也许是我记忆太好,里面倒是充满了少年们那点椎心泣血的成长的事……
【前尘如梦】
朗曦是个出掌门的地方,冷家三代掌门尽出于此。冷家是北国武林的盟主,冷家掌门的地位自然不容小觑。只不过,三代掌门都是非自然死亡,新掌门上任时总会爆出上一任掌门人的命案。 可能是为了打破这个怪圈,最近一次掌门更迭竟是师徒间的,新掌门姓韩——韩青。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此,冷家渐渐开始流行收异姓弟子。
不过,后来韩掌门把兼爱精神发扬光大,竟然收了他师父、前掌门冷秋的死敌——魔教教主冷恶的儿子为徒,终于触到雷了。
冷家山上渐渐传出来,冷前掌门恨恶韩掌门的宝贝弟子、也就是冷恶的儿子韦帅望,并秘密警告任何人不要对韦帅望的未来有期望。私下里,什么冷掌门放狗咬四岁的韦帅望小朋友;冷掌门把六岁的韦帅望关到密室里打算闷死;冷掌门把七岁的小朋友扔到雪崩的山上;冷掌门怂恿不到十岁的韦帅望小朋友玩炸药……当然,只有玩炸药是真的,而结果居然不是韦帅望被炸死,而是冷家山被炸得生人勿近,种种传说甚嚣尘上。
终于,惊天噩耗传出,冷前掌门暗示新来的冷家白剑黑龙宰了韦帅望,没想到黑龙却被韦帅望宰了。然后冷前掌门怂恿韩掌门把韦帅望逐出师门,再怂恿他的大弟子、韦帅望名义上的养父韦行把韦帅望带走……结果,韦帅望给废了,拿剑的右手手腕被韦行捏碎了,虽然接骨之后还能系鞋带,但是练剑就比较难了。韩掌门以罢工外加与大师兄绝交的行动证实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冷家人拭目以待,等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的好戏终于上演了!冷家稳稳当当的三足鼎立终于开始摇晃了。
韩掌门把掌门的担子往地上一扔,转头照顾他弟子去了。把冷掌门气得,不但没把担子挑起来,再次肩负重任,反而过去踹一脚,表示自己坚决不要。
于是冷家人群情激动,等着看世纪大戏上演。想当年伯夷叔齐互相推让皇位的结果是首阳山上冻饿死了。
可是没两天,忍辱负重的韩掌门又开工了,态度更恭谨,做事更慎重。冷家山上齐声叹息,收徒当如韩青,当然最好是不会收韦帅望为徒的韩青。谁也受不了韦帅望那样的徒孙。
冷前掌门整死个把人就像弄死只蚂蚁一样,韦帅望这个生命力超强的小强却在明枪暗箭中生机勃勃地活了下来。
大过年的,儒雅庄严的冷前掌门的秋园上空的烟花忽然炸出四个大字“准敢惹我”,然后韦帅望就被按在秋园门口一顿狠抽,大家就都明白了,韦小爷依旧很滋润地活着,不死不休地刺激着冷前掌门呢。韦帅望一个敌首之子,被人家好心收养,不夹着尾巴做人。人家太上皇大过年的放个烟花,表示繁华如梦似水流年之类的,他居然把好好的百花齐放改成“谁敢惹我”。更别提,韦帅望挨揍不是因为“谁敢惹我”,而是下一个烟花:内有猛犬,生人勿近。如果不是韩掌门及时发现,灭掉了下个炯花,只怕冷家山上的各路英豪都会把大牙笑掉了。
年过完了,冷秋准备出山远游去了。’
韩青呆站半晌,一开始还肚子里生气:怪我消极怠工,你干脆就甩手不管?然后就热泪盈眶了——这是冷家掌门的位置啊,整个武林的霸主啊!多少人为抢夺这个位置,死得一家子鸡犬不留。
韩青慢慢走过去:“师父,还是让我走吧。”
冷秋当即怒了:“你找抽吧?”
一肚子的哽咽就没忍住,韩青笑一声,声音微微呜咽:“师父,别走,弟子……”
冷秋问:“不跟你师兄绝交了?”
韩青微微垂下眼睛,沉默。
冷秋拍拍韩青脑袋:“我知道,那是你亲儿子一样的小子,没可能一笑泯恩仇。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为了自家孩子难为师父师兄的。”半晌,轻声道,“消消气,别折腾你自己了。我只是出门走走,快则几个月,慢则二年半载,很快会回来。”
白马轻裘的冷秋独自离开冷家山,韩青终于落泪了。虽然全冷家山的人都知道冷秋要害韦帅望。可是,冷秋是他师父,逼自己师父离家出走的事他不能干。所以,冷秋不说离开,也不让他离开。冷秋说,我会回来的,你消消气。
在外人看来,身为前掌门同现掌门不合,然后离开了冷家山,自然是前掌门的地位岌岌可危,等于失势了,对冷秋来说,不仅是没面子,那简直是会没命的事。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这个拼命保护仇敌之子的徒弟消消气。
冷秋一走就是两年。韩掌门完全消气了,内心只余歉疚。每次去信,都是苦苦哀求:师父你回来吧。
冷秋放下韩青的信,微笑,两年了,你还没习惯自己坐镇冷家吗?不是应该顺水推舟,消除你师父在冷家山的影响,从此以后,独掌冷家吗?回去,不是贪恋那个位置。而是喜欢两个傻徒弟给我骨肉至亲的感觉。
另一封信,却让冷秋呆住:“冷兰虽然不是我的女儿,可是如果你要动她,我不会放过你。”
信是朗曦山庄来的,当然不是写给他的。他弟弟冷飒自从与即将和他成婚的未婚妻燕婉儿私奔后,就再也不给他写信了。当然,即使写了,他也不会看。不过,冷飒写给别人的信,他却会看。一方面冷飒是个白痴,需要保护;另外一方面,冷飒一直同他的死敌冷恶通信,受到监视是必然与必要的。
这封信,是冷飒写给冷恶的。
冷兰不是冷飒女儿,这事冷秋听说了,听说之后,对朗曦进行了更严密有效的保护。信的意思,是冷恶威胁要动冷兰吗?
冷秋沉默一会儿,终于收拾东西,命人封存打包,是回家的时候了。不过回家之前,有个地方不能不去。
燕婉儿呆住:“冷秋?”婉儿没想到会在朗曦见到冷秋。
冷秋默默凝视她一会儿,淡淡地:“还好吗?”
燕婉儿忽然间觉得辛酸,她又见到他了,虽然鬃角已有零星银丝,容颜老去,但他的神态却同十几年前,他刚回冷家时一模一样。
少年冷秋有一双明亮温暖的眼睛,性格开朗温厚,为人正直。可是一场惊变之后,他离开冷家,再回来时,已经有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即使笑,也是冷冷的。那种冰冷,比现在还明显。
任何挡他路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很久很久之后,燕婉儿才明白,那些死掉的人,并不只是挡了他的路,那些人都曾经在他的被逐与他母亲的死亡中或多或少地起了作用,你一把我一把,将他们推向死亡之地。
被至亲谋害,所有情感都已结冰。
无数个不眠之夜后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年的离开,可能是给冷秋的最后一刀。在那之后,冷秋再没有亲人了。也不会再受伤了。
想说声抱歉,恐怕已经太晚。错过了,一生都过去了。
冷家不是太平之地,不会功夫的婉儿一直觉得不安,周围都是一根手指就能要她命的人。直到遇见冷秋。安稳、强大、温暖。
在他被逐后,她一直等他,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
直到他回来,她才终于明白,她已经永远失去他。
从前的冷秋已死,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想看着那个有着冰冷灵魂的陌生人,用冷秋的嘴说出冷酷的话,用冷秋的手杀戮他的亲人。日日夜夜提醒她,她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她想,即使再一次选择,即使知道结果,她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吧?用一生来消化十四岁时那短短不到一年的美好时光。
婉儿微笑:“还好。”却忍不住泪水盈眶,忙低下头。
冷秋沉默一会儿,终于道:“让冷兰去冷家山吧!她是白剑,将来可以做冷家掌门。”
婉儿惊骇:“什么?不!不不!”
冷秋道:“她留在这儿不安全,冷恶已经知道她的身世。”
婉儿愣了半晌:“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觉得……”
冷秋看着她:“那不重要,如果你不想她去冷家山,我会派人过来。我想,她自己的意愿,也是去冷家山。”
婉儿觉得有点混乱。冷秋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他的?纳兰素?不,不会的。他为什么觉得冷恶要来伤害冷兰?他派人过来,会弓f起冲突!啊,这个她倒能想明白,如果冷飒知道他派人过来……
婉儿惊问:“二哥怎么会知道?”
冷秋看着她,忽然一笑:“你还叫他二哥?你二哥同你三弟情同骨肉,想必是互诉衷情来着。”
婉儿焦灼:“秋哥!”
冷秋微微疲惫,想不到,和曾经让他在寒风中微笑回忆的那个人说话会这么累:“婉儿,冷恶是我仇人,陷害我倒没什么,但他害死我母亲,他眼看着我杀了我父亲,然后才告诉我,那是他的陷害。他的魔教同冷家势不两立,我同他不再是兄弟,如果他是你二哥,叫我冷秋就好。”
婉儿刹那落泪。
这还是冷恶的主意:“婉儿婉儿,你一定要叫他秋哥,这样你就可以管老三叫傻弟了。”冷飒咆哮着要同冷恶拼命,当然是累得半死却连衣角也抓不到,最后去纠缠冷秋:“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一
冷秋只是搂着他肩:“傻弟弟,闹着玩不许真气。”从那以后,冷恶一直叫冷飒“傻弟弟”。
冷秋看着婉儿那陌生与伤痛的眼神,再一次微笑,往事不要再提,提起来不过是眼泪,挽不回过去的时光与感情了。
婉儿摇头:“我不想兰儿去冷家,冷家不安全。”
冷秋道:“我在,她就安全。”
婉儿摇头:“不!”
冷秋冷笑:“那好,我派人过来保护她。”
婉儿惊慌:“不,别,冷飒还不知道……” 冷秋一笑:“他和冷兰关系还好吗?”
婉儿微微迟疑,垂下眼睛:“当然。”
冷秋移开目光,寒冷的目光是不应该落在婉儿身上的——当然?!我听说的情况可不是这样的!你说“当然”的时候不敢看我吗?
你们!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双双离去,兄弟背弃兄长,妻子背弃丈夫,背弃我的信任,让我保护你们的努力变成一个笑话。你们怎么还忍心亏待我女儿?!不想养给我送回来!我那好徒弟韩青,仇人的孩子都能养得情同骨肉,你们对我的女儿如何?
婉儿还是忍不住轻声解释了:“你知道,他脾气有点儿暴躁,兰儿被我宠坏了,有时候,有点冲突,但是,他依旧是一个好父亲。”
冷秋内心隐隐生痛,是吗?她血战沙场,比武归来就给她大耳光做鼓励?她死不弃剑不认输,就说她能得个名次不过是冷家掌门照应。我们是照应了,不过是努力让她别得白剑。韦帅望那小崽子还在比武前刺伤了她,她是带伤血战的!
这就叫好父亲?
想到那个漂亮的冷硬面孔、浴血而战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怂恿韦帅望宰了黑龙真是太英明了。 冷秋淡淡地:“我想冷兰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冷飒保护她,恐怕未必有我尽心,如果出了意外,我不会再原谅第二次。”
婉儿终于想起来:“冷恶要害兰儿,是为了他儿子……受的伤吧?”
冷秋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为了他儿子?他敢把他的野种扔在冷家山上还不是欺我们不够坏吗?冷秋恨恨地:“你觉得韦帅望受伤应该恨我们吗?身上带着剧毒的箭,被骂几句打两下就给他爹一箭的畜生,居然还活着,你不觉得他应该谢谢我们吗?”
“他用毒箭射韦行?”婉儿呆了呆,姓韦的没宰了他,确实是奇迹。半响才问,“为什么?”
冷秋“哼”了一声,虽然,小韦宰了黑龙,被他养父韦行捏碎手腕,后果是严重了点。可是怪谁呢?被他师父骂两句就气得不想活了,恶言恶语刺激韦行也就罢了,还射毒箭!怪谁啊?怪他自己的脾气,虽然“因”是我挑起来的,但“果”是他自找的。
婉儿轻声:“这脾气,倒同兰儿有点像。”说不得,说一句,必定顶嘴,要不就一脸不忿,总激得冷飒暴跳,挨了打就用一双大眼睛怒目而视。等冷飒气消了,通常已惩罚过度。
冷秋暴怒了,一样?混账!一样?冷恶是韦行的仇人!他给韦行戴个绿帽子,逼死他爱妻,还留个野种给他养……
好吧,也许对你们来说是一样,冷兰是我女儿,是他的……
冷秋看了婉儿一会儿:“你考虑一下,我回冷家山等着。如果冷兰一个月内不到冷家山,我会在这儿附近增加一个分舵。”保护我女儿,还有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愚蠢无知、不知感恩的人。转身而去。
冷秋开门时听到动静,像是有人施展轻功而去。他冷笑一声,不放心?偷听?他早就发现有人偷听,不过,他不想面对自己兄弟,所以,偷听最好,我说了一切我想说的,你不能反驳。
冷秋打算离去,,上了马忽然心软,再去看一眼那个蠢孩子吧。
【韦帅望的噩梦】
一
被迫杀,看到怪物,亲近的人化为厉鬼。
各种各样的噩梦,他都习惯了。就是不喜欢梦到小时候。
黑夜里的一间小屋,昏黄的灯烛。小小的自己被师父抱在怀里,已经哭累了,抽泣着软软地趴在师父肩头,小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这个怀抱多么温暖安全,所以,紧紧抱住。只有紧紧抱住,才能觉得安心点。
可是有一天,这也会失去。时光会改变一切,如洪水,冲散所有紧握的手。这才是噩梦。
梦中那个小小的自己长大了,倒在地上,看到绿草。
一个草尖,就在眼前,晃啊晃。风吹,草尖轻轻刮在他脸上,有点痒,他想伸手拂去草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
然后,他听到清晰的“吧嗒吧嗒”的声音,是他的手腕在滴血,地上一堆血。血滴落在血泊里的声音,均匀而清晰,有一种安宁稳定的节奏感。他想,他可能是快死了。
这感觉很好,只是,草尖划过他的皮肤,有点痒。
他觉得,我没有错,有人骂我师兄,我就扔他一脸鸡蛋;有人挑战我,.我就应战;有人同我决生死,我就杀了他!我半点错也没有。
师父让我滚,我就滚,你要把离弃做惩罚吗?可别想再把我塞到姓韦的手里去。
对韦行这个养父倒没啥恨意,他不过是陌生人。陌生人要带他走,他不走;陌生人打他,他射陌生人一箭,陌生人过来捏碎他手腕。不过是两个人起了争执,打了起来,一个人受伤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我快死了,我却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痛快。
血滴的声音让我想笑。
让你看着我离开,就像,我看着她永远地离开。
刹那场景转换,韦帅望觉得有点凉,夜很深,树叶沙沙。
他低头看到自己短短的胖胖的小手。四岁,他找不到妈妈,最后在外面树林里,发现妈妈吊死在—棵大树上。
帅望慢慢苦笑,是梦吧?今天是抛弃之夜吗?是梦!所以,他不能闭上眼睛,他呆呆地看着妈妈身上那件红衣,漂亮的红色,是嫁衣吗?上面绣着一团又一团的蝶恋花。蝴蝶摇曳着长长的须子与大翅膀,靡靡之色靡靡之态,牡丹义无反顾地怒放着,耗尽一生爱这一刻。
终我一生也无法改变,我是被亲妈放弃的一切尘世垃圾里的一个。即使在亲妈眼里也是不够重要,不值得珍惜的一个人。而不够重要的人,得到的,就是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冰冷地,等死。
韦帅望在梦里还半清醒着骂:这他妈的酸苦的噩梦啊!
突然有人推他,谢谢,我快被这噩梦杀死了。
桑成晨练已毕,犹豫着要不要叫韦帅望起床。虽然他对韦帅望的这种懒惰行为很有意见,可是,对于这位把冻得半死的自己从雪地里救活并捡回冷家的救命恩人,他始终没树立起他是大师兄的意识。这位韦小爷,也不是个服管的人啊,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是无法把韦帅望从床上弄起来的,而且,如果他打扰了韦帅望的早觉,韦帅望会加倍睡回来。
迟疑一会儿,桑成终于过去拍拍帅望:“早餐要凉了。”没人理他。
桑成推了推,摇了摇,韦帅望终于呻吟一声。 桑成再次重申:“早饭要凉了。”平时提起饭字都挺好使的。
韦帅望喃喃:“找翠七,我又不管热饭。”
桑成笑骂:“快滚起来,师父不在家,你也不能懒成这样。”
韦帅望怒吼:“再叫我,我往你饭里放泻药,让你明天起不来。”
桑成站着。
韦帅望继续倒在床上,他不是懒,他真的要歇会儿再起床。
不过他也不想再睡了,看着外面的阳光,黑夜的记忆终于能离他远去了。白天真好,如果以后都在白天睡觉,是不是会安全点?在黑夜时保持清醒,也许就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再梦下去,会死掉的。
一个时辰后韦帅望起来,发现桑大哥还站那儿等着呢,当即呜咽一声:“大哥,你饶了我吧。你至少可以哼哼几声告诉我你还在吧?”
韦帅望被桑成绑架着,习武归来,正往回走,远远地看到一匹马两个人,韦帅望站下细看,大喜,叫一声“师爷”,狂奔而去。
可怜的桑成跟在后面,不知道应该继续正常地稳重地走路,还是跟着韦帅望载欣载奔,最后只得以竞走的姿势快步追上。
只见韦帅望欢呼一声:“师爷!我可想死你了。”一头扑到冷秋怀里。
桑成酸得牙齿差点没倒下来,同时手足无措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表达出一点思念之情。可惜,桑成是小小君子,一张面孔真诚地写满了崇敬与恐惧之情,活脱脱的敬鬼神而远之的写照。
冷秋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热烈的欢迎,立刻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异地呆了呆,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韩青:“练功走火入魔了?”
韩青忍俊不禁:“一定是刚学了《弟子规》。”
冷秋白他一眼,没听说学《弟子规》能学疯。拍拍韦帅望:“你干吗?疯了?整你师爷?”
帅望气得,瞪他一眼:“什么话,人家是真的想念你,你不觉得你的反应很伤我心啊?”
冷秋撤撤嘴:“伤心?还伤身呢。”信不信我揍你啊。嗯,看在……拥抱还算舒服,就算是花言巧语,说得也挺好听的份儿上,我就不修理你了,“馋坏了吧?来吧,赏你口酒喝。”
韦帅望大喜:“好师爷,师爷最好了,师爷握大好人。”
韩青瞪他一眼:“下不为例。”
冷秋明白过来了,这小子是想偷懒不练武:“是被你修理疯了吧?”
韩青苦笑道:“快疯了的是我不是他。”
韦帅望全身舒爽:“师爷,我天天过来陪你好不好?”
