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凤凰劫
缺月梧桐
前情提要:
王天逸、丁玉展和唐博到达徐云城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王天逸替章高蝉的未婚妻解围,与秦剑门大公子结怨,却与二公子李孝先惺惺相惜成为朋友。为了查明之前王天逸三人在济南城的事件,少林派威胁秦剑门擒获王天逸。李孝先迫于家族存亡压力,虽然擒获了王天逸,却私下派人通知了唐博。唐博从家族立威出发,最终不顾好友王天逸的哀求灭了秦剑门,王天逸大受打击之下,失魂落魄往扬州而去。
吞饵之鱼
徐云城北边的官道中间,一个佩刀的长脸大汉正在焦灼地踱来踱去,不时抬头看一下北方,突然他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喜色:“来了!”
不久官道上一列奢华马车快速行进过来,两边更是各有二十个锦衣华服的大汉骑马护卫。骑白马的先导看到官道中间的汉子,一挥手,车队停下后,先和那个满脸喜色的长脸大汉交谈几句,急急地下马跑到了第二辆马车那里,低声禀告道:“张爷,他们来了。在山顶听风亭。”
车厢门推开,一个中年人下来了,他穿着湖绿色丝绸长袍,神情傲然地看了一眼那长脸汉子,点了点头,跑到第三辆马车那里,毕恭毕敬地说道:“空性大师,他们来了。长乐帮易月帮主正在山顶听风亭等您。”
“哈哈。好啊,好久不见老朋友了,真想他啊。”话音落处,自马车中下来一个老和尚。他身材瘦小,宽大的僧袍简直像披风一样裹在他身上,而且脏兮兮的,上面还打满了补丁,脚上的一只布鞋甚至露出了大脚趾。那张爷却像个小厮般地道:“空性大师,您小心,小心。”
接着一群人纷纷从各辆马车中钻了出来,众星拱月般把那和尚围在了中间。他们个个锦衣华服,与和尚站在一起简直像财主和乞丐的对比。
“呵呵,”空性和尚在地上立定,说道,“你们辛苦了。过了此城就是长乐帮的地盘了,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一群人纷纷行礼。
“我们还是护送您去见他们吧。若是和长乐帮谈判起来,各位都是周边少林门派的豪杰、帮主,熟悉周边的一草一木,若需要什么资料情报我们也可马上为您解惑。”那张爷躬身说道。
“不用。不过就是和那老狐狸聊聊济南和秦剑门的事情,看看他的脸色而已。”说着,空性大步走到那等着的长脸大汉面前,“带路吧。”
两天后,扬州城外官道边的一个柴棚里,一个大汉手摁腰刀,一路狂奔到此,对着高高正坐的邋遢老和尚,单膝下跪道:“大师,他来了!”
“呵呵,那就按易月那狐狸的拜托,开始演戏吧。”空性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空性骑上一匹瘦驴,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心,缓缓地沿官道向北行进,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骑马的少年迎面而来。
只见这个少年灰尘满面,脸上全是黑泥道,不知多长时间没洗过脸了,衣服更是脏得像是在泥里打过滚,加之两眼无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怀里抱着一把剑,那个姿势与其说他是抱着剑,还不如说他倚着剑更贴切。一路摇摇晃晃而来,不是他骑马,而是马驮着他在路上乱晃。不是在秦剑门事件中备受打击的青城小门徒王天逸是谁?
王天逸骑在马上浑浑噩噩,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意识,只知道晕过去了,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呻吟了一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大师你是?”
正在熬药的和尚正是空性,见王天逸苏醒过来,也是一喜,赶紧过来看他:“这是一间小客栈,大侠你得了发热的病。不过不要紧,你体质强健又吃了药,过几天就好了……”
“多谢大师相救之恩。”王天逸挣扎着起来就要行礼。空性赶紧摁下了他:“你救了我才是真的!在路上,他们一群恶人要殴杀老僧,多谢少侠你拔刀相助,才……”“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王天逸一脸迷惘。空性猜他肯定是路上发烧烧坏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心里大叫倒霉。
受易月的托付,为了巧妙地送一本剑谱给王天逸,空性安排了自己的手下殴打自己,想着王天逸这种有点武功的毛头小伙来搭救,然后好趁机将剑谱作为报答送给他。没想到王天逸打了几下,自己先软倒昏过去了。
“几个时辰以前。你大概烧晕了,记不得了。”
“大师法号是?在哪个名刹?”
“小僧是一游方僧人,你叫我癫僧空性好了。”空性嘻嘻地笑了起来。
王天逸本是因为心情悲恸吃睡不好才染恙的,而他是练武之人,身体非常强健,现在加上空性的用药得当和悉心照顾,在小客栈修养了几天也就差不多痊愈了。
空性久历江湖,经验老到,与人交往沟通的技巧已经到了大象无形的境界,与王天逸说话聊天时,看似语词寻常,并无文采激扬,但却暖人心扉,句句说到了王天逸心坎里。才几天相处,就让王天逸有相见恨晚之感,觉得找到了可以倾吐心声的知己,很快就无话不谈起来。
这日说到王天逸,空性一脸认真地道:“我看少侠面相清奇,骨骼奇特,更兼侠义心肠,真是百年不遇的江湖奇才、武林奇葩啊……”
“你说什么?”王天逸嘴巴合不上了。
“少侠救了我,我无以回报,加上盘缠已经不多了,正好我身上有本剑谱,一百两银子卖给你了!如何?”空性咧开了嘴巴。
王天逸自然是一口回绝,但在空性天花乱坠的口才下,同时想到在秦剑门事件中,正是因为自己武功低微,根本救不了朋友。于是他很快就被空性说服,不再坚持不习外派武功的信条,同意购买剑谱。哪知一看之下,马上就被迷住了,这真是适合自己的好剑法啊。
“这剑法叫什么名字?应该是很好的剑法吧,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才卖给我一百两银子……”
王天逸还没说完,空性就打断了他:“这剑法很好吗?哈哈,小哥你真没见过世面,这样的剑法图谱武林中多得是,很多人以编辑贩卖这些东西为生呢。你看这剑法既无名字也无著者,不知是谁编出来赚钱的呢。而且这是双手剑法,武林中还有几人用双手剑?我是看它写得合理,这才带在身上,打算找人卖掉,正好你我有缘,送给你好了。其实我这一路到扬州,花销也得几十两银子,现在你出我的路费,我给你这书,大家都没吃亏。这剑法叫什么?嗯,我叫它鸡翅膀剑法,哈哈。”
空性这套连蒙带哄的说辞让天真的王天逸信以为真了,不过那书真是厉害,王天逸试着运行了第一招的内力模式,又站起来比划了几下,那变化诡异的招式居然真的打得出来,让王天逸兴奋不已。
从此之后,王天逸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经常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睡,每天苦练到深夜。他以前就是左右手都练的,练的方式又类似于外门武功,打法也是悍不顾命,现在学习这种凶猛凌厉的剑法,简直是如鱼得水。加之空性指点,进境神速。
等他们到达扬州的时候,王天逸已经把那薄薄的小册子研习了一遍,现在他需要做的就只剩用这种剑法实战了。背负双剑,坐在马上的王天逸身体笔直,挺拔得像一杆标枪,光看着他的背影,就能感到一种冰雪般的杀气,和他以前的气质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空性想到了这小哥的神速进境以及和那剑法的契合,暗想:“这小子简直就像为此剑法而生的,易月那老狐狸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毒啊。”
贺寿重礼
一抵达扬州,空性哪会和王天逸这种小人物再搅和,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仙影无踪了。王天逸刚找客栈安顿下来,就急不可耐地问着路去找师叔伍天赐送请柬去了。
师叔年纪也大了,不能亲自去赴青城掌门的寿筵,但他精心准备了一份价值万金的寿礼——《凤凰剑法》。这剑谱本是一个杀手写的,因为那杀手死得早,而且是稀有的双手剑,所以这剑法在江湖上并不广为人知。但想想这杀手的师兄弟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凤凰刀”林羽,就知道这剑法的价值了。
伍天赐请来江南各个江湖头面人物翻验完前几页,在王天逸面前鉴定真伪后,亲自把书放进一个锦盒,又贴上了两道封条,然后对王天逸道:“师侄,我这几日就派人通知大师兄,但是你知道这剑谱价值万金,不能不谨慎啊,所以我才找镖局押运。这剑谱不比金银财宝,要是有人打开锦盒抄录那就麻烦了,也白费了我对青城的一片心意。我身体有病、儿子们有事,都押运不了,咱们都是青城的,我信得过你。你不是说明天见完长乐帮的人就走吗?锦盒就由你带着和振威镖局的人一起回青城吧。”
“感谢师叔厚爱,我必将全心全意保护这锦盒。”王天逸说道。
师叔第二天亲自把王天逸送到了扬州振威镖局,给了他一张银票,笑道:“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明天你不是要去见长乐帮的帮主吗,他们是外人,去买件新衣服穿,别丢了我们青城的面子。”王天逸这才看到自己衣服上破了不少洞,不由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里。
送走师叔后,王天逸马上就问了镖局的人哪里有卖衣服的,揣着一沓银票直奔而去。在徐云城退客房的时候,店家居然给了他近一千两银子,这是花钱如水的丁玉展和唐博留下的押金,王天逸生平第一次这么有钱,怀揣银票一路上看着扬州的繁华街景,都有些呆了。
这里卖衣服的店面到处都是,但王天逸一问价钱,贵得他舌头都缩不回去了。但是后来问得多了,就硬着头皮买了一套丝绸的,当时就换上了身。
人是衣服马是鞍,王天逸马上就神采照人起来,旁边店铺的人纷纷招呼他进来看商品,比刚才人人爱搭不理的情景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伙计的撺掇下,王天逸又莫明其妙地买了一匹好布。站在街边,想着那近一百两银子的花费,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在此刻,王天逸直觉有一道目光扎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却和街对面一个锦衣华袍的带刀少年四目相交。那少年倚着墙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见王天逸抬头打量自己,他马上吹着口哨转身进了一个巷子,还顺手向身后抛出一锭银子,那银子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恰好落进街边一个乞丐的破碗里。“当啷”一声,银锭把碗都砸碎了。
王天逸看那锭银子最少有十两,舌头又伸出来了:这扬州有钱人真是多,少年的武功也很好。再抬眼看去,却哪里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见识了扬州的繁华和少年的豪爽,王天逸一边往客栈方向走,一边感叹自己确实世面见得太少了,出来这一趟真是大开眼界啊。他正出神地走过一座人来人往的石桥,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差点把手里的布都撞掉了。王天逸扭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带刀人的背影,也没多想,径直往前走。
“背双剑的小哥留步!”听到背后有人这样大声喊,王天逸愕然转身看去,只见两个着锦衣、绣着长乐帮飞鹰标志的大汉朝自己快步冲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大汉已经问道:“小哥,你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王天逸伸手往怀里一掏,大惊失色:“我的银票不见了!”
“跟我们来。”两个大汉听王天逸丢了东西,马上转身跑起来,王天逸赶紧跟上。他们三人跑了没几步,两个长乐帮的人就指着前面的一个人大喊了起来:“带刀的那个,站住!”那人回头一看,就跑了起来,王天逸看他穿的衣服和大致样子,却正是刚才一下子就给乞丐十两银子的少年。
三人一起追了过去,街上人多,少年很快就被追近了,只好转身进了旁边的巷子,却是个死巷,尽头是道矮墙,那少年视如不见,一纵而过,长乐帮的二人也都身轻如燕地一纵而过。王天逸心中叫苦,没想到这小贼轻功那么好,只好把手里昂贵的布匹丢在地上,才纵过了矮墙,不过少年看起来对路也不是甚熟,过了墙是片小空地,尽头竟然是一条大河,河宽得很,不可能跳得过去。
少年脸色变了,冲到河边又退了回来,这一愣神的时间,已看到三人呈品字形围了过来,他神色有些惊慌了。
王天逸打量了这少年一下,见他二十多岁年纪,白净面皮,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身上穿的极是奢华,左手上还戴着一只宝石戒指,乍一看肯定以为是个富家公子,不过他的刀鞘看起来非常破旧,和衣服不怎么协调。
“小子,不会游泳吧,一看就是个旱鸭子。”一个长乐帮的人冷笑道。不料那少年反而冷静了下来,换上一副慵懒表情,打了个哈欠:“你们追我干什么,强盗吗?”
“小子,别装了!我们盯你好几天了!近期这个街区发生盗窃十起,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你脱不了干系。这是商业街区,禁止偷盗,只有秦淮河沿岸的花船区才允许,但也得先向管事人申请。现在你破了我们长乐帮的规矩,除了归还所偷之物,还得留下点东西。”
“什么东西啊?”那少年面无惧色地笑道。
“有两种东西可以选择:第一把偷的钱物原封不动地交出来,再拿五百两银子做罚金,然后马上滚出扬州。第二,没有钱,就砍你两根手指,再把你一脚踢出扬州。自己选吧。”
“真是搞笑,你们长乐帮当自己是官府吗?我也走了不少地方,没见过你们这么扯淡的,哼,我得回去睡午觉了。”说着那少年居然抬腿要走。
“你不过是一个小偷,在扬州居然敢和长乐帮叫板?你自己找死,我成全你!”长乐帮的那拿剑人朝少年左腿直刺过去,那少年左腿往后一退,轻轻侧身躲开了这一剑,不过这已经被剑手考虑在内了,这右手剑是虚招,要的就是对手侧身,以身体右侧对着他,现在他左拳已经对着那少年的后脖颈子轰然而至,一下就会把那小贼砸昏在地。王天逸在边上瞧得清楚,看那长乐帮的人叫得凶,动起手来却没使杀招,不禁叹服。
但那少年右手动了,眨眼间取下挂在他左腰的长刀,整柄刀如活的一样向上弹起,而那少年双手抱胸,胳膊和胸脯之间夹着那把刀,右手轻轻托着刀鞘的末端往上一送,那刀柄就重重地撞在了那剑手的脖子上。剑手的行动戛然而止,动作定格在空中,过了片刻才轰然倒地。而那少年就那样闲适地侧身抱刀而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看到这一幕,王天逸和剩下的长乐帮众都愣在那里,少年看着脚下昏过去的剑手,嘴边露出嘲讽的笑容:“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小爷是你能活捉的!”
此刻,另外那长乐帮众抽出长刀,表情凝重地扑上去,这次是毫不留情,一刀就往少年头上砍。少年右手拔刀,一道雪亮刀光宛如长虹经天,向长乐帮刀手冲去。刀手临危不乱,想横刀封挡,但那道白虹突然变成波光点点,朝刀手涌去。看到这招,王天逸大惊,在心里叫道:“凤凰刀!”
就这刀手一愣神的工夫,少年一脚踢中他的脖子。刀手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一群废物!”少年得意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刀鞘,收刀回鞘,又挂回了左腰。
看少年转身过来,王天逸马上抽出双剑。少年看见王天逸拿着双剑,笑了起来:“看你拿剑的样子,就知道你武功不怎么样。哈哈,快闪开,没看见我撂倒这两个废物吗,不要命了?”“把钱还我就走!”王天逸头上冷汗直冒,明知道对手武功很好,但为了取回盘缠,也只能硬抗到底了。
看王天逸头上的冷汗往下滚,那少年忍住笑道:“别说我不知道什么钱,就算是我拿的,也没听过拿了的钱又还的。我说,你一看就是有钱人,何必为了这点小钱不要命呢?那钱我会拿去救济穷人,你就当做了善事吧。看你汗珠子那么多,别热着了,哈哈……”
说着,那少年大大咧咧地走过王天逸面前。王天逸后退一步,握剑的双手在颤抖。看王天逸既想上来又不敢,还满头大汗的样子,少年咧开了嘴,冲王天逸得意地一笑,飞身跳过了围墙。
看着那少年的背影,王天逸的鼻子突然皱在一起:“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打起来长乐帮的会过来的!缠住他,拼了!”他一咬牙也跳过围墙。
那少年并没有跑路,而是大摇大摆地在巷子里慢慢走,还有几步就出巷口了。“留下钱来!”王天逸大吼一声,猛地攻了上去。
“你欠揍。”那少年骂骂咧咧地回过头来,但是他没有时间骂完那句话,因为凌厉凶悍的双剑已经上下两路同时攻来。情急之下,少年左手拉断了挂刀的拉扣,整把刀横架在胸前挡住这一招,“噗噗”两声沉闷的声音响起,两把剑都砍在了刀鞘上,力量之大差点让他长刀脱身,紧跟着,胸脯上结结实实地挨了王天逸一记直踹,整个人被踹飞出去。
“混账!”少年在地上一跃而起,“当啷”一声拔出长刀,看着追过来的王天逸,牙齿咬得咯咯响,而王天逸也是咬牙切齿、脸部扭曲地杀了过来。因为王天逸害怕,只有咬牙切齿才能让他忘掉恐惧,把力量用到极点。
看着两个人当街斗殴,街上的人像炸了锅一样四散逃开,跑到安全的地方远远围观这场事不关己的争斗。
两人“叮叮当当”杀在了一起,王天逸一交手,恐惧感就消失了。武功修炼就像雨水一天天落在空空的大池里,水位慢慢上升,而实战就像把这个大池子突然凿开一个口子,大水汹涌而出,正是厚积薄发。王天逸此刻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施展剑法,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合着他的内力和鲜血在体内肆意流淌,快不可言。
而那少年则是暗暗叫苦,对手双手剑攻击既狠又刁,自己的武功虽然在他之上,但这里是长乐帮的地方,自己打了他们的人,又当街斗殴,很快长乐帮的高手就会蜂拥而至,那样麻烦可就大了。毕竟他认为自己是侠盗,不是强盗,更不滥杀,对手又是挨自己偷的倒霉蛋,痛下杀手确实不是他的风格。
这样一来,他畏手畏脚,反而被王天逸缠住了,而王天逸趁势不停地攻击,对手简直就像给他喂招一样,双方居然堪堪打成了平手。围观众人见两人你来我往,宛如两只猛禽在互相扑击,不由得在街口大声起哄叫好。
此时,两边的街口人群起了骚动,十几条手持武器的锦衣大汉分开人群朝这边奔来。少年暗叫不妙,突然一下猛斩,王天逸就如同向那少年鞠躬一样,腰一弯,刀从他头顶呼啸而过,两手却不等身体站直便双剑齐出,宛如两条毒蛇直奔少年胸膛。少年就要这个,平地一个空翻,就从王天逸头顶翻了过去。王天逸听风辨形,身体弯着一个翻转,胳膊展开,像大鸟展翅一样,右手剑在空中画了个弧形,向敌人斩去。
那少年在空中挥刀,拨开长剑,惊叫道:“咦?‘凤凰扬翅’?”话音未落,他双脚已着地,转身往街边的三层酒楼跑去。王天逸紧追而去,那少年一纵而起,攀住了二楼栏杆。这一下把酒楼上挤着看热闹的百姓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声中,一群看客在二楼人仰马翻,而三楼满满的看客则是呼啸一声,作鸟兽散。转眼间三楼就没了人,只听得有人惨叫着从楼梯上“咣咣当当”滚了下去。
王天逸见少年爬楼,大叫:“留下钱来!”少年并不往二层楼里跑,而是又一纵,上了楼顶。这楼顶是斜的,不方便站立,那少年爬到屋脊上四处张望,寻找逃跑路线。这酒楼另一边就是刚才阻住他的那条河,锦衣大汉已经开始往楼里冲。对面都是三层高楼,但距离很远,跳不过去。这时,王天逸已经攀着酒楼的大酒旗跳了上来,抽剑在手,踩着瓦片逼了上来。
“小子,你用的是什么剑法?”少年惊疑不定地问。“鸡翅剑法!把钱还来!”王天逸一边戒备地紧盯对方,一边踩实脚下瓦片,防止滑下去。
“鸡翅剑法?”少年疑惑了。刚才王天逸的那招和凤凰刀中的“凤凰扬翅”一模一样。他搜寻着记忆,回想着武林中的双手剑法有什么有名的。
突然,一个尘封的记忆突然跳了出来。当年师父曾经提过,凤凰刀派原来叫“凤凰门”,开创者是两兄弟,一个用的是刀法,而另一个用的却是双剑。而这个使用双手剑的人却是当时武林中开价最高的职业杀手,但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在一次行动中被人杀了。因为双手剑很难找到合适的学生教授,后面又极难练成,所以自祖师死后就销声匿迹了,慢慢的,凤凰门就变成凤凰刀派。到了现在,更是连凤凰刀的人也没几个知道创立者是两兄弟的事了,更别说那双手剑法究竟是怎么样的。
“管他是什么剑法!赶紧逃跑是正事。”那少年想着,转身就要跳到相邻的楼顶上去,但王天逸哪容他逃跑,一下子就从背后砍了过来。
这是在屋脊上,地方只容一只脚站立,不太好发力,奔跑速度比平地上差远了。那少年不敢托大,只能反身一刀,架住王天逸的长剑。“你这混蛋有完没完!”那少年无奈地骂道,两人又“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
现在他们上了楼顶开打,围观者在街上看不到,呼啦啦全拥进酒楼对面的各楼二三层欣赏。而酒楼正对面的“飞天酒楼”现在却空荡荡的,门口、二楼布满了腰悬兵器的长乐帮众,因为两个重要人物到了酒楼上观战。而三楼,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正在栏杆前观战,八个表情肃然的保镖侍卫在远处,呈一个扇形垂手立着。
“林谦,你看真巧,我们刚到这里就遇上这事。他们是什么人?”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头站在三楼的栏杆旁笑道。他正是长乐帮五大帮主——长乐五老中的老二黄山石,掌管长乐帮在扬州的商业事务。站在他旁边、脸上有疤的长脸中年男子是易月的副手、暗组的副首领林谦:“黄帮主,穿米黄衣服的是凤凰刀林羽的关门弟子左飞,另外一个,就是最近鼎鼎大名的青城王天逸。左飞好像扒了王天逸。”林谦笑着回话。
“左飞?哦,我知道了,是江湖青年高手中的危险分子,自称侠盗呢。王天逸啊,呵呵,走运的青城小子,最近老听到他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模样,你看那牙咬得,很凶狠啊。既然是他们,那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他们严重破坏了我们的规矩,尤其是左飞,按常理来说,应该把他们抹去。但是咱们长乐帮对付这种严重事件时总是很谨慎,不查明身份是不下杀手的。你看,你来了,我也不用派人查了,省了多少事啊,哈哈……”
“今天也凑巧,慕容秋水要来扬州,帮主让我来勘察地形,看怎么设立防卫,保证贵客的安全。不巧正遇上小毛孩打架。我的人已经上去了,把他们分开就行了。”
“嗯。那左飞左顾右盼,现在还想跑,他这样还能打平手,武功比青城小子强。咦?两人的招式怎么有点相似?双手剑?那是青城剑法吗?”黄山石问道。
林谦眼睛转了转,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青城新创的吧?”
