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二当家(二)
和敬沂
出题人:李亮
释题:忠诚与野心,能力与际遇,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如何自持方不负侠名?
入围选手:和敬沂,男,19岁,金牛座,就读于湖北大学,小学起凄武侠。
入围理由:构思巧妙,文字简洁有韵味。寥寥数语,机锋毕现,古龙腔调十足。
“燕北有个三宝堂,名气说来响当当。
三宝堂里有三宝,谁见谁遭殃,两眼泪汪汪。
爹见没有爹,娘见没有娘,谁见谁遭殃,眼泪如米汤。”
三宝堂的胡大掌柜有一张圆圆的脸,一个圆圆的鼻子,再加上一个圆圆的身体,活脱脱一个大肉球,让人看了想不笑都难。但你若真的敢拿他开玩笑,那我保证你从今以后都笑不出了,因为无论他用三宝堂里哪一宝来对付你,你都不可能再笑得出来了!死人是不会笑的。
三宝堂的第一件宝贝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网,但当它罩住你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想了,被网住的人通常想的都是怎样让自己死得更快。
第二件宝贝是叫做“凤凰展翅”的暗器。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多大威力。因为见识过的人,都死在了此暗器之下。
而三宝堂最重要的一件宝贝却是一个人。是人称“千里飞云”的胡大掌柜?传说他的轻功已不在当年“盗帅”楚留香之下,能如“神行太保”戴宗一样日行八百里!若不是胡大掌柜,莫非是有“神机妙算”之称的二当家楚戈,再不然,难道是人称“追魂寻影绝命”的三当家崔绝?没人知道!
胡大掌柜此刻的脸色极其难看。
可这屋里还有一个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一个死人!
死者的致命伤在左胸,二指宽的一道剑伤,入胸一寸七分,刚好是致命的深度。他的脸上还保持着死时的表情,惊讶,怨毒。
胡大掌柜忽然开口道:“想不到天香堂居然有如此高手!”“不,不一定,”楚戈想也不想就回答,“天下间绝没有人的武功高到能从正面如此轻松地刺杀陈近北,而且不留一丝痕迹!”
的确,能够总领三宝堂江东四舵的绝非普通人。纵是昔年西门吹雪复生也不可能从正面只一招就要了他的命!
“那会是谁?”胡大掌柜皱紧眉头道。楚戈沉吟良久,缓缓道:“那人多半与他十分熟识,熟识到让陈近北丝毫未防备来人。”胡大掌柜低头不语,良久,忽道:“近北武功高强,对本帮一直忠心耿耿,若说最想除掉他的就是天香堂了!可是天香堂内又怎会有人与近北熟识?”
两人对望一眼,对刚才的推断都有些暗暗心惊,若再推理下去,恐怕只有一种可能——三宝堂内有奸细!
三宝堂纵横燕北十余年,据说整个燕北有十分之一的产业都属于他们。这些年来,从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八个月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神秘的天香堂。他们在八个月里迅速崛起,无人知道这个组织有多精密、多庞大,而天香堂的大龙头更是神秘莫测。但神秘的天香堂有一点却做得很直接,那就是与三宝堂势不两立!
一开始胡大掌柜还不以为然,一个大的帮派如果没有挑战也会生锈、困乏。可这一次,胡大掌柜却发现自己错了。天香堂显然是蓄谋已久,每次对三宝堂的攻击都直击要害!八个月里三宝堂的损失颇大,更重要的是三宝堂的威信大打折扣。
胡大学柜其实一直都怀疑三宝堂内有奸细,因为他相信即使是孔明复生也不可能将三宝堂调查得如此彻底,同时又将他的每一步都算得如此精确。而这次陈近北的遇刺虽然损失惨重,却也让胡大掌柜心里有了底。有时候胡大掌柜甚至还觉得,陈近北的死其实还是挺值得的。
白鸽堂三日前飞鸽传书,已找到天香堂总舵,是在极西一个环山傍水的小镇上。但除此之外,对方人数、具体位置等都还未查出。可胡大掌柜已不能再等下去。三日之间,胡大掌柜已从各地分舵调来人手、物资,准备一举攻破天香堂!