冷秋摸着帅望的头,亲切地说:“只要你的零用钱还够付账,随时欢迎你来。”好小子啊,陪着师爷解闷多好啊,我还可以敲诈你爹,看你爹暴跳多有乐趣啊。
韦帅望笑:“孝敬师爷点银子,是应该的。”
冷秋哼一声:“踩坏我的树苗撞坏我的门,钓我的金鱼打伤我的鹤,那不叫孝敬,那是赔款。”
好酒好菜,韦帅望似只狼,韩青向冷秋笑道:“我可没饿着他。”
冷秋看韦帅望一眼:“猪。”看韦帅望右手用筷子,便问一句,“你的剑练得怎么样了?”
韦帅望把筷子在左手里转两个圈,比划一下:“就这样。”
冷秋冷眼看着,回头看韩青一眼,韩青默然。
冷秋道:“明年比武,你还记得吗?”
帅望笑:“浮名于我何有哉。”
冷秋问:“你师父的鞭子于你也何有?”
帅望掀开点衣领给他看,后背鞭痕已经变成一种肮脏的褐色,捋起袖子,两道鲜红肿痕。
冷秋道:“打得轻,不过体罚是最无能的表现。”
韦帅望白他一眼:“你不体罚?”
冷秋淡淡地:“他们爱练不练。”
韦帅望瞪大眼睛,转头问韩青:“真的?”
韩青点点头:“师父不会督促弟子习武,不过……”韩青沉默一会儿,问冷秋:“我一直想知道,师父说扔出去喂狗的那些人,最后,到哪儿去了?”
韦帅望毛骨悚然:“什么?”
冷秋道:“废掉功夫,让他们滚蛋。”
韩青“啊”一声,沉默,同他想的差不多。
韦帅望呆了:“废掉功夫?”
冷秋淡淡地:“不想练,我就收回来。”
韦帅望怒道:“你这个残忍的家伙……”
冷秋点点头:“如果我不残忍,你师父你爹,早就因为技不如人死在冷家了。”
韦帅望静静地看了冷秋一会儿,沉默。所以你成天怂恿我到处玩,各种方式地玩?小朋友到处破坏多讨人厌啊,师爷不过说句:滚回去让你师父揍你一顿。师爷每次瞪他时,眼睛里面一闪一闪的全是好笑,没有厌恶。当然了,他猜忌我,身为冷家公敌的儿子,被猜忌不是我的宿命吗?最后,被逼得离家两年的是他。我拥抱他,他的表情是释然,而不是厌恶憎恨我。我喜欢这里,喜欢我师父,也喜欢师爷,那么,你希望我是个笨蛋,我就做个笨蛋吧,我师父也不用为难了。
冷秋看着沉默下来的韦帅望,那孩子眼神略带悲哀,怨而不怒这么美好的品德,居然会在暴戾偏执的韦帅望身上出现,真让人心里不舒服。为了平衡内心的酸痛,冷秋只得伸手给韦帅望的大头一巴掌。小家伙立刻生龙活虎地愤怒了:“哎,讨厌,打我干吗!”
另一边立刻又挨韩青一巴掌:“放肆!”
韦帅望气他们为老不尊,不讲理。无缘无故打我,还说我放肆!
【命案】
在这个春夏相交的季节,两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并列而行。马上的人,是两个少年。
这一男一女漂亮得让人震惊,马上的美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上一届威震冷家的少年组天下第一剑,白剑的获得者——冷兰。
刹那间,消息在冷家到处流传:“冷兰来了,冷兰到冷家来了!”
未来之星,来到冷家。
冷家山上的总管冷颜接到信,去见韩青:“掌门,冷兰来了。”
韩青点点头:“我知道了,告诉我师父了吗?”
冷颜道:“我这就去。”
韩青轻声:“我师父刚回来,你们可能还不太习惯,不过,他既然回来了,一切同以前他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冷颜连声:“是是是,我马上去。”
韩青道:“我跟你一起去。”
沉默良久,冷颜轻声:“冷掌门当初为什么离开?”
韩青淡淡道:“他有一点私事。”
冷颜微微静默一会儿:“现在他回来了,冷兰也来了……”
韩青道:“冷兰是冷家年轻一辈里功夫最高的人,她来到冷家,是必然的,是冷家之幸。”
冷颜道:“冷兰只是四年前功夫最高的少年,据我看,您的弟子桑成的成就不在她之下,而且,桑成为人正直厚道,他才是冷家之幸。”
韩青看着冷颜,半晌:“我当作没听过这些话。”
冷颜轻声:“掌门,你一定要听。你是冷家掌门,不能把冷家交到一个嗜血偏执少不更事的女子手里。”
韩青沉默良久,终于道:“我师父对冷兰,有正确的评价。”
冷颜缓缓道:“那是在去冷飒那儿之前。”
韩青转过身:“冷颜!”
冷颜道:“冷掌门的马,受了点伤,我让冷良看过,是一种植物划伤,那种植物——”
韩青愤怒地低声:“掌门的马受了伤,需要神医来看?”
冷颜沉默一会儿,低下头。
韩青沉默半晌:“不要再对别人说这件事。”
冷颜道:“是!”
韩青又道:“尤其,是对韦帅望……”
冷颜“啊”了一声,停住。
韩青再次看他,然后叹口气。冷颜不过教韦帅望读书识字,冷家的档案禁地就成了韦帅望通行无阻的图书馆;冷良没把蹲在一边看他煮药治毒的韦帅望赶出屋,韦帅望就成了冷家山上最可怕的小神医。好像冷家什么事都瞒不过韦帅望。
好在,韦帅望这些年安分多了。
韩青到秋园时,韦帅望正同冷秋下棋,韩青长叹一声,韦帅望真是无处不在!怒吼:“韦帅望!现在是什么时间?你好像不应该在这儿吧?”
帅望眨着眼睛,笑:“我中午过来给师爷请安,师爷留我下棋。’
冷秋笑骂:“你小子过来吃了我的糯米粉,硬赖着不走,还拿我说事儿,韩青,回去把这小子好好揍一顿。”
韩青怒道:“韦帅望,你还不给我滚回校场去练剑!”
帅望跳起来:“那失陪了,师爷,明儿我再来下完这盘棋。”
冷秋怒了:“好小子,你马上就输了,想跑?把赢我的那些银子都留下!”
帅望笑嘻嘻地:“你说我输,我就真输?我还说你输呢!”
冷秋道:“坐下,下完再走。”看看韩青:“有事说事,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韩青真是无语了,长辈不像长辈,晚辈不像晚辈……
冷秋看到冷颜:“咦,好像真有事的样子?怎么了?”
韩青忙笑道:“没什么事,我不过是来陪师父喝两杯,顺便告诉师父,冷兰来了。”
冷秋问:“哦,她在哪儿?”
冷颜道:“我知道时,她在山脚下,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了。”
冷秋沉默一会儿,随手扔给韦帅望一锭银子:“好了,你滚吧。”再道:“冷颜,你也去吧,给他们准备个住处。”
那锭银子足有二十两,韩青再次无语了,拿这么大赌注来玩,实在是教坏小孩子!
冷秋起身,同韩青缓缓散步,微笑:“冷兰来了。”韩青点点头。
冷秋道:“冷飒死了。”韩青站住。
冷秋道:“冷兰过来,想必会要求你调查冷飒的死因。”
韩青震惊地:“师叔死了?”
冷秋淡淡地:“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兄弟。”
韩青问:“他怎么死的?你怎么知道的?”
冷秋转过头来面对他:“我不知道,你也不要查。”
韩青半晌,颤声道:“你……他是你亲弟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冷秋沉默。
韩青愤怒:“你!你……”
冷秋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韩青愤怒地:“告诉我原因!”
冷秋沉默无言地面对韩青。他没有退缩,脸上也无愧疚,韩青微微疑惑,难道,他有足够理由杀死冷飒?那是什么理由?
韩青沉默一会儿:“那么,告诉我,你是有原因的。”
冷秋微微垂下眼睛,望地,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看着韩青:“你可以走了。”
韩青问:“你想我自己去发现原因吗?”
冷秋声音微微冷下来:“我说过了,不要查。”
韩青怒吼:“他是你弟弟,我们不能不给出一个交代!”
冷秋阴森地:“那你就去想出一个理由!”
韩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怒道:“你是个混蛋!”
冷秋不过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案情】
韩青怒吼:“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韦帅望居然还没到校场上去,懒洋洋地半倒在韩青客厅的太师椅里。然后韩青才看到冷兰与冬晨,不禁为自己的失态有点难堪。
两个漂亮孩子已经站了起来:“掌门。”
韩青只得苦笑:“失礼了,一路还安稳?”
冷兰点点头,冬晨微笑:“韩叔叔,帅望路上遇到我们,我请他陪我们过来的。”
冷兰扁扁嘴,明明是他死皮赖脸非要跟着我们过来的。
韩青笑了,摸摸冬晨的头:“长这么高了,比帅望还高一点。” 帅望笑嘻嘻:“完了,你帮我说话,我师父连你也不信了。”
韩青无奈地:“帅望……”叹口气,说过劝过骂过,只要韩青一转身,韦帅望就会从小校场上消失。有时韩青想,也许韦行的方式才是有效的。可是韩青下不了那个手,而且那孩子一直勇于认错,却决不悔改。
韩青还能怎么样呢?也不可能真的像韦行那样天天暴打他啊。
韩青问冷兰:“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冷兰瞳孔微微缩起,没有开口。
冬晨红了眼圈:“我同师姐正是为此而来,家师上月不幸遇害。”
韩青愣住,半晌:“怎么回事?”
帅望心想,我师父装相的水准还真高啊。
冬晨道:“我师父被人从背后偷袭,背上中了一掌,是冷家功夫,师娘让我们过来向掌门求助,请掌门替我师父主持公道。”
韩青咬牙,妈的,偷袭!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良久,韩青问:“谁最先发现的?当时有外人在吗?”
冬晨道:“是我最先发现的,没看到有别人,我去时,师父还有一口气在,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不等我止住血,他就已经过世了。”
韩青微微眯上眼睛:“止血?”
冬晨道:“他胸前中了一剑,血流不止。”,
韩青微微动容:“背后那一掌情形如何?”
冬晨道:“有一个红色掌印,很鲜明的红色,打断了脊骨。”‘
韩青沉思一会儿,这就不对了,如果这是我师父干的,背后一掌就打死他了,怎么可能还要再补一剑?补了一剑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冷家这一派的功力是极阳刚的,越是功力深厚,掌印越是深红。掌印鲜红,那证明功力还略逊一筹啊。于是问道:“当时,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冬晨道:“师妹同师娘在房里做女红,师姐在山上打猎,我在院子里习武。”
韩青再次沉默—会儿:“有没有人身上有血迹?”
冬晨一愣,目光微微闪烁。
冷兰大怒:“我身上有血迹,怎么了?”
韩青一笑:“出去打猎,身上难免沾上血。其他人呢?”冬晨缓缓摇头。
韩青:“我马上派人调查这件事,两位少安毋躁。”
冷兰冷冷地:“不用那么麻烦,冷家上下,能偷袭我爹的人也不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掌门想必不会不了解,谁在那段时间行踪不明,掌门告诉我们就行了,我们自会上门请教。”
韩青想了想:“我去查一下,如果有人行踪可疑,我会亲自查问。”
冷兰面色一变,就要发作,冬晨看她一眼,轻咳一声。冷兰咬住嘴唇,忍了又忍,一脸不愤。
冬晨道:“师父是韩掌门的师叔,是冷掌门的亲弟弟,这件事交给韩掌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还怕韩掌门偏护着外人不成?”
冬晨这话是看着冷兰说的,冷兰双目圆瞪,只差没怒骂出来。然后她终于冷哼一声,没有开口。
冬晨回过头,对着韩青温文有礼道:“那么,这件事就全赖掌门人替我们出头了。”
韩青苦笑:“师叔的事,我怎么会不尽力,两位放心,冷家头面人物的行踪,我不能向两位透露,但是,如果有人行踪诡异,我会查出个原委的。另外,我也想派人过去,到现场看一下。”
冷兰脸色一变:“我们家死了人,问你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肯说,倒把我们审问一通。这下子还要跑到我们家里去调查,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是掘坟验尸?”
韩青温和地:“令尊是我师叔,即使两位不来,我也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会调查死因,调查死前他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样的争执,不能让师叔冤死,也不能错冤了他人。”
冷兰涨红了脸,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冬晨道:“掌门要派人调查那再好不过,我相信掌门一定能找到凶手,这件事,就托付给掌门了。”冷兰咬着牙,气得额头跳起青筋,只是说不出话来。
韩青道:“两位既然来了,兰儿,你可愿留下做我助手?”
冷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我要先查出我父亲的死因。”
韩青道:“查案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留在冷家,作为冷家人,慢慢熟悉冷家的事,有些东西慢慢地,自然有资格看到,有资格查问。”
冷兰沉默一会儿,没再出声。
韩青对冬晨道:“你也该回去看看你母亲,然后,就留在冷家准备明年的比武吧。”
冬晨道:“家里只有师妹同师娘,我不放心,如果掌门派人查案子,我就陪着过去,顺便把师妹师娘接来安置。”
韩青点点头:“也好。我这就派人送信,相信这几天,我师兄韦行就可以抽出时间,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冬晨道:“多谢掌门。”两人告辞。
那一边,喝着凉茶,开心地听着八卦的韦帅望一口水直呛到喉咙里:“咳咳,谁?谁?他他他,他要回冷家?他什么时候到?”
韩青看着韦帅望,一字一顿地:“后天。他早晚是要回家的!你早晚是要面对的!”
韦帅望惨叫:“我的娘啊!”跳起来就跑,韩青冷冷道:“你到哪儿去?”
韦帅望道:“我找我干娘去!”韩青的女人纳兰素是除了冷秋之外唯一一个能拦住韦帅望那暴躁的爹的人了。
韩青怒吼一声:“你给我老实呆在这儿,你自己去对你父亲解释你的行为!”
韦帅望回头:“我跟他没什么好解释的。”
韩青怒道:“那你就告诉他,你对他没什么好解释的。”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非得面对吗?”
韩青点点头。
帅望望天,慢慢露出一个微笑:“行啊,我也想问问,他捏碎我的手腕,心里是怎么想的。”
韩青半晌道:“你到现在,还觉得只是他的责任吗?”
帅望微笑:“是我的责任。我自己的错。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感想。”
韩青沉默,良久道:“不管是谁的错,不值你误自己这四年,帅望,你会后悔。”
韦帅望温吞吞地:“晤!”没有反应的脸。
许多时候,韩青都想暴打韦帅望一顿,同原来的滔滔不绝比起来,韦帅望现在的非暴力不合作更加可气,“唔”一声,不反驳不顶嘴没反对也没反应。
他滔滔不绝时还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讨论自己想法的正确性。现在,韦帅望已经确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不需要任何讨论,即使他自己不确定,也不需要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指手画脚。
韩青微微灰心,叹口气,沉默。
帅望苦笑,歉意地:“师父。”
韩青叹息:“我不配做你师父,你随便跟着谁,都不会落到这地步!我误了你。”
帅望赔笑:“可我宁愿跟着你啊。我学到很多。”
韩青淡淡地:“我只会些功夫罢了,你学到什么?”
帅望轻声:“师父允许我选择。”
韩青问:“那真的是对你好吗”
帅望想了想:“强迫我、当我是白痴、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我,肯定不是对我好。”
韩青叹气,摇摇头,沉默。以韩青的口才是不能说服韦帅望的。
帅望微笑:“那个冬晨,可真厉害啊。”韩青看帅望一眼。
帅望笑道:“师爷有啥理由向你投案自首啊?”
韩青一愣,然后怒了,瞪住帅望:“你敢偷听!”
“没有没有,我只是诈诈你。”帅望过去抱住他,“我最亲爱的师父啊!”他快同韩青差不多高了,脑袋正好放在韩青肩上,韩青无可奈何,叹口气,握住帅望手:“帅望,你就气我吧。”
帅望笑道:“他把我们赶走,一定有很着急的话要告诉你。既然他是听到冷兰来了才着急的,我就猜一下他急的事同冷兰有关。既然冷兰一直暗示是师爷杀的人,你又没有立刻去找师爷问罪的意思,那一定……一猜就中。”笑嘻嘻地,“师爷真的自首了?”
韩青一边拍着帅望的手示意他滚开,一边享受着背后那个暖烘烘的温暖拥抱,叹气:“韦帅望,你给我放老实些,少生事。”
帅望轻声责备:“你居然也相信是师爷杀了他弟弟?他弟弟同他老婆睡觉,他都没杀他,这回为了什么?难道他弟弟同他女儿睡觉了?”
韩青瞪着韦帅望,目瞪口呆,半晌,拎起韦帅望的耳朵,暴怒:“韦帅望!你敢这么说你师爷,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帅望哎哟哎哟连声:“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韩青气得照他屁股就是一脚。胆子太大了,敢拿师父的心肝宝贝女儿开这种玩笑,让师父昕到,韦帅望的屁股就离板子不远了。不过,冷秋会为什么事把他弟弟杀掉呢?总不会真的是……
韩青火大了,我真是让韦帅望给拐带坏了,居然能想到那上面去。虽然师叔当年带走师娘那件事做得有点不太地道,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对自己女儿或者侄女儿下手的人,那成了什么人了。
韩青在韦帅望屁股上再补一脚:“滚!”
韦帅望本来要逃,这一脚正好助他一腿之力,让他直接落到门外面了。帅望笑道:“是你让我滚的。”话音未落,人已消失,韦帅望什么功夫都能荒废,逃跑的功夫是绝对不会退步的。
【旧恩新恨】
冷兰怒斥冬晨:“你让他派人去我们家里乱翻,审问我娘我妹妹?”
冬晨道:“我会跟过去。”
冷兰怒问:“你有能力阻止韦行做任何事?”
冬晨道:“我相信韩掌门!”
冷兰沉默一会儿:“你相信一个你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冬晨微微垂下眼睛,不,我相信我母亲的眼光,韩青一定不是那种人。半晌,冬晨问:“韦行,能做什么事?”
冷兰盯着他,目光依旧清澈坚定:“任何事。”她转身去收拾行李,冷冷地:“你回家吧。”
冬晨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去见见我母亲?”
冷兰迟疑二下,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让她觉得头疼的人,那大约就是冬晨的亲娘纳兰素了,冬晨见她一脸为难,只是不肯开口,忍不住笑一下:“我自己回去好了,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冷兰“嗯”了一声,暗暗松口气,迟疑一会儿:“说韩掌门留我有事,替我问候她。”
冬晨思考一下:“唔,说谎——我可正直诚实刚正不阿……”
冷兰一愣,看到冬晨微露出顽皮的神情,才明白过来:“你想死啊!”
冬晨忍不住笑一下。
冬晨出门正遇到浓烟滚滚的韦帅望。帅望止步,身子向后,双脚仍滑了半米远才停下,鞋底差点没着火,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冬晨眉头微微动了动,笑笑:“好轻功。”
帅望笑道:“逃命要紧,你回家吗?我也正要找干娘救命。”
冬晨要想一下才想起来,韦帅望的干娘就是他的娘亲。好像是当年为了吃红烧肉,韦帅望当场认的干娘。
冬晨问:“为什么事救命啊?”
帅望道:“说来话长,我肚子饿得要命,所以,赶路要紧。”
青白居就在冷家山脚下,韦帅望混吃混喝的又一个好地方。
酒足饭饱之后,韦帅望再拿酥酪牛奶什么的把肚子里的所有缝隙填满,然后一边心满意足地来点消食茶,一边发出他吃饱了撑到的言论:“师爷年轻时很不招女人爱吗?”