他抬眼看去,只见几条迅捷的身影已经往楼顶纵跃而上,而楼顶的两人还在鏖战。
双方招式都是大开大阖,姿势曼妙,就像两只猛禽搅在一起翻滚,林谦微笑了起来,心道:“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凤凰大战啊。”
插翅难飞
左飞越打越着急,倒不是怕王天逸,而是现在时间拖得太长,长乐帮的人随时都可能来,一旦被围上,只能束手就擒。而王天逸却忘了身在何处,新剑法越用越舒服。他头脑一热,后退一步腾空而起,双剑平展,就如同一只巨鹰,对着左飞从上而下扑击而来。这是那本薄薄小册子的最后一招,也是最难的一招,他打了这么多回合从来没用过。现在一时冲动使了出来,临敌经验仍然不够丰富的他却不知道已经犯了大忌。任何武器、任何招式对敌人的空战都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但同时也是最危险的。
就在这时,一支没有箭头的鸣镝凄厉着飞过,对面酒楼上已经站了一排四个弓箭手,那支鸣镝无疑就是警告。左飞眼光扫处,四个人影鬼魅般跃了上来,身形尚未立稳已然叫道:“左飞、王天逸停手!”
左飞光看对方的身形就知道上来的绝对都是高手,对面还有远攻的箭手,后面又是大河,看来这次是要栽了。而空中的王天逸已经到了他前上方,两剑一左一右斩下,看起来真像雄鹰挥动翅膀。左飞现在心里却对这家伙厌烦到了极点,如果没有他,自己能被围住吗?对于王天逸的招式他更是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恼怒:这混蛋居然敢这样小看我!
这种空击剑法,左飞一看就知道和老式的凤凰刀很像,而现在他们的刀法经过了几十年的改良,早就变得更加干练实用。心中的恼恨和不屑,让左飞没有再留手。他不退反进,矮身低头像一只豹子般冲了过去,眨眼逆袭到王天逸的两腿下方。空中的王天逸大惊失色,左飞这个位置离他太近、太矮,他根本砍不到,而他现在人在空中,如何能够变招?瞬间,他已从猎杀者变成了被猎者!
“给我滚!”左飞一声怒吼,矮身、手摁着瓦片,如狡兔蹬鹰般,刀都不屑用,飞腿一出,空中一展一抽,顿时又演变成“倒踢金钟”,正正抽在了空中王天逸的后背。狡兔蹬鹰和倒踢金钟都是寻常乡村武师都会的最普通腿法,但就是这个组合,干净利索地破掉了剑法。此刻的王天逸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被从楼顶踢了下去。
“不好!”正在观战的林谦看到这一幕失声叫了出来。黄山石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林谦,已经猜出大概,微笑道:“没事,他掉下去的方向是河,少不了你的人守着。”这话让林谦放松下来,不由尴尬地笑了起来。
“刷”一声响,四把刀同时架在了左飞脖子上,速度之快让他无从闪躲,立刻被牢牢制住,武器也被夺走了。“怎么了?是那小子先动手的,他想抢劫我,你们要管哦。”左飞倒不惊慌,反而嘻皮笑脸地道。
“下去。”领头那人脸上毫无表情,看着左飞的眼神不像是看着个活人,倒像看着一个物件。看着这漠然的眼神,左飞不由得也打了个寒战。
等他到了下面的街道上,两边围观的人群已经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了,落汤鸡一般的王天逸也被长乐帮的人领了过来。他倒没有受什么内伤,见了左飞的第一句话就是:“把钱还我!”
左飞正想反唇相讥,但看到周围长乐帮众的眼神,只好忍了,把那沓银票掏出来给了王天逸,然后对着周围人笑一笑:“好了,我可以走了?”“走可以。上面交代了,你身上的所有财物还有衣服、戒指全留下来,这些在变卖后还给这几天被你偷的人,你就穿着裤衩拿着刀走好了。”一个大汉以猫戏耗子的口吻答道。“凭什么!”左飞跳了起来,“谁能证明都是我干的?就算抓贼也是官府的事,你们长乐帮凭啥管这么多?”“凭什么?凭这里是我长乐帮的地盘。长乐帮立过了规矩,如今城中只有你一个贼,前几日的失窃不是你干的是谁?这里店铺有很多就是我们长乐帮自己的产业,其他商贩也每月付银子雇我们维持安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偷商人、行人就等于偷我长乐帮!再说我们有这个,”那大汉一边拍着腰里的刀一边道,“所以你今天必须扒光了滚出扬州,要不然就留下右手,这已是法外开恩,否则按规矩,你连命都要留在这里!”
“哼!雇你们?也是你们用刀让他们雇你们的吧。”左飞心里嘀咕,看着十几个人围着自己,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真是心急如焚啊。
“脱不脱?”看左飞没动静,那长乐帮的高手有点不耐烦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对于年轻人,头点地也比丢面子好啊!看着对面湿淋淋的王天逸,再看着周围如堵的百姓,要我在这众目睽睽下脱得只剩裤衩,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左飞的脸皮慢慢从苍白变得如同红虾一样。他握紧了拳头,昂然看向对方手里几把雪亮的长刀,咬牙道:“做你娘的千秋大梦!…想死很容易。”长乐帮领头高手冷笑一声。
王天逸看这贼如此无耻,恨不得一拳打在这混蛋的腮帮子上,他握着青筋暴露的拳头,忍不住朝左飞怒吼起来:“你这无耻的江湖败类!我最恨你这样用武功作奸犯科的匪徒!”“谁是江湖败类?”左飞冲王天逸不屑地哼了一声,“看你穿的这么光鲜,定是哪家的少爷吧?你家都银山金海了,小爷不过向你借点钱去做善事。”“我有钱?”王天逸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一把拉开湿淋淋的锦袍,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内衣,叫道,“这外衣是为了见客买的。你连乞丐都给十两银子,我比你穷多了!你知不知道我门派离这里一千多里,你扒走了我所有的路费,要不是逮住你,我得要饭爬回青城!你这个无耻的贼!”
“我可不知道你是个穷家伙,”左飞看着绸缎外袍里的穿着,挥了挥手,做了个“有点抱歉”的手势,“但是我不无耻,反而很高尚。本人是江湖第二侠少,最近四处走动是为募集善款。我要是骗你,天打雷劈……”“哪有你这样募集的?不就是小偷吗!还侠少?无耻啊你!”王天逸看着左飞毫无羞隗地侃侃而谈,差点被气死。“什么小偷?本侠少已经把银子还给你了,有完没完啊?”左飞眼睛立了起来,指着王天逸道:“无耻?你也是江湖中人,刚才咱俩激斗,兄弟你剑剑都是杀招!我就是拿了你点钱,按朝廷律例也罪不致死啊。而我呢?你这么凶狠,但我没对你用过一招杀招,只是防守。你武艺根本不行,我如果刚才要弄死你,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你凭良心说,你我相比,谁无耻?”
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王天逸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无言以对。他练剑就是追求快狠准,什么是快狠准?不就是要人命快狠准嘛!而刚才对方确实防御为主,没下杀手,要是他也像自己这么狠,也许自己真死了。
本来长乐帮的人并不着急动左飞,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少年斗嘴,但很快楼上来命令了:带左飞和王天逸去见林谦。黄山石自然不会见这些小人物,就算林谦亲自处理,也有点屈尊了。但这涉及到帮中的一些计划,林谦决定亲自解决此事。
此刻,他就大剌剌地坐在一楼正厅里,左飞一来就被踢跪在他脚下。
林谦没有介绍自己,以他江湖七雄的大人物身份,对于左飞或者王天逸这些江湖小虾米介绍自己,完全是有病:“扬州是长乐帮的,这里的江湖规矩我们来定。以你的肆意妄为,是在严重挑衅。刚才我法外开恩,给你指了条明路,你不想走。是吗?”林谦端着茶,对跟进来的王天逸点头示意,却只是斜斜地瞥了下脚下的左飞,就像看着爬过脚背的一只蚂蚁。
左飞的手被身后两人拧到背后,但他头往上挺着,死命抗拒着肩膀上两只铁手的压力,看了看这不认识的刀疤脸中年人,又看看旁边有点手足无措的王天逸,想了一下,咬牙道:“规矩是我坏的,我向长乐帮说声对不起!银两我也还了,还处处对这位小哥留手,放我走吧。”
“这些不是重点。”林谦面无表情地品茶,轻缓地盖上茶杯,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我说的是你在扬州,怎么定该由我们说了算。”
王天逸的江湖经验少得很,不知林谦的意思,但左飞头上冷汗顿时下来了,他知道这是长乐帮要对自己开刀了。“这位长乐帮朋友,我师父是凤凰刀林羽,我是……”他开始汗流浃背地自报家门,希望对方看在师门名声上饶过自己一次。
“我知道你是谁,”林谦哑然一笑,但笑得极其漠然,“左飞嘛,还有林羽、昆仑,以及你们那传闻武功天下第一的章掌门。记住,这里是扬州,长乐帮的扬州。这里没有叫昆仑的门派。”
听到前面的时候,左飞的脸色立刻煞白,犹豫了一会儿,他猛地满面通红地大吼起来:“要砍我手不如杀了我!”“砍手?”王天逸大惊失色。在林谦这种人物的威压下,他一直战战兢兢,隐约知道这个中年人要对付左飞,但此刻才明白,他们竟是真要砍去这个年轻人的手。别说是个从小练刀的年轻高手,就算是普通人被砍手,也是难以忍受的损失啊!成了残废,以后怎么活?
“放心。不会砍手,是要你的命。”林谦慢条斯理地说,“你浪费了两次机会,现在就是想脱光了游街,也没机会了。”左飞和王天逸同时愣住了。
原来林谦根本没有把左飞归入游贼,而是归入帮派中人之列。武林中人为何要加入帮派?最简单的一个原因不就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吗?你打了一个孤身侠客也许没事,但如果得罪了一个帮派中人,很可能受到整个帮派的报复。因此对于帮派中人,砍手或者杀掉并无分别,因为你都会得罪他背后的那帮人。这就是武林的一个规矩:不得罪则已,否则往死里得罪,因为后果都一样。但长乐帮明显并不惧昆仑。
王天逸愣了良久,看了看林谦,又看了看脚下的贼,突然对林谦跪下,大叫道:“这位前辈!能不能饶了这人?”“哦?苦主说话了?”林谦无所谓地一笑,左飞却惊呆了。
王天逸跪在地上,紧张得满头都是冷汗:“这位前辈,小人是青城的,此次是来向贵帮帮主送请柬的。刚刚我确实被他偷了,但……我觉得处死……是不是太重了?他确实还给我银子了,而且确实没对我下杀手……请您放了他,我不想追究了……”说罢一头磕到地上。
他经历过秦剑门的风波,怕自己身份不够,没面子说动林谦,一上来就先说自己的来意,给长乐帮拉上关系,最后只好磕头。
“这年头混江湖的小孩都这么心慈手软了?”林谦“扑哧”一笑。
“你想吓死他们吗?”看着林谦满脸笑容地提着袍角上楼来,黄山石哈哈一笑:“差点两个全吓死了。”林谦哈哈大笑。
从林谦那里被放出来,左飞很感激王天逸的仗义援助,若没有他求情,自己今天绝对死在扬州了,而就是这个王天逸,自己还偷了他的银子。这可是以德报怨啊。
“大恩不言谢,”左飞道,“兄弟,我偷了你的钱是不对,但我发誓,我不是小偷,当个劫富济贫的侠盗是我的梦想。”以前闻听“劫富济贫”这四个字,王天逸第一反应是肃然起敬,但刚才自己丢了全部路费、差点急死的感觉随后又浮了上来。但他是个不计小节的人,笑道:“无妨,那钱也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给的。不过你不该把所有的都拿去,起码要留些路费给我啊。”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分别的时候,左飞拉住了王天逸道:“兄弟,你住在哪里?明天我去找你,大家一块好好聊聊,还可以切磋切磋武艺啊!”
闻听切磋武艺,王天逸就高兴起来,两人约定了时间才分手。王天逸有惊无险地拿回自己的路费,还认识了个侠盗朋友,心情不错。
而那边黄山石和林谦却没什么好心情,刚赶走俩小子,突然一个手下满脸惊慌、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
“慕容公子在来扬州的路上遇刺了!”
黄山石和林谦听到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起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急急打马前往长乐帮总部飞鹰楼。
原来慕容秋水自从和北方的沈家做生意后,力主改变家族对长乐帮的一贯态度,从敌视转为承认和合作。要知道长乐帮几乎是用刀劈去了慕容世家一半地盘这才起家的,他们现在的主要地盘扬州、半个建康以前都是慕容世家的,这简直就是江湖门派间的不共戴天之仇。然而慕容秋水不愧是江湖里的天才,拿得起放得下,他信奉:要亲近你的朋友,但更要亲近你的敌人。尤其是现在,长乐帮已经坐大,成为江湖七雄之一,慕容世家根本就吃不动他们了。与其为了脸面天天要打要杀却实际保持冷和平,不如开始商业合作,这样两家都有银子滚滚入袋。而且他还希望用和平和财富分化铁板一块的长乐帮五老。
“同患难易,共富贵难”,这句名言并非虚言。长乐帮还没有可以号令群雄的继承人,长乐五老已经老了,而慕容秋水却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待,只要熬死长乐的那些老家伙,他将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长乐帮!他的和谈就是对长乐帮的战争,不战即战!
“老大,怎么回事?慕容公子怎么样了?在哪里出事的?要不我马上去一趟?”黄山石眼睛急得都瞪圆了。
“我们派去引导慕容秋水的先导赶回来报告,他昨晚遇到了伏击,不过没事。我已经派大队人马去保卫了。”霍长风皱紧了眉头道。“混账!谁干的?”黄山石怒道。
大帮主霍长风眼里寒光一闪:“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正想知道呢。”
昨天王天逸和左飞大打出手后,因为太过激烈,他的武功还承受不了这样的消耗,所以到了晚上浑身酸痛不堪,加上一直在回想当日打斗中的精妙招式,结果一晚都没睡好,但天还没亮,他就起床练剑了。
正在他蹭着人家校场练剑的时候,几个镖师簇拥着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远远过来。只见那男子脸颊瘦削,留着长须,如果没有额头上那道长长的刀疤,倒像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他背手朝自己悠然走来,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这不正是昨天张张嘴就差点要了左飞小命的那位。王天逸不由得后退一步。那人看王天逸一愣,马上微笑起来:“昨天没有介绍,真是失礼。我是林谦,振威镖局的总镖头。王小哥昨天睡得可好?”“哦,林……林总镖头好,睡得还可以。”听对方居然是镖局的头目,王天逸不由得暗吃一惊。
“昨天小哥说要去送请柬给我们盛老?正好我要去总部,现在特意来领你去。”林谦笑道。“不用了,我去过一次的。”王天逸知道对方身份肯定比自己高很多,这样的款待还真不敢接受。“呵呵,”林谦道,“不必客气。一来顺路,二来你那请柬是青城的心意,青城既是武林同道也是我们的客人,所以不要客气了。”既然对方这样说,王天逸只好行礼感谢了。
“对了,我知道贵帮盛若海帮主今天回来,但大约什么时候到我就不知了,中午方便吗?”王天逸问道。“昨晚他就赶回扬州了。我们还是早点,晚了他恐怕不方便见你。快去收拾一下好吗,我们马上动身。”
王天逸赶忙答应,正要去换衣服,林谦突然又想到什么,叫住他说道:“哦,对了,王小哥,你那趟镖可能要晚个五六天了。”“啊,为什么?”王天逸不由有点吃惊。林谦无奈地一摊手:“预定保你这趟镖的几位镖头回家晚了几天,真是太抱歉了。但人在外边,也很难确认自己的行程,请你海涵。对了,你不必担心钱,这段时间你住在镖局内即可,住宿费我们不收。你的事不着急吧?”王天逸把掌门寿筵日程大体说了一下,林谦笑了起来:“只要你交了请柬,按江湖礼节,我们便会派自己的人快马回复。至于那趟镖,时间充足得都够来回好几趟了,没事的。”听了这番话,王天逸心下大安。揣了请柬和林谦两人骑马到了长乐帮总部门口。王天逸叹道:“真不愧是江湖七雄啊。你们这院子到底有多大,我们沿着墙骑马都花了这么长时间。”林谦狡黠地笑道:“和丁家、慕容家一般大啊。哈哈。”
等王天逸进去,才猜到林谦要带自己来可能另有原因。长乐帮硕大无朋的正院中沿着主道整整齐齐立了两队锦衣大汉,其他地方包括屋顶上都有人巡视,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王天逸问道:“贵帮是有什么大事了吧?”“是的。慕容秋水公子昨天到了。”“啊!他来做什么?”“谈生意。唉。”林谦叹了口气道,看来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你在偏厅坐一下。我去找盛老。”
和王天逸预料的一样,盛帮主亲切地接见了他,表达了对青城掌门的祝福和谢意,但以身体等原因谢绝了邀请。这是肯定的,长乐帮和青城实力差太远,人家江湖七雄之一怎么可能去参加你一个小门派的寿礼,而小门派也知道这个,送请柬只是表表敬意。
请柬终于送完了,王天逸这个信使自然被客人留饭。
林谦大声命令手下:“把古日扬给我叫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和一个长相威武的青年一起进来,对王天逸道:“王小哥,本来按江湖礼节,盛帮主会亲自和你吃饭。但你也看见了,我们长乐帮今天恰好有重大事情,实在脱不开身,还请见谅。”说着又指着那青年道,“这是我们振威的古日扬镖头,你的镖就由他负责,今天他刚回来,其他两人还要等等。就由他陪着你中午吃顿便饭,有什么事就问他好了。”听闻是负责自己的镖头,王天逸连忙行礼,那青年见状赶忙还礼,一边说道:“不用客气,日后大家还要相处些日子,把我当朋友看即可。”
“你们聊,我先走了。”林谦作势要走。“总镖头,您一宿没睡,不休息一会?”古日扬问道。“唉,帮主和我们几个本打算睡会的,哪料想厉老居然不分昼夜地骑马赶来,那就得继续谈呗,明天就要正式谈判了。”说完,林谦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王天逸等着对方款待,倒也不觉无聊,因为古日扬人虽长得威武,却非常热情,说话也合王天逸胃口,更兼他出身华山派,而华山派是青城最大的生意伙伴,两家关系很好。所以王天逸聊了一会就已和他混得很熟。古日扬年轻有为,已是镖局里的中层干将,对长乐帮很了解,听他讲了帮规森严的长乐帮生意覆盖江南的商会、水运、盐业、地产、镖局等各个行业,王天逸嘴都合不上了,实在难以想象,这种门派会多有钱。
“听说你在青城也呆了几年,快出山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王天逸一怔,接着面色一黯道,“最好的弟子一般留在青城,其他弟子大多是出山做达官贵人的保镖或当镖师,家里有钱年纪也不大的可以考武举。我在青城是戊组的,唉,一般来说,也就是做护院什么的,所以我也没想过自己怎么办,不敢想。”
武林法则
飞鹰堂里的气氛现在很融洽,几个老大好久没有一起聚过了,除了掌管暗组和镖局的老五易月没到,帮主老大霍长风、管商业的老二黄山石,管建康的老三厉千秋以及管长乐帮水运生意的老四盛若海都到了。
四位帮主闲话了一番,话题自然回到要不要同死敌慕容世家商业合作这个问题上来。
谁都知道,长乐帮既然是靠慕容世家的势力起家,那么两家地盘本就是连为一体的,况且是在物产丰饶、商业繁荣的江南,一旦开始合作,肯定是财源滚滚。支持不计前嫌合作的正是长乐帮大哥霍长风,对于他而言,所看不仅仅是巨大的利益,还有他自己的考虑:要知道长乐帮是五老浴血死战一起打出来的,可说是属于五人共有的,但随着帮派越来越强,霍长风也老了,他急切希望把这帮派变成自己的私产,让儿子继承,那样,江湖就会是五大家族:慕容、丁、唐、沈和霍。
几年前,他通过联合老二黄山石和老三厉千秋,顶着老四、老五的坚决反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儿子扶上了少帮主宝座,但老四、老五心里都不服。老四盛若海只管水运好说,但老五易月手里却握着战力强大的暗组和一部分振威镖局,可以说,整个长乐帮战力一半在他手里。江湖本就是谁的刀硬谁有理。作为五老中年龄最大的霍长风,没把握自己去世后,易月也跟着死!要是五弟这样雄才大略、手握重兵的兄弟在自己没经历过风雨的儿子庙堂上为臣后,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挑飞少主,自己做帮主。
霍长风早就想慢慢削夺易月的兵权,但如果和强大的慕容世家保持敌对,怎能削前线勇将的兵权?而在天纵英才的慕容秋水面前,内斗无疑是自杀。可一旦和平,和老二控制了帮派大部分财源的霍长风自然能通过削减经费、解散战力等慢火炖鱼的战术,逐步瓦解易月的势力。所以为了自己儿子的位置,和平无比重要。
爱财如命的老二黄山石自然喊着号子支持,但他们两个都没想到,主管建康的老三厉千秋此刻却扯着嗓子反对。他的理由当然冠冕堂皇:长乐帮和慕容世家之仇不共戴天,而慕容秋水诡诈莫测,所谓和平必是诡计。但都几十年了,几个老哥们谁不了解谁?因为慕容世家和长乐帮一直敌对,建康城两家各占半个,不啻是最前线,负责建康的厉千秋仗着这个不停向帮里要人要钱,膨胀自己的势力。如果和平,厉千秋的借口就不复存在,他自然是想打着战斗的幌子,将建康变成私人的家产。
大家心里都亮堂得很。霍长风和黄山石对厉千秋的无耻贪婪怒不可遏,而厉千秋吵到后来,索性把当年选少帮主时霍长风的许诺搬了出来。
黄山石登时大怒,含沙射影地暗示:这次来谈判的慕容秋水遇刺的背后,黑手就是厉千秋!这几乎是等于叛帮的指责,让厉千秋当时就怒了,几乎和黄山石大打出手。
“帮主,我给你摆明了讲吧,”厉千秋咬着牙道,“上次立无痕为少帮主,没有我能成吗?老五和老四坚决反对,光凭老二支持,你就能扶正无痕?我不过是在建康呆久了,习惯了,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无痕侄儿守边疆啊!不提兄弟感情,就算是知恩图报,把建康给我又怎么样,还不一样都是长乐帮的人啊!”
“你竟敢说这种话?”黄山石吃惊地道,盛若海和易月也惊住了,而一直在旁边不好插话的智囊刘远思和林谦更是呆若木鸡。
“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大,还有没有我们?”盛若海回过神来大声质问。“别扯淡了!”厉千秋此时撕破了脸皮,肆无忌惮地道,“大家年轻时都是睡一张床过来的,在外人眼里我们都是德高望重,像神明一样,可在我们自己眼里,谁也不比谁高多少!难道要我像外人一样敬重你们?可能吗?都他妈的是要吃喝拉撒睡的凡夫俗子!”