“大哥,这次目标隐蔽,情报又不完备,危险太大,还是让我去吧”楚戈道。胡大掌柜眉头紧皱,良久方道:“此事凶险,我又怎好让二弟轻涉险境……”楚戈忙道:“大哥放心,定当不负所托”楚戈缓缓退出门外,背向胡大掌柜的一刹那,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小镇,长街。街上有各样的店铺、各样的小贩、各样的行人。一个摇铃的货郎正停留在一家糕饼店前面,一个白发的老妪正站在货郎的推车前,准备去买点针线: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正站在老太太身后偷偷地看车上的胭脂花粉;糕饼店里的年轻伙计,正站在门口看这个衣服穿得紧紧的小姑娘;一个挑着担子卖花的老头,正跟另一个卖花的小伙子吵架抢生意;不远处的街边,几个要饭的正围住几个穿红戴绿的胖太太讨赏钱。
他们都很着急,来到这里已经五天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查到。这个小镇没有丝毫异样。他们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三当家的情报出了差错。
他们就是跟着二当家一起来到这个天香堂秘密巢穴的三宝堂精锐。他们也是摇铃的货郎,糕饼店的年轻伙计,卖花的老头和小伙子,以及正在要钱的乞丐。但无论多么神机妙算的人也有失算的时候。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但就在那一瞬间,他们才明白,就算再怎么不相信,该来的也总是要来。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慈祥的白发老妪,忽然用刚买的针,刺瞎了摇铃货郎的眼:那个害羞的姑娘忽然凌空飞起,一脚踢碎了年轻伙计的喉结,卖花的老头和小伙刚从担子中抽出一双峨嵋刺,两人的喉咙就全都被人用钢索套住,要饭的乞丐也自然已死在那几个胖太太手上。
一切戛然而止。长街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黄昏。每一天都有黄昏,但却没有一天的黄昏是完全相同的。这正如每个人都会死,死也有很多种,有的人死得壮烈,有的人死得卑贱。
楚戈至少死得并不卑贱。
现在夜已深。阴森森的灯光,照着胡大掌柜苍白的脸,看起来也像是个纸人一样。四面挂满了白布挽联,后面堆满了纸扎的寿生楼船。
晚风萧索,烛光闪烁。崔绝不知在棺材旁跪了多久,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长跪不起改变不了任何事,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在死前还能做些什么。
胡大掌柜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我的意思,只是那么多死去的弟兄都在天上看着我,我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夜色已降临,笼罩着大地。一阵冷风吹进灵堂,纸人在风中摇摆,仿佛活了一般。胡大掌柜的一双手臂已如双翅般展起,姿势奇特而怪异。凤凰展翅!一个美丽而可怕的名字。没有人能够形容它的美丽,更没有人能招架它。崔绝也不能。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一团跃动着的火!一只神秘的巨禽从火中缓缓出现。凤凰!那一定是凤凰!
崔绝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夜更深,风更冷。不知道什么时候,灵堂里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丧服,头上戴着覆面的斗篷。夜来吊丧却既不下跪,也不磕头,甚至连瞧都不瞧一眼棺木中的人,反而盯着崔绝的尸身不住冷笑。
胡大掌柜问道:“你是谁?”夜行人阴恻恻地笑道:“大哥,你不认得我了么?”他除下斗篷,露出一张与棺材中尸体一模一样的脸!胡大掌柜大惊,这世上怎会有两个楚戈?
“你一定很想知道棺材里的是谁吧。他叫楚歌,燕赵悲歌的歌,”楚戈的声音忽因激动而嘶哑,“他是我的孪生哥哥!”“那你……为什么这样对他?”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从我懂事起我就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同时出生我却处处不如他!难道我注定永远要低他一等?”楚戈的语气已近疯狂,“十四岁生辰那天,我们第一次喝酒。我乘机将他灌醉,废掉他的武功,把他囚禁起来。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用得上他。可除掉了他,却又遇上了你。”楚戈紧盯着胡大掌柜的眼神充满怨毒,“我恨你,就跟恨他一样。可对你,我却没有半点机会。本来我几乎已经放弃,但却碰巧让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凤凰展翅的秘密!”
胡大掌柜的脸色变了,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似已无力站起。楚戈的嘴角浮起一抹恶毒的笑意:“凤凰展翅虽是举世无双的暗器,却有着致命的缺陷,每次使出后会令发功者全身酸软一个时辰。所以我一直都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可近几年我才意识到,这种机会必须自己去创造。”
“你创立天香堂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机会?”
楚戈戏谑一笑,叹息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胡大掌柜却也笑了,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笑不出来,可他却偏偏笑了:“我知道的大概比你还多一点。“楚戈冷笑”比如说?”“比如说我早就知道棺材里的不是你。”胡大掌柜微笑着道。“不可能!虽说我和他外貌上还有细微差异,但经过易容后,绝无破绽!”楚戈不相信地看着胡大掌柜道。胡大掌柜却淡淡地道“天底下没有毫无破绽的计划。”
“我在他肚子里发现了些鱼干肉脯,而这些你是从不肯吃的。”
良久,楚戈冷冷地道:“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使出凤凰展翅么?”胡大掌柜又笑了:“莫忘了,三宝堂里可不止一宝。”楚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你还是死心吧,那张破网奈何不了我,第三宝是谁都不可能救得了你。”胡大掌柜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真以为第三宝就是我?”
楚戈的脸色变了,他已不得不出手。胡大掌柜没有动。可是另外却有只手伸了出来,闪电般迎上他的手。纸人已粉碎,碎成无数片蝴蝶飞舞。飞舞的蝴蝶中露出一张脸,居然是胡大掌柜的脸!“我错了,所以我死。”楚戈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奇怪,“可你也错了,比我错得更厉害!”
胡大掌柜不愿去想楚戈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不管怎样,危机已经过去了。
“这些年一直让你在外当我的影子,真是辛苦你了……”胡大掌柜忽然说不下去了,他发现“胡大掌柜”脸色变得很奇怪,就跟楚戈一样。
“你真以为楚戈是天香堂的大当家?你以为我这几十年来在外隐姓埋名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才出来当影子?”
胡大掌柜的心在往下沉,他终于明白楚戈死前那句话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