纳兰素诧异:“何出此言?你师爷小时候人品端正,相貌英俊,功夫本事都一流,那时候除了你亲爹冷恶,就他最招蜂引蝶了。”
韦帅望笑到:“招蜂引蝶的师爷……”
纳兰素微笑:“掌门的长子,白剑,英俊,难得是性格开朗正直。”苦笑,摇摇头,“后来又成了掌门人。”
帅望道:“我也觉得冷飒师叔爷比师爷差远了,难道师奶奶当年是母性大发吗?跟个小孩儿走了?”
纳兰素无奈地:“他们只是想离开,就一起离开了。”
韦帅望蹬着纳兰素:“为什么?”
纳兰素道:“因为那个正直善良的冷秋,变成了现在的师爷。”
帅望眨着眼睛:“呃,现在的师爷很糟糕吗?”
纳兰素道:“在他们眼里是吧。婚期在即,婉儿痛苦不已,最后一走了之。”
韦帅望半张着嘴:“他们是在婚礼上放了师爷的鸽子?”
纳兰素笑:“你师爷收回婚帖时,场面可壮观了。如果再晚一点,各路大侠齐聚冷家,那景象,就只有烽火戏诸侯可一比了。”
帅望噎住,呃,他们居然还活着。确实,我师爷太善良了。
纳兰素问:“你不是跑来单问这些关于你师爷的过往的吧?”
韦帅望道:“干娘,我师父要来找我,你一定要救我的命啊。”
纳兰素笑:“你又干了什么?”
帅望叹息:“我啥也没干,而且也不准备干。我师父让我爹回来同冬晨一起去查我师叔爷的案子,我觉得爹不一定想见我,如果他不想见我,我却被他见到,那下场一定很不好。所以,我不想出现在我爹面前。可是,我师父好像觉得对于我学武不太用功这件事,光他一个人折磨我力度不太够,因为他心太软,所以我就要倒大霉了。所以,干娘,救命啊。”
纳兰素微微笑一下,沉默一会儿:“我陪你去见你爹吧,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他。”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当然能,而且,我也不觉得有啥损失。”
纳兰素轻声道:“你不会有损失的,即使你一辈子不见他,你危难时他还是会挡在你前面。”
帅望轻咬下唇,沉默。
纳兰索道:“他可能需要你说一声原谅。”
帅望道:“原谅?我哪有资格说原谅。”
纳兰索道:“那么,说你不介怀。”
帅望笑了:“我能吗?”忍不住摸摸自己的手腕,忽然间手腕又开始刺痛。我能吗?那狗屎拿鞭子把我抽得血淋淋的遥我学功夫,寒暑无休五六年,忽然一天怒了,把我的手腕咔嚓一下,我就得从头练。我是激怒他了,可是我是希望他杀了我,并不是让他废了我,他废了我我也不是特别介意,但是废了我让我从头练,那就有点过了。帅望笑嘻嘻地:“那不是骗人吗?”
纳兰素道:“我是说,他需要。”
帅望半晌点点头。沉默。
纳兰素见帅望没反应,知道没说动他,这么大的孩子,韦帅望也好,冬晨也好,都开始有自己的世界观,并且,开始誓死捍卫自己的思想,只因他自有的那些个想法,同他的手脚脑袋一样是构成他这个人的一部分。你否定他,并让他接受这种改变,比移植手术还痛苦。
纳兰素垂下眼睛,轻轻握住帅望的手,拍拍,无言。
帅望见纳兰素沉默,微微不忍,只得道:“我尽力。”
帅望想:“唔,我可以同你一笑泯恩仇,可是,让我做你亲生儿子状,那可是难了点,老子可以做一万种表演,唯独不能给人演亲生儿子。”
不过韦行什么时候同人一笑泯恩仇过?在他心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亲人朋友,另一种是陌生人。陌生人于他而言不会比一只狗更值得重视。如果被韦大人归类到亲人朋友那一类,他当然会奋不顾身地帮助你,也必然会对你的缺点错误不吝赐教。
韦帅望望天,难道我还得亡命天涯吗?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呆着呢?何不让我自己决定要什么不要什么。如果我不愿意用一生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来换武功天下第一,如果我不愿用忍受枯燥无聊疲劳痛苦来换荣耀与骄傲,难道就不能由我去吗?那不是我的人生吗?
为什么别人有权利逼我,用我的一生去交换一个我不想要的骄傲?
混日子可真快乐,吃喝玩乐,读书制药发明新式武器,再不时地把这些东西卖出去换点钱花花,花不完的钱一半放债一半直接投资于实业,这些都玩腻了可以去做点运动健健身。
对目前的生活韦帅望深感满足,并不想要更健康向上的生活,对一个人的生活是否成功,如何评价呢?幸福度应该是一个重要指标,现在韦帅望的这个指标,几乎达到满分。
韦帅望叹息:“我的终极愿望就是做一个啥也不会的二世祖。”
纳兰素笑出来:“这个愿望好像比较普遍。”
冬晨瞪着韦帅望,这个愿望普遍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样没出息的话。真是……
帅望沮丧地:“多数人的选择,多半是有道理的。”
纳兰素大笑:“很是很是。”
韦帅望吃着点心,同干娘聊些天气衣食,一派悠然自得。
【一箭泯恩仇】
这天韦帅望依旧在吃饱喝足后,窝在椅子里和干娘聊天,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娘”。
韦帅望抬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身形瘦长的十来岁大男孩儿直扑到纳兰素怀里,那孩子身后,不是别人,正是他爹韦行。
韦帅望刹那没了思维,如果他考虑过,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可是这一刹,他的本能占了上风,没有转身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双腿自动向后飘移。
可怜的韦帅望,少有地展现了他的惊世轻功,所以,立刻被韦行从人堆里挑出来了。他眼角的余光发现了速度不在正常范围内的位移,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然后他看到韦帅望。韦帅望要逃走,他的本能反应是抓住。
等纳兰素拥抱结束一抬头,韦行与韦帅望已经都不见了踪影,纳兰素诧异:“帅望呢?你师父呢?哪去了?”
韩笑抬头指指:“好像往后面去了。”
纳兰素道:“糟了,韦帅望这糊涂蛋!你不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你跑什么跑啊?还跑得过你爹不成?”
话说韦帅望三二步已位移到几条街外,然后他就清醒了:坏了,我跑错方向了,应该立刻站到干娘身边才对,我爹一见我干娘就犯憷,我跑出来这不正中他下怀了吗?
帅望立刻钻到小树林里,准备再位移回去,可惜晚了,韦行看到枝头雀飞叶动,已经找到正确方向,扑过去一把抓住韦帅望。
帅望僵住,完蛋了。惨了。
被抓住的手臂像被钳子夹住一样剧痛,帅望苦笑,来了,又来了,我怕痛……他只得回头,同那双棕黄色的眸子对视。
手臂痛得他想发抖,额头微微冒出冷汗来,帅望沉默一会儿,这样的惨痛中,灵魂脆弱,目光碰撞,他忽然间明了,自己或许还是宁愿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面对这个人,.甚至,或许……
帅望苦笑,轻声提醒:“我的手腕很脆弱。”
韦行的手几乎是弹开的,刹那回到当年,一股愤恨上冲,他的手捏碎了韦帅望的手腕。 他松开手,退了一步,好像被韦帅望吓到,实际上,他是被自己吓到。四年里,他无数次问过自己,我,捏碎了帅望的手腕?我怎么会那么做?我真的那样做了?
韦行退了一步,好像留一点距离,他会觉得安全一点。
帅望没等到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微微有点诧异。他看到韦行没有表情地站在那儿,离他一步远,既不上前,也不退后。人如刀锋般危险,手却在发抖。
帅望在那双可怕的猫一样的眸子深处看到深深.的钉在灵魂里的痛,看到褐色的虹膜微微抽搐着缩紧,帅望挪开目光。
两人对峙一会儿。韦行终于缓缓握紧自己的手,握成拳头,缓缓道:“我听说,你没好好习武。”
帅望沉默。
韦行道:“道理,你师父都说过了。既然没有用,我就带走你!”
帅望咬着牙,微微眯上眼睛,轻声:“我不去!”
韦行缓缓道:“没有别的选择,帅望,你既然叫我爹,你既然是我的孩子,就决不能在冷家做第二名!”
帅望平静地:“我不会做第二名,因为我不会参加比武。”
一记耳光在帅望脸上爆响,韦行怒吼:“除非你死了!”
帅望倒在地上,韦行伸手要把他拎起来,帅望苦笑,轻声:“或者,你死了。”抬手。
帅望抬手的样子那样熟悉,韦行内心一寒,可是,这一次,他没来得及收回手,没来得及躲闪,没来得及做任何事,只觉得手臂一震,没有任何感觉,手掌已被一支袖箭洞穿,幽蓝的箭尖从手背冒出来,伤口缓缓地涌出黏稠的黑色的血。
韦行愣了一下,整个手臂已不能动,也没有感觉。
剧毒!韦行运内息压制毒素,没有用,麻木的感觉,一点点上侵,侵入肩,爬上脖子,半边面孔都开始发麻,连呼吸都开始艰难,心脏猛地狂跳起来,然后,就像被压上千钧巨石一样,跳动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慢。
帅望跳起来要逃,韦行猛扑过去,左手已扼住帅望的喉咙。帅望站住,静止不动。
此情此景,好不熟悉。
也是这样的武力强逼,也是这样的绝望对抗,也是这样的一箭,也是这样一只手,只不过当年捏的是一只手腕,现在是韦帅望的喉咙,韦帅望的命。
他竟用毒箭射我!韦行的手在发抖,他无法下手。此情此景,太过熟悉。这些年来,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毒箭从他耳边飞过,他没有受伤,却捏碎了韦帅望的手腕。
他躲过那一箭,是那孩子手下留情。那孩子没有伤他,他却捏碎了他的手腕。如果在四年时间里每天痛悔曾经捏紧的手指,就会发现,自己竟连本能都已改变:韦行在捏住帅望喉咙的一刻,手指自动停住。
帅望轻轻抚摸自己的喉咙,差点死掉。他的心脏狂跳,韦帅望问自己,我竟然站在那儿等他捏碎我的喉咙?我真是疯了!我这是在干什么?看着韦行默默地转身,缓缓离去,原来,我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个答案。冒着生命危险要得到一个答案,我还以为,他在我心里,只是一团狗屎。
他曾给他那么多伤害,他曾发誓长大一定要杀死他,可当真的长大后,他竟不能实践儿时诺言。不但不能,他重视那个人,那个人是他父亲,无论他多恨那个人,那个人在他心中有分量。
人生至悲哀的一件事,就是应该爱护你的人却伤害你。这种伤害,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烙痕,伤口永远记得那疼痛。而你,却不能把那个人从你生命中抹杀。
帅望看着韦行黯然离去的背影,微微泛起一个笑容,用这样的方式把过去种种了结,让自己不再恨这个人,还是很值得的。
帅望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浓密的树叶挡住他,挡住阳光,暗绿中星星点点晃动着的阳光斑驳地印在他身上。
冬晨被他娘亲催逼着:“冬晨,你快去给我把韦帅望找回来,告诉韦行那混蛋,他敢再动韦帅望一根汗毛,我会让他后悔!快,快!”
冬晨终于忍不住:“娘,人家是父子俩儿!”
纳兰素跺脚:“他们那脾气,娘俩儿也不管用,快,晚了怕出人命。”冬晨骇笑,说什么呢?真会吓人啊,还出人命。不过,他只是闷闷地动动嘴角,没敢真的笑出来。
冬晨早已习惯彪悍的女人,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强悍,他一边往外跑一边答应着纳兰素的盼咐:“告诉韦行不许动韦帅望”!冬晨点头,是是是,怎么搞的,我几年没回家,居然出了这么个心头肉似的人物。
冬展顺着纳兰素指点的方向寻找韦帅望,心里没底地想:我怎么找啊,这么大地方,那样的两个人,谁知他们会跑哪儿谈判去。不知道怎么办,只好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没走多远,就看到韦行正缓缓往回走。
冬晨立刻迎过去:“大师伯。”虽然冷兰叫韦行师兄,可是冬晨叫韩青叔叔,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叫韦行师兄。这辈分乱得……
韦行抬头,缓缓道:“找韩青来!”然后人已摔倒在地。
冬晨这才看到,韦行一只手已经紫黑肿胀,正往外冒着黑水,这分明是中了剧毒。冬晨一把扶住韦行,然后背起来,急忙往自己家跑去,心里尖叫:天哪,我娘是神算啊,真出人命了!
纳兰素看到韦行的第一句话是:“帅望呢?”冬晨一脸黑线,我的娘啊,你这心眼是不是偏到肋条上去了?
韦行轻声:“他没事。”
纳兰素这才问:“谁伤的你?”
韦行沉默。
纳兰素瞪大眼睛:“谁伤的你!”
韦行沉默。
纳兰素瞪着他,惊骇地想:坏了,韦帅望这下子怕不是挨揍那么简单了。纳兰素道:“我已经让韩笑去找韩青了,他们很快就到。”想了想,回头叫小丫头采薇:“把韦帅望拿来的那些个烟花拣一个红色的放了。”
采薇自去从烟花堆里拣出个标着紧急的红皮烟花,点火。一颗红色弹丸直射到半空中,血红色炸开来,虽然是白天,也颇醒目。
韦行咬着嘴唇,渐渐地,牙齿沾上血。
纳兰素终于急起来:“很痛吗?”她已经在韦行手臂上扎了绳子,阻止肿胀向上蔓延,伤口处也挤了几次血,污血流了一小碗,血液还是黑色的。
韦行摇摇头,他正在渐渐失去知觉,呼吸越来越慢,心跳越来越慢,一点都不痛。可是,他不想昏过去,内力完全无法抵抗剧毒的作用。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保持清醒,不能昏过去,他还有话要对韩青说。
韩青冲进来:“怎么回事?”
纳兰素道:“韦行中毒了。”
韩青按住韦行脉搏,好奇怪的脉象,平稳缓慢。沿着伤口,一条黑色毒线已上升到肘部,面色无异,但一双眼睛瞳孔已放大,呼吸艰难,身体仿佛失去知觉,韩青从没见过这样的毒,顿时额头冒出汗来,他只得问:“谁伤的你?”不认识毒,就只得找到下毒的人。
韦行慢慢转动眼睛,看韩青,艰难地:“你,解不了?” 韩青沉默,这是什么毒?看着像蛇毒,可是,蛇毒不会这样全身麻痹,也没有这么快发作的。
韦行见韩青沉思不答,已知结果,轻叹一声:“好在不痛。”
这么快就弥漫全身的,只有麻药吧?韩青忽然间明了,他抬起头:“只有找到下毒的人,韦行,到底谁伤的你?”
韦行沉默一会儿:“没看到。”
没看到?韩青低头看那伤口,在手上,你没看到?难道你背着手?那你屁股上怎么没戳出个洞来?韩青苦笑:“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韦行眼前发黑,他抓紧韩青的手:“我还有多少时间?”
韩青沉默一会儿:“二刻钟。”
韦行沉默了,他自己也觉得就要支持不住了。
韩青道:“我去找那个下毒的人——”
韦行轻声:“来不及了。”
韦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再一次咬紧嘴唇,血从嘴角流下来,痛疼让他微微清醒,韦行挣扎:“韩青,帅望是我儿子。”
韩青愣了一下,轻声:“我知道。”
韦行瞪着韩青,缓缓道:“别动他。”
韩青看着韦行,许久才问:“我会动他?”
韦行咬着牙:“答应我!”
韩青点点头,慢慢红了眼圈:“韦行……”
韦行慢慢闭上眼睛,低声喃喃:“我不该……”
韩青握着韦行的手,眼圈发红,却忍不住想笑。
纳兰素惊骇地看着闭上眼睛的韦行与忍笑的韩青,然后瞪住韩青:“你,你是疯了,还是……”
韩青回身怒吼:“韦帅望,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只听“哎哟”一声,韦帅望从房顶跌了下来。
韩青问:“解药呢?”帅望爬起来赔笑:“普通的蛇毒加麻药而已。”不用韩青说,冬晨转身叫下人拿解药去了。
韩青放心了,果然同他猜想的差不多:“怎么回事?”
帅望垂下眼睛,沉默一会儿:“他要带我走。”
韩青点点头,微微悲哀:“你就用毒箭射他?”
帅望轻声:“我哪儿也不去。”
韩青气得面色铁青,可是他不敢再说“你给我滚”。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道:“你听到他说的话了?你觉得这样够了吗?”
帅望赔笑的脸微微僵住,半晌,跪下。够了,这样我就不恨他了。
韩青道:“你就跪在这儿,等他醒了!如果他要打死你,谁也不许拦着!”
纳兰素轻咳一声:“我看,你还是小心你师兄醒了找你算账吧。韦帅望是该揍,不过,我看你师兄揍你的可能性比较大,你骗他说他要死了,害得他遗言都出来了,你这次把你师兄惹大发了。”
韦帅望本来眼泪都快吓出来了,这下子也禁不住笑了。
韩青黑着脸看着纳兰素,我教育韦帅望,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纳兰素笑:“不用笑,帅望,我给你爹准备棍子去。”
【挨揍】
冬晨给韦行敷上药,包好伤处。
冬晨看着韦帅望:“怪物啊,你居然用抹了墨水的暗器假装成剧毒的箭射你爹?”
帅望轻轻捋起衣袖,手腕上布满了伤口,帅望微笑:“切开过许多次才修理好,可是,还是有点问题,转动得不太灵活,也用不上力气。”
冬晨看着这只当年一剑杀死黑龙的手,现在布满伤痕,已经废了。
“他还是要我跟他走,那是不可能的。”帅望慢慢放下袖子,“可是,他又说,韦帅望是我儿子,别动他。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他以为他会死,他知道我师父会查出来是谁杀了他。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是谁,’杀了他,我师父会清理门户。”帅望苦笑,“他的意思是,我是他儿子,不是我师父的弟子,我们自己家的事,别人管不着。”
帅望忽然间抱紧双臂,微笑,笑出泪光。
天微微亮,韦行醒了。隐隐约约觉得身边有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韦帅望跪坐在地,半靠着床,一手垂在地上,一手搭在床上,头枕着手臂,正香甜地打着呼噜。
这孩子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他感觉到手痛,包扎起来的手,让他想起那鬼魅般的一箭。内心微微刺痛,这个惫懒的小子,要杀人时可真是果断啊,毫无预警地微微一笑,他已中箭。
韦行默默回想那一箭,是弓强弩劲。可是韦行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对手没见过,微笑杀人的家伙多了,如果满面笑容就能让韦行放松警惕,反应迟钝,他能活到现在吗?
韦帅望当时不但微笑,且毫无杀气。这就很难做到了。
韦行静静看着韦帅望,堆成一团,软泥捏的一样。就这样跪坐着,居然还能睡得打鼾,就这个小子,居然能一箭射中他!