说着,他瞄了一眼霍长风阴晴不定的表情,指着黄山石和盛若海道:“老二、老四还有老五,等无痕继位,你们主内我主外,谁也别和我争。建康我一直在经营,我比你们有经验。”
这就等于是安排霍长风的后事了,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脸上。霍长风的衣袖一直在颤抖,内心已经怒不可遏,他深深出了口气,神态突然放松了下来,缓缓问:“老三,你的事以后再谈。你到底同不同意和谈?”
“不同意!”
“那么先不进行生意合作,我们和他们签合约,正式互相承认,在建康划分精确地界,这个对你有好处。你觉得怎么样?”
刘远思此时却知道,慕容秋水来的目的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是签订合约,互相承认,这样的话,将是和平;第二个层次是在第一个基础上展开各种合作。帮主这是退而求其次了。
“嗯,”厉千秋想了很久,“可以,但有个条件。不能缩减我的经费,谁知道会不会再打。”“好!”霍长风手拍在桌上,“我答应你。”
说完,他看着这些人,宣布道:“那就这么定了,先和慕容世家讲和!”
那预定要来的两个镖师一直没来,王天逸无法启程,这几天左飞便经常来找他玩,两人索性好好地游玩了扬州城里的各个名胜。
回到镖局的住处,王天逸给左飞倒上茶问:“左飞,你觉得我那剑法如何?”左飞正跷着二郎腿,端着茶杯悠然道:“天逸啊,你的武功大有缺陷,而且好像有年数了。比如那天你那招双剑凌空下击的招式,现在武林中早就不流行了。虽然好看,但破绽太大。估计这剑法很烂……咳咳……也就一般。这并不是你们青城的剑法,你从哪里得来的?”王天逸听了这番话却也没有失望,笑道:“一个游方僧人给我的。他当时就说这是很一般的剑法。我刚练的时候还觉得威力奇大,有些怀疑他骗我,没想到遇到你,马上就试出了真金。不过这剑法确实很对我的胃口。”
“他没骗你钱吧?”左飞关切地问。“哦,那倒没有。”王天逸赶紧道。
“今天再去喝酒如何?”左飞笑着问。王天逸赶忙挥手道:“饶了我吧,前天和你一起喝酒,我昨天一天昏昏沉沉的。对了,你不是说你偷……拿钱是为了给北方的一个村庄修桥吗,还差多少?”“别提了,”左飞脸色黯淡下来,“扬州全被长乐帮控制着,你亲眼见着的,我哪敢动手?上次我到手的钱全被他们搜走了,还差三百两呢。等我去了别的地方再说吧。”
“你别偷了。你人不错,武功也好,何必做这样的事?”王天逸知道他的意思是换了别的地方再偷。“不偷怎么办?”左飞激动起来,“我既不会经营生意,也不想加入帮派受那群笨蛋的气,我们凤凰刀派也是不会做生意,没有多少钱的穷门派。唉,你说这世道有的人钱多得烧着玩,而有的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小偷小摸算什么大罪,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级浮屠多少钱,你算算我肯定是功大于过,死了也是去极乐世界!”
看左飞愤愤的样子,王天逸也不敢再劝他,又隐约觉得他说的有理。转身从包袱里拿了那沓银票出来,数了八百两给了左飞。
“天逸,你这是?”左飞张大了嘴巴道。“这钱算朋友给的吧,”王天逸道,“我留一百两做回青城的路费,剩下的你拿去接济穷人。”
左飞感动非常,良久才道:“天逸,你真够侠义!”伸手接过那些银票,大体看了一下道,“太多了,三百两就够了。”“我回去之后,也不可能像你一样天天在江湖上溜达,这八百两就当是我的心意,替我救济穷人吧。”王天逸笑道。“唉,我真是……你真是……”左飞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王天逸道,“反正不是我赚的,拿着也烫手。不如给你,我也能睡个踏实觉。”左飞也是豪爽的热血汉子,没再客气,把那银票收了。
“对了,你那本游方和尚给的剑谱呢,拿来我给你看看。”左飞说道。
在武林中,如果不是交易武功,看别人的武功心法是决不可能。让别人看自己的心法更是匪夷所思,但王天逸却是个老实大方的人,听他说要看,大方方地从褥子下面抽出那本小册子,递给了左飞。
左飞却没有着急翻开,先捏在手里打量一下,皱着眉头道:“这么薄啊!”又看了看空无一字的封面,侧过来看看书脊和纸张,不屑道,“是抄录的啊,而且看纸张,是新近抄录的副本。书一抄录立马就不值钱了,”然后他才打开看了起来,过了一会道,“剑法倒还不错,可惜好像不是全本。武功这东西,买卖的时候很像古董,孤本最好,一旦仿制就不值钱了,而且还只是残本。”
“无妨,”王天逸笑了起来,“我原来武功不高,就算练这点,也非常有提高。”左飞听了一笑,又看一会道:“招式很多都过时了,看来没有人改良过。说来奇怪,很多招式我们师父倒是讲过。拿笔来,我给你改改。”
王天逸知道左飞的武功比自己高,他也相信左飞,满脸喜色地给左飞一支笔。左飞一边在书上涂抹,一边道:“嗯,这招画去,你千万别用……嗯,这招的踢腿不要踢那么高,我们不是专门练腿法的,踢的位置高过了腰部,破绽太大……这招的左边不能动作那么大,否则衔接不来下面一招……”
左飞涂抹完之后,交给王天逸,王天逸一看,发觉果然比以前要合理,不禁大为佩服。左飞笑道:“这书倒也可以,虽是抄录的副本,可要是去卖,一百两银子总是有的。”
这天深夜,刘远思悄悄去见了帮主,屏开所有人之后,他详细地禀告打入厉千秋身边、成为他心腹的俞睿回报的情况。
霍长风顿时大怒,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恨声道:“我原以为可能是老四派人做的,没想到真是厉千秋!这混蛋做事也太无耻了!”
“据俞睿报告,厉千秋倒没打算真的干掉慕容秋水,就是想把他吓回苏州,阻碍和谈而已。”
“真干掉慕容秋水哪有那么容易!我说呢,时机拿捏得那么好。妈的,慕容秋水的行程和接待计划,厉千秋手里就有一份,他动手再容易不过了,”霍长风咬着牙道,“看来老三是想立定门户了!”
“嗯。”刘远思应道。
“远思,你这次做得好,”霍长风突然回身,拍着刘远思的肩膀道,“现在事情的发展都是按你几年前的预测进行的。要是没有你安插在厉千秋身边的俞睿,我们现下将何等地被动!光是这个功劳,就无人可比了!”
“帮主过奖了,”刘远思答道,“不过帮主千万不可对厉千秋流露出任何怀疑,不然俞睿就危险了。今天黄老说厉千秋的那些话,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放心,”霍长风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茶道,“我会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看来需要找机会送他上西天了,多年的兄弟,哎!你去找老二他们过来商议一下。”
就在这时,手下禀告说慕容秋水公子来访。
“这么晚,有什么大事发生?”霍长风和刘远思惊异地对望一眼。
“我刚从少林那里得到情报,有一件事怕要请长乐帮帮我了。”慕容秋水甫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道。
“是什么样的大事,居然能让慕容世家的二公子来开口求人?”霍长风张大了嘴。
从霍长风那里回去住所后,慕容秋水对着心腹发布了命令:“这次我欠了长乐帮一个天大的人情。从云,你马上连夜去建康,调集建康的所有高手开始行动。于叔,你回苏州,让元豪调集慕容世家所有闲置人马开始行动。”
“遵命。”两人一起躬身行礼。
“还有,不要让家主和大哥知道,就说我发现一直和我们作对的谢六横人马的踪影,准备联合长乐帮围剿。去吧!”
这个夜晚对于霍长风和慕容秋水来所,都是个不眠之夜。因为这晚,江湖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王天逸却睡得很香,因为明天,他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飞鹰动员
天还没亮,王天逸就和古日扬上路了,同行的还有两位镖师,都是英气勃勃的少年人,古日扬一一给王天逸介绍:容貌清秀、面白唇红的叫燕小乙,他腰里挂着一把细长的轻刀,是暗器高手;另外一个叫俞世北,方头大耳,小小的眼睛,身材不高,却臂粗腰圆,整个人看起来敦实得很,腰里挂着剑,却还带着一把长柄朴刀,是长兵器好手。
直到出来后,王天逸才注意到古日扬除了腰里的长刀之外,马鞍上还卡着一把金漆描花的铁胎大弓,这才知道古日扬还是个箭术高手。听完介绍,王天逸和这两位互相见礼,大家都是青年人,而且振威镖局的这三人皆是场面上的人,很快就和王天逸聊得火热。
这趟镖,振威镖局没有出动杂役、马车,只有古日扬带头的三个镖师押运。古日扬曾经给王天逸解释过,这趟镖只是护送一本书,而且还有镖主委托的王天逸跟随,这样的话,出动太多人一来赶路慢,二来白白增加费用,三来反而更加惹眼,四个人四匹马上路又快又安全。
“价值万两银子的东西,我们就四个人,安全吗?”王天逸出了扬州城还是感觉不太安心,他摸了摸背后的包袱,里面就是那个匣子。古日扬答道:“师弟啊,你看这一路,我们出了长乐帮领地就是泰山派的地盘,然后就是青城了。而且镖主说了,你们青城可能会出来接应,这样算来,路线并不长,你怕什么?”
“天逸,别死心眼啦,”俞世北策马走在边上,笑着道,“你师叔告诉你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吗?”王天逸愕然不解:“难道不是吗?”“嘿,这种事谁不明白啊?将军打仗还吹嘘战功呢。你师叔其实最多也就花了个几千两,多说个四五倍可以给他长面子啊。反正这种武功书籍和古董差不多,价钱没个准数。再说,你师叔死命给我们压价,要是价值巨万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就出这点钱……”俞世北一边说,一边冲王天逸眨眼做鬼脸。
但古日扬眼一瞪,俞世北吐了吐舌头,把下半截话咽下去了。王天逸想了一下也是这个理,有些失落,脸上不由便显现出来。燕小乙忙过来岔开话题,他是暗器高手,知道王天逸和唐博有交情,不住向王天逸询问唐博用的暗器,以及他的手法。一路上,四人聊东聊西,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太阳接近正午的时候,俞世北大喊肚子饿了,古日扬看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让大家在路边找个遮凉的地方吃些干粮。就在这时,奇变突生,一人一马突然从不远处的树林中跳出,大喊道:“劫路!”
王天逸抬眼看去,急切问只注意到那骑士白巾蒙面,还未及有反应,旁边的古日扬已经勒住马头,下马、起弓、搭箭、开弓一气呵成,箭头直指路中间的蒙面人,与此同时,俞世北、燕小乙也翻身下马,一个挺起朴刀守住侧面,一个左手轻刀、右手飞刀看住了后面——三匹空马,三个剑拔弩张的镖师呈品字形把呆坐在马上的王天逸围在了中间。
“我们是振威镖局!什么人,报上名来!”古日扬大声喝道,心里大为紧张:此地离扬州不过半天路程,居然有人敢打振威的主意,不是疯了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念及此处,心脏跳得更快了。那强人却道:“抢钱,没名。”
见王天逸还傻坐在马上不下来,燕小乙低声道:“天逸,下马!”王天逸愣了一会,开口道:“前面的可是左飞兄弟?”“哈哈,”前面的蒙面客大笑起来,“果然没有唬住你小子,没错,就是我。”说着笑着拉下面巾,正是自称侠盗的左飞!
原来,左飞听闻昆仑派新掌门已经继位,昆仑派打算重出江湖,凤凰刀派也已重新并入昆仑,便打算去北方找师父林羽。他生性不重礼节。知道王天逸必然经过此地,就先一步到达官道等他一起北上。看到四人过来,他忍不住要开玩笑,所以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知道了原委,古日扬他们无不气得直哼哼,都恨不得把左飞打一顿。左飞却向来不管别人的看法。他和王天逸一路说话,好像没事一样,三个镖师都阴了脸,心里想象着自己痛揍这家伙的景象。
“天逸啊,我说你那剑法不练也罢,双手剑不流行,练了也没大进境。”左飞瞥一眼王天逸背后的双剑,大大咧咧道。要是寻常武林汉子听了这种话,肯定要暴跳如雷,但王天逸这一趟经历了不少,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谦虚答道:“我原本就不抱太大奢望,反正练了之后,我提高不少。”俞世北抓住机会道:“谁说双手剑不流行了?只是没人练好而已。”而左飞却听不得有人反驳,马上反击:“不好练就是不实用。岂止双手剑不流行,你的长兵器也不怎么样,有那时间不如练长刀!”
俞世北大怒,如果不是被燕小乙拽住,就要上前去和左飞大打出手。
以后几天五人一起吃住,虽然左飞总是出口伤人,但他为人不错,出手也大方,慢慢大家对他说的那些伤人话也不怎么在意了。再加上五人年纪相若,又都是练武之人,过了几日,便已经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这天,他们已离开扬州二十多日,中午赶到天机镇。因为是扬州府州的边界,下一个镇离此甚远,五人商量一下,决定多呆一日,翌日清晨再启程。五人在客栈安顿下来,吃过午饭一起在镇上闲逛,走到一条灰蒙蒙、没有多少行人的小街,一个人突然从小巷里转出,挡在了五人面前。
“各位可是长乐帮的好汉?”那人略一抱拳道。古日扬他们打量一下这位,见他四十多岁年纪,留着短须,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并不起眼,只是略一抱拳的时候,手上青筋暴起,看来是有功夫的人。
古日扬上前一步还礼道:“兄弟是长乐帮振威镖局的镖头古日扬。敢问兄台有何指教?”“可否借一步说话?”那人做了请的姿势,指着身后的小巷子道。“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好了。”俞世北道。
那人看古日扬他们没有密谈的打算,突然上前几步,手掌扬起,在古日扬胸前一晃。站在古日扬身边的王天逸只看到那人手掌里白光一闪,好像是块腰牌,具体如何却是看不清了。
古日扬脸色却是一变,语气也恭敬了很多,一招手,领着燕小乙和那人进了小巷,而俞世北则挡住要跟过去的王天逸、左飞二人:“这是我们头儿的朋友,我们在这等他们吧。”
片刻之后,古日扬已经满头是汗地出来,匆匆地指着那人道:“这位是程银杰先生,我的好朋友,可能要跟我们一起呆几日。天逸、左飞,我们先回客栈。”说着一声呼哨,领着燕小乙和俞世北跟着程银杰,一路飞跑。
王天逸、左飞面面相觑,都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跟着走回客栈。到了一看,燕小乙他们却都不在,只看到古日扬一人皱着眉头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老古,程银杰怎么回事?”左飞问。“哦,他和家眷出了点事。”古日扬答。这个时候,燕小乙和俞世北都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一进来就惊惶地说:“不在!人都不在!”
“出去说!”古日扬领着二人出去,到了僻静的地方连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们跑了联络点,长乐帮暗组的人都不在!”
“不可能,这种大小的镇子最少也会有两三个我们的人负责打探消息吧!”古日扬急得跺脚。“是,原来是有四个人,那个马记绸缎铺看门的老王告诉我,二十多天前,就是我们出发的那一天,帮里下达了飞鹰动员令,镇上的长乐帮高手全部返回总部了。现在这个镇上我们的人只剩下他这个又老又不会武功的联络人了!”燕小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飞鹰动员令?”古日扬倒抽一口凉气,“集中所有武力的长乐帮总动员令!多少年没用过了?帮里出了什么大事?和慕容世家爆发了全面战争不成?”俞世北一拍巴掌:“肯定是程先生这事儿!”
古日扬“吧唧”一下,重重把手打在脑门上,惨笑道:“他们肯定都被派去南边搜人了,没想到程先生却北上了!妈的,这下坏了!”“头儿,咱们怎么办?程先生自己好说,可还带着两个不会功夫的女子呢!北上还是南下,或是报信坚守?路上遇到敌人怎么办?万一事情有变,我们就三个人!”燕小乙也变了脸色。“这是帮中的大事,不能北上!程先生在这附近停留时间那么久,就是没把握安全返回,而且他说,最近几天已有不少身份不明的武林高手三三两两在这条线上出现了。我们还是就地保护他们,等后援来了就好了!幸好他们也住在这个客栈,要不然,唉……”古日扬道。
“那王天逸的这趟镖怎么办?”俞世北问。“事情孰轻孰重在这儿明摆着!一个是天大的事,一个是屁大的事,让他自己回去好了。”燕小乙道。“不行!他和左飞也是好手,找他们帮忙。”俞世北道。“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古日扬斩钉截铁地道,“还有,这天机镇周围还有一个镇子,来回一天路程而已。俞世北,你快马加鞭去看看有没有我们的人在。我去找一个人,他最近一直在休假,就在这附近的村子里,他要是在就好了。燕小乙,你去通知总部,沿途如果遇到我们的镖师或者高手,叫他们全速往天机镇杨家客栈集结!”
三人商议一阵,定了计划,俞世北和燕小乙马上去牵马,而古日扬则上楼来,对王天逸他们说,程银杰是他的好友,最近他们一家被仇人追杀,出于江湖道义,他必须找点人手来保护他们一家。
“至于师弟的镖,我想先缓一缓,事后我赔给你多少银子都成。”古日扬哀求道。王天逸早看出来古日扬见了那程先生之后一副五内俱焚的样子,他认定古日扬是朋友,又觉得时间还多着呢,也便同意了。
古日扬大喜,又求王天逸和左飞在他们离开的这一天帮着照看程银杰一家:“他们在这客栈后面包了个小院,程先生的夫人还有一个侍女。”“去吧,去吧,谁都有着急的时候,老古你的事不帮忙。还帮谁?”左飞笑道,“谁敢动他们,我们就把他们的头拧下来。”“君子一言?”古日扬急急道。“驷马难追!”王天逸笑着接道。
过了片刻,古日扬把他们两个带去程银杰的小院里,毕竟得认识一下:“这两位一个是青城的后起之秀,一个是凤凰刀的少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在的这一天,他们就留下帮忙。”程银杰笑着打量他们一下,王天逸与他目光一接,心里却愣了:此人神态极是威严,想必也是帮主之流的人物。连他都怕成这样,想必得罪的人定是极不好惹的。
等进了院子,程银杰把家眷叫出来见礼,虽然一般情况下,这是不用的,但哪有保镖不认识被保对象的?所以王天逸和左飞都安然受之。
就见一个圆脸小丫环从内室露出半个脸来,眼珠子骨碌碌地打量众人。“这是翠袖,我的丫环,”程银杰道,“出来见过各位少侠。”
着一身翠绿衣服的翠袖笑嘻嘻地出来行礼,直起身来却对王天逸笑道:“你背着双剑真少见,好像戏里的吕洞宾啊。双剑怎么打,打一趟给我看看?”王天逸没料到这丫环会提出这个要求,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左飞看那丫环无礼,正要骂人,却想到对方是个女子,只能哼哼瞪她一眼。
“翠袖不得无礼,快去请夫人出来。”程银杰咳嗽了几声道。“嗯!”那丫环转身进去时却向左飞吐了吐舌头,左飞一口气憋得脸都红了,很想大骂程银杰管家无方。而当程夫人出来时,古日扬等三人立马看傻了。
“这是贱内。”程银杰笑着道——他的夫人年纪不过二九,身材修长,肤如凝脂,小小的悬胆鼻,红唇如绛笔点就,大大的眼睛好像盛着一汪湖水,看人的时候,眼波流动竟似有形一般,加上一袭白衣云髻高绾,仿佛凌波仙子下凡一般。她对三个好汉微微一笑,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顿时傻在座位上,眼睛好像都被粘在程夫人身上了。
“看什么看!哼,夫人咱们走,看见他们的傻样子就烦!”丫环不屑道。
古日扬这才醒悟过来,一个箭步挡在了左飞和王天逸面前,弯腰长长一揖,拳头几乎碰到了地面,语气尊敬到极点:“夫人走好。”
左飞把头侧过来,视线越过古日扬,一直追到夫人进房,才长长咽了口口水:“老程,你运气真好,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夫人。”闻听此言,古日扬大惊,转身盯着左飞道:“左兄弟,小心祸从口出!”
程银杰听了左飞的话,本来脸色不悦,见古日扬立即点拨,脸色才缓和下来,笑道:“是啊,我运气是不错。”
四人谈了一会,古日扬大体交代,说程银杰得罪的人不是很厉害,但也不好对付,希望二人在他离开的这天里打起精神,千万不要轻敌。
左飞冷笑道:“放心,只要我在这里,一个帮派都不够我灭的!你赶紧走吧。”王天逸想了一会,开口笑道:“古师兄不要骗我们,恐怕程先生得罪的人厉害得要命。”程银杰、古日扬还有左飞都是一惊。
程银杰笑道:“这位王天逸小哥,何以见得?”王天逸指了指古日扬道:“古大哥武功很好,又是江湖老手,但遇到程先生的事却明显紧张得很,看来这事对他来说,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程先生举止威严,武功也厉害,行礼握手时只行三分之一,想来也是很有权势的人物,所以你这样的人得罪的,最少也是同你一样厉害的人物。这些话说来有些失礼,但我想事关重大,还是说清楚得好,别到时我们连为什么事而死,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左飞说道:“对极对极!我早就看出来事情不对,老古你不要害我们!妈的,你这样够朋友吗?”
正巧那丫头端茶出来,听到王天逸一番高论,笑道:“你这吕洞宾,脑筋倒还灵光,说起话来也条理分明。”王天逸的脸一下就红了,左飞却怒道:“赶紧倒茶,别废话!”“就你横!”那丫环恨恨道。
那边,古日扬惊异地看了看王天逸,再转头看向程银杰。程银杰想了一会道:“王天逸小哥,你是青城哪个老师的门下?韦掌门韦希冲吗?”
“哪里,哪里!我是杨月海师父的弟子。”
“杨月海?”程银杰的脑子里实在没有这个人的名字。他赞许地看了王天逸一眼,哈哈一笑道:“小哥,你看得不错,我确实得罪了了不得的人。我是关外沈家万马堂下一个分堂副堂主,因为贱内长得美貌,被我家堂主看上,他又是沈老爷的亲信,我得罪不起,所以就连夜带着家人跑出来了。因为和慕容世家的一个家臣有旧,他答应收留我,所以我打算南下投奔。但是那堂主派了一些高手追杀,我这才易装出行。幸好我与古小哥的上级林谦也是朋友,所以他才为我的事这么上心,但是如果摆明了帮我,就有可能因为这事得罪了我那个上级,所以古日扬才这么紧张,不想把事情闹大,希望能够悄悄把我送到南边。其实我那个上级也不敢张扬这件事,再说我们现在离沈家这么远,他们追踪的好手也被我甩了个八九。只是因为不熟悉南方地理,我这才找古小哥带路。你们不过是呆在这客栈,等古小哥叫来大队人马,便可以走了,我自当重金酬谢。”“不错,我已经叫燕小乙去搬救兵了。不过几天这里就会高手云集。”古日扬赶紧道。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王天逸才安心地舒了口气:“酬金没什么,我们不要。古师兄的事我们该帮忙的,只是我想要一个明白。”
古日扬佩服地看了一眼脸色平静如水的程银杰,心想此人真是老道,这么快就编出这么圆的谎话,把极凶险的一件事说得风轻云淡,又为以后万一出了事埋下了伏笔,真是高手。
古日扬着急找帮手,看两人同意了,马上告辞出去。王天逸和左飞把行李搬到这个院子的偏房之后,两人无事可做,就在客厅里抱着兵器喝茶。而程银杰去了右边一间房间,看来也是个不喜欢和别人搭茬儿的主。
两人正在无聊,听到左边房间里门“吱吱”地开了,左飞马上瞪圆眼睛,等看到出来的不是貌如天仙的夫人而是那个相貌平平的小丫环,不禁哀叹一声,仰头倒在椅子上,闭目打起盹来。
“翠袖姑娘好。”王天逸微微欠身。“你也好。”翠袖大大方方坐到王天逸对面,和他聊了起来。王天逸见这丫环对什么都好奇,一看就知道平日很少出门,就把沿途见闻娓娓道来。那丫环十分爱听,不住问这问那。
程银杰从房里探出半个身子道:“翠袖,没事就回房照看夫人去,别打扰他们。”“老爷,我听听这小哥讲讲见闻,你进去吧。天天在这里都闷死了。”翠袖坐在椅子上,踢着脚尖笑道。“这孩子!”程银杰叹了口气,又歉意地对王天逸道,“这是小姐陪嫁来的丫环,在家里被宠坏了,你不要见怪。”“没有的事。”王天逸赶忙站起来道。程银杰点了点头。看了翠袖一眼,返身进房了。
“哎,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傻,什么都不知道。”翠袖笑道。“我和你差不多,”王天逸叹了口气,“半年前我还以为青城就是一切,出来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我肯定比你傻!”翠袖很严肃地对王天逸说。
王天逸看对方神色。不由一愣:“何以见得?”“我刚跟小姐出门时,特别奇怪,原来你们吃饭的筷子是木头做的,我都不敢用。”翠袖歪着头道。
“什么?筷子难道不是用木头做的?”王天逸有些吃惊。“当然不是了,我们家的筷子都是白银造的。”翠袖一句话,王天逸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好久才道:“程老爷家看来是比较有钱……”
“还有,刚出来的时候,喝不惯水,好多天嘴唇都是裂的。因为我以前喝的水都是特意从山泉里取来的,特别甜。”
王天逸张着嘴无言以对,好久才笑道:“想必你和小姐也睡不着,因为被子是棉花做的,太沉……”他本是开玩笑,没想到翠袖一脸吃惊的样子:“你怎么知道?那被子的确沉得要命,压得我喘不过气。以前我盖的被子都是用天鹅翅尖上的绒毛做成的,特别轻……”
瞠目结舌的王天逸一句话也说不出,翠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还有睡觉的时候太吵。我们家都在我们睡觉时,把周围所有的鸟都赶走……这边的扬州菜做的根本不地道,比我们家的扬州厨师差远了……风太硬,没有奴婢在我们前面挡风……衣服更不用提,劣质的丝绸刮得我生痛……这里太脏,每次进出门都得侧着,怕蹭到墙或者门边……”
左飞一脸愤愤地抬起头来,大声对王天逸道:“天逸,别理她,听她吹牛皮!”“哼,就你横!”翠袖冲左飞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左飞别过脸不再理她,又斜到椅子上:“天逸,一会夫人出来叫我!”
“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傻?”翠袖转头问王天逸。王天逸苦笑一声道:“是,我肯定比不了你。”“就是嘛!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错,”翠袖笑得很开心,“你人挺好的,愿意陪我聊天,在家里除了小姐,没人理我。”
王天逸心想就你这样的,谁敢和你搭茬啊?要是真的,天仙也没有你们舒服啊;要是假的,天天听你说。谁会理你?
“你是哪个门派的?”翠袖突然问道。
“青城的啊。”“青城应该很厉害吧。青城和少林比哪个有名?”
王天逸又呆住了,要是平常人如此问,他肯定以为是在故意羞辱青城。他不想在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环面前太丢青城的面子,清了清喉咙,方道:“少林比我们有名一点点吧。”
“那青城和沈家比呢?”“沈家比我们有名一点点。”
“那青城和慕容世家比呢?”“慕容世家比我们有名一点点。”
那边作歪头打盹状的左飞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王天逸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你骗我吧,你脸都红了,”翠袖大声道,“你们青城难道是武林中最有名的,比沈家还强?”
那边的左飞再也受不了,哈哈大笑起来,扭头才看到王天逸低着头,脸像红纸一样。他强压住笑道:“不要见怪,我有个坏毛病,喜欢在梦里大笑,没吓到你们吧?”又黑了脸对那翠袖挥了挥拳,“小丫头,再谈这个,我就教训你。哼!天逸,我先睡了,你们慢聊。”而翠袖却毫不在乎左飞,继续问:“听说武林中人都杀过人,你杀过没有?”王天逸一怔,他确实杀过,虽然都是些坏人,但杀人后一直让他有种极其强烈的恶心感觉,听翠袖一问,胃里又翻腾起来,皱起眉头,咬着牙摇了摇头。
“那你打过架没有?”“打过。”王天逸喝了口茶,胃里才舒服一些。
翠袖殷勤地给王天逸满上,继续问:“你是不是很威猛,打赢了之后大笑三声:‘鼠辈,青城王天逸在此!’”翠袖后面这话却拉长了音,念成唱戏的调子。王天逸这次实话实说:“我打赢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能不打就不打,打不过就跑。就算打赢了,也不敢留名,怕别人报复。”
那边左飞又是“扑哧”一声,随后连声咳嗽。
“啊,你不是英雄啊?”翠袖大眼睛里满是惊奇。这次王天逸也哑然失笑:“呵呵,我哪里敢当英雄,能活命就不错了。”
“那你受过伤没有?痛不痛?”翠袖又问。
“受过,都是刀伤剑伤。刚被砍的时候并不痛,往往打完才觉得痛。”
“那你也够英雄的啊。”翠袖说道。“狗熊。呵呵。”王天逸笑道。
“受过内伤吗?”“这倒没有。”
这时,翠袖向前倾了身子,指指房门低声道:“我们老爷就受了内伤,我见他天天盘腿打坐。”王天逸这才知道为何程银杰缩在屋里不出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很是投机,王天逸笑了很多次,觉得这丫环好可爱。这时翠袖的脸突然阴下来,问道:“你们男子是不是只喜欢美貌的女子?”王天逸怔了片刻,看她脸色不妙,心想这个可不好回答,弄不好就伤人心,想了一会,道:“这个不一定。有人喜欢美貌,有人看重品德,不过很多人娶亲前根本没见过新娘,这样看来,应该是看重品德的居多。”
“哼,少骗人,”翠袖撅嘴道,“我知道很多男子都娶了很多小妾,而且都要挑美貌的,而且你们还乐意去青楼。刚才小姐一出来,你们三个都看傻了,不要抵赖!说,是不是女子美貌才会受丈夫的宠爱?”
王天逸手一抖,又是喝茶又是苦思,还幻想要像口才绝佳的人一样岔开话题。可等他和翠袖的眼神一对上,惊异地发现她眼里居然泪光点点,顿时手足无措:“没有的事,我觉得夫妇就是要携手过一生,容华易老,谁能保持一生美貌?能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就是一个因缘,一个投机吗?夫妻和美,其实就是像老朋友一样,彼此扶持,何必在乎容颜?”翠袖破涕为笑道:“你这人有时呆呆的,逼急了口才就出来了。”
那边厢,左飞插话了:“什么男人都纳妾?哪有那么些钱养小妾?你瞎操什么心?”翠袖却是幽幽一叹:“万一这人富贵得很,养得起很多妾呢?”“抽风!”左飞咕哝着不再说话了。
“不必担心,我觉得姑娘以后的丈夫肯定会疼爱你的。”王天逸道。“骗人!我不如小姐好看。”翠袖嘴里这么说,眼里却有了笑意。“我从不骗人。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姑娘为人好,丈夫肯定也好得不得了。”王天逸一本正经地道。“你嘴巴真甜。”翠袖这时真的高兴起来。
“我还没见过双手舞剑呢,你给我舞剑吧?吕洞宾,求你了。”翠袖央求王天逸。
要是一个时辰前,王天逸肯定找借口推脱了,但是和翠袖聊了这么久,对她很有好感,加上她这样软语款求,王天逸站了起来,笑道:“我这个吕洞宾武功不怎么样,舞得不好不要笑。”
说完拔出双剑,跳到小院里打起他的“鸡翅剑法”。这一路上他和长乐帮的三人以及左飞一直切磋武艺,如今这套剑法使得更是得心应手,舞起来煞是好看。
翠袖拍手叫好,而左飞一直闲得难受,看见王天逸舞剑,也是心痒,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反正也是无事,我给你喂招。”说罢提着刀出来。
翠袖叫道:“你这人,人家一动你就来。不是困吗?”左飞龇牙咧嘴地哼了一声,瞧也不瞧翠袖道:“我乐意。”
说罢,两人打了起来,兴起间兵器碰撞不绝,浑然忘了外界事物。
这时,王天逸突然听到背后的院门“吱吱”地开了,猛地想起自己有重任在身。他正好离院门只有两步远,一个转身就见一个陌生人进来,手上刷地拔出了长剑。两人相距太近,仓皇之间不及搭话,王天逸就与之拼了两招,随后才各自退开两步,居然是平分秋色。那人一脸愕然的样子,好像对王天逸的武功很吃惊。
随后大门里又拥进来七八个,都带着兵器,一望便知是武林中人,居然还有店里的伙计。王天逸和左飞都紧张起来,两人退到屋门口,一左一右守住了屋门。
“快去,叫你家老爷!”王天逸看翠袖还愣愣地在自己旁边站着,赶紧对她道。
“在下是华山派掌门座下排行第五的蒋丹,刚才多有冒犯,敢问这位同道是?”和王天逸过招的汉子倒是十分有礼,不仅把长剑插回鞘里,而且说话十分有礼。
听到对方是华山派的,王天逸和左飞舒了口气,毕竟是名门大派,不是东北来人。
“蒋师兄好,在下是青城五代弟子王天逸。刚才纯属误会,万望蒋师兄不要放在心上。”王天逸答道。
“什么?你是青城五代弟子?你师父是谁,怎地剑法如此……”蒋丹还以为王天逸是哪个大门派的人,没想到居然是青城的。
这个时候,一个白衣公子越众而出,昂然问道:“你师父是谁?”
“这位是?”王天逸看他的样子依稀认得。
“这是我们掌门陆辛雄的义子,岳中巅岳师兄,江湖人称‘北中颠,南秋水’,与慕容秋水齐……”蒋丹看起来三十多岁,却在年纪比他小一截的青年面前躬身低腰,恭敬至极。
岳中巅打断了蒋丹的阿谀之词:“我问你师父是谁,韦希冲掌门吗?”
王天逸这才想到这人他在青城端茶的时候见过,是掌门的座上客,没法子,来自华山的“青木”足以支撑起青城每年二分之一的利润,这样的财神爷能不尊敬吗?
“原来是岳师兄,在下的师父是杨月海。”王天逸答道。“什么?杨月海?他不是管着戊组吗?”岳中巅经常去青城,对里面的情况了解得很。
“是啊,在下正是隶属戊组。”王天逸此话一出,华山派众人一阵大哗,一个戊组弟子居然和华山派第五的蒋丹过了两招,不分胜负!
这个时候,翠袖却大声道:“与慕容秋水齐名?我怎么不知道,王天逸你说他是不是在吹牛啊?”
王天逸支支吾吾地,哪敢说话,倒是左飞一声冷笑:“与慕容秋水齐名的,是丁开山和霍长风他们,姓岳的倒是真没听过!”
这话一出,华山派众人都变了脸色。本来慕容秋水年纪这么轻,又这么厉害,江湖上的青年都暗地里视他为偶像。在华山派里,岳中巅十分受掌门喜欢,他的那些师弟为了巴结他,往往对他说:“岳师兄,我听说江湖人把你和慕容秋水并列了。”武林青年大部分都心高气傲,慢慢地,岳中巅真以为自己和慕容秋水差不多了,这句恭维话也就在华山派里流行了开来。
“你是谁?”蒋丹大怒,指着左飞问道。
“凤凰刀,左飞。”
“哦,”蒋丹语气缓和下来,“就是最近刚并入章高蝉手下的人啊,失敬。失敬。”
最近昆仑复起,高手如云,掌门章高蝉更是传说中,以一人吓退唐门三十好手、神一样的人物,加上章高蝉据说要迎娶武当二号人物的女儿,这就等于得到了武当的背后支持。这下子,昆仑虽然还没有占据大城市,也还没有多少钱,但也成了江湖中威名远扬的门派。
善良的心
“各位前来何事?”程银杰这时出来,把翠袖推进屋里。“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程先生,”店里的伙计笑得像一朵花,“这位岳公子生性雅洁,喜欢安静,偏偏我们这杨家客栈就一间小院,岳公子想出一百两银子,让您和您的家眷和他换换。您住楼上,他住这里。”
程银杰笑道:“不好意思,贱内也喜欢安静。这房怕是换不了。”“不换!”翠袖又跳了出来。“我出二百两银子。”蒋丹道。
程银杰一边往里推翠袖,一边回头笑道:“多少银子也不换,让各位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老爷,二百两银子很多吗?”翠袖又问了一个很古怪的问题。王天逸、左飞知道她说话风格,都是苦笑,而华山派众人却无不认为这丫环是在羞辱他们,都勃然变色。
岳中巅手按长剑,深深一躬:“敢问这位程先生是哪个门派的?”“我是商人,不是武林中人。”程银杰道。“哦。”一听对方只是个商人,岳中巅的脸色顿时阴暗下来,心里盘算要怎么报复,好找回刚才几番的羞辱。
岳中巅正想着,这边翠袖总想看热闹,就是不进屋,程银杰没有办法,只好大声喊出夫人,把她的丫环拉走。一听夫人要来,左飞满眼喜色地往后看去,一看之下,却大失所望。原来程夫人出来时却是戴着垂纱斗笠,看不到面容,而岳中巅看到了左飞的神情,好奇间也从程银杰和王天逸身边的缝里向里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七魂六魄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原来程银杰这屋门前有台阶,岳中巅站在台阶前,比站在台阶上的左飞矮了半身,恰好一阵风吹过,程夫人的面纱被撩起半边,岳中巅看了个正着,如被雷轰,呆立良久,连怎么出的程家小院,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
“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了?”蒋丹好久才把他从梦里拉出。岳中巅才发现自己已经离程家小院很远了。“漂亮,漂亮,太漂亮了!我的几个小妾,没有一个比得过她!”岳中巅喃喃道,解释一番,华山派众人才知道他看见了绝世美女,纷纷撺掇他想办法,把那程夫人夺过来。
“大师兄,你这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而且家财万贯,哪个女人不是手到擒来,好好摸摸那家人的底细。”老六石德笑道。“嗯,找个因头再去一趟,说不定那程夫人看见大师兄这样的风流人物,就把那又老又丑的丈夫休了。”蒋丹也附和道。“只可惜他们不是武林中人,否则一听‘北中颠,南秋……’”岳中巅的跟班小厮方中圆唾沫四溅地道,被岳中巅一声怒吼打断:“以后谁也不准在我面前提‘北什么,南什么’的了!谁再敢说,我就废了他!”说罢,满面通红地向楼上走去。
几个小弟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又追上了岳中巅。
“大师兄,那青城戊组的家伙太怪了,本来别说戊组,就是甲组头名在我手下也过不了几招,他一个打杂的怎么可能那么厉害?而且是双手剑法,在青城的我从来没听过有双手剑法的!”蒋丹汇报道。“嗯,一会儿你再去,最好把他叫出来,问清楚怎么回事。难不成韦希冲父子那种软蛋能让青城莫明其妙地强大起来?”岳中巅命令道。
而另一边。程银杰也请王天逸去摸华山派的底细:“华山派简直是飞来一劫。我家侍女不懂规矩,两次出言不逊,我看那岳中巅眼神不对。我知道你们青城和华山一直有生意往来,你帮我去看看他们的想法。”“老程,你夫人真是危险。看那岳中巅后来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猜他看见了她的面容。你也不该让我看,唉,真是红颜祸……那个。”左飞大大咧咧道。
程银杰眼睛一转,还没说话,翠袖却从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声道:“你们这些男子,有事全往女子身上推!什么红颜祸水,怎么不说你们自己好色……”说着就被夫人拉进了房里。左飞瞠且结舌说不出话来,程银杰也没理他,继续对王天逸道:“你去了,他肯定要问我的底细,你就说我是林谦的好友。这里是长乐帮的地盘。他们应该没胆子动林谦的朋友。”“林谦很厉害吗?我怎么看着婆婆妈妈地像个账房先生?”左飞老毛病又犯了。“呵呵,”程银杰笑了起来,“‘疤面虎,吃人从不吐骨头。’这是武林以前对林谦的评价,你看他像账房先生就走运了,如果他在你面前不像,你可就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王天逸主动到楼上来拜见岳中巅一行,倒是出了华山派的意料,两家一直友好,虽然傍晚有些冲突,他们对王天逸倒也客气。
“什么,你是去长乐帮送请柬的?”岳中巅听了王天逸的任务,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本是去参加你们掌门寿筵的,可走早了,听说慕容秋水和空性都在扬州长乐帮,就顺便折道去看看,希望可以和他们聊聊。”其实岳中巅去青城这么早,却是想谈“青木”涨价的事。他这么一说,王天逸自然觉得非常给自己青城派面子,顿时高兴起来。
“你离开扬州二十多天了,怎么才走到这里?一个人骑马的话应该很快的。”蒋丹问。王天逸想到因为觉得时间充裕,他们赶路并不很急,而且还经常游山玩水,彼此切磋武艺也浪费了很多时间,嘴上却道:“因为伍田赐师叔托了振威镖局给掌门送贺礼,和镖师同行,所以走得慢了。”
“呵呵,如果要运镖,是会慢得很。怎么没见你的寿礼和镖师啊。”
“镖师有事出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箱子,师叔买了本剑法作为寿礼。”
“哦,什么剑法?作为寿礼想必是极好的了。”
王天逸却低估了江湖的险恶,人家套了几句,他就把师叔花了多少钱,剑法叫什么名字以及左飞的情况一一全说了。后来又抵不过蒋丹的请求,下楼和他用鸡翅剑法切磋了一回。岳中巅在二楼看着,脸色凝重。
“是凤凰剑法。我在华山藏书阁里见过几招,很是厉害的。而他不过是一个戊组的垃圾,如果没有这剑法,怎么可能和蒋丹打得旗鼓相当。青城哪有什么双手剑法,想必这就是那贺礼,确实价值万两。”岳中巅对方中圆等人道。“那是他师父的寿礼,以他的地位,应该不会才对。”石德有些怀疑。“人心隔肚皮,他就不会自己偷打开来看吗?另外也可能是他师叔教他几招,看看效果。把他叫上来问问。”岳中巅返身进房。
王天逸对于自己双手剑法的来源,却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自称是买的,后来又变成一个老和尚教的了。华山派众人看他那副样子,心中对他偷学寿礼都坚信不疑了。后来,岳中巅又装作不经意问了问程家的情况。王天逸把程银杰教他的那套说法搬出来说了一通。
等他告辞之后,蒋丹一众人围在岳中巅周围问:“大师兄,您觉得他这个人如何?”岳中巅冷笑一声:“这人满嘴谎言,什么《鸡翅剑法》,不是扯淡吗!而且对程家的事,他也是满嘴胡说,什么林谦的朋友,什么长乐帮镖师因为程家去找帮手了。店小二说,程家都住了十多天了,他要是对林谦这么重要,此刻这边只怕早就满地都是飞鹰标志了。而且王天逸说话时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心虚得很,典型的无耻之徒。”“大师兄明鉴。”一群人纷纷附和。
“那剑法和那女人怎么办?”蒋丹问道。“什么女人?”岳中巅眼一瞪,“我什么时候说过女人了?我是打算对程家下手,但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帮派荣誉!那小小侍女三番五次侮辱华山派,而且对方居然什么后台都没有!这要传出去,我们华山还怎么在江湖上混?看看人家唐门,为了一句承诺就杀光了秦剑门满门,这是何等的气魄和威严!再看看我们,居然被一个商人的侍女欺负到头上来了!不报复,我们脸面何存?”本来让岳中巅对程家一家动了杀机的正是程夫人,但他这席话把动机彻底从女人身上转到帮派荣誉上,一行手下面上表情也很完美,都是满眼崇敬。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好像唐六公子大开杀戒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青城垃圾,不会有后患吧?”
“夜长梦多,我们也没和姓程的起什么冲突,店小二可以作证。那个戊组垃圾还拜访过我们,好多人都看见了。就算今夜程家被强人抢劫,王天逸被杀了,做得干净些,做完后立刻远走高飞去扬州,谁能查到我们身上?他们总不能无凭无据地血口喷人吧!那样还有天理?还有王法?还有武林正义吗?”“公子高见!”众人齐声附和。
“至于人员,我们八个,”岳中巅冷冷道,“对一个王天逸加上那个和师门没联系的左飞,怎么样也是我们占上风!”“那个姓程的,我看走路很稳,别是个高手。”蒋丹道。“不可能。我想过了,”岳中巅道,“如果他是高,手,还请王天逸和左飞做保镖干什么?这里还算太平,前面也没巨匪大盗!”一句话,大家都伸出了大拇指。
“而且你看他连侍女都管不好,弄不好根本不会武功,不知道我们华山的厉害!”岳中巅继续分析,“而且从这个王天逸说的行程来看,这本剑法从师叔到他手里不过一个多月,就把一个戊组垃圾变成了比蒋丹弱一点的高手,这样的剑法怎能落入青城手里?我们拿来训练华山门徒不好吗?我们是武林的希望,是剑法一派永远的泰山北斗!为了武功能够发扬光大,为了武林的安宁与秩序,我要得到剑谱为武林造福,为剑法的发展添砖加瓦!所以,这本剑谱,在此次行动中也要被找到!”