可是——我怎么就没看到他的手动呢?韦行慢慢瞪大眼睛,我看到他的手臂动时,我已经中箭,那意味着什么?距离当然很短,可是韦帅望的速度快得可怕。
一个人的手臂能动多快,他的剑就能动多快。
韦行竟然微微有点欣喜,我没有毁掉他,他仍有可能成为冷家第一。我要带走他,必须带走他!把他留在韩青这儿,一下子半辈子都过去了,他也不会觉醒。他会一辈子一摊泥似的度过。
韦行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他拿毒箭射你,想要你的命,你竟然只是觉得他这一箭射得好?这小子是谁啊?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个小子可并不真的是你儿子啊,就算真是你儿子,他拿箭射你,你还觉得好?”
韦行轻声道:“他回来了。”
一句话,否定所有疑问,他是拿箭射我了,可是他回来了,他恨我,他当然恨我,他不应该恨我吗?
可是他回来了,他到底,是不能杀我的。
韦行沉默。
手按在帅望肩头。
帅望微微一动,醒了。他懒懒地伸手,转头,看到韦行,顿时瞪大眼睛,挺直身子。
韦行慢慢收回手。帅望眼珠微微转动,他看着那只手,微微瑟缩。然后抬头,笑:“你醒了。”
韦行抬起手,看看自己包好的伤口,帅望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很抱歉,对不起,原谅我。可是这些话很难吐出来。帅望咬着自己的嘴唇,慢慢地笑了。
韦行瞪他一眼,支起身来,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你师父呢?”
帅望道:“还在睡吧。”
韦行看看外面的天,天色微亮,时间还早,看看帅望:“你跪了一夜?”帅望点头,可怜兮兮的。
韦行看看一脸伤还赔着笑的韦帅望,心想,是啊,这孩子是淘气,可是……如果他是韩青的孩子,我会这样打他吗?如果他娘没死,我也不会下那么重手吧?韦行沉默一会儿:“你去睡吧。”
帅望大喜,不敢相信,韦行眼望地,半晌问:“你的手腕……”
帅望看看自己的手腕,谨慎地:“好了,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韦行张了几次嘴,还是无法开口,帅望轻声:“冷良说,因为切开过很多次,韧带与肌肉都是疤痕,很容易再次撕裂,所以,不能练剑。”
韦行喉咙里“唔”了一声,百转千回,无法开口,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又过了半晌,终于道:“如果你想杀我,我也不怪你。”
帅望呆了一会儿,目瞪口呆,良久,终于道:“你觉得,我会……”
帅望瞪着韦行,你真的后悔了?宁可偿命?白痴啊,如果你觉得你错了,错到你宁可用生命偿还,那感觉,不好受吧?
帅望呆了良久,终于道:“对我来说,断了一只手,算个屁啊。我居然会为这点事杀你?你太有想象力了。”
韦行愣愣地看着韦帅望。他听到了什么?
帅望瞪着韦行:“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从来没有——呃,除了挨揍的时候。”韦行看看自己的手。帅望纯真地说:“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用剧毒对付你吧?那只是一般的蛇毒与麻药啊!你睡了一觉不就好了吗。”
韦帅望听到一声咆哮,不但他,整个青白居,整条街都听到一声咆哮。咆哮之后,就是一个少年的惨叫声。青白居的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明白出了什么事,简单穿件衣服就扑了出来。
韩青第一个冲进去,然后是冬晨,然后是纳兰素。
韦帅望被按在床上,韦行手里不知从哪儿来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
韩青昨天还响当当地说:“谁也不许拦。”看到此情此景,目瞪口呆迟疑了二秒钟,韦行已经十几鞭抽下去了,衣裳破碎,血浸透了韦帅望的衣服,显出一条条血道子。韩青终于忍不住:“师兄!”
韦行暴怒,兜头一鞭子抽过去:“还有你!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你竟敢同他一起耍我!很好笑吗?你玩够没有!”
韩青侧头,鞭子顿时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韩青咬牙,难怪韦帅望惨叫,韦行这下子可是被惹火了。
韩青也不出声,低头跪下,韦行一边骂一边打,韩青肩上顿时留下十几条血痕,帅望痛叫:“我师父不知道,我师父不知道!”他挣扎着爬起来,没等他扑过去,鞭子已经再一次回到他身上。
冬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韦帅望被揍得惨叫,冷家掌门大人上去劝,结果居然也是一顿鞭子。他转过头去看他母亲,只见纳兰素略带点遗憾地平静地站在那儿,没啥反应。
冬晨只得孤身战斗,他冲上去,冒着也被打一顿的危险,一把抓住韦行的手腕:“师伯,原谅帅望吧!他知道错了!”
韦行满面怒色,强自控制,他缓慢有力地抽出他的手,另一只手挡开冬晨,接着抽韦帅望,冬晨情急之下颤声道:“师伯!帅望不怪你捏碎他的手腕,你也原谅他射过你一箭吧!”
韦行一愣,暴怒:“谁告诉你这些的!”
冬晨一愣,纳兰素温柔地说:“我,我告诉的。”
纳兰素微笑:“韦行,一箭泯恩仇吧。如果还生气,骗你的是韩青,你接着打好了。”
韦行看纳兰素一眼,立刻转开脸,涨红脸,喃喃不知如何做答。
纳兰素走过去,抱起帅望,叹息一声:“这孩子被惯坏了,不像你师弟那么经打。”
帅望个子不小了,那么大的人扑到纳兰素怀里,不住发抖。纳兰素抱着帅望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帅望惨白着脸,抬头看看纳兰素,忽然埋下头,在纳兰素的肩上,哭了。
韦行想:“怪道当时我一点没感到杀气,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杀人……这个混蛋,竟敢这样耍我!”一腔怒火,手指抖了两下,还是想揍人,不过纳兰素抱着帅望,借他个胆,他也不敢到纳兰素手里抢人去。
回头怒视韩青,还想再给韩青两鞭子,可是,纳兰素在边上,他有点心虚。韦行脸涨得像紫茄子一样,气得快要去挠墙了,又不能打人,又不敢开口,只得转身踢门而出。
韩青忙跟出去赔笑,韦行瞪他:“有话说,有屁放!”
韩青笑道:“还生气?我一开始真的没看出来是什么毒。”
韦行将他一把拎起来,低声:“你再敢提这件事!”面容狰狞。
韩青快要窒息:“咳咳,放手,我不提,我不提。”
韦行咬牙切齿:“你,你……”你算跟韦帅望学坏了你。
韩青忍笑道:“我们说正经事!”
韦行再瞪韩青一眼,韩青这个表情可不常见,想当年的韩青可不也是一双笑眼,古灵精怪地转来转去。后来屡经大变故,韩青那些个调皮捣蛋的主意好像都人间蒸发了。收敛笑意,温和宽容的韩青,其实很让人心酸。
如果韦帅望有一天也像韩青一样,再不于那些个混账事——韦行皱皱眉,不,韦帅望不会遇到那样的事。然后韦行再一次气愤,那就是说,韦帅望会永远这样捣蛋!他真是要被这种混账孩子给气死了。
韩青道:“这次让你回来,是因为师叔!”
两人在院子里边走边聊。
韦帅望的头埋在纳兰素的肩上,无声地哭,身子却在颤抖。纳兰素轻声:“帅望帅望……”温和地用手指一下下轻轻梳理帅望汗湿的头发。
这孩子,很久没有好好哭一场了。四年了,这孩子不肯哭,只是笑。
纳兰素抓着他的头发,轻轻摇他的头:“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沉默一会儿,她轻声道,“他们或者让你失望,可家人就是家人。或者,他们给你的伤害,比所有人都多,可是,他们爱你,也比所有人都多。”
韦行咳一声:“帅望,我要带走。”
韩青看看他:“当然。”
韦行居然没受到拦阻,微微意外:“唔。”不知说什么好。
韩青道:“我很失败,应该让你试试。这四年,难为他忍耐我。你们父子心结已解,他跟着你,或者更轻松一点。”
韦行诧异:“什么?什么叫忍耐你?”
韩青微笑:“帅望已经四年没闯祸了。”
韦行怒了:“那叫忍耐?他再敢捣蛋,我把他腿打折了!不闯祸是应该,什么叫太难为他了?你简直,简直是颠倒是非!”可是韦行立刻就想到韦帅望在他那儿一年里,干出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那样一个暴风小子,在四年的时间里,忽然销声匿迹了,韦行的表情还是愤怒,可是眼睛忽然微微眯起,他竟然感到一阵刺痛。
断了手的韦帅望,好像灵魂也被折断了翅膀,大鸟不再飞起。收起翅膀,用脚走路的鸟,不快乐吧?
良久,韦行终于道’:“因为,你说个‘滚’字,他还在怪你吗?” 韩青终于轻声叹息:“我很希望他怪我、恨我。”摇摇头,“可是他没有。”
帅望不是好人,做得那么好,太辛苦了。
韦行看韩青一眼,你也内疚吗?你一向含蓄,这次竟也说出这种话来。韦行轻声骂道:“韦帅望真是个——哼,养他倒养出不是来了。” 韩青苦笑,嗯,当然,养小孩子是天底下最麻烦最痛苦的事,可是,让他再选一次,他不会希望生命里没有那个孩子。委屈也好,伤害也好,小孩子给予父母的,是世界上最可贵的感情。
如果生命里没有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师叔那事,真的要查吗?你其实可以不理几个小孩子的请求。”韦行问韩青,“查出来又能怎么样?”
韩青道:“酌情而定。不管对外怎么说,我们应该知道真相。再说,师叔死了,我们竟没反应,也太不敬了。”
韦行“唔”一声,又不能派别人去查,怕发现了什么不好交代,所以,我就得折腾着去。韦行看看韩青,这四年,你就没找到别的理由叫我回来吗?或者,你真的一直气了四年?
韩青沉默一会儿:“你这就带帅望走吗?”韦行点点头。
韩青再次沉默一会儿:“对帅望耐心点,别真的伤到他。”
韦行沉默一会儿,终于发牢骚:“我能伤到他吗?我对他算什么?”
韩青黯然,沉默一会儿:“小孩子受了委屈,回家发脾气,你觉得你对他算什么?”
韦行的表情微微一滞,真的吗?他把他当成——亲人吗?可以乱发脾气的亲人吗?
那么,你我做的,证明他错了。
当十岁的韦帅望表现得像一个十岁孩子一般无理时,他们的表现却不像父母一样无限忍耐,他们的忍耐是有限的。
良久,韦行道:“那孩子——”那孩子确实不是他们的孩子,如果是大人,应该懂得这样的关系已经难能可贵,万万不可进一步要求,一定要适可而止。成年人,谁会信赖另一个人那么多呢?
韦行终于恼羞成怒,道:“都是你当初一定要收养他!”才把我们拖到这样尴尬痛苦的境地!
韩青苦笑,他想象中的收养,应该是像他同桑成那样的关系,加双筷子,多个弟子,关怀爱护换孝顺孝敬,谁知道收养孩子会收养出骨肉之情?收养出血肉相连与切肤之痛。
【猴子下山】
第二天一早,韦行带着帅望与冬晨启程。
纳兰素拍拍冬晨:“听你师伯的。”冬晨点点头。
纳兰素搂过帅望的肩:“帅望……”沉默,然后笑笑,“老实点。”
慢慢挪到韩青面前,韩青看到刚刚阳光灿烂的韦帅望,已经一脸黯然无奈,他一时也无语了,只好摸摸帅望的大头。帅望见韩青不肯开口,便慢慢绽放一个微笑:“唔,我知道。”
韩青点点头,道:“好好的。”
帅望点点头,笑:“我忍着。拼命忍,忍不了,我就跑回来。”
韩青无语了,拍拍帅望的头:“别伤你爹的心。”想了想,“真要跑的话,别让他抓到。”
帅望笑,慢慢伸手抱住韩青,拥抱,轻声:“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念去去千里烟波。
帅望遥望仍站在门口的韩青、纳兰素,依依离别之情无限。
冬晨拍拍帅望:“好男儿志在四方。”
帅望沮丧地说:“我志在吃喝玩乐,你志在东南西北?麻将虽好,不要沉迷。”
冬晨噎得,不等他出声,韦行已怒道:“韦帅望!”
帅望微微瑟缩一下,虽然在韩青纳兰素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韦行还不会大爆发,可是积威之下,听到韦行怒喝,仍旧心惊。
帅望遥想未来,他必须尽快变成书行可以容忍的样子,收敛起他那些嘻皮笑脸,收敛他的玩世不恭,收敛起他十几年来的处世态度。
帅望再一次感到自己被放到框子里了,伸手抬脚都会碰到框边,而且撞得还很痛。他低着头,垂着肩驼着背,一脸倒霉相,冬晨禁不住好笑,心想,韦帅望怎么一点习武者的挺拔劲儿都没有呢?懒洋洋没精打采的,难怪他爹气得暴跳。
韦行果然暴喝:“挺胸抬头,你缩在那儿跟个猴子似的做什么?!”
帅望立刻气宇轩昂地坐在马上,只不过配着他那一张哭丧着的脸,更加说不出的好笑。
可惜韦行一点幽默感也没,他不觉得好笑,他气得呼吸沉重,即将爆炸。手握马鞭,几次想抽过去,只是因为身后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时时提醒他,万万不要有把柄落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去,不然下次被纳兰素请教这个,请教那个,就要痛苦死了。韦行咬着牙,“哼”了一声,你等着!
三人一气儿赶路到中午,看看一脸沮丧的韦帅望还是那张哭丧脸。冬晨忍不住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人总受欺负吗?”
韦帅望没精打采地:“唔?”
冬晨笑:“表情沮丧、眼神瑟缩、身子缩成一团,一看就是被打怕了,而且不敢反抗,自己给自己脸上写着:我总挨揍、我很胆小,就难怪别人过来会踩一脚了。”
韦帅望继续:“晤。”
冬晨道:“喂,你现在就一脸欠揍相。”
韦帅望也没抬头,就抬起眼睛,一眼高一眼低地看了他一眼:“晤。”
冬晨倒想再伸手过去捏着韦帅望脖子摇摇他,让他精神点,却见韦帅望那一眼,虽然还是没精打采的,却一脸“小样儿,你找抽吧”的霸道表情,冬晨当即笑了。明白了,你是你爹专用的出气筒,可不是给所有人准备的。
韦行回头对冬晨道:“前面有个小镇。”冬晨点头。
韦行也不多说,直骑到客栈,下马,三人进到客栈午餐。
帅望手拿馒头,慢慢地捏,明显是吃不下去,脸上还是挂着被人欠了二百吊的表情,韦行看他,越看越怒,想到韩青的嘱咐,只得强压怒火,为了让自己好受点,韦行转开头不去看他,只问冬晨:“令师死前,可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事发生,有陌生人到山庄吗?同什么人有过争执吗?”
冬晨沉思:“没有。”韦行见他欲语还休,也不催问,只是等着。
冬晨迟疑再三,终于道:“师妹说,她在里间缝制衣服时,隐约听到师娘好像在同人说话,那人的声音很像我师父,但是,说话的语气却不像,说话很慢,很斯文,她觉得奇怪,出去看时,那人已不在,问师娘,师娘说没有人。”
韦行点点头,心想,奶奶的,那不就是我师父那老狗吗?那狗东西最会装斯文,斯文败类,坏了天下所有斯文人的名头。
冬晨道:“师父同师姐经常发生争执,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
帅望终于微微露出笑容,嗯,你师姐同谁处得好?同你?
冬晨与韦帅望面对面,见韦帅望坏笑,怒瞪他一眼,韦行见冬晨眼神奇怪,禁不住回头看一眼,看韦帅望一脸偷笑的样子,心里更怒,心想,妈的,居然想忽略你都忽略不了!他怒喝一声:“你笑什么?人家父女争执,你觉得有意思?”
把韦帅望吓得连忙摇头:“我没有啊,我没笑啊!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沮丧,我笑也是错,你管我笑啥,我白痴,就爱傻笑不成吗?
韦行怒吼:“你以为人家也会像你一样……”他顿住,沉默,过了一会儿,转过头,“他们因为什么争执?”没准冷兰就像韦帅望一样混蛋,行刺她爹呢。
冬晨一脸黑线:“不不不,我师姐可不会……”哑住,看韦帅望一眼,汗,谁像你那么猛啊,亲爹也不能那么干啊,何况你那不是亲爹。冬晨哑了一会儿,终于道:“是师姐觉得师父有些招式教得——嗯,有点,嗯,她觉得可以做些略微的改进。”
韦行怒瞪韦帅望一眼,看看人家,看看你!帅望眼睛看着鼻子,鼻子对着嘴,嘴巴紧闭着,别看我.别看我,忽视我吧,当我不存在吧。
韦行回过头问:“他们当日也发生争执了吗?”
冬晨咬着嘴唇,他不喜欢韦行这种质问,好像怀疑他师姐是凶手一样,小冬晨脸现不悦:“是这样,早上我同师姐练剑时,有一招——”冬晨比划一下,“师父说应该是肘部发力,师姐同他争执,说腕部发力已足够。”
韦行还没说什么,帅望已懒洋洋地:“这个毒妇!”
冬晨怒目,帅望回瞪:“我有说错?一转手腕当然速度更快,只不过你那个姿势,腕部的力量不足以停剑,也不能改变姿势,速度是快了,就成了有去无回要人命的狠招。从招式上说,你师姐没错,从良心上来说,你师姐良心大大地坏了。而且,也要功力到一定地步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你师父一开始教得没错,他教的是小朋友,又不是天才,只不过后来你师姐变通一下,他应该能明白才对,他不明白,证明他在功夫上的天赋,实在是有限。另外你师姐拿这招来教你,恐怕,你做起来会很难,你同你师姐还是有点差距吧?如果拿来教你师妹什么的,那就更是胡搅了,所以,你师父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冬晨一愣,他是觉得师父师姐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当时只顾着怎么平息两位老大的怒火了,完全没想到可以推理出这么多东西来。
他看看韦行,韦行沉思,缓缓点点头,那意思当然是觉得韦帅望所言极为有理。冬晨再次细细打量韦帅望,韦帅望还是一脸的欠揍相,明显没觉得自己发表了啥了不起的宏论。
却听韦行怒吼一声:“你就会闲扯,看你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还好意思说别人!”
帅望更加没精打彩,说啥都是错,只有不说,遥想在冷家山上的日子,不禁叹了口气。韦行更怒了,好小子,说你几句,你敢叹气!当即把韦帅望拎起来,一脚踢出门外。
韦帅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被驴踢到的地方,心想,我娘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才会嫁这么个东西。
冬晨倒也算见过世面,想当初在家,天天看着冷飒与冷兰对吼,对于这种状况倒也安之若素,只是看着这父子俩,又让他想起他师父,他垂头看着面前的饭碗,良久,叹口气:“其实,我师父师姐都是很好的人,可是……他们就是彼此看不惯,其实,他们性子挺相像的。师父死后,我看师姐很懊悔在他生前一直同他争执。”
韦行听了,心里一动,他心里何尝不知道韦帅望是挺好的人,可是,看着人家孩子玉树临风,自己孩子跟树底下坐着的猴子似的,他就忍不住心头这股火。
【朗曦】
三人一路无话,骑的都是快马,天快黑时,已到了朗曦山庄。山庄一片素白,冬晨黯然下马。
庄门打开,家人引路的引路,牵马的牵马,有人进去通报。
片刻一个清秀的少女出现在门口,眉清目秀,皮肤雪白,一张小小的面孔,吹弹可破。
帅望轻轻“哇”一声,这里水土好,专门出产美人。
这个看起来怯生生的美女,惊喜地跑过来,然后看到韦行与韦帅望,顿时站住,看起来对自己的失态颇为窘迫,她恢复淑女面目,缓缓走过来,轻轻叫一声:“冬哥哥。”
韦帅望“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冬晨被韦帅望笑得有点不自在:“师妹,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冷家在皇宫的太子师韦大人,这是他的儿子,韦帅望。”转过头:“我师妹冷若雪。”
帅望笑问:“你叫她若雪妹妹还是雪儿妹妹?”