“那半夜我们一起杀进去,把五人都杀光?”方中圆问。“不,冤有头债有主:骂我的是侍女,原因在于那商人轻视我们华山,左飞也奚落过我们,他们三个都该死!而王天逸偷学恩师寿礼,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无耻之徒,我们正义的华山派怎能让他活在这世上?这样看来他们四个都要死,但那商人的妻子,唉,我实在想不起她有什么罪过。你们也知道我心软,对付这样一个可怜女人,我实在下不了手啊。”
“是啊,那夫人无罪,我们不能株连啊。”
“留下她吧。大师兄的佛心真是太感人了。”
最后,岳中巅万般无奈道:“既然大家这么坚决,我们就留下她吧。”
“那我们全部冲进去?”蒋丹问。岳中巅微笑起来:“那可不行,杀进去肯定有厮杀叫喊,万一客栈的客人被惊动了怎么办?”“大师兄定是有妙计了吧?”石德一脸崇拜地看着岳中巅。“嗯,这样。蒋丹和王天逸交过手,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妙了,那院子在客栈的东北角,客栈的西南角是堆杂物的库房,中间是这栋二层长楼。到了半夜,我和蒋丹把库房点燃,一旦火起人就乱了,把整个客栈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西南角,你们六个趁此机会冲进院子里斩杀四人。记住,一定要找到那剑谱,王天逸肯定随身带着。切记,切记不要伤害那白衣夫人。
”我们放火之后,等客栈一乱就去支援你们。我和蒋丹冲进去,假意救他们,我们厮杀一阵,你们就装作不敌我们,撤离后换掉衣服,再从院门冲进来,那时候就是我们华山派维护武林正义和帮助弱者的时候了!
到了深夜,八人都穿好了夜行衣,在窗户里传出的鼾声中,蹑手蹑脚地从二楼下来,分开两队,一队六人守在东墙边的阴影里,手里提着抹了黑油的长剑,就等着岳中巅给暗号。岳中巅带着蒋丹猫一样越过黑漆漆的院子,来到库房边,很轻易地把木制的仓库点着了。蒋丹惟妙惟肖地学了几声猫头鹰叫,东边马上也传来同样的叫声,岳中巅和蒋丹互相点了点头,溜到二楼墙角把紧身衣换下,包上石头,远远投进火场,又把石块砸进门房的窗户。门房值班的伙计本已趴在桌上睡着了,猛然间被惊醒,抬头一看,库房居然火头大起,大惊失色之下赶忙又是打锣又是叫喊。整个客栈都被惊动了,楼上开门声响个不绝,救火的声音震天响。
岳中巅看计策得手,得意地笑了起来,和蒋丹飞速往小院跑去。果然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进了那院子,却听不到里面有人呼喊,但兵器碰撞声响个不绝,“怎地这么废物,六个对三个都拿不下?”岳中巅一咬牙,拔出长剑冲了进去。
一进去就大吃一惊,原来院子里满满的都是黑衣蒙面人,最少有十个人正捉对厮杀。这院子本来就小,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看起来奇特至极,大家身前身后都是人,谁都不敢施展兵器,因为说不定离你一步的就是你的同门。大家都是黑衣黑帽黑色蒙面巾,也都不说话,除了自己一开始认定的对手,谁还知道谁是谁?
这个时候,又有两个蒙面人从屋顶上来,大喊道:“兄弟们,挺住!疤面龙带了二十个弟兄来增援!”就听得屋顶的另一面,瓦片“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不知正有多少人赶来。
原来,方中圆他们六人刚从东墙跳进来,愕然发现西墙也跳进来六个人,手里居然也拿着抹了黑油的宝剑。院子那么小,前面的人几乎要和对方碰到鼻子,双方都惊疑不定地看了彼此好久,拿不定主意是撤还是打,然后不知道谁一声喊,双方就打了起来。方中圆心里又惊又怕,真是苦不堪言。看到岳中巅站在门口,心中大喜,却又不敢说话,免得被别人认出,万一身边的恰好都是敌人,刹那间岂不被乱刀分尸?
这时,屋顶上又上了人,大喊援兵到了,方中圆心都哆嗦起来:这疤面龙绝对没听过,肯定是对方的人。这下他们来了二十个,万一被围住必死无疑啊!这时候,上面那蒙面人又一声喊:“刀手退后,神机弩先上!”听对方还有神机弩,方中圆哪里还管什么同门。“都去他妈的,我得跑了!”方中圆发声喊,一个倒纵翻过院门,扭头跑了。
本来院里的十二个人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来的是对方的援兵!”见一个人跑了,剩下的十一个人立马作鸟兽散,没人敢上屋顶,甚至不敢离屋顶太近,全从院门那面墙上纵出去,轻功都是不弱。
蒋丹比岳中巅只慢两步,还没接近院门,就见一群夜行人嗖嗖地从院门上纵了过来,落在自己面前。十几个黑衣人刷地一下从自己身边掠过的感觉,得确很惊人,蒋丹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得院子里有人大喊:“敌人跑了!风组东!雷组西!电组北!要活的!”
蒋丹如坠冰窟:“妈的,中埋伏了!”看大师兄还站在门口发愣,蒋丹哪里管他,匆匆爬起来,扭头就跑,没跑两步,一个人影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蒋丹看着那背影,心里恨恨地骂道:“岳中巅这小子轻功比我好啊!妈的,下次坚决不和轻功比我好的人一起行动!”
老姜弥辣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俞世北就回来了,头发上湿漉漉的,镖师服装也失去了应有的飘逸,黏黏的披在身上。王天逸和左飞和衣在窗门紧闭的屋里坐了一夜,随着俞世北进来,屋里的人也开始清醒。王天逸和左飞活动着身体,一样和衣而眠的翠袖红着眼从屋里出来,忙着拿毛巾、倒水。
“小俞,长乐帮的人呢?哎呀!”左飞在椅子上刚坐直腰,身体发出的一阵酸痛让他叫了出来。俞世北看了他一下,轻轻叹了一声,两手紧紧捂住翠袖刚端来的茶壶,却没说话。王天逸知道他没找到救兵,有些失望,两手抱在胸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银杰也从里屋出来,把俞世北叫进他的房里,问明了情况,眉头拧成了疙瘩。过了一会,程银杰开口了,不过语调非常不高兴:“长乐帮怎么说也是武林一雄,怎么连几个人都没有?要是敌人大举袭击,你们怎么办?”俞世北听程银杰的腔调,抬起头来先是一愣,随后苦笑道:“那是因为程先生您手腕太高明了。您的部下是在建康和扬州之间遇伏的,您原来的目的地又是建康,遇伏地点与您的目的地只有咫尺之遥,他们肯定认为您还在那条线上,谁料您不南进反而北退,在这个长乐帮地盘边缘小镇上等我们?帮里对您的事绝对上了心,连飞鹰动员令都下了,全员集中到扬州、建康,所以北面的这条线反而没了我们的人……”
程银杰叹了口气:“我怎么敢继续冒险南下?敌人有备而来,我们地形不熟,带着两位女子又不会武功,走不快,为了甩开敌人,只有反其道而行之。缓慢北上。”“是啊,您不光甩开了敌人,连我们都被甩开了。”俞世北说这话时眼里却是佩服的目光。
“如果是飞鹰动员令的话,你们霍帮主确实很够意思。发出动员令时,他可曾对你们长乐帮有何交代?”俞世北道:“这是当然的。不过命令是我们动身那天发出的,看来因为我们另有护镖任务,所以命令把我们排除在外,具体交代我们却是不知。”
“那个时候,慕容公子还在扬州?”
“肯定在。那时他只会见了空性大师,按日程还要见其他各大门派在扬州的代理人。”
“唔,慕容公子……”程银杰嘴里轻轻念着。俞世北看了看程银杰的脸色,犹豫一下道:“程先生不要抱太大希望,古日扬恐怕也没法带来几个人,毕竟飞鹰动员令下达了,这附近肯定被认为是无关轻重的地带,所有高手恐怕都不在了。”程银杰闭上眼睛,良久才叹了口气,站起来对俞世北道:“我们先出去,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程银杰和俞世北一起回到堂屋,刚刚坐下,王天逸就走了进来。程银杰、俞世北包括左飞一看王天逸都愣住了:只见他背上插着双剑,背后还斜跨着一个长方形的小包,手上更提着一个大包裹,竟然是一副马上启程的装束。他把手上大点的包裹放在椅子上,然后对程银杰深深行了一礼:“程先生,按约定我们也帮古师兄守了一天。我想掌门寿礼大典肯定事务百端,我身为五代弟子,怎能一味耽搁时间而不为青城长辈出力?既然俞兄已经来了,我想约定已经完成。看来长乐帮的镖师还得为程先生忙上几天,我是武林中人,自己上路也能保得安全,况且还有小左同行。既然这样,我想护镖的事就算了,大家朋友一场,我和左飞就先告辞了。”
此话一出,俞世北一愣,程银杰的眼一下眯起,左飞则扯开嗓门:“天逸,你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走之前我得和程先生夫妇好好道个别啊。”
翠袖在旁边一脸的吃惊:“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多呆几天吧,昨晚你那一出‘死诸葛吓死活司马’,真是好玩。”
王天逸一声不吭,就等着程银杰说话。而俞世北听了翠袖的话,却脸色大变,急急问王天逸他们:“昨晚怎么回事,敌人来袭了?”程银杰眯着的眼睁开,满脸的笑容,对王天逸一边压手,一边道:“王小哥,别着急。先坐下先坐下。呵呵,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啊。”王天逸没办法,又坐下了,头上都急出了一圈汗珠。
程银杰看他坐下,才给俞世北说了昨晚的事情。
原来昨天深夜王天逸和左飞都在堂屋的椅子上坐着,突听外边一片喧哗,大叫“救火”。王天逸他们都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飞马上就要冲出去提水救火,但程银杰一伸手把他揪了回来。
左飞和王天逸回头一看,都吓了一跳,程银杰居然穿着全套的夜行衣,后面跟着的两位女眷也是一样。“杀人放火没听过吗?”程银杰一边说,一边把门关死,随后带着两人和两位女眷进了他的小屋。
程银杰推开屋角木箱,地面上露出一个洞口——赫然是个地道!他让他们四个进去,自己最后进入,从洞里把箱子盖回洞口。这个时候已听到院里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地道很短,只有几步长,五人爬出来,已到了客栈墙外的一个院里。
原来程银杰天天窝在屋里,一为疗伤,二就挖了这条地洞。王天逸和左飞都被他这一手惊得目瞪口呆。程银杰倒是个不喜张扬的人,只说一句:“挖地道不难,关键是运土。这么多天,不过是往外运土费了点心思。”
程银杰没有着急跑,他静静听了一会,低声对王天逸和左飞道:“有点奇怪,不是一伙人,彼此是敌人。”随后他亲自爬上屋顶,看了一眼,回来对王天逸和左飞说了里面的情况。王天逸认为他们万一腾出手来冲进屋子,发现没人就不妙了,献计道:他和左飞蒙上面,装作是援兵,双方肯定都心虚,肯定要走为上策。
左飞大是兴奋,只觉十分好玩。程银杰不置可否,只从怀里掏出两块黑色方巾递给两人,说了一句:“小心。我护着两位女眷到安全的地方。”
于是左飞和王天逸蹿上屋顶,上演了一幕“死诸葛吓死活司马”的好戏。他们还在屋顶上拉动树枝,让瓦片哗哗乱响,造成一堆人上来的假象,而程银杰远远带着两位女眷到了街边一间车马行门口。他的打算是如果王天逸和左飞有事,就冲进里面抢马,立刻带着两位女眷逃跑。
后来敌人都跑了,王天逸和左飞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程银杰他们。
要不是程银杰还没到自己带着两个女眷在黑夜里逃命那样迫不得已的地步,那他们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他了。考虑到在黑夜里站在外边更危险,程银杰又带着女眷们回来了。
“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从昨晚攻击我们的人数和行动看,很可能只是对方的侦察部队。大概看我们人少,想捡漏抢功。我们得马上离开,等古日扬一回来,天黑就走。”程银杰最后道。“两队蒙面人?互相攻击?”俞世北明显疑惑了,“程先生可知是什么人?不,您猜是什么人?”
“我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栽在这条道上了。”程银杰说完,看到欲言又止的王天逸,笑道,“王小哥,怎么这么急,昨天可没见你这么急?”“是啊,”左飞接口道,“难不成你是怕了那些毛贼不成?”
王天逸本来因为程银杰的话涨红了脸,听左飞一说,反而沉静下来。他长长出了口气,一副下了决心的样子:“程先生,我实话实说吧。我听说蛮夷之地有种山一般的动物,叫大象,打起架来能把一片森林毁了。我看你就是大象,我这样的就是林子里的小老鼠。大象打架,小老鼠既帮不上忙,卷进去反会被踩死……我不想卷进去,希望你不要见怪。”程银杰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我是大象?既然说了,索性说明白点!”王天逸沉声道:“具体原因我谈不出。但从这两天你的言行举止来看,无一不说明了你非常不简单。而且你总给我一种遮遮掩掩的感觉,肯定有事瞒着我和左飞。对不起,我没胆子掺和程先生的事,左飞,我劝你马上跟我走。”
程银杰一直微笑听着,心里却飞一般地盘算:如果俞世北和古日扬能带来大量援兵,那么你爱走就走,爱来就来——但长乐帮在此地短期内没法聚集,而敌人已经盯上,对于王天逸、左飞这样的武林人,虽然武功谈不上高,但总可以当当肉盾。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每一个帮手都必须争取,那么保密的事情,就暂时不再考虑了。
打定主意,程银杰开口了:“王小哥,我必须承认,你的眼光很厉害,你看得不错,我确实是只大象,呵呵,在你面前我有资格说这种话。”说着,程银杰掏出一块腰牌。王天逸和左飞一看,都吃了一惊,那巴掌大的腰牌竟是纯银打造,上面用五颜六色的碎宝石镶出一个“沈”字。不谈这腰牌背后代表的意义,光这块腰牌本身的材料和工艺,就价值高昂。
“这是我昨天给古日扬看的腰牌,不知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四大家族中沈家的腰牌,只有堂主级别以上的重要人物才有。不才正是沈家管家程铁心,不要看我是个管家,说句冒犯的话,我比你家掌门韦希冲的江湖地位还要高上三分。”俞世北微微一笑,程铁心不是冒犯,是谦虚了。
左飞却不买账,他觉得被骗了,非常不高兴:“这种腰牌我没见过,你既然那么厉害,怎么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程铁心冷笑一声:“林羽有没有给你讲过,二十年前和他齐名的武当派苍鹤道人?两人是老乡,当年一刀一剑,号称武林‘凤刀鹤剑’。”“这倒是知道。师父唠叨的时候提过,听说苍鹤退出武当,去了辽北,”左飞突然睁大眼睛,“难不成是你?”
俞世北赶紧道:“不错,那正是程先生。因为帮助沈家家主打理府中事务,行事又低调,而且你们帮派太小……咳咳,你们帮派和他们沈家打交道不多,所以不知道。但那腰牌却是真的无疑,你们不用怀疑。程先生昨天没跟你们说实话,自然也有他的苦衷,希望你们谅解。”
“程先生,昨天多有失礼,请包涵,但我确实……”王天逸的话没说完,程铁心就打断他:“你俩一定好奇,为何我会如此狼狈。其实那程夫人并非我的夫人,而是我的少主人,也就是沈老爷的独生爱女——沈凝竹!本来我陪同小姐来江南游玩,这一路上,大帮派的战争早就停息很多年了。我们沈家也和沿途各个门派关系都好,未料想居然有狂徒垂涎小姐的美色,敢攻击我们!措手不及之下吃了大亏,只好找长乐帮以及各位热血青年帮忙。”
说完,程铁心就进了小姐屋里,过了一会,那风华绝代的沈凝竹翩然而至,对俞世北、左飞、王天逸款款行了个万福道:“小女子沿途有劳各位义士了。昨晚多谢左少侠和王少侠侠义相助。”
俞世北没有见过沈小姐,现在一见,也是呆若木鸡,而左飞又是拉衣服,又是整头发,等小姐行完礼,眼睛只盯着她,连说话都忘了。只有王天逸答道:“小姐不必多礼,都是武林同道,出手相助是应该的。”
翠袖在后面把小姐扶起,一边对俞世北和左飞大吐舌头,一副不屑的表情:“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喂狗!哼!”俞世北本来陶醉到极点,但翠袖的鄙视让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这不是别人的闺女,这是沈放的女儿!那个出了名杀人都不找借口的沈放!他一下就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坐直身体。
沈凝竹扑哧一笑,和翠袖回去了,程铁心看了看头都不敢扭的俞世北、口水都流出来了的左飞,还有如坐针毡的王天逸,笑道:“我们家老爷治家严谨,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难得性情温柔贤淑,真可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因为小姐最近心情不好,她平日又极少出门,这次是特地来风景如画的江南散心的……”“不知沈小姐花落谁家?”左飞失魂落魄地问。“实不相瞒,小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程铁心这句话简直让左飞高兴坏了。可他又加了一句:“因为老爷眼界高,虽然提亲的人踩破门槛,但一来很多不是武林中人,不对老爷胃口;二来有的虽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大门派的公子,但都是被锦衣玉食惯坏的绣花枕头。老爷自己南征北战,看重的是少年人的冲劲和闯劲。临来前老爷特别交代,让我留意一下武林中的青年人有没有智勇双全、忠厚老实的……”
左飞一颗心跳得怦怦响:他说的不就是自己吗!顿时激动得脸都红了,想说话,胸腔却有一团气涨得肋骨生痛,竟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铁心心里却在冷笑:“左飞上钩了!俞世北不用理,这是长乐帮的事,他肯定会出死力。这王天逸看起来没听见我说话,难不成绝世美貌都迷他不住?不成!一个都不能少!多一人就多一份安全,自己的职责只有一个——保护小姐的安全!”
“天逸和左飞啊,你们就留下帮忙吧。一路上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这是长乐帮的地盘,满地都是长乐帮的人;就是那些狂徒,也不用放在心上。哼,敢动沈家的人,嫌命长吗?”程铁心继续努力。“没问题,没问题……”左飞反复重复。“左飞,还是走吧,这不是我们的事……”王天逸道。
程铁心忙用长辈开导晚辈的口吻对王天逸道:“天逸,现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有多难,如果按部就班,哪一年你才能上位?所以有机会就要抓住啊!”
程铁心暗示王天逸也能接近沈凝竹,左飞马上就不高兴了,但王天逸是他的朋友,他还没想到该怎么暗示王天逸,不要和他抢,王天逸已经说话了:“程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确实没有非分之想。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仅这个,而且我的武艺也稀……”
看王天逸这样子,程铁心又以上级教训下级的口吻道:“富贵险中求!看看你的好朋友左飞,人家一直笑嘻嘻地不把敌人放在心上,武林中就是这样的年轻人能出头!”
“我一直胆小。而且我的任务是护送寿礼到青城。”王天逸说得很诚恳。
王天逸“我一直胆小”一句把程铁心堵了个半死。可程铁心是什么人?他马上又换了一种口气:“天逸啊,我怎么会让你白干?要银子?要武功心法?要我替你介绍大门派?你尽管开口就是。”程铁心越是这么说,王天逸的心就越惊:丰厚的许诺背后如果不是欺骗,就是可怕到极点的危险。
“程先生,你不用说了。‘富贵险中求’不假,但这个险不能到让我承受不起的地步啊。我家中父母双全,我怎敢去冒险?而且师门任务尚未完成,我也不能贸然行动。”
程铁心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小子软硬不吃。这个时候,他沉下脸来,以一种威胁的口吻道:“王天逸,你既然人了这一行,就应该知道武林中人靠卖命赚钱。你入青城学武的时候怎么不考虑你的父母?我告诉你,不要说我求你的事没有什么危险,越是危险到极点,你越应该去,因为你做的事越危险,你在武林中拿的也就越多,你父母能享用的就越多!临事怯懦对武林中人而言才是不孝!你师父怎么教你的?出了山就代表整个门派!也许青城只有你一个人胆怯,但人家肯定认为整个青城都不行,你对得起教你武功的师父吗?你对得起你勇敢的同门吗?何况你已经卷进来了,要是小姐有事,沈家、长乐帮、慕容世家的人弄不好会迁怒于你,青城护得了你吗?就算你性命无忧,武林中有人敢用你吗?你们青城在武林中还抬得起头来吗?你要怎么养你父母……”
程铁心最后的师门荣誉打动了王天逸,他的脸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沉声道:“多谢程先生教诲,我知错了。虽然我力量微薄,但是师门荣誉却是一定要维护的。但兹事体大,容我出去想想。”说完就跑出院门外。他太羞愧了,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没人的地方来恢复常态。
程铁心心知事情已成,又叫出沈凝竹和左飞聊天,自己却和俞世北到院子里商量下一步的走势。
“听说华山派的岳中巅也在这里,我们要不要去求他?”俞世北道。“哼,这样的人还是少碰为妙,昨天的事我怀疑他们华山就是另外一拨人。”说着,程铁心把昨天的事说了一下,“你想想,若是他没参与,为什么在客栈里闹翻天的时候,会莫明其妙地出现在我这黑漆漆的院门口?又为何扭头就跑?不过也好,他反而救了我们一次。现在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考虑趁我们落单时,把我们灭口。”俞世北咬牙冷笑道:“岳中巅是什么东西?哼,等着瞧。对了,万一王天逸还是坚持要走呢?”
“呵呵,那我就送他一身好衣服,你要帮我让他换上。再给他我的腰牌,就说做个信物,让他在路上遇到沈家人就告诉他们我们向北走了。他心不错,肯定会答应。衣服是沈家高层的专有样式,他穿上应该会被人跟上,可以分散敌人一部分兵力,等他被捉住,搜出腰牌时,那些杂碎肯定认为他和我们关系非常,但拷问之后,从他嘴里得到的却是错误情报。不过,我相信他肯定会留下,而且会全力帮我们出力。”
“程先生真是高手,而且好利口,竟然把胆小的兔子教化成了一只猛虎。”俞世北笑着道。程先生一笑,回头看了看屋里的左飞,随后慢慢道:“他并不胆小,而且明断,知道自己的斤两和事物的轻重。这种知己知彼、有勇有谋的年轻人,江湖上已经很少见了。”
王天逸羞愧之下跑出小院,不住痛骂自己愚蠢:“看看古师兄他们,哪个不是自己帮派有事,就急得什么似的!眼下连北方霸主沈家的大人物都求自己,自己却一味认为危险、危险,却忘了这是一个替青城提高声望的机会啊……”正想着,头上有个声音亲切地喊道:“王师弟?”王天逸一抬头,却见蒋丹站在自己面前,赶紧站了起来,心里却是一阵紧张。昨晚,程铁心判断华山派可能是另外一拨人,自己还难以置信。
“王师弟你这身打扮是要启程?”蒋丹问。昨晚他们吃了亏,但一群人不敢回去小院,岳中巅气得一夜没睡好,他们七个人也没敢睡。天一亮,石德就被派去远远观察那小院,不过俞世北来得比他早,所以他没瞅见,后来他回来报告,王天逸出来了,岳中巅还是想从王天逸身上搜集情报,所以蒋丹红着眼睛,早饭还没吃完就被派来请王天逸了。
王天逸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武器、寿礼都还在身上背着呢,他对笑眯眯的蒋丹着实有些害怕,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一下。
“我们大师兄请王师弟过去一叙。”蒋丹满脸笑容,肚里却骂:这小兔崽子,说什么镖师,现在看来自己都要跑路,哪里有振威的镖师了?怕真像岳中巅猜的,姓程的得罪了人,为了自己安全,就四处胡吹自己和林谦有旧,昨晚华山派恰好碰到程家的仇人索命,结果误打误撞,反而他们一命,而在房顶上叫唤的就是这小子?如果真是这样,华山派放不过你这青城垃圾,居然敢耍华山的大侠!
“我……我还有点事……还是不去了……”王天逸一时没想好托词。蒋丹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半拉半拽地把他拉向二层客栈:“华山、青城关系这么好,你不要说这些见外话。师弟,你背上的就是《凤凰剑谱》吗?”
岳中巅住的是这个客栈最大的一间客房,窗子正对着客栈的大门。此刻,他就站在窗前看着自己昨晚的杰作——库房的残垣断壁。
王天逸穿过笑容满面的华山派众人,感觉却是穿过鬼群,不由得缩头低腰,等到里间,岳中巅大笑着迎过来:“王师弟啊王师弟,要走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太见外了。”
“其实也不是要走……只是……我不走……”王天逸有些害怕,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他还没学会江湖上“脸上开花,背后捅刀”的那套,所以心里对华山派众人有了疑心,表情上也带了出来。
岳中巅笑着让他坐在桌子旁边。他看王天逸的眼里满是厌恶,说出的话却热情无比:“还愣着干吗?石德,上茶、上茶!”
石德端上茶壶,岳中巅亲自给王天逸倒茶,而七个手下就笑盈盈地站在里间的另一头看着他们聊。他绕着圈子问王天逸昨天晚上干什么了,王天逸哪里敢告诉他实话,只说自己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摆明在撒谎了,哪有外边“噼里啪啦”地对拼,一个武林中人睡得像死猪一样的。
岳中巅问了好久,都套不出话来。他站起来绕了几圈,在背对王天逸的时候,脸上像结了冰一样。蒋丹伸手指了指王天逸背后那个长方形的包裹,岳中巅好像浑身又有了劲,他一屁股坐回到王天逸的旁边。
华山飞鹰
“王师弟?”岳中巅笑了起来,很灿烂、很真诚。王天逸抬头就看到了他阳光一般的笑容,不禁一呆,随后礼尚往来地也笑了一笑。
“岳师兄有什么问题?”他下意识地猜到岳中巅有什么事要求他。岳中巅眯着眼,笑着斜靠着桌子:“师兄我有个小小的问题,不知道王师弟是否能给个解释?”“您先说说看,能帮的肯定帮。”王天逸说了一句套话。
“师弟啊,其实……是这样的……唉……我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说,是关于你们青城的……”岳中巅突然一副为难的样子。听到关于青城,王天逸一怔。马上紧张起来:“请岳公子明示!”
但岳中巅脸上的为难之色越来越重,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王天逸最后问急了,抱拳好几次,岳中巅看鱼已经死死咬钩,才道:“师弟,昨天你讲这个凤凰剑法是你师叔买的孤本,可是据我所知并非如此,我们华山也有这本书,而且我也看过一点……”“什么?”王天逸眼睛都瞪圆了,“不可能,师叔花了那么多银子,而且我看过那书,书页泛黄,绝对是有年头……”王天逸激动之下滔滔不绝地分辩起来。
“可是我们华山的那本绝对也是古董,价格和你们青城的差不多,就是凤凰刀创始人写的。我问你,谁能在剑法买卖方面骗华山?”岳中巅一脸自信。王天逸涨红了脸,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震动,对于他这样地位低下的小人物,是不可能如此自信的,他只能红着脸张着嘴,梦呓般低声不停地说着:“这……这……这……”
“唉,”岳中巅看王天逸那模样,换了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其实我只是看过一点,万一这个作者自己抄了两本呢?既然这样,我回华山就给掌门报告这点,那书已经不是孤本,干脆抄录个几十册卖给其他用剑门派。每本应该可以卖个几百两,可能还不致亏得太厉害……”岳中巅这好像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一下把王天逸背后的剑法价值从上万打到几百。王天逸只觉胃里一阵翻腾,背上的木匣子好像一下长出刺,刺得他生疼生疼。
“岳师兄,您千万不要啊,待我回去禀告师父再办吧!”王天逸急了。“还请示什么?”岳中巅一脸不屑,“不就是一本书嘛,又值不了几个钱。中午一块吃个饭再走,王师弟。”
岳中巅说得越不在乎,王天逸却越着急,看岳中巅那样子,打算回去之后就开始卖抄本了。这本书的价格也许在华山眼里不值钱,但是青城却绝对在乎,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钱。
“岳师兄!岳公子!求你帮个忙吧……”王天逸急了。在后面站着的蒋丹这时说话了:“大师兄,看王师弟急的。都是江湖同道,有事要互相帮忙,你就抽点时间帮他鉴别一下吧……”王天逸感激地向蒋丹看去,岳中巅却道:“看啥啊?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散散心,不想再看剑法了。蒋丹,你不要提了,要看,你帮王师弟鉴别一下吧。”“大师兄,那剑法很珍贵的,我的身份哪有资格看?青城师弟也不容易,千里迢迢送剑谱,您就帮他看一下吧。”蒋丹两手一摊,很诚心地帮王天逸说话。岳中巅抬头看了看王天逸那恳求的目光,叹了口气道:“唉!我真是天生劳碌命啊,”他扭头看着别处,只把手伸向王天逸,用一种有些不耐的口气,“拿来吧。”
王天逸赶紧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手已把木匣子抽出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根本就不应该恳求岳中巅看这个东西,这东西交到他手里,自己怎么放心?
“坏了,这小子识破了!”岳中巅暗叫不妙,但他却仍然用刚才那种不耐烦的腔调“嗯”了一下,催促王天逸。
“岳公子,我刚才一时着急,忘了师叔在匣子上贴了封条,拆开了我不太方便说,呵呵。”王天逸想到了杀手锏。“王师弟,你刚才怎么不说?”蒋丹现在一副被耍了的口气,生气道,“你耍我们华山吗?”
王天逸都要窒息了,连站起来都忘了,坐着扭头道:“蒋师兄,我怎么敢耍你们华山,”他微微一停,一咬牙道,“这封条是师叔封的,他交代过,没见掌门不能拆!是我王天逸混账,忘了这事!我该死,日后我去你们华山谢罪,不,我现在就谢罪……”“谢罪当屁啊?”石德满脸怒气地冲了起来,劈手就要抽王天逸耳光,王天逸不敢闪避,闭目待掴。
“啪!”一声巨响,王天逸只感到世界都停滞了,骤然停止的巴掌带起一阵气流吹到他脸上。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石德的手离自己的脸只有几寸,生生停在那里,而石德的脸却是看向岳中巅的,刚才那声巨响却是岳中巅拍桌子时发出来的。
岳中巅没有说话,眼中凶光闪现,却是对着石德。石德一头冷汗,收回手掌躬腰低头,在岳中巅刺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退回人群。
蒋丹哀叹一声:“唉,我们一番好意,居然是这样的下场。”“岳师兄,我真的不能开封条……”王天逸以哀求的语气道。“谁说鉴别就一定要开封条了?”岳中巅突然道。“难道?难道?”王天逸结巴了。
“我告诉你,青城的朋友,”岳中巅冷冷道,“这本书在江湖上不出名,见过的人也很少,但仍有无耻之徒利用两种剑法混合在一起写了一本《凤凰剑法》,初看很难发觉,必须练到后面才能发现,根本无法练习。但因为有了真本,伪本很容易被识别,就是你不看它的内容,只看它的重量。伪本因为是两种剑法糅合,比真本厚一倍!”“您的意思是?”王天逸难以置信地问。
“都是练剑的,手上都有功夫,我掂掂重量就行。”岳中巅满脸傲气。王天逸紧紧捏住匣子,取舍不下。“大师兄,青城的朋友根本信不过咱们!”“青城真厉害啊,出尔反尔,拿耍我们华山取乐子……”
“咄!”蒋丹打断后面那人的话,“别乱说,我们和青城一直交好,两派亲如兄弟,大师兄和韦全英师兄也是知己,你们不要说得罪朋友的话。”这些话王天逸都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确实,华山和青城做生意好多年了。每个华山中人都被青城奉为上宾。
王天逸终于下了决心:“是啊,华山和青城关系一直很好,岳中巅更是有名的少侠,我……我……”他终于颤抖着把匣子递了过去,“请岳师兄鉴别完之后即刻还我……”岳中巅表情很严肃地应了一声,但等他接过匣子,表情突然轻松,一丝笑容爬上他的俊面。他举起匣子对着后面的人摇了摇,一群人都笑起来,很得意的那种笑。岳中巅装模作样地掂了又掂,看了看王天逸那全神贯注的模样,皱起眉头道:“嗯,木匣子挺重……”然后一边掂,一边起身走到窗前,离王天逸远了几步,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嘴里一边不停地“嗯”“啊”“哦”。
看岳中巅的样子,王天逸反而没什么想法。人往往就是这样:事情没发生前想得很多,但一旦发生就只往好处想了。现在的王天逸就是如此,他不敢跟过去,甚至连站起来都怕人家认为他信不过他们,只是急切地问:“岳公子,您觉得是不是真的,没问题吧?”
站在窗边的岳中巅看着他强忍住笑:“隔着匣子掂不出来,你当我是卖菜伙计吗,不用称就掂得出来?哈哈……”王天逸闻听此话愣了片刻:“分不出来?既然如此,就请岳公子还我剑谱吧。”“你着什么急啊?”岳中巅用手抚摸着那个泛着亮光的红木匣子,轻柔得像抚摸情人的脸,笑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帮你鉴别,就帮到底!”说着食指猛然伸出一挑,写着“田赐”的一张封条已被撕开了,断裂的纸条无力地张开,在空气中微微战栗,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要!”王天逸一下站起来,但“啪”的一声,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摁回到椅子上。王天逸扭头一看,正是蒋丹。现在的蒋丹已经无复刚才为自己说话时那种关爱的表情,而是一脸凶狠地看着自己:“叫他妈什么叫?大师兄为你鉴别,那是看得起你!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天逸傻了。这时,微笑的岳中巅已经撕开了另一张封条,把里面那古色古香的书拿了出来。看了看,然后在空中一亮,封面上正写着《凤凰剑法》四个黑字。
华山派众人马上欢呼起来,一群人正要过来,但岳中巅一挥手制止了他们,他可不想和这些人分享剑谱。
“岳师兄……请你……马上……还给我……”王天逸不知道用什么表达自己的意思,眼珠都快瞪出来的他用最直接的语言说出了心里话。
岳中巅微笑着看了眼王天逸:“放心,这本书我不会要你们青城的,我只是借着看两天,你回去让你们掌门向我要好了。”
“岳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王天逸目瞪口呆地喊道,这简直就是连骗加抢啊!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岳中巅居然做出这种事!他竟还是青城公认的好友!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小兔崽子!我们公子是在帮你!别他妈的以为你偷学当寿礼的剑法我们不知道?要是我们告诉你们青城,他们不打断你的腿才怪!现在好了,回去直接说剑法我们公子借着看两天,你的两条腿保住了,算你命好!哈哈。”蒋丹大笑起来,身后一群人也跟着狂笑起来。
“笑什么笑!”岳中巅突然一声大喝,蒋丹几个人马上从抬头狂笑变成了低头哈腰,有两个人没倒过气来,不停地喘了起来。
“谁拿青城的剑法了?一群蠢蛋!”岳中巅狠狠地扫了这些人一群,然后又转过头灿烂地对王天逸道,“师弟啊,你偷学剑法我们都看见了,嘿嘿,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咱们做个交易,你要是聪明,就别说是我借了剑谱,就说你自己丢了。我不是也要去贺寿吗?就为你做个人证,就说亲眼看见你的剑谱被一群强盗抢了去,我们还帮你打过他们,但是只救了你而没有抢下剑谱。以我们华山的实力,去了替你一说,兴许你一点事情都没有,你们掌门还奖励你护宝有功呢。我私下里好处也少不了你的,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说到这里,岳中巅脸色一变,狰狞起来了:“你要是不识相,把丢剑法的事情栽赃到我岳中巅头上,我只要给你们掌门一说你偷学剑法的事情,哼哼,那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好好想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别他妈的不识抬举!”说到最后,文雅的岳中巅终于也说了脏字了,不过用在威胁方面很有力量,岳中巅自己也很满意。
华山派众人也是大笑着随声附和。不过王天逸头已经低下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岳中巅以为王天逸服了,不再看他,冷哼了一声,翻起了那《凤凰剑法》,蒋丹赶紧凑了上去。
王天逸并没有服,甚至根本没有听到岳中巅后面的几句话,因为这个脾气很好的小伙子怒了,彻底被激怒了。
“现在我才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岳公子的眼睛。”王天逸缓缓抬起头来开口了,“怪不得我们青城这么多年来发展不起来,我们要是有个岳公子这样的人物就好了……”王天逸继续说道,他脸上一副讨好谄媚的笑容,就好像那脸不是自己的,“岳公子,我确实偷学了当寿礼的剑法,求求您千万不要和我们掌门说啊!我回去之后肯定说是自己弄丢了剑谱,是您在路上救了我。您可一定要在掌门那里给我美言几句啊!”王天逸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一副又可怜又无耻又让人恶心的模样。
岳中巅笑着说道:“看你这么识相,我好处也少不了你的。你放心,丢书的事情你先担着,我会帮你说话的,你一点事情都没有。”
不过岳中巅心里却是对王天逸更加地轻视:这个人既白痴,又无耻,还这么贪心。到时候只要你死了,谁能证明我抢书?就算你不死,我一口咬定从来没见过你,你丢书兼欺骗师门的大罪就扛得死死的!到时候我看你还能怎么办。呵呵,能把人逼得左右为难的只有我岳中巅了。
王天逸继续说话了:“岳公子,你既然这么看得起我,保护我,我这条狗命今后就交给您了。我告诉您,其实我和左飞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您是行家,当然知道每种武功都要不停地改良才能越来越强,但是这凤凰剑法上百年没有改过了,里面有很多错误。而左飞他们的凤凰刀和这个凤凰剑法是一脉相传的,其中的缺点他们都知道。我抄了这凤凰剑法前面几十页,缠着他,就是让他给我改剑法……”王天逸心里并不认为自己这双手剑就是凤凰剑法,既然岳中巅抢书了,那么肯定师叔就是对的,这是孤本,那么空性教自己的怎么可能是这个?不过都是双手剑,可以用来迷惑岳中巅,王天逸心里默默地感谢了一下空性,又把左飞给自己改剑法说成了自己抄录剑法让左飞改,还把左飞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只讲左飞的理论不讲具体内容,岳中巅果然动容了。
这一切的思考在电光石火间完成。暴怒的王天逸思考条理反而更加地清晰,目的也更加地明确。但只有一个事情他没有考虑,也不再考虑——那就是原则。他不择手段了。
“什么?”岳中巅不禁惊出了声。
“您看。”王天逸从怀里掏出空性给他的《鸡翅剑法》,上面都是工工整整的小楷,左飞到处涂抹和一手又大又臭的书法在上面格外显眼。
“后来我忍不住,问了左飞我没有抄录的内容,您猜怎么着,左飞还告诉了我很多书里要改的地方,我怕记太多一来贪多嚼不烂,二来怕被左飞发现,就记在心里,他说有几个章节都要大改,一会我告诉您,您可一定要保我……”王天逸一边在桌子边对着岳中巅翻页,一边继续吹。
如果几个月前,左飞凤凰刀这几个字还不如现在值钱,但现在谁都知道昆仑重出江湖了,更兼掌门是个有神一样武功的人,那么左飞凤凰刀的身价和说服力马上不一样了。凤凰刀武功好江湖是有名的,再加上并入章高蝉手下,江湖中人提到昆仑提到凤凰刀,更是把他们和好功夫连在一起了。王天逸这么一说,华山派的所有人都盯着他手里的那书看。
“您请看。”王天逸站起来,绕过了桌子捧着那本书向岳中巅走去。
“给我,给我。”蒋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岳中巅对王天逸勾了勾指头,王天逸马上躬着腰笑着用小碎步捧着那书向他走去。但突然间他眼中的那条“狗”扔掉了书,猛然抽出了背上的兵器,只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而自已没有带兵器,背后还是墙壁,退都没法退!蒋丹离自己有六步远,其他的人离自己却有二十步之远!现在居然是手无寸铁的自己和这个青城疯狗一对一的局面!
“我做梦吗?”岳中巅愣怔了一下。更不妙的是这条疯狗摆了一个剑拔弩张的造型,脸上肌肉扭曲,牙咬得好像腮上的肉都立了起来,太阳穴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样浮了出来,握剑的双手青筋暴起,骨节凸出,但两把剑却那么稳定,颤都不颤一下,一把对着自己的咽喉,一把斜举在空中,想都不用想,一把斩头一把刺喉。最疯的是他那双眼睛眯起了一半,眼珠看着自己,视线简直像有形的铁链一样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瞳孔里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丝的胆怯,甚至也看不出怒气来,冷的好像冰一样,简直不像人的眼睛,这更让人胆寒。
不仅岳中巅,蒋丹他们此刻都惊呆了,这个屋里的一切好像一下子被冻结,什么都停止了。等蒋丹他们回过神,抽出兵器冲上来的时候。
“谁敢过来!”王天逸一声暴喝,七个人都停住了,他们都知道情势对岳中巅不妙。
疯了,疯了,一个青城戊组的垃圾居然敢与华山派的八个精英为敌?那个满脸肌肉扭曲、杀气腾腾的青城弟子,完全不再是傻啦吧唧的样子。
“青城的敢对岳中巅拔剑?我在做梦吗?”蒋丹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岳中巅最早回过神来,只有一个念头:“大意了!”心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他妈的蒋丹!你怎么让这个家伙带着兵器就进来?
岳中巅静下心来了,对王天逸开口了,口吻却是不屑和威胁:“王师弟,你们掌门见了我都得让我上座。你把兵器收起来,这事不和你计较。”
王天逸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局势,确信岳中巅完全处在自己长剑的攻击圈里,这才说道:“剑谱交出来。”语气很平淡,语调很低,语速也很慢。
“哼!”岳中巅一脸的不屑,“王师弟,你知道你的处境吗?不要说这屋里有七个华山好手,单就是我一个人空手七招夺下你的兵器都是没有问题的!你对我拔剑,按江湖规矩我们杀了你也不为过,但是我只是顾念你是青城的,这才对你网开一面。”
“那就试一试。”王天逸早豁出去了。
“你!”岳中巅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我跟你说,你要是一招杀不了我,你身后的七个人全会冲上来,到时候把你乱刀分尸。你一招杀得了我吗?可能吗?看看小哥你眉清目秀的,想必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何必为了一件小事丢了自己的性命?放下剑,我保证你的安全!相信我。”
王天逸左手剑轻轻一摆,锋利的飞鹰剑剑尖划进了他自己脸上的肉里。这一剑下去,王天逸左边脸上的鲜血像山里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顺着伤口流淌,好像在王天逸的左脸上戴上了一个血色面罩。王天逸眼都没眨一下,划的好像是别人的脸。
“我不眉清目秀,所以我好勇斗狠。”王天逸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声音不大,很平静,合着他自伤的凶狠,这反而显得不正常的语调让屋里的八个华山精英都打了个哆嗦。
王天逸继续说道:“和岳公子您比起来,我就是一身贱肉一条贱命,被你们砍死我认。但我死前要是能砍下金贵的岳公子您的一只手甚至在您脸上留个疤,我这条贱命死得值!”
岳中巅盯着王天逸看了好久,他动摇了,甚至说是在王天逸面前他怕了。遇到一个虽然武功不如你但悍不畏死的对手,谁都头疼,谁想拿自己的胳膊去换对手的命呢?但这还不是最头疼的,最头疼的是遇到一个想和你同归于尽的,那样除非你也想和他玉石俱焚,否则最好退避三舍。
武功好的怕打架愣的,而不要命的谁都怕。岳中巅完全确定眼前的青城小子是条疯狗,是条绝对不要命的疯狗。在这种搏命的时刻,王天逸表现出的那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与冰冷,真的让岳中巅害怕了。
岳中巅闭目长叹了一声,说道:“不就是一本书吗?何必,接着。”说着他就要把剑谱向地上扔去,他算盘打得很好,只要剑谱落地,王天逸弯腰一捡,自己就能脱身,后面的七个人肯定把王天逸砍死!
“想死就扔。”王天逸冷冷地说道。
岳中巅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怎么了?怎么了?那你来拿。”说着把书放进匣子里合上,递给王天逸,王天逸可是两手都拿着剑的,只要他一手的剑一收,岳中巅马上逃开——岳中巅可没胆子空手面对拿着兵器的王天逸,那是自杀。
“你让蒋丹他们都趴在地上。”王天逸下了命令。
岳中巅盯着半边都是血的王天逸问道:“你说什么?”
“让他们都趴下。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不要逼我和你玉石俱焚!”王天逸断喝一声,两手的剑离开了岳中巅三寸,也就是说他的剑后撤了三寸!
岳中巅的脸马上变白了,后撤剑就是为了出手!谁都知道。
“都趴下!”岳中巅大声喊道。蒋丹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王天逸眼睛瞪大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剑尖的角度微微变化了。他的余光可以扫到那七个人。
“都给我趴下!”岳中巅此刻已然明白,王天逸不是威胁,是真的要出手了!因为他已经清楚感觉到王天逸身上的森然杀气!此刻,蒋丹他们只能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天逸和岳中巅,慢慢趴在地上。
“你也趴下!”王天逸冷冷打量着岳中巅,满脸都是血,连领口和左胸的衣服都红了。看岳中巅没有动,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王天逸继续说道:“趴下。把匣子推过来。”
岳中巅恨恨地瞧了一眼王天逸,慢慢地趴下了,王天逸的话是肯定的命令句,里面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现在又只剩下手无寸铁的岳中巅一人对着这条“疯狗”,他只能听话。人全身趴在地上,是最难攻击的。
岳中巅趴在地上,一边用眼神和蒋丹他们交流,他希望他们能看懂他的意思:“杀了这王天逸,决不能放过他!”这个时候就看着王天逸的脚一下子踢在盒子上,然后两只脚都不见了,他跳起来了!
原来王天逸一脚把匣子踢出了窗外,又紧跟着从窗户里跃了出去,在空中用嘴咬住一剑,一抄手抓住了那木匣放进了怀里,等他落地,已经又是双剑在手了。这个时候背后上方风声大起,上面还传来岳中巅怒不可遏的大吼:“不要宰了他!留给我!”