冷若雪顿时涨红了脸,冬晨终于恼了,回头微笑道:“我叫她若雪,但是,你应该叫她师叔。”这回轮到韦帅望喷了,这一路兄弟兄弟叫着,他已经忘了这码事了。
韦帅望咧着嘴,笑嘻嘻地就奔着美少女过去了。挂着一脸不善良的笑容,走到小朋友面前,作势要跪,笑道:“师叔在上,晚辈给您磕头了。”
冷若雪本来已经红了脸,这下子简直要找地缝钻进去,两手乱摆:“别别。”不住后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冬晨,好像在叫救命,
冬晨要捉弄韦帅望,结果被整到的是自己师妹,哭笑不得。
韦行眼见韦帅望捉弄人家小女孩儿,气得,这混账孩子什么时候又添上一样坏毛病。
只见韦帅望师叔师叔地叫得亲切,问长问短,冷若雪步步后退,他步步紧跟,在韦行就要爆掉的前夕,韦帅望被冬晨一把抓住衣领,硬生生给拎回来了,韦帅望惨叫:“哎哟哟,你干吗?”
冬晨温和地微笑:“不干吗?山里石头多,容易摔断腿,师侄你走路小心点。”
韦帅望纯洁地看着冬晨,看了半天,小声问:“你干吗,你不是喜欢你师姐吗?”
韦帅望是做个小声说悄悄活的样子,实际上说的话声音一点也不小,不但韦行听见到了,那个小小的美少女也听到了。帅望眼角看着冷若雪,只见小美女面孔微微一僵,眼神慌乱,手指缓缓地颤抖着抓紧衣袖,那几根水葱似的手指,可真好看啊。
帅望指指冷若雪:“我同小师叔说话,你紧张什么?你大小通吃?”
冷若雪本已被这个陌生小子窘得方寸大乱,此时再听到这样刺心的话,顿时泪光盈盈,回身就走。
冬晨大怒,回手就是一记耳光,没打到,因为韦帅望再一次被人拎着衣领拎开,韦行把韦帅望放到自己面前,瞪着韦帅望,你皮痒啊?一记耳光。
冬晨一巴掌走空,本来怒目,看到韦帅望被他爹一巴掌打倒在地,也就“哼”了一声不再计较,不过,他也没去追他师妹。
帅望坐在地上,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痛,不过对韦行来说,这当然不算重手。看那小美女的身影没入门后拐角,冬晨目光追随,一脸忧色,可是他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目光关切,人却不肯上前,帅望叹息一声,唔,看起来冬晨不但明白,而且已有选择,不但已有选择,且十分冷静果断。一颗美丽脆弱的小心脏无可避免地破碎掉了。
冬晨回过神来,见韦帅望坐在地上,脸上五个指印,倒也不再追究。
进了二门,冬晨叫一声:“师娘!”
梅林丛中,一中年女子转身回眸,简直就是刚刚那美少女的大版,连神情都肖似。更有趣的是,她看到韦行时的表情。就像美少女见到怪兽一样。惊骇地瞪大眼睛,呆在那儿。
多年以前,韦行手执追杀令,命令她与冷飒自尽的情形还在眼前。
冷飒当即问:“是我,还是我与婉儿?”
冷家的追杀令,其实并不是杀人用的,而是要求接令者自杀用的,当然接令者可以选择不自杀,追杀令即变成灭门令,所有帮助受令者的人,都在处死范围内,其夫妻子女父母皆可杀之无罪。
如果只是他,他当然选择自杀,以免连累婉儿,如果是他们两个,他就打算战斗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可做人质了。
韦行没来得及说,韩青已经将追杀令截下,韩青大叫:“快逃!”冷飒与婉儿不肯,韩青就逃了,韦行只得去追韩青。
冷飒与婉儿躲了很久,一直觉得追杀者就在身后,可是他们却没听到江湖通告。后来韩青终于通过别人给他们消息,他们可以回朗曦了。
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可是,看到韦行,依旧让她惊恐。韦行叹息一声,燕婉儿啊,如果这些年,你还是怕我师父会杀你,你可真是……
韦行第一次觉得自己师父真可怜!他爱的女人当他是吃人生番。
韦行为自己师父不值,却不得不缓缓走过去,放柔了声音:“韩青让我过来看看。”
燕婉这才微微放松,强笑一声,想说什么,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好像要拉开点距离才有安全感。冬晨见师娘对韦行如此忌惮,内心疑惑,忙过去站在师娘身边,伸手扶住。燕婉儿这才松口气,安下心来,笑笑:“一路辛苦了。”然后问,“韩青没来?”
韦行道:“那边有点事绊住了。”
燕婉欲言又止,只是把韦行让到大厅,再吩咐茶水。
韦行喝一口茶,沉默一会儿:“要是有话要告诉韩青……”
燕婉儿犹豫一会儿,摇摇头:“不,我没什么话。”
韦行翻翻白眼,你这谎言假得快让我难堪了。太不给面子,你明摆着有话要对韩青说,我来了,你吓一跳就算了,居然还问韩青呢,老子给你个面子,问你有啥话说,你要么说有要么说没有,居然犹犹豫豫,一脸“有是有,可我不想告诉你”!
韦行当即把脸一沉:“听到师叔的噩耗让人震惊,掌门嘱我问候您,请节哀顺变。”燕婉儿见韦行面色不善,且开始进行官方发言,再一次心悸惊惶,想到冷飒惨死,更悲痛难抑,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
韦行虽然一直很怕看到女人流泪,可对燕婉儿是例外。他讨厌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在他师父艰难的时刻,在人家铁硬却碎裂的心上再踩一脚。韦行依旧沉着一张脸,淡淡道:“如果知道凶手的线索,或者任何可疑的事,希望你能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我想,你也应该是希望捉到凶手的,是吗?”燕婉儿只是落泪不语。
冬晨对这种敌对的气氛大为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你对师叔的妻子毫无敬意,现在居然一副审问的架势出来了。
冬晨轻轻叫一声:“师娘!”安慰燕婉儿,然后抬头道:“韦大人,我师娘哀伤过度,您想问什么,容后再禀。”当即扶起燕婉儿,一声失陪,把韦氏父子扔在大厅。
韦行沉着个脸,心想,纳兰素的儿子到底是纳兰素的儿子,这臭小子!还真厉害。可他还真不敢把冬晨怎么样,沉默一会儿,见韦帅望一脸幸灾乐祸懒洋洋地靠着墙站着,当即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帅望见势头不好,忙赔笑道:“这位师奶奶怕你,我去问问?”韦行瞪着他,嗯,我就是这个意思,瞪了一会儿:“那个若雪……”
帅望笑道:“单恋她师兄。看起来,对自己姐姐也没什么好感。”韦行“哼”了一声,意思是,冷兰那种人,有好感比较难。
帅望笑了:“也许她看见了不少东西,而且,还肯告诉我们。”韦行再次点点头。帅望问:“你要不要去他的书房之类的地方看看?”
韦行看看韦帅望,从韦帅望眼里那一丝鬼祟知道,韦帅望的意思当然不是正大光明地去,他冷冷问:“开门撬锁的本事还在?我明天告诉他们一声再去。”
帅望点点头,啊,明白了,你是强盗,不是偷儿。
帅望走到门口,迟疑一会儿,终于道:“其实,最重要的证据是……”
韦行咳一声:“去吧!”帅望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诱供】
冬晨扶燕婉儿到后面休息,忍不住轻声问:“师娘,师父的死,师娘知道些什么?”燕婉儿掩面,摇头。
冬晨沉默,他也看出来了,燕婉儿有事瞒着他。这会是什么事?他们住在朗曦,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燕婉儿与冷飒很少提旧事,他对师父师娘的过去一无所知,对现在发生的事,自然也就摸不着头脑。唯一的线索,不过是若雪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再根据师父被害时身中那一掌,怀疑是冷家人。他提出向韩掌门求助,燕婉儿犹豫再三,点头同意。师娘是同意去找韩青的,她不介意韩青知道,可是韩青派韦行来,却不是她的愿望,那么,她瞒着不说的,到底是什么?
冬晨还没想明白,韦帅望已经进来了。
笑眯眯的韦帅望在门口叫一声:“师奶!”
燕婉儿忙擦擦脸上的泪痕,微微含笑:“是帅望,听你师父说过你。”
帅望过去,在燕婉面前蹲下,扶着她膝,仰着头,笑着告状:“师奶,冬晨欺负我功夫不好,打我耳光。”指指自己脸,“你看!”
冬晨吐血了,这个王八蛋啊……然后韦帅望的领子再一次被拎住,如果不是燕婉儿一声“冬儿”,韦帅望就又要在空中飞行了。
冬晨委屈地:“师娘……”
燕婉给帅望整整衣领,诧异地:“冬儿,你这是怎么了?这孩子多可怜,你怎么能欺负他?”
冬晨噎得,可怜?冬晨叹口气,好吧,他是挺可怜,没爹没妈,好不容易练成一身功夫,又被废掉了,一只手残疾,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啊,可是——我怎么就很难感觉到他的可怜呢!冬晨悻悻地,心里怀疑师娘是从哪看出这个混蛋可怜的呢?
燕婉儿温和地:“冬儿,你可不能因为四年前他伤过你.就一直记恨他啊,那时候你们都小,顽皮点也是正常的。”
冬晨终于忍无可忍:“师娘,那不是我打的,那是他爹打的!”
帅望委屈地:“你没打吗?”
冬晨咬着牙,瞪着韦帅望,小子!韦帅望终于忍不住笑:“没关系,我大人大量,肚皮里面除了装菜饭之外还能跑船,原谅你就是了。”
冬晨快要吐血了,他性子平和,一向很少被人惹火,这回可是咬牙切齿地想揍人了。
燕婉儿微笑着摸摸帅望的头,柔声:“好孩子。”
帅望微笑:“师奶,我师爷来这儿干吗?他来跟你说冷兰的事吗?”
燕婉儿犹豫:“他来——”然后果住,“什么?你怎么……”
帅望笑道:“我们早知道他来过这里,还知道确切日期,这个月的七号,也就是师叔爷死的当天,而且,他到过朗曦山庄后面的那片山谷。”
燕婉儿惊骇地:“不,你怎么知道他,他自己说的?他……”
燕婉儿瞪着他,轻轻摇头:“不,不可能!”
帅望问:“不可能杀人,还是不可能承认?”
燕婉儿轻声:“他会杀了他弟弟吗?”泪珠滚滚而下,燕婉儿掩面哽咽,无法再开口。
帅望慢慢站起来:“这么说,您确实见到师爷,但是,没见到师爷杀人,是吗?”
燕婉点点头:“我没想到——他来,本来好好的,是说兰儿……”燕婉顿住,看看冬晨。
帅望点点头:“我明白了……”转头看看冬晨道:“我想同师奶奶单独聊-会儿。”
冬晨急道:“他来过?他承认他杀了人?!”
帅望眨眨眼睛,笑:“也许说过,不过我没听过!”
冬晨瞪着韦帅望,转过头:“师娘,他在诈你!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帅望道:“后面山谷的毒栎,划伤了师爷的马。从当时马身上的水泡来看,是一天前划伤的。所以,我当然知道他来过,而且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过,到过哪里。”
冬晨沉默,过一会儿:“那么,你还要问什么?冷秋来过,是不是他也承认杀人了?”
帅望问:“有人看到他杀师叔爷吗?”
燕婉看着帅望,良久:“你想知道什么?”帅望轻声:“冷兰当天穿过的那件血衣,还在吗?”燕婉声音已变:“她没有……不!我不知道!你出去!”
冬晨过来:“帅望……你先出去吧。”
帅望微笑:“冷兰说她当时正在打猎,溅了一身血,是不是?”燕婉愣了愣:“是。”帅望笑道:“看师奶奶刚才的样子,还以为另有缘故呢。”燕婉不安窘迫地:“没,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
帅望道:“当然了,师奶奶要是知道自己女儿杀了自己丈夫,难道还会包庇她不成。我猜测师奶奶不肯说,不过是觉得杀了您丈夫的是我师爷,来的又是我师爷最忠心的弟子,你怕我爹是师爷派来灭口的吧?”
燕婉儿顿时面露惧色。
帅望微微叹息:“这么多年了,师爷从未涉足此地,什么时候魔教的人出现,什么时候冷家的人才会出现,您还不明白师爷的意思吗?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护照顾你们啊。”
燕婉默默坐在那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陌生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冷秋,却有着少年冷秋的记忆,人已陌生,旧情仍在。十多年前他放过了我们,十多年后,他为了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因为兰儿吗?他觉得我们拐走了他的孩子吗?他觉得我们亏待那孩子了吗?
燕婉儿缓缓落下泪来,轻声:“我累了,歇歇再说吧。”别提了,即使真的是他,我也不想追究了。
冬晨道:“请吧,韦帅望,再不走,我就把你打出去。”
帅望笑:“别打,我爹看到我被别人打了会抓狂。我这就出去。”
【回忆】
韦帅望最终还是被冬晨拎了出来。
冬晨道:“那件血衣不能证明任何事,师姐当天遭遇狼群,她身上溅满了血。”
“你看到狼的尸体了?”冬晨点点头,帅望道,“那就是说,你也怀疑过她?那件衣服在哪儿?”.
冬晨微微不安地把目光挪开,沉默一会儿:“我想,应该是扔掉了。”
帅望问:“谁扔的?”
冬晨道:“这,做打扫的小丫头吧?”
帅望问:“谁?”
冬晨沉默一会儿:“你一定要看?你不相信我?”
帅望道:“不,我需要核实所有陈述,如果冷兰身上是狼血,应该同时粘有一些狼毛碎片之类的,可以作为物证证明她不在现场。”
冬晨想了想:“是小伊。”
帅望点点头:“这名字好。”这庄子里的人,辈分都挺大啊,连丫环都叫小姨,“我去同小姨聊聊。”
冬晨道:“我跟你去。”
帅望搂着冬晨肩膀:“我喜欢你陪着我,你一定也喜欢陪着我。”
他轻轻把韦帅望的手抖下去:“小子,你放老实点!”
帅望笑:“哎,真不友好。白长个好皮相。”
冬晨道:“你跑到我们家来,一句真话没有,问这问那,处处使诈,我这已经是最友好的了。”
韦帅望问:“你怕最后证明是冷兰干的吗?”
冬晨脸一沉:“不是她!”
帅望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冬晨道:“你觉得我师姐性格暴虐,为人冷狠吗?你完全误解她了。她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帅望问:“那你为什么要去看是否真的有狼群?”
冬晨沉默一会儿:“重要的是,狼群确实存在。”
帅望笑:“你怎么会喜欢她?”
冬晨道:“我刚来时五岁,而她七岁,已经学武两年。一见面就打起来,我当然打不过她,不过……”
帅望道:“你小子性子执拗,死不肯认输。’
冬晨笑笑:“是,结果她被师父痛打。我以为她一定会记恨我了……”禁不住微笑,笨蛋冷兰,“她一觉醒来,根本就忘了打架的事,只开心有人陪她玩了,满山乱跑。我知道,有人觉得,她同父亲不和,其实,她不过是性子急,谁责备她,她忍不住争辩。她觉得自己有理,就死不认错。可是,她不记仇,她不是那种会因为琐事怀恨在心,背后偷袭,杀掉对方的人。,
帅望沉默一会儿:“她同她父亲一直关系很僵吗?”
冬晨道:“不,以前师父对她很严厉,她不过是顶嘴。说不上僵,至少比你同你父亲强多了。倒是比武之前有段时间,也许是压力太大,她完全不听师父的指导,师父很生气,就不太指导她,不过,比武回来之后,我觉得好多了。”
帅望转过头:“比武之前?多久?什么事让你觉得她脾气坏?”
冬晨道:“大约是之前半年吧,她先是因为几个招式同她父亲大吵一架,然后,开始同每个人吵。”
帅望问:“她杀过人吗?”
冬晨道:“当然没有——呃,除了……”
帅望瞪着他:“除了?把什么人给除了?”
冬晨沉默一会儿:“我们当时有点小争执,所以,她没太注意,有个人做出不太尊重的举动,摸她手,所以她就……”
帅望看着冬晨:“你觉得很震撼吧?”
冬晨道:“嗯,实际上,我们一路都没再说话。后来她受了伤,后来……她从冷家回来后,脾气好多了,我觉得,可能就是比武那件事,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帅望想,你倒是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冷兰是在比武前开始脾气变坏的。那时,发生了什么呢?
两人一起就本案最重要的证物之一去询问了小伊,然后各自分手,韦帅望回去向韦行报告:“师奶见过师爷。”
韦行皱皱眉:“燕婉儿见过我师父?”
帅望道:“嗯,她同师爷讨论冷兰的事,冬晨在那儿,她不肯说具体讨论了什么。但是,她没见到师爷杀人。冷兰当天的行踪可疑,她自己的家人也觉得可疑。可是,她当天穿的那件血衣已经不在了,她的丫环说,她当天就吩咐烧掉,所以……还有,冷兰在四年前的比武之前,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性情大变,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韦行沉默一会儿:“她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冷飒的女儿的?”
燕婉儿一定绝口不提这种事,但是,她在托纳兰素照顾她女儿时,一定说了。然后,冷兰同冷飒争吵,冷兰脾气开始暴躁,以致于在路上大开杀戒,比武输掉,回到家,隐忍,终于在四年后的一场争吵中,爆发掉,出手杀了冷飒。她不像那么有耐心的人啊。再说,不是亲生父亲这种事,好像没啥好记恨冷飒的,难道冷飒想这样啊?
帅望道:“有冬晨在这儿,我看我们的调查会受阻。至少,他会提醒别人小心说话。”
韦行道:“有些东西,不必说话。”
帅望点点头:“想想办法,把他骗走最好了。我试试去同他的小师妹聊聊天,看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韦行道:“你放尊重点。”
帅望扁扁嘴,我有不尊重吗?她的美貌还不足以让我心动,不像冷兰美得那么霸道,似乎强逼着你承认她真是漂亮逸儿是谁?她就是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一个小姑娘,邻家女孩儿一样亲切可爱,碰巧我对这种不感冒。
帅望想了想:“对了,我觉得冬晨是绝对不会同意我们去查那个最重要的证据的。”
韦行点点头:“我已经安排了,雇人挖了一条十米长的地道。”
帅望望天,大手笔——不过,与公开挖坟掘墓相比,这个大手笔还是值得的。这算得上是偷了吧?帅望偷笑:“验尸时别忘了叫我。”
韦行点头,当然了,你是冷良的徒弟,冷良在冷家是专业干这个的。不过,如果你到时候敢吐,看我不修理你。
【野游】
第二天,早餐时燕婉儿问:“韦行,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
韦行道:“四处走走,”沉默一会儿,“我能看看——师叔吗?”