王天逸哪里敢回头,就按原来的方向往客栈大门狂冲而去。但跑了几十步,就感到背后脚步追近。“对方轻功比自己好!”王天逸自知跑不过他们,把后背留给敌人那更是自杀,他猛然顿住了脚,“哧”的一声在泥地滑了好远,然后扭身转头,雪亮的剑光已经迎头而至。
“哼!”王天逸早就置生死于度外,根本不惧,冷笑一声,双剑齐齐攻去。和追得最急的蒋丹过了一招,两人双剑互砍,“当”的一声闷响,蒋丹却不纠缠,拉剑就退,两把剑擦出一溜火花。蒋丹一退,石德和方中圆从蒋丹身边掠过,一左一右双剑齐出。三人配合天衣无缝:蒋丹以硬碰硬,挫了王天逸返身逆战的锐气,他退开而让石德两人更替,不仅是时机掐在了王天逸攻击的七寸上——正好处在王天逸两手剑法衔接的中间,更是打乱了王天逸的攻击节奏。
果然,蒋丹退而石方二人接战,一刹那间,王天逸只感觉胸口一阵气闷,好像从盛夏的阳光里一头扎进了寒冷的山泉中,难受得很。
蒋丹却没闲着,他疾退着大骂:“该死的小贼,竟然敢抢劫!”这句话却是说给开始被惊动的客人们听的。王天逸此刻才体会到为何以一敌多是让江湖人谈虎变色的一件事。他的对手只有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武林中人,而且是华山派的,招招夺命,配合极好,又是两人齐上,和一对一的身法位置完全不同,王天逸就是想同归于尽也没有一点可能。和这两人中间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王天逸都不惧,但偏偏对方两人联手,威力大了几倍不止,他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施不上一点力气,只能无奈地挣扎,更残酷的是,连这挣扎都是徒劳的。
过了四招之后,王天逸眼睛都红了,他不甘心。第四招,王天逸左手飞鹰剑出大了,石德微微冷笑一下,手中长剑惊龙出海一般绞住了飞鹰剑,王天逸大惊之下,右手长剑剑尖反转刺向石德,意图围魏救赵,但这一招对于右边的方中圆而言,不啻于求之不得,他猛然中途截击,同样绞住了王天逸的右手剑,两人一起发力,王天逸两剑齐齐脱手。
仅仅四招,王天逸惨败。而且是对手不想要他命的情况下。但是要他命的人马上就来了。绞飞王天逸长剑的同时,石方二人各出一脚,轻轻踢在王天逸的腿弯处,王天逸就那样张开两臂,维持着长剑被绞飞瞬间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眼前石方两人微笑着闪开一步,而他们中间,王天逸看到满脸狰狞的岳中巅冲了过来,长剑雪亮。
接着,王天逸被一脚踢翻,岳中巅踏在他胸口,大叫道:“小贼,敢抢劫我们华山派?今天我要替天行道!”看着反握在岳中巅手里高高举起的剑尖,王天逸闭上了眼睛,手指深深插进了泥土里,天地间一切都在旋转。
“我不服!”王天逸心里大喊。
就在此刻,一支没有箭头的鸣镝尖啸着射向岳中巅的面门,正要刺穿王天逸左臂的岳中巅大吃一惊,右手腕疾转,长剑像匕首那样反弹而起。砸飞那鸣镝。
“什么人?”华山派众人惊怒之下向鸣镝射来的方向看去,伴随着一声马嘶,只见一位黑衣骑士纵马跃过了客栈大门的门槛,直冲到华山派众人和王天逸身边,才勒停骏马,在胯下骏马急促的喘息声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他手里正握着一把长弓。
“大师兄!”蒋丹一见来人就是大吃一惊,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古师兄救我!”王天逸一见那骑士却是大喜,原来正是去寻救兵的古日扬。
古日扬扫视了一下,只见八个华山派的人把半边脸鲜血淋漓的王天逸踩在足下,客栈的客人全出来围观了,大门旁边的库房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瓦砾。“看来,这一天出了不少事情。”古日扬暗想。古日扬翻身下马,顺手把长弓系于马鞍上,空着手慢慢地朝王天逸他们走去。
“好啊,又来一个好汉!”“打啊!”“好戏有的看了。”围观的众人大声起哄。
王天逸从地上看到岳中巅表情有了一丝惊异,他转头看去,只能看到古日扬胸部的高度:只见到了胸前的飞鹰绣标随着他的走动好像要振翅高飞,还有古日扬虚握着的两只拳头前后慢慢摆动,接着岳中巅踩在他胸口的脚挪了开去。王天逸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翻身爬了起来,扭头看了一下华山派众人正在慢慢退开,却没有一只眼睛看他,全都盯着前方那人——正是古日扬。
王天逸踉跄地朝着古日扬跑了过去,现在天地之间他只看到这威武飞扬的古日扬,那是他的救星,他的太阳。
“古大哥,救我……他们……”王天逸话还没说完,就被古日扬揪着领子拉了过去。古日扬十分有力,王天逸只感觉自己双脚都要离地了。两人鼻子都快要碰在一起,王天逸的脸被鲜血和泥土弄得污浊不堪,但古日扬盯着王天逸的眼睛,他眼里没有一丝的惊奇、怜悯、关心,有的却是上级对下级的那种震怒,凶狠得像一头豹子,王天逸毫不怀疑他想把自己撕碎。
“程先生出事了?”这是古日扬第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低得近乎耳语,只有六个字,但语气冷酷得令王天逸感觉这六个字就像六支箭“扑、扑、扑、扑、扑、扑”地射透了自己的身体。
王天逸一愣,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揪着自己领口的双手压力骤增,领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了。“没有,他没事……”王天逸慌乱地大喊道。好像“刷”的一声,王天逸感到自己的脚踩实了地面,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天地间充斥着的冰冷寒气也突然不见了。“那你这是怎么回事?”古日扬两只手从王天逸的领子上自然地滑到了他的肩膀上,还顺势替他理顺了衣服,这个时刻,古日扬仍然面无表情,但那种神态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关心晚辈的师兄。
“他们……他们抢我的……剑……剑法……凤凰……寿……寿礼……”王天逸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睛却怯怯地不敢离开古日扬的双目,怕自己一不留神,古日扬又突然变成了刚才的凶神恶煞。
“哦,华山派啊。”古日扬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向华山派众人走去。
王天逸看着古日扬走得镇定而决然,一副慷慨的神态。“古大哥,你小心。”王天逸以为古日扬要去挑战华山派众人。
“好啊,要打了!”
“看见那飞鹰没有?那是振威的标志啊,振威不好惹啊。”
“嗯,有理,肯定要大干一场!”
“打啊。”
“满脸是血的小子捡起剑再上啊!”
围观的人群看古日扬走近华山派众人,都激动起来。
古日扬走到和岳中巅五步的地方站定,看着站在最前面的岳中巅和他身后的七人,静了良久,说道:“华山剑派。”而岳中巅也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什么表情,听了这句话,说道:“日出巅峰。”两人同时向对方走去,一直走到面对面时才同时站定,静静地盯着对方,这一刻,整个杨家客栈静得连根针都能听到,王天逸、客栈的客人、伙计都在等待,他们都隐隐地感到这是暴风雨来前那瞬间的宁静。突然,古日扬和岳中巅两人四手相握哈哈大笑起来,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师兄,可想死我了!”岳中巅笑得满面红光。而古日扬大手用力拍着岳中巅的肩膀:“小岳,你越来越出息了,现在都当上大师兄了,我当年就看好你……”而其他华山派的人全围了过来,古日扬激动地和他们一一握手,还和蒋丹、石德亲热至极地拥抱。
“大师兄,我听说你现在在长乐帮干得很好啊!”
“是啊,大师兄一直是林谦跟前的红人,前途无量啊!”
“大师兄,端午节我太忙,只托人给你送了华山的两瓶醉酒仙,你喝了觉得如何?可不要笑中巅我寒碜,我们那里可比不了扬州。”
“大师兄,我是车实常,入门太晚,我认得你,你可能不认得我……”
九个大家本来以为要性命相搏的武林中人,居然是老朋友!所有的看客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太失望了。而王天逸只感到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这原来认为的救星居然和那群豺狼是一伙的!震惊之下,虽然现在艳阳高照,但他瑟瑟发抖,脸上的剧痛一阵一阵的。
“看什么看?没见过他乡遇故人吗'混蛋。”蒋丹看着四周那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看客大声喝骂,大家倒也识趣,都讪讪地该干吗干吗去了。
“大师兄,那青城的你认识?”岳中巅指着在偌大的空地中间茕茕孑立的王天逸问古日扬。“哦,他是镖主,我出镖。你们有误会了吧?”古日扬扭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笑道。
“是,是,误会。”岳中巅笑道。
古日扬大笑起来:“我一看就猜到了。”
“呵呵,那青城的乡巴佬可能有失心疯,我们大师兄好心帮他,他却……”蒋丹笑着说道。
“瞎说什么?那是青城的朋友!”岳中巅故作生气地打断了蒋丹,然后对王天逸招手道,“天逸师弟,过来,呵呵。”
王天逸看着那群对自己笑逐颜开的人,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炷香以前,就是他们明骗生抢自己的师门重礼,更要杀了自己,而现在同样的人,却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满脸嘻嘻的笑。王天逸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仇恨还是鄙视的目光看这群名门大派的侠客们。
“王师弟,过来啊,澄清一下误会,也帮你认识几个朋友。哈哈。来啊。”古日扬看王天逸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大声招呼起来。
古日扬说话就不一样了,不管如何,他总是自己的镖师,是自己的护卫,自己怎么敢得罪他?王天逸紧紧了腰带,让怀里的木盒放得更妥当些,才低着头过去了。
古日扬拍着他的背大声笑着给他介绍众位。又说了些华山派的好话,王天逸则唯唯诺诺。石德把王天逸的两把剑捡了回来,塞到他手里,笑着说道:“看王师弟,简直像大姑娘一样,连头都不敢抬。”一群人又是一阵大笑。王天逸一直低着头,他不敢抬头,他怕自己看着那些面孔,会哭着挥拳打过去。他想哭。现在他要对着这些欺侮自己、要杀自己的人赔笑脸,他做不到却只能这样做,他只想痛哭。
“王师弟脸受伤了,我带他回去疗伤,先告辞,一会我去看你们。”古日扬抱拳说道。
华山派的人赶紧死死挽留,他们强烈邀请古日扬现在就去他们的房间。但古日扬委婉地拒绝了,华山派的众人马上塞过来一堆药膏给王天逸。
“王师弟,还不谢谢华山派的各位师兄啊?这就是江湖上的同遭友谊啊。”古日扬对王天逸笑着说道。
王天逸强忍着泪水抬头强笑了一下,就低头走开了。
古日扬在华山派众人的送别声中,特别大声地对王天逸说道:“师弟啊,江湖上经常有误会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哈。”
王天逸心中凄苦,不理会古日扬,自顾自低头疾走,一只手却拉住了王天逸,王天逸抬头一看,一个郎中打扮的年轻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此人年纪不大,脸皮白净,眼睛十分特别,笑眯眯的,弯成两条缝,衣服朴素而整洁,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给人感觉又稳重又亲切,一见就让人心生好感。
“这位小哥,我是专治外伤跌打的郎中,今天刚刚住进这客栈,你遇上我算你走运,脸上的伤我给你治治吧。”那郎中笑道。
王天逸心情不佳,现在他只想回去看到左飞,那种人才是值得信赖的。所以他说道:“不用,我有药。”
“唉,你脸上这道伤又深又长,如果我给你治,以后你脸上留下的疤会特别小,若是你自己来,多半会破相,更别说得了破伤风会把命搞没了。”郎中说道。
王天逸心想也是,就同意了,跟着郎中去了他的房间,而古日扬心急火燎地跑去了程家的小院。
那郎中随身带着一个药箱,里面器具齐全干净,他手艺果然高超,精心给王天逸处置了伤口,又给他敷上创药,王天逸只觉那药凉丝丝的,脸上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火辣辣地抽痛了。
而且这个郎中的两只眼睛居然好像永远眯成两条缝,嘴角也永远上翘,竟是一个天生笑面人,看起来永远在微微笑。
“你怎么看起来老是在笑?”王天逸笑着问道,那人的微笑也感染了他。那郎中冲王天逸一乐:“我爱笑啊。笑一笑十年少,倒是我看你刚才死绷着脸,把伤口都拉开了。呵呵,小哥,要学会笑啊。就算苦笑也好呢,笑着笑着就变成真心实意的笑了,呵呵。”
王天逸对他很有好感,问道:“郎中你以前在哪个地方行医呢?”
“扬州福记药店的学徒,呵呵,看看你眉头又皱起来了,你不要怀疑我的手艺,虽然是个学徒,但是我的技术绝对是一流的,现在药敷上了,你感觉怎么样?很清凉是吧?这是福记的独门配方,配上我的手艺,绝对可以让你的疤长成一条线大小的小疤。”
“呵呵,不怀疑,就算是学徒,治伤也肯定比我强啊。你怎么称呼?”
“宋影。宋朝的宋,影子的影。”宋影笑道。
和这个笑呵呵的宋影聊天,王天逸也高兴了不少,开玩笑道:“你笑起来像太阳光一样,叫宋光就名如其人了。”
“呵呵,影子也在阳光背后微笑啊,”宋影笑道,“请给一两银子。呵呵,你不要张大嘴巴,小心伤口,这价不贵,我的手艺加上独门好药值这个价钱,不是说了吗?要学会笑啊,呵呵。”
敷上药,王天逸回到了院子。
“什么?你让华山八个人都趴在地上了?”左飞瞪圆了眼睛,身体前倾,两手死扯着把手,简直要把那椅子五马分尸。
“我也没办法啊,只想拖延一下时间。”王天逸叹道。
现在程铁心、古日扬、俞世北还有沈凝竹、翠袖都在听王天逸说他和华山派冲突的经过。
“我就纳了闷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趴下,江湖中人的尊严何在?要是我肯定宁死不趴。”左飞一副想不透的样子。
“哼,”俞世北冷笑,“要是我遇到一个可以面无表情在自己脸上划一剑的家伙,用剑指着空手的我,我也会趴下的。谁不怕不要命的狠角色?”
“天逸,你看起来狠吗?我觉得你面得很啊。你怎么想到划自己一剑?”左飞问道。
“不知道,当时我只想让他们相信,如果他们逼急了我,我会拼命的。然后就莫明其妙地自残了。”王天逸轻轻地说道。
“你是装的啊,呵呵,真看不出来,你演戏可以啊。”左飞笑道。
“是啊,我吓唬吓唬他们。”王天逸答道。
“如果他们不听你的怎么办啊?”程铁心问道。
“那就……那就拼命呗。”王天逸一边躲避着古日扬的目光,一边说道。他自回来就不怎么想理古日扬了。
“呵,你哪里是装的,你是真正的拼命狠角色。”古日扬和程铁心相视一笑。“对了,师弟,你告没告诉过他们你这书是我们振威的镖?”古日扬正色问道。
“嗯,告诉了,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王天逸扭过了头说道,正因为他扭过了头,所以没有看到古日扬听了这话,和俞世北对视时候,两个镖师眼中都是寒光一闪。古日扬站了起来,走到王天逸面前,沉声叫道:“天逸,”王天逸只好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知道你对我和华山派那些人走得那么近心里别扭。”
“没……没有。”王天逸下意识地否认。
古日扬没有管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在江湖上的日子太少,你不知道,武林同道面子上的客气少不了,但实质上是个……是个屁!你也听到了,华山派都称我为大师兄,华山派不以入门时间分大小,而以职位分大小,以前我是华山派的大师兄。岳中巅是老二。”
听到这,不仅王天逸,连左飞都支起了耳朵,而程铁心只是一笑,他已经猜到古日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那个时候,江湖有个说法‘华山剑派,日出巅峰’。就是指我和岳中巅,当时华山派新人中最优秀的两个,但是我们两个一直面和心不和,斗来斗去,我实在没有勾心斗角那种天赋,很快就被排挤得不得安生,后来一怒之下,没有去华山的产业,而是加入了长乐帮。你看我和华山派他们还是很亲热的,但是我要不说破,你怎么可能猜到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程铁心一直微笑着在听,看到王天逸脸色变了,眼中透出后悔来,不由又是一乐:王天逸这小伙子实在,信了古日扬的一面之辞。实际肯定是岳中巅和古日扬各拉一帮,互相斗来斗去,古日扬那一帮失败了。没有勾心斗角的天赋?那你古日扬怎么可能在华山派当过大师兄?在小门派当个鸡头都是很不容易的,嘿嘿。
古日扬继续说道:“现在华山派八个人,岳中巅、蒋丹、石德还有方中圆我都认识,这些是老人,武功都可以。其他四个只不过是小角色,我现在手头可以指挥的人太少,华山派也是大派,没法马上给你讨回公道。但我给你撂下一句话:‘江湖上不论任何人动了振威,都要付出代价!’这是长乐帮用火与血给江湖定下的规矩!你是振威的客人,而我现在只忠于长乐帮,我以我的人头担保,绝对给你一个说法。”
王天逸大惊失色,赶紧行礼道:“古大哥,刚才是我小心眼了,报复不必了,反正剑法没丢。”“这不再是你的事了,是长乐帮和华山派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古日扬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
一瞬间,王天逸好像又回到了徐云城那个残酷的杀戮之夜,同样的话在他脑海中回想:“这不再是你的事了,是唐门和秦剑门的事了。”王天逸浑身发冷,无力地坐回到了椅子上。“这就是江湖。规矩分明的江湖,睚眦必报的江湖,冷酷无情的江湖。”这句话在王天逸心里轰然回响。
这个时候,翠袖把王天逸跳窗时划破的衣服补好了,递给了王天逸,“看看,怎么样啊?”王天逸很是感激,拿过衣服一看却哭笑不得,针脚歪歪扭扭,把整个破洞皱巴巴地给缝在了一起,而且好像结打得不好,用力一拉就会再次松开。
“怎么样啊?人家可是第一次补衣服。”翠袖看王天逸不说话,很着急地追问道。“嗯,很不错!很不错。”王天逸苦笑着说道。
翠袖很高兴,转头笑着对程铁心说道:“程先生,我会补衣服了,你看你看。”程铁心微微颔首,沈凝竹却说道:“呵呵,哪有你那样走针的,拿来吧,我再给你补补。”
王天逸看到翠袖目中又有泪了,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补得太好了。呵呵,和我母亲大人的手艺都快能一较高下了。再说,除了我母亲,这是第一次有人替我补衣服,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翠袖这才高兴起来:“你真是大好人啊。”左飞却指着王天逸摇头叹息道:“奸臣啊,奸臣啊。”
翠袖正要对着左飞勃然发怒,左飞一扭身子“哧”一声,衣服下襟裂开了一道口子,左飞一副惊骇莫名的样子跳了起来:“啊,不好,我衣服也被椅子挂坏了。”说着就脱下外罩,跑到沈凝竹面前,却不敢抬头看沈凝竹,低头红着脸说,“小姐,我是粗人,不会补衣服。您会补吗?”
沈凝竹一笑,接过那外罩,施施然进了里屋,翠袖一面指着左飞,一面大叫道:“奸臣啊,又一个奸臣。”然后又跟着跑进了里屋,在里面和沈凝竹闹成一团。
左飞红着脸喘着粗气,好像魂都没了,坐在椅子E好久都没出声。
古日扬看见左飞,大惊失色地扭头看俞世北,那目光的意思是:“他知道这是沈小姐吗?他怎么敢这样?”
俞世北回了一个非常无奈的眼神,然后两人一起看着左飞,同时叹了口气,都是心想:“敢打沈家小姐的主意,真是嫌命长啊。”
这时,程铁心轻声说道:“翠袖是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环,情同姐妹,你们也要保护她。”王天逸马上点了点头,而古日扬却问道:“若是情势危急,无法保全两人呢?”
这话问得在行,保护重要人物必然有个优先缓急的顺序,程铁心慢慢地扫视了四人,最后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当然是保小姐而舍丫环!”
古日扬和俞世北都是缓缓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命令。而左飞则站起来大声说道:“程先生放心!有我在,就有小姐在!”
王天逸却没有说话,程铁心问道:“天逸,嗯?”
“丫环也是人啊。”王天逸无奈地说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程铁心叹了口气,又转头对古日扬他们说道,“非得要放弃一个,那是最坏的情况。重要顺序是小姐、翠袖、我!明白没有?尽最大可能保护两位女流,我也可以放弃!”