燕婉愣了一下,瞪着韦行。
冬晨道:“师父当时受伤的情况我都记下了,伤口的形状,我也画下来了。而且,这段时间天气炎热,即使开棺,恐怕也看不到什么。”
韦行看着他,好小子,婉拒我。他的目光没有表情地扫到冬晨脸上,冬晨微微侧一下头,好像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不过,他并没有挪开眼睛,如果他怕了,就更没有别人能阻止韦行了。
韦行微微点点头,真是个好小子:“好,把图给我。”补充一句,“如果图不行的话……”
冬晨轻声:“我尽力解释,如果您有充足的理由,我会同师娘师姐商量。”
韦行点点头,这小子有点像纳兰素,鼻子眼睛以至说话的神气:“那么,我可以去你师父书房看看吗?”
冬晨点点头:“当然,我已经把书信整理好,在书桌上。”
韦行看着他:“如果你能把书信放回原位,会更好。”
冬晨沉默一下:“我尽量回忆。”
韦行问:“所有的信都在吗?”
冬晨轻声:“当然。”当然不是所有。
燕婉见韦行面沉似水,并且不再开口,微微有点不安,她只得转换话题,希望韦大人别把刚才的对话往心里去,燕婉儿笑问:“今天天气很好,帅望想不想去后山玩?让冬晨陪你,我给你们准备野餐。”
冬晨叹口气,师娘啊,你到现在还认为韦帅望是来玩的吗?昨天被这小子一句一句把你不想说的全套出来了,你还没有觉悟吗?
谁知帅望很欢欣鼓舞地:“好啊,冬晨,若雪,咱们一起去吧。师奶奶,我喜欢吃甜的和肉。”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冷若雪:“师叔,你去不去?昨天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开玩笑,你还在生气吗?”
冷若雪再一次红了脸,喃喃道:
“我没……”
帅望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你跟我们一起去玩好吗?”
冬晨本来正想着如何拒绝韦帅望,看到帅望锲而不舍地纠缠冷若雪,立刻明白这父子俩是两面出击了。他只能顾得了一头,现在必须选择是跟着韦帅望还是跟着韦行,权衡利害。他只得跟着韦帅望与冷若雪,反正他师娘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书房他一早看过了,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东西,随便韦行怎么看。冬晨再一次对韦帅望咬牙切齿,这个欠揍的小子!
饭后,冬晨先去书房,把所有信件都取出来,一封封放到原位,韦行间:“你确定?”、
冬晨道:“不会错。”
韦行点点头:“你去吧,我自己看看。”
冬晨迟疑一下:“如果有问题的话……”
韦行道:“我会叫你。”
冬晨告辞。
韦帅望微笑:“这里的植物种类比冷家多。”
冷若雪道:“那边那种野藤,碰到了身上会起疹子。”
帅望笑:“常舂藤,我看看,啊,还有宝石花。对某些特殊体质的人很危险。那边的一大片,是杜鹃,也叫踯躅,除了这种大红的粉的,还有黄的紫的,叶子可以做染料,我干娘的染房里有这东西。不过,也是有毒的,吃一点,会恶心呕吐,吃多了会断气,不过,很少有人会吃多这种东西。”帅望心里想,如果挤汁提纯后就不一样了,我喜欢这地方……
“你都认识?”冷若雪有点意外,这个一脸懒洋洋的坏小子,居然懂得不少。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四年前,你打伤过我姐姐?”
韦帅望苦笑:“唔,那时我年幼无知。”
冷若雪道:“那你的功夫一定很厉害!”
帅望沉默一会儿:“暗器很厉害。”
冷若雪一愣,然后才“啊”了一声,暗箭伤人,向为冷家人不耻。她想了想:“可是,那个得了白剑的黑龙,也是你杀的。”
帅望露出一个更苦的笑容:“我那时年幼无知。”
冷若雪被他逗笑:“那你现在年长有知了,一定更厉害了。”
帅望叹口气:“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所以,我长大了,就一点也不厉害了。”
冷若雪笑了:“怎么会一点不厉害,难道你以前学的都忘了?”
帅望笑:“忘了。
冷若雪忽然抓住帅望右手,向前一带,然后松手,脚下一扫,韦帅望应声而倒,坐在地上。冷若雪对这个结果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看着韦帅望,一时不知所措。帅望坐在地上,看着漂亮小女孩儿的惊骇表情,忍不住笑了:“看,这下我们扯平了。”
“你父亲会让你记起来的。”冬晨过去把韦帅望拎起来,“不能练剑,连拳脚功夫也不肯练,韦帅望,你真是少见的大懒蛋。”
帅望叹息一声:“人各有志,有机会轻松一下,为什么不轻松一下。”
冬晨道:“未来一年,可够你轻松的。”
帅望苦笑:“你损起人来,还真损啊。”
冬晨道:“帅望,你过来帮我们查清真相,不用鬼鬼祟祟地旁敲侧击。”沉默一会儿,“你真的有当我是朋友吗?”
帅望问:“如果人是冷兰杀的,你会让我证明这一点吗?”
冬晨看着他:“不会是她。”
帅望道:“如果……”
冬晨沉默一会儿:“我会去问她原因,如果她不能给出一个我可以接受的原因——”沉默了,他怎么办?
帅望轻轻拍拍他的肩:“那么,让我单独同你师妹谈谈吧。”
冬晨半晌,轻声:“帅望,我们是朋友吗?”
帅望沉默一会儿:“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是。我没有朋友,所以,我会接受任何友谊。”
冬晨微微觉得有点凉,半晌:“桑成呢?”
帅望淡淡地:“当然,他是好兄弟。不过……”不过,我们有世仇。我知道他是好兄弟,可是,他宁愿同我保持距离,当然这是对的。帅望依旧微笑,“他同你一样,可不是一笑泯恩仇的人。”
冬晨的目光在帅望的脸上扫来扫去,好像在搜索:真相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帅望笑了:“哦,我的意思是说,看,你父亲你师父的死都同我师爷脱不了干系,你是个固执的家伙,还有,你师姐讨厌我,而她对你,又非常地重要,还有……”
冬晨终于道:“我知道我恨谁,也知道仇恨到哪里停止,别说你会替你师爷复仇,你看起来并不喜欢他。”
帅望苦笑:“我喜欢我师父,我师父喜欢我师父的师父。”
冬晨问:“我师父的死,真的同冷秋有关?他是不是真的说过是他杀的人?”
帅望道:“他说有关就有关,别人说没关也没用。”
冷若雪轻声道:“也许,他想保护真正的凶手。”
帅望笑了:“对,要么,就是他杀的;要么,他以为是他杀的;要么,他知道是谁杀的,他想保护凶手。”
冬晨看看冷若雪,看看帅望:“你什么意思?”
帅望耸耸肩:“他没什么亲人,两个弟子,再就是你师父了,没了。”
冷若雪抬起眼睛,看了帅望一眼,又看看冬晨,垂下眼睛,沉默了。
帅望同他父亲一样,会用眼角的余光照顾周围的动静,冷若雪自以为什么都没说,在帅望眼里,她等于大叫:我有话说,我知道一些事情,我知道冷兰的身世。帅望笑了,可爱的妹妹。
冬晨气得:“你是暗示,你师父你爹或者我师娘杀了人吗?”
帅望望天:“是你说他承认自己杀人了,我就按你的想法推论一下……”
冬晨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又在套我7
【闲话】
冬晨要去打点野味来烤着吃。当然是韦帅望怂恿的,等冬晨答应了,韦帅望倒不肯去:“君子远疱厨。”
冬晨气倒,真是无耻。冬晨看看帅望,看看冷若雪,然后怒瞪帅望一眼:“体,捡点干柴点火!”
冬晨离开,帅望躺在草地上望天。
冷若雪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树阴下,阳光斑斑点点地在她身上跳动,她静静地,无声地站着。帅望轻声道:“雪儿妹妹,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冷若雪微微有点慌乱,迟疑地:“我,不……”
帅望道:“对你来说,谁最重要?你父亲,你姐姐,还是你冬哥哥?”
冷若雪咬着嘴唇,雪白的牙齿咬在漂亮的粉红下唇上,小鹿一般迟疑惊慌的眼睛,帅望叹息一声,真漂亮,好可爱。
帅望静静等,天上白云悠悠,风过草低,花香阵阵,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侧,夫复何求。
良久,冷若雪终于道:“姐姐她——”
帅望等着,她终于轻声道:“她不是我姐姐。”
帅望道:“她是你姐姐。”
冷若雪低下头,沉默半晌,走过来坐在帅望身边:“她是冷秋的女儿。”
帅望问:“你怎么知道的?”
冷若雪见帅望没什么反应,微微吃惊:“你也知道?”
帅望苦笑:“我偷听的。你也是偷听的吧?”靠,这种事他们当然得告诉我啊,不然的话,冷兰能活这么久吗?她差点儿打瞎我,张牙舞爪地骑我头上,冷家山可是很容易遇到意外的啊。当然,我现在已经不介意有人在我面前翻跟头唱戏了,可是四年前我年幼无知,这种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活着下冷家山呢?
冷若雪沉默一会儿:“有一年,冬哥哥的母亲过来,我听到她和我母亲说话。她们都不会功夫,听不到脚步声,我不但听到她们低声耳语,而且——”雪白的面孔上,眼睛鼻子慢慢泛红,泪水涨满眼眶,然后滚了下来。沉默良久,“我看到我父亲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她们大约不知道,隔着墙,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我父亲能听到说话声。”
冷若雪轻声:“姐姐总觉得父亲不喜欢她,可是她也有过错。连父亲给她起的名字都不要,她不喜欢冷若兰,自己给自己改成冷兰。不管什么事,都要按她的意志进行。父亲说她一句,她顶一句,父亲要打她,娘就会哭。所以,虽然她觉得父亲不喜欢她,可是,她确实被惯坏了。我听过父亲同我母亲说,姐姐很聪明,功夫也是一流的,可是这种目空一切的脾气,早晚会吃亏的。父亲一直希望她能改改这种傲慢的性格,可是姐姐功夫越来越好,她干脆连父亲也瞧不起了,她那天,说父亲亦步亦趋,根本没有自己的思考,再努力也只是匠人,永远达不到一流高手的境界。”
帅望想,冷兰这句话倒是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她够胆说这种话,明显是冷飒同志没有韦大人厉害。
冷若雪沉默一会儿:“她挨打了,而且,她看着我父亲的眼神,很可怕。”
帅望问:“你认为,是她杀了你父亲?”
冷若雪沉默一会儿:“我不知道,哪个孩子没挨过打,父母总有让我们失望的地方,可谁会因为这个,把自己父母杀掉?那天,我父亲死了,然后,她一身是血地回来……”冷若雪沉默一会儿,眼睛里再一次盈满泪水,“她说她出去打猎遇到狼了。”
帅望道:“冬晨去看过,她确实遇到狼了。”
冷若雪看着帅望,眼里泪珠滚下来,可是瞪着帅望的眼睛十分清明,帅望点点头:“对,她真的遇到狼了,还有,你冬哥哥竟然也像你一样怀疑过。”
冷若雪轻轻掩住嘴:“呵!”
帅望想了想,果然是纳兰素来时,那件事泄露的,然后冷兰开始变得暴躁,可是为什么呢?知道这件事的,并不是冷兰啊,难道是因为冷飒的态度改变吗?帅望问:“这件事,你姐姐知道吗?”
冷若雪摇摇头:“我想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应该不会那样骄纵,谁会向一个不是自己父亲却养着自己的人大喊大叫啊?”
帅望愣了愣,这个,也许有些脸皮特别厚的人就会不知好歹吧,比如我。
冷若雪看见无赖厚颜的韦帅望无缘无故红了脸,倒有点惊异,咦,哪句话让你脸红了?
帅望问:“那么,你父亲是不是从那以后,对你姐姐不像以前了?”
冷若雪沉默一会儿:“实际上,我觉得父亲对她不像以前那么严厉了,可能是觉得,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吧。他本来……虽然后来他也会骂人,却很少打她了。”
帅望皱眉,冷兰为什么性情大变,难道最后燕婉儿告诉她了?又或者,冷飒知道她的身世后,不再指导她的功夫,她才真的愤怒了?可是冬晨说她比武后好了,她倒真的不像会假装忘记,然后怀恨在心的人,那么……失手?
沉默,一阵未被察觉的沉默,冷若雪问:“你既然知道我姐姐遇到狼群,还找那件血衣做什么?”
帅望道:“我想看看,有没有不能用打猎来解释的血迹。”
冷若雪静静看一会儿韦帅望:“只是一件血衣,你是不会认定我姐姐杀了人的,对吗?”
帅望点点头:“当然,我不会冤枉她。”
冷若雪道:“血衣在我那儿。小伊把它扔到火里,我把它拾出来了。有一半烧掉了。”
帅望忽然笑了:“我知道冬晨……”沉默一会儿,“你同你冬哥哥太像了。”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所以,他不会选你,像照镜子似的,两个人对一件事,持相同观点,相同态度,做相同选择。帅望伸手摸摸冷若雪的头发:“你又聪明又可爱,你会比你姐姐幸福的。”
冷若雪再一次红了脸,想把韦帅望的手打开,又觉得无礼,她小小的心灵能感觉到韦帅望的善意与真诚,可是表达得太放肆了。
草丛里一声响,帅望与冷若雪回头,只见冬晨拎着两只剥了皮的兔子正走过来,帅望笑道:“嘿。这小子还真乖啊。”
冬晨怒吼一声:“把你手放下,或者我给你剁下来!”
帅望忙把自己的手从雪儿妹妹肩上拿下来,好好放到自己腿上,笑嘻嘻道:“怎么?我们是好朋友,你妒忌啊。”
冬晨气得,我妒忌?我妒忌得想宰了你,两只兔子差点扔到韦帅望脸上:“火呢?你生的火呢?”
帅望拎着兔子,无辜地说:“两位师叔,长辈不是白当的,再说,我是客人啊,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冬晨气呼呼地去拾柴,一边怒吼:“你再有哪根指头碰到你小师叔,我就给你剁下来喂狗!”
帅望瞪着眼睛:“凭啥啊?我怎么了我?”
冬晨道:“凭我看你不顺眼!”冬晨气呼呼地,才见面一天,他居然就敢搂她的肩,更可气的是雪儿红着脸竟也没拒绝,真他妈的!
烤兔肉下肚之后,帅望提议大家在树阴下躺着聊天,和风煦日,好不写意。
若雪但笑不语,只是坐在边上,无论如何不肯在两位少年旁边躺下,冬晨叹口气,原来躺地上这么舒服。他亲娘几年的教养,在韦帅望两三天的感化下土崩瓦解。
大好天气,在外面疯跑,跑累了随处找个阴凉地就躺下,饿了吃,饱了再睡,帅望叹息一声:“多么美好的生活。”
冬晨微微惆怅:“是,在这儿,我过得很快乐。”
帅望再次叹息:“光是看美女,就很快乐了。”
冬晨沉默一会儿,坐起来,往边上挪挪。
帅望道:“你干吗?”
冬晨道:“离你远点,同你说话让我有捏死你的冲动,离远点,免得失手。”
韦帅望再次纯洁无辜地眨着眼睛哑口无言地瞪着他:“冲,冲动?”看着冷若雪,冷若雪抿着嘴,眼望别处,忍不住地笑。
帅望结结巴巴地:“你听到了吗,他对我有冲动!”
冷若雪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冬晨真的被打败了,这个无耻的人啊,什么样无耻的话都能说出来。更气人的是,雪儿自她父亲死后,无论如何劝解不能展眉,今儿竟然笑了,竟然被这个恶棍给逗笑了。冬晨狂叫一声,扑过去扼住帅望的脖子:“我捏死你!”
可惜冬晨心地太善良了,他不过是捏着帅望的脖子,把他的头往地上撞。如果他扣住帅望脖子上的穴位,韦帅望自然就动不了也不敢动了,他这样善良的结果,就是被韦帅望点到腰上笑穴,冬晨在把韦帅望的大头往地上撞了两下之后,开始大笑。
冬晨松手给自己解穴,一只手刚解开穴道,韦帅望双手两面出击,他一只手还在韦帅望脖子上,一只手抓住帅望一只手,又被点中,大笑。
韦帅望是没学拳脚功夫,可冷冬晨也没学过这样子的近身纠缠。而且他也是心太软,不肯给这个小师侄来个分筋错骨手啥的,也不舍得给韦帅望鼻子上来一拳。结果他大笑,给自己解穴,再同韦帅望纠缠,三样加一起,顾此失彼,韦帅望又滑溜如鱼,这边刚解穴,那边就被点中。
被人点中笑穴十来次,大笑三分钟之后,冬晨终于筋疲力尽,忍无可忍,边笑边大叫一声,一拳向韦帅望的鼻子打去,这下子,足够让韦帅望脸上开花。
这时,他看到韦帅望脸上笑容顿失,满面惊惧。冬晨再一次心软,妈的,到底是玩闹,不能真把他鼻子打断,这一拳微微一歪,在韦帅望的耳朵边停下,只听韦帅望大叫:“喂,不要!”
冬晨听到耳后风声,看到韦帅望的眼睛既不是盯着自己的拳头,也不是盯着自己的眼睛,而是看着自己身后。冬晨这才明白,韦帅望怕的不是他的拳头,而是他身后的人。他回手招架,已经晚了,脖子后面的要穴已被人抓住,全身顿时动弹不得。然后,整个人拔地而起,腾云驾雾,飞出老远。
韦帅望大叫:“我们在闹着玩!”
韦行站在那儿,哼,知道你们闹着玩!闹着闹着那小子就闹火了,他打你那拳,哼,算他识相,也幸好老子忽然想起来他是纳兰素的儿子。不过老子已经出手,总不能缩回去,摔他一跤,算他便宜。
韦行道:“滚起来。”
帅望跳起来,瞪韦行一眼,韦行有种好心被狗吃的感觉,不过,看着大笑的冬晨给自己解了穴,爬起来怒目而视,站在那又累又气呼呼直喘,韦行的感觉又变得好一点,呵呵,小子,没占到便宜吧?
韦帅望看着韦行那张没表情的脸上,不知哪条筋哪条纹路里,隐隐约约藏着得意与挑衅,他再次白了韦行一眼,什么德性啊这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副德性啊?你这辈子不打算长大了是吧?
韦行怒喝一声:“走!”
帅望给冬晨一个赔笑的脸,吐吐舌头,指指前面的韦行,指指自己的头,意思是,别介意啊,他脑子有问题。冬晨给噎得,真是哭笑不得,他居然连自己爹都毫无敬意,你怎么能同这么没正经的人较真。
冬晨看着韦帅望,看着像一摊烂泥,而且是粘到他手上甩不掉的烂泥。不过,这摊烂泥,真是不容小窥啊,你说他没什么功夫?可是,他内力深厚,自然而然动作敏捷,反应灵动,如果真打起来,韦帅望当然不行,可是如果被韦帅望这样的家伙偷袭,那偷袭还是相当有威力的。冬晨郁闷地想,我同一个不练功夫的人动手,竟然被他占了便宜去。
冬晨叹口气,给冷若雪个手势,意思是,我得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若雪点点头。
冬晨看着若雪,欲言又止,他到底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暗箱】
冬晨站在书房门口,目瞪口呆。
从没见过如此彻底的破坏。
所有抽屉都被抽出来,抽屉底被划破,书柜被翻倒在地上,底子隔板全被撬开,几乎等于拆个粉碎。所有书都乱堆在地上,若干精装本的书皮还被划破,椅子全部腿朝上,靠背包的布都被划开,纸篓里的纸倒是全部倒出来一张张摊开弄平整了。墙上的画都扯下来扔在地上,画轴居然统统断成两半,墙上一道长长的刀痕,绕墙一周,终点处有一个大洞。
冷冬晨实在是震惊了,他震惊到愤怒,半晌才怒吼出来:“你这是干什么?”
韦行大言不惭地:“找暗箱。”
冬晨怒道:“什么暗箱,根本没有暗箱!”
韦行指指那个墙上的洞,叫帅望:“打开。” 冬晨与帅望上前几步,才看到,墙上那个大洞里藏着一个暗门,不太大,半米高,没看到锁也没有把手,帅望过去敲了敲:“铁的。”
韦行道:“废话。”要是木头的,我一拳就打开了,还用你。
帅望在那暗门边上敲敲,没有反应,推一推,“吱呀”一声,从暗箱底下缓缓伸出来个棋盘,一个围棋棋盘,上面摆着十几个黑子白子,帅望侧头,咦,开过明锁暗锁无数,还没开过这种锁。
冬晨则目瞪口呆,让韦大人到书房看看,居然看出这种效果,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看起来冷兰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的。
冬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暗箱,而韦帅望瞪着那盘残局发呆。
韦行则从一堆书里捞出个人,淡淡道:“你现在有话对我说了吗?”
冬晨闻声回头,只见韦行手里拎着个瑟瑟发抖的人,那人的衣服头发全像水洗一样,已经湿透,听到韦行问话,只是不住地点头点头再点头,看起来,好像生怕自己点头的次数不够,让韦大人误会一样。冬晨过去细看,是他庄子里的下人张和,是负责打扫书房的,他怎么了?
韦行手一拂,给那人解开穴道,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凄厉地惨叫:“不要不要,我全告诉你,别再折磨我!”
冬晨这才发现,张和被点中身上要穴,那穴道被封,就会疼痒难忍。看起来韦行是在离开这房间之前就点了他的穴道,可怜的家伙直痛了这么久。冬晨从没见过这样残暴的事:“张和?!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和再次惨叫:“少爷救我,少爷救我!”声音好不惨厉。
冬晨怒吼:“这是怎么回事!”
韦行道:“闭嘴!或者出去!”
冬晨怒道:“我不会出去!这是我的家!如果你要……”
韦行回过头看他,没什么表情,不过,很明显,他不打算再说第二次,如果冬晨不闭嘴,他就立刻让冬晨出去。
帅望道:“冬晨,来看看暗箱的锁!”
冬晨顿住,他也知道同韦行直接冲突的后果,他会被强行踢出这间屋子,而且以后会一直被踢出整件案子。冬晨站在那儿,沉默一会儿,权衡,他慢慢后退一步,然后,缓缓地走到帅望身边,帅望抬头笑:“他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他怕你妈妈。”
韦行正要开口审问,听这一句,不禁抬起眼睛,他那恶狠狠的目光,连冬晨都觉得后背有一种被烧灼的感觉,韦帅望却只是微微一笑,冬晨叹口气,唔,这小子确实有个强大的灵魂。
韦行低下头,继续以那种恐怖的眼神看着张和,张和抖得像筛糠似的,他颤声道:“我进来,就是为了找,刚才那张纸……”
韦行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纸?”唬我?你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想再来一次?
张和吓得直哆嗦,忙急释:“不不,不是白纸,上面有字,有字,只是你看不到。”
韦行侧头去看,妈的,刚才你说是纸,所以我随手一扔……
张和以颤抖的手,指着桌子脚边上一张纸,韦行过去把那张纸拣起来:“字呢?”
张和颤抖着道:“就在上面,可是看不到。”
韦行再一次恶狠狠盯住张和,张和慌乱地:“我用透明的药水写的字,我也看不到,可是那人能看到,他给我一瓶药水,让我用这个药水把我们老爷的信件文书都抄下来,然后,交给他,每一封,他给我一两银子。那天,我抄完这张,老爷进来了,我一怕,就把这张纸扔地上了,然后老爷把这张纸当白纸给收起来了,后来,我好不容易又找到它,结果老爷又进来了,我就把它贴在桌子下面了,我在外面,看见你,看见你砍桌子,所以,我想……”
韦行笑了,所以,你就想等我走的时候进来把这张纸拿走,呵,贼的眼神和平常人是不一样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韦行回头:“帅望,过来。”
韦帅望“唔”一声,心想,妈的,我又不是狗,过去看看:“什么?我光顾想那个棋局了,这张纸怎么了?”
韦行道:“据说上面有字。”
帅望闻闻,韦行怒瞪:“你鼻子认字?”
帅望无奈地:“我闻闻有没有怪味,好知道是用什么写的。”转头问张和:“你的药水呢?”
张和结结巴巴地:“扔,扔了!”
帅望问:“用的时候,有什么怪味吗?”
张和道:“好像,有点酸味。”
帅望道:“如果不是放坏了的话……你们这山上有紫罗兰或者石蕊花吗?”
冬晨道:“你是说可以治刀伤的那种石花?”
帅望道:“对,长在石头上的,地衣。”想了想,“放火上烤也一样。”
韦行不耐烦,一伸手夺过去,问:“多热?”
帅望耸耸肩:“烧开水的温度。”
韦行将纸放手上,片刻.纸上出现黄褐色字迹,冬晨走过来,从信的背面,勉强看到冷兰两个字,他一愣,快步上前,刚一伸手,韦行已将那张纸收了起来。冬晨沉默一会儿:“我能看看吗?”
韦行淡淡地:“与你无关。”
冬晨道:“那上面写着冷兰?”
韦行道:“冷兰的事,你等她自己告诉你。”
冬晨微微一愕:“你的意思是,冷兰有什么瞒着我?”
韦行淡淡地:“她会知道的,即使她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的,你等她告诉你。”
冬晨呆了一会儿:“那张纸……”
韦行叫张和:“谁写的,交给谁?”
张和道:“是,是老爷的信,我不知道写给谁的,我把所有我看到的信都抄下来,交给给我银子的那个人。他几乎每过一两天就会来一次。但是,老爷死后,他再也没来过。”
韦行瞪着他,愤怒了,妈的,居然有这么糊涂的间谍,我打死他吧。
张和看到韦行瞪眼睛,顿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我没说谎,是真的,少爷,少爷,你大慈大悲,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冬晨叹口气:“他不会杀你的。”
张和惨叫:“我宁可他杀了我,别让他再点我!”
冬晨沉默一会儿:“我没能力阻止。”
张和顿时泪流满面:“不不,少爷!我真的就知道这点!”
韦行一掌打到他头上,张和顿时安静了。
韦行回头问:“还没打开吗?”奇怪了,韦帅望从没这么慢过啊。
帅望淡淡地:“我知道怎么开,我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棋局,我一定见过。”他伸手把白子轻轻一推,暗箱轻轻“咔”的一声,门开了。
暗箱前放着一张卡片:“大哥,这些信,请你耐心看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韦行拿起来,轻声:“大哥?”
“哦,我想起来了,师爷摆过这个棋局,对,我一看见,他立刻就抹掉了。啊——”帅望想起来了,“这个暗箱,这些信,是给师爷的。”
沉默,良久,韦行道:“终于肯叫大哥了。”把那张纸片放一边,帅望道:“兄弟终是兄弟。”回手把纸片给冬晨:“看,你师父留给他大哥的信,不是给你们的,所以,希望你别介意,我们要拿走了。”
冬晨无奈地:“我不介意,要不要拆房?或者,拷打我?我也不介意。”快气疯了。
帅望微笑:“我尽量找机会。”
冬晨轻声:“如果你们最后,找不到一个答案,我会非常失望。”
帅望苦笑:“嗨,我发誓我没有恶意。”
韦行指指纸篓里的废纸:“看看这些,是不是也有字。”
帅望看看那些纸,心想,我可没那么多工夫浪费在这上面,把所有废纸都收起来,说一声:“我出去找石蕊。那个人,交给冬晨吧。”
韦行点点头,收拾了自己要的东西,开门,扬长而去。
帅望赔笑:“等一会儿我回来打扫,坏了的东西,我去买来赔给你。”
站在废墟中无限沮丧的冬晨,只得抬起头来苦笑:“你们每次查案子,都弄成这样吗?”
帅望笑:“不是,据我所知,冷家一向是先推理,推论出谁是凶手,然后找那人聊聊天,一直聊到那人主动坦白承认为止。不过这次我们推论出来的人物都是……不爱同我们聊天,我们又请不动的人物。所以,只得努力寻找真实的,无法推翻的有力人证与物证。”
冬晨一头雾水:“聊天?”
帅望微笑:“嗯,就是在某一段时间内,在某个地方,像我爹刚才同你们家下人进行的那种聊天。”冬晨瞪视,帅望叹口气,拍拍冬晨的肩,“社会黑暗面接触得太少,不是你的错。”
冬晨哭笑不得:“这叫什么屁话!”
帅望道:“我师父把冷兰留下,就是不想我们同她直接冲突,你师姐会发疯的。而你师姐没坚持回来,我想,她也不想面对这种冲突,她是一个很激烈的人,她自己也知道,她会回避这种冲突。聪明人。”
冬晨瞪着韦帅望:“呃,我不觉得。”
帅望道:“你看我们查得多困难,你们家里没一个肯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我们不但不能强行询问,还得态度和蔼,连单独询问都不行,这样的案子,给你,你也查不出来吧?”
冬晨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我等着你们的结果。”
帅望笑,讲得通道理,这就是聪明人。
【验尸】
帅望在后山石头上找到石蕊,从石头上刮下来,放到袋子里。看到不远处人影一闪,帅望跟过去,那人回头招手,不是别人,正是韦行。
两人一路前行,韦行沉默。
帅望问:“你看了那些信?”
韦行缓缓道:“你师爷的信,我怎么会看。”帅望忍不住笑了。
韦行瞪他一眼,沉默一会儿:“漆封不是蜡的也不是漆的。”
帅望再次喷笑:“我回去看看。”唔,要是蜡的或者是漆的呢?
韦行有点郁闷,这臭孩子不务正业,居然还有理了?看他得意的,还我回去看看!
棺材已被挖地道的人搬到林子深处的小屋里。那几个人有点紧张:“棺材你们拿走,不能在这儿开。”
韦行拿出一只银锭,足有二十两重,放到桌上。
那几个人沉默一会儿:“放院子里开棺吧?”
棺材刚一打开,一股恶臭已经扑出来。帅望与韦行早先用湿布蒙住口鼻。
但在边上旁观的那几个人,立刻就受不住了,纷纷夺门而逃。
父子两人都拿出匕首来,先讨论一下:“胀得像巨人一样。”
“证明不是中毒。”
“唔,中毒部位腐烂程度会有不同。把衣服全解开看看。”
全身都是肿得发亮的黑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皮肤颜色,面孔也肿得老大,眼睛突出,舌头肿得堵住整个嘴,已经快要伸出来了,帅望叹口气:“我希望我死了,直接烧成灰。”
韦行瞪他一眼:“少放屁,快动手。”
尸体胀得太大,衣服早已脱不下来,韦行两三下把衣服划开,露出了身体。帅望道:“肚子那儿发绿,而且膨胀得最厉害,证明吃的东西也没毒。从已经挤出体外的大便来看,肚子里的内空物发酵正常。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帅望沉默一会儿,他有点恶心。
帅望很小心地把一根小手指粗细的木棍缓缓插入伤口。然后微微诧异了:“这个,哪种招式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啊?”棍子是垂直地面的,也就是说,当时对打的两人,面对面,剑是水平着出去,而且刺中身体正中。
韦行道:“除非他站在那儿等着人刺他一剑。”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端正?
帅望道:“那就是说……”
韦行道:“那一掌是先打的,这一剑是后刺的。”
帅望手握木棍,做个下刺的姿势,看看韦行,韦行点点头,嗯,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姿势,也可能是凑巧,但是,这个姿势的可能性最大。就是说,当时冷飒已经倒地,这一剑是向下刺的,所以那么端端正正与身体垂直。如果这样的话,就是背后偷袭一掌夺去冷飒的反抗能力,冷飒倒地,又一剑刺死了他。
可是,冬晨见到活着的冷飒。就是说,这一剑当时没有立刻让冷飒死去。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再补上一剑?如果说事情太急的话,可是冬晨当时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见到,可见,还是有再刺一剑的余地的。甚至,当时这一剑,就不应该刺在这个位置。
凶手犹豫了吗?
帅望把那木棍拔出来,棍子上全是黑色黏稠样的东西,韦行皱皱眉:“淤血。”
沉默一会儿,划开尸体的胸膛,左右分开:“淤血,奇怪,按这个伤口位置,血应该不会淤积在这儿。”
帅望道:“在血刚一喷出来时,有人就尝试按压伤口止血。”两人对望,同时想起冷兰的血衣。
扒开内脏,肺部被洞穿,这一剑是致命一击。
切开后背肌肉,肌肉损伤已无法辨认,帅望把有损伤的三节脊骨取下,放到盒子里:“这个得把外面的腐肉去尽。”三节骨头中的两节已经完全断开来,帅望轻声道,“奇怪,这么大的力量,难道内脏竟一点也没受伤吗?”虽然内脏腐烂得厉害,但仍可看到是一个完整的器官,上面并无被打碎过的痕迹,也没有严重的淤血。
韦行挥掌,手掌击在斜靠在棺材上的那根木棍上,木棍没动,帅望伸手一碰,那根棍子断为两节。帅望皱眉:“可是,冷家没有这种功夫啊!”这一掌,在内功的运用上,类似中原一套大名鼎鼎的掌法——降龙十八掌里的“亢龙有悔”。
它的原理很有意思,强调最后的“悔”字。就是说一掌打到人身上,会快速地收力,其目的并不是给人体造成大面积损伤,而是把伤害控制在有限的部位,但这个部位的损伤将是非常之剧烈的,当位置正确时,这样的一掌可能造成更大的杀伤力。
【血衣】
帅望道:“我看我们应该先去洗澡。”
棺材钉好,送回坟墓,农人在那儿把地道土往回填。
帅望与韦行还是觉得——臭。手里拿的盒子包了一层又一层,还是臭。韦帅望终于英明地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然后得出结论,他们得去洗澡,否则的话,就得解释,这一身臭鸡蛋味是哪来的。
山后不远处有个水潭,韦行向人要了口锅,在水边,开始煮骨头汤。
帅望偷偷跑回庄子,拿了两件衣服,一开门,冷若雪站在门口,帅望吓得“哇”一声,糟了,被人堵了个正着。
没想到小雪妹妹比他还受惊吓,手里的衣服都掉到地上。
帅望低头拾起,烧了一半的血衣!他抬头:“嗨,谢谢。”
冷若雪沉默一下:“告诉冬哥哥,我走了。”
帅望一愣:“什么?”雪儿回头一笑,帅望把血衣扔到行李里,转身追去过,“喂喂,你去哪儿?”
然后发现雪儿妹妹一身劲装,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帅望愣住:“你,这是……”
帅望拿着衣服,跟在美女身后:“你要去哪?”
冷若雪笑笑:“不知道,天涯海角?”温婉的小脸上一丝凄凉。
帅望问:“你不想再见到你师兄?你妈妈?”
雪儿垂下眼睛,许久:“不管那件血衣证明什么,我都无法再面对他们。”
帅望愣住,她向他们告发了自己的姐姐,如果冷兰是凶手,冷兰因她而获罪,她无法面对自己的亲人;如果冷兰无罪,她诬告了自己的姐姐,更无法面对亲人。帅望沉默一会儿:“我可以说是我自己找到的。”
冷若雪微微牵牵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虽然,你看上去……”沉默一会儿,“我也不想骗他们。”她再次抬起那双大眼睛,美丽的眼睛,像天使般纯净,“如果真的是姐姐……”大眼睛里渐渐盈满泪水,她同她一起长大,不管她喜不喜欢姐姐,她无法承担姐姐因她而死,如果冷兰不死,她也不愿看到杀父之仇,永不可报。如果不是冷兰,她用猜疑将十几年姐妹之情终结,她没脸再见家人。良久:“不论结果如何,我不会再见冬哥哥。”她可以想象别人会怎么想:那女孩儿对她师哥有企图,所以告发自己亲姐姐。
帅望瞪着她:“雪儿,因为无法面对?你可以解释!他们会明白的!这里是你的家,只是因为无法面对,你就不要它了?”
冷若雪转过头,看着帅望:“我可以解释?”眼里泪珠越来越大,她微微垂下眼睛,泪珠滚了出来,她轻轻摇头,“我不用解释,我没有做错。只是……”只是亲人不会因为你做得对就原谅你,也不会因为你做的错就不再爱你。家不是讲理的地方。
雪儿微笑:“如果你的家人把你大义灭亲了,你会因为他做得对,就原谅他吗?”
帅望呆住。
雪儿道:“我必须这样做,我不能让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可是……”雪儿泪流满面,“我父亲死了,我妈妈很伤心,死者已矣,她不会希望再失去一个亲人。冬哥哥——如果我姐姐死了,他会更加痛苦。可如果我走了,他们也许还会牵挂我。也许,我离开,家还在这儿,但如果我留下,他们都会恨我,没有家人,还有家吗?”
帅望呆呆地,看着雪儿转身离开。他没有追。四年前,他与得了白剑的黑龙口角,互相侮辱之后接受黑龙的挑战,比剑时,使巧计杀了黑龙。师父说,如果你坚持这样做,你就同你父亲走吧。
暴怒的韦帅望竟然真的要离开,只不过,他要离开冷家。他父亲拦他,被他迁怒,虽然那一箭并没有真要伤韦行,韦行却失手捏碎了他的手腕。
帅望承认,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年幼无知。可是内心深处知道,那件事,已经成了永不愈合的伤口,或是伤口里的沙子。
帅望看着远去的冷若雪,这个柔弱的小女孩儿,多么勇敢。
他不敢走。
如果离开,师父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也许,不管遇到什么,我应该留在父亲身边,也许,对于我这样的脾气,像我这么懒散、像我这么刻薄、像我这样心胸狭窄、像我这样骄傲固执的人,正适合我爹的鞭子。
也许我根本不配人家好好对我吧?也许,我根本不配得到人家尊重吧?
韦行把石灰加进锅里,好让骨头快点烂熟。抬头看到韦帅望如丧考妣地拎着两件衣服过来,衣服已经拖在地上,不禁怒问:“怎么了?”
帅望一惊,抬头,愣了一会儿,才道:“若雪把血衣送来了。”韦行“唔”了一声,继续看着韦帅望,帅望垂下眼睛,沉默一会儿:“她说她无法面对家人,她走了。
韦行也微微吃惊,想了想:“那小孩儿功夫不错,不会出事的。”
帅望苦笑,尽管韦大人自己为情所困,可是别人的感情问题是不存在的。
骨头煮着,父子俩脱了衣服跳下水,韦帅望当即大叫:“哇,真他妈凉,冻死我了!”
韦行早对韦帅望的放肆不满,听他满嘴脏话也不多言,伸手把韦帅望扔到水潭中央,直按到水底下去。
韦帅望的惨叫声,顿时变成一串气泡。
韦行一松手,水底下的韦帅望,简直像只快艇似的,惨叫着咆哮着直扑到岸上去。
哆哆嗦嗦的韦帅望紧握双拳,发出一声长嚎,然后怒吼:“你这个老……老……”到底不敢骂出来,只是咬牙切齿。
韦行若无其事地,自顾自擦洗。
韦帅望在岸上恶狠狠地设想,意淫良久,到底不敢动手,只得无声地骂骂咧咧地自认倒霉,跳下水,在水浅的地方,水温勉强可以忍受,帅望小心地谨慎地一边提防着韦行,一边洗去一身恶臭。
【结案】
韦行右手箭伤未痊愈,洗到左半边时,微微迟疑,看了帅望一眼。帅望假装看不到,幸灾乐祸地,哼。
韦行等了一会儿,也不出声,接着洗别处。
帅望大乐,好啊,我等着,看你能表演个杂技不。
结果韦行全身洗完,右手抓起湿毛巾就要自力更生,直当伤势不存在。
“叫我一声你会死啊?”帅望真的无语了,伸手,“给我。”
韦行迟疑一下,帅望瞪大眼睛:“怎么?”你真那么有气节啊?神经病。
韦行是觉得很别扭。虽然平时也有下人伺候,可是韦大人没觉得下人是人啊,他可不习惯别人同他离得这么近。
韦行扔下手巾,喃喃一声:“没怎么。”
帅望给韦行的手臂抹上胰子,揉出泡沫,然后把汗毛拉直,帅望大乐:“呵呵,长毛象。”
韦行看着自己手臂上被揪成一个个金字塔样的沾满了泡沫的汗毛,眨眨眼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维护自己做为父亲的尊严,又不把韦帅望拍成个刺猬。
可怜的韦行毫无抵抗地站在那儿,被韦帅望肆意凌辱:“难怪你不冷啊,你比我多穿件毛皮大衣呢。”哈哈哈。
韦行悻悻地抬手,把手臂上的泡沫抹了韦帅望一脸,帅望大笑后退:“喂喂,别传染我。”
韦行瞪他,哼,你才不会被传染,你亲爹长得像丫头似的……
韦行洗完,见帅望开始追鱼,皱皱眉:“过来!”
帅望意犹未尽,可是老大发话,他也不敢迟疑,游回来:“干吗?”
韦行怒道:“快点洗!”
帅望道:“我洗完了!”
韦行瞪他:“我怎么没看到?后背洗了吗?头发呢?”
帅望在水里扎个猛子:“洗了。”
韦行气,把韦帅望拎过来,然后就明白帅望为啥不洗后背,背上鞭痕已消肿,一道道呈青黑色、黄褐色,可是抽破了皮的地方,结了痂,快被水泡开了。
韦行沉默一会儿:“别玩了,擦干上去吧。”放开帅望。
帅望答应一声,一只手猛地从水里抓起一条鱼来,大笑,那鱼一扭,滑溜地从他手里跳出来,帅望再抓再抓再抓,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韦行一巴掌打飞:“滚上岸去!”
帅望悻悻爬上岸,看吧,他放个屁,你晚一分钟接住,他就爆发了。
韦行也同样悻悻,妈的,从来没人敢让老子把一句话说第二遍,怎么到你这儿就不灵了呢!
父子两人以相同的长脸,相同的愤愤表情换上衣服,怒目相对。然后同时发现,咦,真他娘的,他居然也生气呢?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锅里的骨头也煮得差不多了,捞出来自然冷却一会儿,帅望动手剔骨头。筋肉去净,三节骨头平放,伤痕一目了然:“被打中的是中间那节,看这伤痕,四条裂痕交汇于此,所以,这是中心受力点。爹,同你刚才打的那掌很像啊,不是你干的吧?”
后脑勺挨一巴掌,韦行瞪他,你不挨揍皮会痒是不是?
韦帅望恼怒,妈的,老子有没有言论自由了?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把骨头里的骨髓也取出来,虽然都已发黑变色,还是可以看到中间那节曾经淤血。
韦行道:“奇怪了,如果这一掌不是正好打在脊骨上,爆发点这么浅,难道是专门给人松松皮肉的?”你想啊,要是换个地方,岂不是顶多让人皮肉肿两天。再说,“亢龙有悔”那个“悔”字,也是有限度地收力,内力离自己手掌不到一寸才爆掉,再近一点,不是把自己手掌炸断了?什么样高手什么样的自信玩这么凶险的游戏啊?
真的内力运动如此自如,功力似乎不止如此。
帅望沉默一会儿:“你想得太复杂了,简单点,也许这根本不是技术问题。是打这一掌的人后悔了。”
韦行瞪了一会儿眼睛:“如果那样,那他可该悔吐血了,如果他不收力,以冷飒的功力,这一掌未见能打死他。”
帅望道:“收力了,也没打死。”
韦行道:“打断脊骨,同死了没两样。”
帅望道:“可是杀死师叔爷的,不是这一掌,是那一剑。”
韦行道:“那一剑,太难查了,是个人就可以刺那一剑。”
帅望道:“打了一掌的人后悔了,刺了一剑的人,也后悔了?可是,那一剑,如果是冷飒倒下才刺的,可不是冲突中脑子一热刺的啊。所以,我觉得这一掌与那一剑,不是一个人干的,给他止血的,应该是打了一掌的那个人。而刺他一剑的是另一人,那么,打了一掌的那个人,知道谁刺了他一剑。”
韦行点点头。
帅望道:“打在这一节上,以正常人出掌的习惯,手掌与肩平行,凶手大约比冷飒略矮二寸。”
韦行拿起第一节骨头,翻过来,骨与骨相连的接触面上,微微有一点痕迹。韦行伸手抹一抹,是一个压痕。韦行给帅望看看,帅望拿起下面那节骨头,下面那节骨头接触面很光滑,但是骨头是在这两节间断开的。所以,骨头的上表面受压,下表面受拉,那么——
韦行道:“力量从下往上,不是平击出去的。”
帅望愣了一会儿:“那个,就比较难判断他是个矮个子,还是蹲着马步了。”
韦行瞪他一眼:“你见过偷袭的还先扎个马步?”
帅望只得道:“哦,那就是个子矮一点了。”
韦行道:“差不多冷兰那么高。”
帅望道:“还不能断定是冷兰啊。”
韦行道:“冷家男人没有那么矮的。”
帅望气得:“师父就那么高。”
韦行道:“他没离开过冷家。而且你师父要收力就能收力,不会搞成这样。”
帅望道:“唔,功力也同冷兰差不多,是吗?”
“奇怪,她是怎么得手的呢?”帅望沉默,韦行道,“冷飒当时,是背对她的,也许冷飒刚转身,也许……”也许有什么事分神了。
既然有第三个人在场,分神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可是,即使如此,冷兰的功夫依旧高得让人诧异,在她同龄人中,可以偷袭冷飒成功的几乎没有吧?
帅望道:“我们回去看看那件血衣吧。”
韦行点点头,迟疑一下:“你后背,得上点药吧?”
帅望扬起一边眉毛,哦?我长到这个年纪了,你再表演你的关怀好像晚了点吧?不过,他还是慢慢地笑了,什么也没说。
血衣的前襟,大半已被烧掉。
帅望与韦行把衣服展开,细细看每一块血迹,多数血迹都是喷溅状的,帅望叹口气:“看情形,冷兰当时是把狼头当大白菜切来着,可怜的狼啊。”
韦行拎起衣领处残缺的一角:“这块,是血,还是烧糊了?”
帅望起身四望,取个杯,加盐水,把衣领剪下一块,扔进去,泛出淡褐色血迹,帅望道:“血。”
韦行把那块衣领举起来,对着阳光,沉思。帅望道:“别处的血迹都是一头大一头小,是喷溅上去的,这块血——”
像是沾上的。一小块,上浅下深,像是从高处流淌下来的。帅望道:“应该是血喷到她脸上或者脖子上,然后,流下来……”
韦行缓缓道:“以冷兰的功夫,会让狼扑到那么高吗?”
存疑。然而不能证明任何问题。
帅望翻冷兰的袖子,那是个家常穿的衣服,微微宽袖,袖子上有几滴血,袖口处也有血。帅望轻声道:“看这个,这个血迹比较有意思。袖口的下半边一圈,一边多一边少,右边袖子里子的血比表面的血渍更清晰,而且有流淌痕迹。
帅望拿块布来,叠上,在上面倒上墨汁,右手按上去,左手按在右手上,片刻,抬起手:“看,同冷兰袖子上的血迹一样。她不会把手按在狼身上给狼止血,是不是?”
韦行点点头:“想不到,那孩子不像那样的人……”缓缓叹口气。当然韦行不喜欢冷兰,作为刚硬的大男人,他当然喜欢温婉女孩儿,像小小雪儿一样,温和娇怯,却又有头脑。
帅望悲哀地道:“她也许……”
韦行道:“也许根本不认为是自己杀了人。如果刺那一剑的是我师父,看到弟弟被自己女儿打成废人,我很理解他的反应。”一个已经废了,为了救另一个,杀了废人,解除他的痛苦。
韦帅望斜他一眼,无语。
韦行道:“可是,冷兰至少要给他一个理由!”
“可能是这样,师爷同师叔爷的老婆说话,被师叔爷发现,师叔爷很生气,可是,我想他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去质问他哥哥为什么跑来同他弟妹说话,所以,他离开后碰到冷兰,一言不和,拿冷兰出气,大打出手。或者,说了什么非常难听的话,冷兰一怒之下给了他一掌。对,那一掌之所以从下向上,是因为冷兰刚爬起来,一跃而起,借一跃之力打出一掌,力量正好是向上。而冷飒只觉得冷兰爬起来了,没有留心,他或者,听到师爷的脚步声,也许……”帅望沉默一会儿,“他被冷兰打到,冷兰发现自己这一掌会重伤他,立刻收力,结果却造成更可怕的后果。师爷赶到,看到冷飒倒地,一检查就知道冷飒已经永远不可能挪动四肢。可是冷兰虽然是失手,这种犯上行为,不会被原谅。既然冷飒已经废了,他何不给他一个解脱?”
帅望瞪着眼睛,仿佛看到那一幕,半晌道:“他给了冷飒至命的一剑,可是,还是手软了,冷飒没立刻死,冷兰扑过去给他止血,然后,冬晨追过来。冷秋看到冷兰身上的血迹,把冷兰带走,教冷兰如何掩饰身上的血迹,然后,他承担杀人罪名。”
韦行点点头:“冷兰根本就认为是我师父杀的人。所以,理直气壮。不过,她也心虚,所以并不愿意我们来查。”
帅望长叹一声:“结案。”
帅望替韦行写结案报告,写完之后,韦行道:“把所有也许或者可能都去掉,只写事实与检验物证得出的结论,用不着你推理。”
帅望愤愤。
韦行沉默一会儿:“你来查案子,是要查事实。别让人觉得你带着自己的偏见,有意误导。推断出结论不是你的事,如果别人认为你的推断有失公允,会连物证的可信度都打折。”
帅望一凛,这才想明了,如果师爷看到这份充满推论的报告,可不会觉得他聪明,只会觉得他欠揍,或者找死。
帅望点点头,老老实实回去重写:物证一、物证二,上面有什么什么,从此物证本身得出的结论;人证一、人证二,口供什么什么。
韦行表示满意。
【动机】
冷兰来至韩青的书房,韩青缓缓把信扣在桌上,他抬头,凝视着冷兰,冷兰觉察,疑惑。
韩青问:“冷兰,你父亲死那天,你在打猎?在猎什么?”
冷兰道:“没猎什么,遇到狼了。”
韩青问:“那些狼呢?”
冷兰瞪着他:“死了。”
韩青道:“我是说,你杀死那些狼之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没挪动它们的尸体?”
冷兰疑惑地:“没有啊,怎么了?找不到了?被别的动物吃了吧?”
韩青问:“那么,你摔倒过吗?”
冷兰犹豫地轻轻摇摇头。她终于觉得出不对了,眼睛慢慢地盯住桌上那封信。
韩青沉默一会儿,终于问:“那么,你袖子上沾的血,是哪来的?”
冷兰半张着嘴:“沾的血?”莫名其妙,沾的血?有吗?什么意思?
韩青点点头:“冷兰,如果你遇到狼,袖子上溅上血是有可能的,虽然可能性很少,会从剑柄流淌到手腕上一些血,但是,如果你没动那些狼,也没摔倒在血泊里,你的衣袖内侧,怎么会沾血?两只袖子对应的位置,都有血。”
冷兰沉默。
韩青缓缓道:“溅上的血,与沾上的血,是不一样的。狼血,与人血也是不一样的。你袖子上,沾的是狼血吗?”
冷兰嘴唇颤抖:“那件衣服……”
韩青道:“被人从火中抢出。你袖子上的人血,是怎么沾上的?”
冷兰怒道:“你管不着!”就要转身离开。韩青静静地看着她,冷兰忽然自这沉默中感受到比刚才的句句逼问更大的压力,她忽然明白,如果她离开,就再没有沟通与商量的余地,她必须准备好做掌门大人的敌人。
韩青问:“是你父亲的血?!”
冷兰伸手揭起桌上的信,原来是一份报告:证物一,血衣,得自冷若雪处;证物二,尸骨。韩青抬起手,要阻止,又放下。那孩子脸上,有一种哀伤的表情。这种情绪应该是有利于她招认的。
死因:脊骨钝器击打伤,脊骨断裂,脊髓严重损伤。胸前利器贯穿伤,肺叶贯穿,窒息失血致死。
冷兰看不下去,缓缓放下,慢慢闭上眼睛,睫毛颤抖,鼻尖泛红,片刻,轻声道:“我杀了他!”
韩青微微松口气,尽管所有证据指向冷兰,但是不能证明是冷兰。他问:“你打了他一掌?”
冷兰点点头:“对,是我打的。”
“是那一剑杀了他。”冷秋微笑,站在门口,“我还是来晚了。”他应该先警告冷兰,不要同韩青谈论任何关于冷飒的事,晚了一步。
冷秋微笑:“我说的对吗?是那一剑杀了他。”
韩青站起来,沉默一会儿:“我明白师父的抉择。”
冷秋淡淡地:“什么抉择,是谋杀。”
韩青沉默。
冷秋把那份报告拿起来,看一遍,良久,回头问冷兰:“他平日对你如何?”
冷兰沉默,可是那双固执地盯在半空的目光,缓缓地滑到地面,好吗?不太好,他讨厌她,可是,他到底是父亲,偶尔她也能从冷飒板着的脸上看到赞赏目光。这么多年,她以他的目光与标准来评价自己。
冷秋问:“你并不想杀他?”
冷兰咬着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谁,就是那个我不得不叫父亲的人,那个愚蠢无能自大的家伙,否定我的努力,不屑我的成就。他厌恶我,他从来不喜欢我,如果他只是个陌生人,我一点不介意他厌恶我,可是
可是他自称是我父亲,我也叫了他这么多年父亲,从我记事起,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苍蝇!
这些年来,他不住地告诉我,我自私、自大、目中无人、狂妄、愚蠢、性格古怪,除了宠坏了我的母亲,没有任何人会喜欢我,没有任何人能容忍我。即使我尽量沉默,即使我尽量躲开所有人,即使我不敢同陌生人交往,即使我把自己看低到不配存在,也不能改变他的看法。
他甚至试图抹杀我在剑术上的任何一点成就,就好像他这些年瞎了聋了变成白痴了,看不到我已经开始一剑一剑逼得他后退。
冷兰握紧拳,我真的很想杀他!
这个恶心的人,甚至,甚至对我有那种不该有的想法……
他配做我父亲吗?
冷兰眉头微皱,可是……可是他倒下去,看着我眼神,让我觉得像噩梦。我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愿意用生命里的一切,换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冷秋看着沉默的冷兰,微微皱眉:“她是有原因的。冷飒……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她还念在父女情份上没下杀手。可我觉得冷飒该死,是我杀了他。”
韩青惊骇地瞪大眼睛:“什么?不可能!谁告诉你的?”
冷秋道:“他对冷兰……”冷秋微微顿住,不想再说下去。
韩青看看冷兰惨白的脸,看看冷秋,良久道:“冷兰告诉你的?冷兰,是真的吗?”
冷兰沉默,眼圈通红,热泪盈眶,表情仍旧冷硬,她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冷秋道:“冷兰什么也没说。我听到他们争执,冷兰骂他无耻,说他是色狼,说他不配做她父亲。我也很吃惊,可是冷飒没否认,只是转身离开。”
韩青震惊地站在那儿,不,冷飒不是那样的人。如果冷秋说冷兰告诉他冷飒污辱了她,韩青几乎会认定冷兰说谎,但是,冷秋说冷兰什么也没说,冷秋是偷听到。
既然冷飒没有否认,至少曾有事发生,韩青不相信冷飒是那种人,他相信一定事出有因,可是醉酒与意识不清都不能否定冷兰受到的伤害。只要冷飒承认有事发生,在这件事里,他就应该判冷兰无罪。
沉默一会儿:“我会处理这份报告。”
冷秋点点头。
于是,这份调查报告,就进入了冷家机密档案中,上写五十年后解密。当然了,一切证据也被封存,如果以后有其他证据出现,证明情况并非如此,此案仍会再一次进入司法程序。
冷秋当然更希望销毁一切证据。
不过他也知道韩青对此事存疑。
内心深处,他也怀疑,冷飒真有那么糟糕吗?昔日那个喜欢跳着脚怒吼的大头弟弟。还有冷飒中剑时,看着他的目光,那样悲哀,还有怜悯,他好像,在可怜杀掉他的人,他闭上眼睛时,眼角有泪。
他什么也没说,也许内心深处,他也想把一切封存,等待未来的真相。
与此同时,韦帅望与韦行也前往京城。
小韦在韦行的怒吼声中叹息,这个人真是讨厌啊讨厌啊!不过,我还是希望他活着。好好活着。同时肚子里默默想:当然最好是离我远远地好好活着。
“第七届今古传奇武侠文学奖”、“第三届今古传奇武侠图像奖”参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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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行为何叫“镖”行?
任语桥
镖行者,保镖行业也。武侠小说里从来不乏关于这个行业的描述与情节。那有没有好奇的读者会想,为什么镖行要叫“镖”行,而不叫“保”行或“护”行呢?
“镖”在旧小说中称之为金镖,有“金镖压绿林”之说,其实金价高而质软,绝无用之制造武器的道理。金、斤二字同音,金镖其实就是指斤镖,因为镖轻了杀伤力太小,一斤一个较为适合。因此实际上镖带多了是很笨重的,并不为镖师所偏爱。不过镖行之所以被称之为镖行,确实和镖这种武器有关。据说镖行最开始出现时,镖师的车上放着的武器中,最醒目的就是短矛。一排排的短矛矛头朝上立放着,以便于遇到贼匪拦路时迅速出击,这种武器被称为“飞矛”,但由于矛头类似镖的形状,所以世人又称之为“飞镖”。久而久之,世人就把原始镖师的小推车称之为镖车,车上的小旗称之为镖旗,镖行的名称也就确立了下来。还有一种说法是:“镖”是指镖师所护送的财物银两,所以镖行的人管外出执行任务叫“走镖”;把财物银两被贼人抢去称之为“丢镖”:贼匪们管抢夺镖师护送的财物叫“劫镖”、“夺镖”。这两种说法应该是有一定的内在联系的,它们结合起来,就是较为完整的释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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