“明白了。”王天逸四人一起答道。
“按计划,今天半夜离开此地,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程铁心说道。
古日扬一抱拳:“放心,我已经在准备马匹了。有了程先生那地道,当是容易了很多。”
华山派众人又反复地来请古日扬过去叙旧,古日扬以事务繁忙为由一再推辞,和他们定下了晚上吃饭的约定。
经过这几日的暗中观察,华山派众人对程铁心的身份都是惊疑不定,岳中巅更是急得来回踱步,生怕那天晚上被人认出来,甚至取消了今天动身的计划,打算在晚上好好套套以前的大师兄。
到了下午,燕小乙却回来了,俊俏的脸上满是焦急,原来他连夜回驰时被人伏击,险些丢了性命。
“应该是被认出了绣标,”燕小乙指着胸口的飞鹰标志说道,“他们肯定想封锁消息,所以居然连长乐帮的人都敢伏击,对方有五六个人,幸好没有暗器弩箭,你们绝对不可坚守此地!对方显然也在准备集结。他们袭击北下的长乐帮,用意只有一个,就是拖延我们得到情报的时间。”
“幸好你是暗器高手,除非同样是暗器好手,没有人敢在黑夜里追击暗器好手。”俞世北说道。“这是肯定的,长乐帮在找我,他们也在找我,总会往北面方向想的,就看谁快了。”程铁心冷笑着说道。
“我现在再换身衣服回去报信吧。”燕小乙水都没喝一口,就又着急走。“不行。”程铁心说道,“现在兵力太少,多你一个暗器好手作用太大了。只要我们能避开对方,等援军到了就可以。所以你留下来。”
“这帮混蛋,喝那么长时间,都快半夜了,还不让人休息。伙夫睡觉了,这是最后四盘菜了。啊,呸。”店小二一边骂着,一边往一盘鸡里吐口水。在他走到那柴房的时候,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在他身后浮了出来,手一动,那店小二身子就软了下来,那黑影一手架住了要倒在地上的伙计,一手轻轻托住了要倾倒的食盘,把昏过去的店小二五花大绑,塞进了柴房。
这黑影看了看二层的客栈木楼,黑乎乎一片,只有华山派岳中巅的贵宾客房还灯火通明。他返身进了空无一人、黑灯瞎火的伙房,又点亮了灯。
“哎呀,姓程的不过是个死命往林副掌柜身上攀关系的家伙而已,”古日扬咬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给你说啊,江湖上像他这样自称是林掌柜好友的不下千人。至于我嘛,总得做做样子,反正青城那种小镖我也不看在眼里,就趁机出去转了转,找老朋友玩了一天,谁管他啊……
“我听说昨晚有两拨人要杀他呢,各人自扫门前雪,这种事情关我屁事,所以我明天就拉着那青城小兔崽子快走。你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两,人家给点钱,就想给别人做保镖,想钱想疯了?而且一点师门的荣誉都不讲,自己还要护送寿礼都不顾了吗?青城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坐在古日扬旁边的岳中巅笑得很开心,他给古日扬夹菜道:“我看师兄你一直在程家小院里不出来啊。”
“嘿嘿,”古日扬眯着眼睛看了看岳中巅,又扫视了坐在酒桌上的七个华山派师弟,“那程夫人好看啊。”
一阵大笑中,古日扬亲自给岳中巅倒上酒,一边说道:“我这人你们都知道,出镖的时候不喝酒,明天就走,所以呢,各位别见怪啊。”
“哪能啊?”石德喝得满面红光,“以后有发财的机会,师兄你一定要知会兄弟们,谁不知道长乐帮把持着扬州、建康,银子像海一样啊。”
“不行,我得去方便一下。”方中圆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大家马上笑骂起来。
方中圆走了一会,窗外响起了一阵猫头鹰的叫声,古日扬微微一笑,说道:“菜都快吃残了,好像我们还有四盘菜呢。谁去伙房看看。让他们再加几个凉菜吧。”
“我去!我去!”车实常赶紧站了起来。
“哎,德子去,你知道我喜欢的口味,去嘱咐一下厨师。”古日扬笑着说道。石德一下子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道:“长乐帮振威古大镖头吩咐,小的听令。”在一片笑声之中,石德打着饱嗝儿走向了伙房。
方中圆刚进去茅厕,一个敦实的身影提着一把长嘴铁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着方中圆的背影消失在了墙后,他无声冷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倒在了自己衣服前襟上,跟着进去了。
方中匾正吹着口哨方便,就听着外边有人走过来了,还不停地打着嗝儿,一进来满茅厕都是酒味,连秽物的恶臭都压不住,更离谱的是此人一进来便扶着墙背朝自己开始呕吐。
方中圆扭头看了看,这人穿的是伙计的衣服,手里还提着一把给客人倒水的大铁水壶。
方中圆没有怎么在意,自顾自方便,就在这时,异变突起。一物带着呼啸的风声,向方中圆脑后袭去。
方中圆是老江湖,但是这种事情他以前并没有遇到过,也从来没想过会遇上,谁敢随便动华山的人?但偏偏倒霉的是,就是有人在他方便的时候下手了。方中圆愣了,他握着命根子的手没动,只是头偏了偏,这只是本能,谁也不会专门训练自己在撒尿的时候,不管不顾地回身一个鸳鸯连环踢,同时把那液体做暗器向对方面门上射去。
所以“嗵”一声闷响,那重物结结实实地砸在方中圆的脑后,方中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脸朝下栽进了面前满是秽物的小水沟里。袭击方中圆的人却没有停手,手里的铁水壶不停地挥起落下,嘴里冷笑道:“有种再动我们振威的镖啊?你动啊?”说完把铁壶往便池里一扔,哼着小曲走了出去。这个杀手正是俞世北,长乐帮俞世北。
石德施施然来到伙房,他老远就看到这里还点着灯,进去一看,昏暗的伙房里哪里有人?只有一盏油灯亮着,一个放着四盘菜的食盘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油灯下面。“该死的伙计!”石德咬牙切齿地念叨着,抬脚往里面走了两步,背后突然一阵凉风袭来。
“门后有人!糟了,没带兵器!”石德扭头就往身后打去,却打了个空。紧跟着脖子上一凉,马上就变成了火辣辣的剧痛,脖子上被套上了细丝,绞得他喘不过气来。接着,就在石德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腿弯上挨了重重两击,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伙房的地上。
石德也是老江湖,他双手用力后抓,果然抓到了脖后的一只手,但对方很厉害,一脚尖踢在了他裸露的肋骨上,石德疼得哼了一声,但仍然不放手,就在此刻脖子上细丝一松,石德重重地喘了口气,自然手上的攻击就弱了。
对方就要这一刻,细丝又紧了,石德被勒得两眼翻白,舌头吐出老长,而对方从石德背后一手拉住他右手腕,另外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肘,一拉一托,石德弯起来的右手手臂马上“咔吧”一声脱臼了。如法炮制,石德左手臂很快也耷拉下来了,他马上就要被勒死了。
这个时候,那夺命细丝松了。空气和生命一起又充盈了石德的身体。
一个很和善的声音在石德背后说道:“你怎么能一下就死了?我可是专家,我想你死几次就死几次。呵呵。”
“咳咳,你是谁……”话音未落,夺命细丝再次抽紧,对方一手放于石德脖子后面,一手拉住另一头细丝,两根手指却夹在了石德耷拉在身边外侧的手腕上。他在测石德的脉搏。
石德第二次从死亡那里又被拉回来,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双日充血,耳朵嗡嗡乱响,肺里已经像几十把钢刀乱戳过一样了。
那个和善的声音再次响起:“说!你们昨晚袭击程家是受了谁的指使?”这是个圈套,若石德按问话回答,就等于承认了知道昨晚的事情,他必然脱不了关系。但满嘴“好汉饶命”、刚在阎王那里打了两个转的石德哪里还有精力想这个?他说了。所以他很快就死了。
笑眯眯的宋影,把石德的半个身子摁在伙房的大水缸里,一边捏着石德的脉搏,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两脚乱蹬,直到轻轻地把他的尸体放进水缸,还动作优雅地盖上了缸盖。
古日扬笑了起来:“少陪一会,我也得去茅厕,顺路回去程家嘱咐一下下属。”他出来之后,马上直奔程家小院。俞世北和笑眯眯的宋影已经在等他了。
“他们先撤了,马匹我已经安排好了,燕小乙负责带路。”宋影笑着说道。
“是不是他们干的?”古日扬道。“嗯,和你猜的一样。”宋影道。“不愧是我们的专家。”古日扬轻声说道。
“客栈里所有的马都喂了巴豆,万无一失。现在我们也走吧。”俞世北说道。“好,你们先走。”古日扬道。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古日扬四处看了一下,院里已经泼满了油。
“很利落啊。”古日扬把镖师的衣服脱下,扔在油里,刚刚拿起弓箭,抽出三支火箭和火折子,正想点火,门外脚步响起。
古日扬冷笑了一声,把弓箭放回了原地。推门出去,就见到一个人跑了过来。
“古大师兄,我来找你,大师兄他们还等着你呢!”来的却是车实常。
“呵呵,好啊。车师弟你哪年人的华山来着?”古日扬笑着问道。
“是在……”车实常正要答话,却看到古日扬一脸惊愕地向自己背后看去,车实常不由自主地回头,但他的头却再也转不回来了,因为他的脖子断了。
是夜,杨家客栈大火又起,这次是整个客栈起火。程家小院烧得最惨,但只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却是江湖
古日扬轻轻地勒住马头,他转头看去,北面的天被火光映红了一片,他们已经离开天机镇很远了。
“您看我们对华山下手是不是孟浪了一点?”俞世北在旁边问道。
古日扬轻打马匹,微微一笑,说道:“你还是不放心啊?”
“是的,”宋影接口道,“华山派是大派,岳中巅也是其中坚人物,虽然他们动我们的镖,我们必然要报复,但做这个决策的……呵呵,你做部署的时候,就是不说你的想法,为什么?”
古日扬心里暗想:我不告诉你们我的想法,那是因为这是一次相机行事的行动。谁能保证一定能把华山派的人调出去?万一行动没有展开,在下属面前岂不是白说也折了我的名头,身为下属,有时候只要行动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要开始某个行动,这不是你们需要知道的。
古日扬笑道:“宋影,我可没有对岳中巅那小子下手啊。对他下手肯定要林总镖头的命令,不过对那些小鱼虾下手,我有这个权力,嘿嘿。”
“你不怕他们报复?你们毕竟是一门的啊,看到了虎领您大义灭亲,属下真是万万不及,钦佩得很啊。”俞世北说道。
“报复我?”古日扬哈哈大笑,“告诉你,小北,等把程先生他们这事了了,我就给岳中巅一封信,告诉他程先生的真实身份,就说自己当日发觉敌人来袭,急忙护送程先生走了。涉及到沈放的管家,他敢不信吗?他就能确信他的人是我杀的?就算岳中巅发疯了,他敢同时得罪长乐帮和沈家?我再稍微点他一点,就说‘程先生前日遇袭的时候,看到了你在他门口,感到很奇怪!’就这一句话,岳中巅肯定巴巴地跑过来求我去给他澄清。到时候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而且对华山派下手我还有其他的目的,嘿嘿。”
俞世北频频点头,古日扬又冷笑道:“不过他有没有命活着来求我还难说呢!”
宋影他们听了古日扬冷冰冰的语气都是一寒,转瞬都想到古日扬要把华山派袭击沈凝竹的事情向上面汇报,宋影笑了起来:“老古真是够鬼的。你和岳中巅怎么回事?以前我听过华山‘日出巅峰’的说法,照理说你在华山混得也很有前途啊,怎么半路杀到长乐帮来了呢?”
古日扬沉默了一阵子,笑道:“今天我心情好,告诉你们。你没看我用的是刀和弓吗?而华山则是剑派。”
“是啊,”宋影说道,“当初和你出任务的时候,心里还嘀咕,别介这个家伙是假冒华山的,那么我就惨了。”
“你小子!”古日扬骂道,但马上脸色就凝重了下来,“华山派几百年的基业,武功修为真是非同小可,不仅是剑法,其他武器也很出色,但一直是剑派掌权,其他的高手非常受排挤,我当年年纪轻轻,就替华山立了,无数功劳,拉起了一个大山头,所以当年才能和岳中巅斗得旗鼓相当。但最要命的是,不管我如何表示忠心,如何为华山赴汤蹈火,掌门就是不信,任我,因为我毕竟不是剑派出身的,掌门既然是这样,下面的人自然就顺风倒啊,我这一派的人都投靠岳中巅去了,我当时在华山简直就是个多余的人,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华山。唉,出身啊,有时候会要人命啊……”
“很有眼光啊,”宋影总是笑眯眯的,“长乐帮这里不怎么看出身,只要你有能力就行了。而且大家都像兄弟一样,我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呵呵。”
“鹰领,我听说上层也斗得很厉害啊……”俞世北插了一句。
“别乱说话,呵呵。”宋影笑得很开心,但俞世北马上闭嘴了,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误,舌头有时候也会让你倒霉的。
不过宋影没有管他,接着问古日扬道:“老古,干完这个任务,上面肯定给你记大功,你也该从‘虎’升为‘鹰’了吧。怎么打算,留在暗组还是去镖局?毕竟到了这个级别,就不能兼任两头了。”
“我会脱离暗组去镖局,”古日扬回答得没有犹豫,“我这个人还是很喜欢朋友的,就是战斗也是在阳光部队里面,不像你,就喜欢呆在黑暗里,不喜欢抛头露面。而且我在江湖闯荡久了,认识我这张脸的人太多了。上面也不会让我人暗组的,呵呵。”
“没错,我在后台就很满意了,银子拿得又多,而且江湖上绝对没有几个人认识你,多爽的生活,简直像隐士,”不过说到这里,宋影也苦笑起来,“唉,我正在休假呢,这次被你拉出来,身份肯定要暴露了,以后怕也得脱离暗组了,你这家伙请客啊。”
“呵呵,好的,鹰领大人。”古日扬笑着在马上给宋影作揖。
“这次行动你先给我说说危险程度吧。”宋影问道。
古日扬答道:“有可能一个鬼影都遇不到,但也可能遇到一群鬼。”
“嗯,护送保镖任务都这样,不出事则已,一出必然是大事。我也奇怪了,你说你带的两个人都是暗组虎级别的,三个老虎走那么小的镖?”
“唉,其实我们三个最近两年都没有休息,上面特地派了一个轻松的任务当放假了。在镖局干可不比你,可以跑到这里来游山逛水。”
“别逗了,呵呵,出动暗组就肯定有任务。”
“哈,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就别问了,问了也白问。不过也该我们倒霉,遇到了程铁心他们。放假也没有了,而且是大任务。”
“这次和外边的人协同行动没问题吧?”宋影总是笑眯眯的,但说的话却不是玩笑话。
俞世北正容说道:“宋影说得没错,我看左飞色眯眯的,王天逸更是没有下定决心帮我们,一直犹犹豫豫的,万一打起来,他们跑了我们可麻烦了。”
“嘿嘿,”古日扬冷笑起来,“人嘛,最怕没弱点。这两个小毛孩我还治得了!”宋影笑道:“左飞的弱点肯定是女色了,那王天逸呢?”
“他嘛,”古日扬说道,“心太实诚,算个君子。”
“哦,对付华山派是为了让他欠你人情,借了就马上要他还啊,嘿嘿,你也够狠的。”宋影说道。
“那种小毛孩好话一说就软了,统领英明啊。”俞世北也笑了起来。
“武功如何?”宋影问道。“我们一直在切磋武艺,左飞武功不错,和我们差不多。王天逸差点,不过呢……”古日扬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俞世北说道:“武功差点,也有点傻,竟然让人把剑谱骗了去。人倒还不坏。”宋影说道:“是有点傻,但一个人让八个华山派的好手趴在了地上,还能抱着剑谱跳出来,蔺相如的完璧归赵也不过如此。这个人,是个人才。如果在我们长乐帮干,很快就能崭露头角。”
他们走了不长时间就遇到了正在等他们的程铁心一行,在道边稀疏的树影里,古日扬给程铁心介绍了宋影。他没有回避王天逸、左飞这样的外人,因为以后万一有战,不了解自己的战友将是致命伤:“程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暗组的鹰十三宋影。”
“鹰领啊!”程铁心面色马上严肃起来,江湖上传说鹰领就是暗组的最高指挥官一级了,任何一个鹰领都可以让江湖风云变色。
看了程铁心的表情,古日扬和宋影相视一笑,都知道程铁心想错了,在长乐帮,因为是靠战功升职的,所以到了“鹰”这个级别,理论上会有不是指挥官的“鹰”出现,而宋影正是目前暗组里面唯一的这种鹰。
“宋影长于近身格斗和潜入暗杀,并且是我们的医术和刑讯专家。所以这次护送行动还是由我来指挥。”古日扬说道。
“什么?”程铁心有些失望,虽然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宋影作为医术和刑讯专家的无上价值,但现在最需要的是武功高手,而且越多越好。
“你擅长使用什么武器?”程铁心问道。
王天逸和左飞也好奇地看着斯文又和善的宋影,他那种气度实在不像武林中人,加上他身上背的那个药箱,怎么看都是一个郎中。
宋影笑着从自己发髻里掏出一件小东西。
程铁心脸皮抽动了一下,他知道那必然就是宋影的武器,但万万没料想能放在发辔里。虽然宋影是他的保镖而不是暗杀者,他还是不自觉得心跳加速了。这样一个做到了长乐帮暗组“鹰”级的人,武林中绝对没人认识他,可想而知,如果这样一个斯文和蔼、医术高明的人接近你,并不会让你有太多的怀疑,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暗杀和刑讯专家,落在他手里,你绝对会认为死亡是件仁慈的事情。程铁心感叹长乐帮的实力着实可怕,连这种人才都有:盛名之下无虚士,长乐帮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果然并非偶然。
不止程铁心,大家都很好奇,等宋影把武器摊在手掌里递到他们面前,大家都凑过头看去:居然是两截并在一起的短小铁棒,大小竟然比唐博的透骨钉还小一半,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宋影微笑着,两手一搓,在如水的月光下看起来好像是两条翻腾的白鱼一般,两根短小的铁柱两手各拿一个,等他的两手展开定格在空中。大家看到中间隐隐有一条白色的细丝,如此之细微,王天逸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才看到这物件,这条丝两头各连在一根铁柱中。
“这是特制的丝,坚韧至极,刀剑难伤,这铁棒内有机关,可以自动卷起或者定住我的丝。”宋影解释道。
“干吗用的?”左飞问道。
“勒人脖子用的。”宋影笑眯眯地回答,语气像一个好脾气的药店伙计在回答顾客的询问。
“什么!”左飞已经喊了出来,“你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你能勒死人,就能打死他,还费这个劲干吗?”
这话一出,古日扬含笑不语,俞世北一声冷笑,燕小乙一声叹息,王天逸茫然不解,不过看表情和左飞想的一样, 程铁心却是表情冷峻,他心中暗想:“他肯定是绞杀的专家,绞杀有你左飞想的那么简单吗?等有一天你被宋影这样的家伙绞住了脖子就知道厉害了,要你死就死,要你昏就昏!而且就算你死了,别人都不知道谁做的,身上除了勒痕绝没有别的伤口,凶手用刀还是用剑,你根本分不出来!”
宋影听了左飞的话,只是嘻嘻一笑,收了绞索又放进了发髻:“所以以后还要靠你和王小哥保护我啊,我可以给你们治病不要钱。哈哈。”
“我和王兄弟有些话说。”古日扬把王天逸叫到了一边的树丛里。
古日扬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我给你报仇了!”
王天逸大惊失色,问道:“你杀了华山派的人?”
古日扬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喝酒的时候,那岳中巅又语出不逊,侮辱你和你们青城派,说是你抢了他们的剑谱,还说你们掌门是个胆小鬼。我这么了解你,虽然和他以前是同门,但怎么忍得住,回去之后,正好你们都走了,就叫了宋影、俞世北还有新到的两个部下,蒙上面,去和他们干了一架!五对八!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啊?”王天逸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歉然,觉得自己简直欠他们太多了。“古大哥,情况如何?你……你们没有受伤吧?”
“我那两个部下是宋影带来的,可惜不幸阵亡了。”古日扬扼腕叹息,双目泪光点点。王天逸看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死了两个人?其实不用……我……唉……”
“不用放在心上,兄弟!”古日扬最后那“兄弟”两个字说得又长又重,“自从认识了你,我就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就算你不是我的镖主,我也会替你出头!不过我替你杀了石德和方中圆那两个混蛋!在混战中,我们打翻了岳中巅屋里的油灯,烧着了客栈,大火起来,我们就趁着混乱撤了,可惜,没杀了岳中巅这个狗贼!你可看到大火了?”
听闻石德和方中圆死了,王天逸心中丝毫没有复仇的快感,反而是恐惧感,但是这恐惧感里又夹杂着对古日扬的感激,就好像一个人在沙漠里渴得要命,一个好心人老远地跑过来给你食物。
“古大哥,这实在……实在……谢……谢你。”王天逸说“谢谢”的时候,吐字发音很艰难,因为说了这两个字就好像是自己让他去杀人的,但不说怎么对得起古日扬的一片好心?
“这话不是能瞎说的,石德和方中圆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你回去之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王天逸突然睁大了眼睛问道:“古大哥,他们没认出你来吧?”
古日扬现在的表情很无奈但有些决然:“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不知道分开了几年,我蒙上面能不能认出来我。但认出来能怎么我?他不就是个华山派掌门的义子吗?而我不过是长乐帮的小镖师,我不如他,就容忍他欺负我的兄弟吗!岳中巅这个禽兽!大不了在我走镖的时候暗算我!”
“古大哥,你太……”王天逸听古日扬说他居然有生命危险,感动之下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要是看好剑谱就好了。”王天逸最后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古日扬表情沉重到了极点。
“古大哥你的意思是?”
“因为如果沈家小姐在这里出了事情,按照帮规,我可能会被处死。”
“什么?沈家出事,大哥你?”王天逸惊问道。
古日扬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不仅不能把你送达青城。还因为怕出事丢了我自己的性命,就把你拖下水,我……我对不住兄弟你啊……”
说着说着,古日扬居然单膝跪在了王天逸面前。
“大哥!”面对这样重情重义的汉子,王天逸同样一下跪在了古日扬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大哥,你替我报仇,还丢了两条长乐帮兄弟的命,这样的恩情我还想不出该怎么报答呢!处死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大哥,早知道你有可能因为这事被处死,兄弟我就是豁上性命也要帮你!沈家的事情我管定了,赴汤蹈火我也跟着大哥去!”
“好兄弟啊!”古日扬和王天逸双手紧握,激动地说出这句感叹的话,心里却想:如果没有跟你说我豁着性命给你报仇,你能这样帮我吗?
古日扬又恰到好处,半真半假地嘱咐王天逸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给江湖上的人说袭击岳中巅的人是他,王天逸自然满口答应,感动得连舌头都被自己咬破了。因为要护送沈家的人,王天逸担心自己的剑谱拿着不方便,而且师叔的封条被岳中巅撕了,青城又绝对是看华山派脸色的,王天逸怕回去之后,岳中巅找他的麻烦,就恳切地询问古日扬该怎么办。
“你带着那剑谱也没法全力做事,这样吧,你自己写个封条贴上,明天天明到达镇子后,先存在钱庄里。这是很保险的,而且如果丢了,我们会全额赔你的损失。至于岳中巅,他给你说你们青城看他的脸色就是真的吗?师弟啊,行走江湖要多个心眼,他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你只要把剑谱带回去了,你们掌门才不管封条什么样呢,而且知道你替沈家护驾,替长乐帮帮忙,大大长了青城的声望,奖励你还来不及呢。你没有看过剑谱这是肯定的,我们还不清楚你的人品吗?放心,如果有事,我马上就给你的掌门写信证明你的清白!我不够格的话,让程管家写!咱们不能白帮他们,呵呵,那可是沈放的大管家啊!你担心什么’”
在成功争取到王天逸的帮忙后,古日扬又和大家一起制定行动路线。
“……我们从天机镇南行,不走大道,折一个大弯前往扬州,防止遇上敌人。”古日扬给大家说明了行动路线。
“任务只有一个,护送沈小姐安全到达!我现在再分配盯人保护的原则,如果有可能被敌人冲散,我、小北、程先生、天逸、宋影首要保护目标是沈小姐,小乙、左飞……”
左飞一听就跳了起来:“为什么是天逸,不是我保护小姐?我武功比他好啊。”
古日扬皱起了眉头解释道:“程先生也是用刀,和你一样,另外天逸是双手剑,左边对他来说没有大的破绽,你是右手刀……”
王天逸这个时候说道:“我想保护翠袖小姐。”
古日扬一愣,他想了想同意了,因为他和左飞是外边的人,不像长乐帮的这些人头上都有森严的帮规压着,必须考虑他们的想法。
王天逸看了看那边豹两个倚马而立的女子:一个身材曼妙,斗笠下面的薄纱飘飘,宛如仙子,那个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姐了;而那个绿衣服的小丫环翠袖正百无聊赖地理顺马毛,和小姐比起来,单论外表就是凤凰和麻雀的分别了。
但看着那个丫环,王天逸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近感,因为她是个小人物。而自己也只是青城戊组的一个小人物,就算现在,他正在相处的这群人里,哪一个都比他强:沈家管家就不用说了;古日扬——长乐帮的剽悍指挥官;宋影——鹰级别的杀手;俞世北和燕小乙——身经百战的暗组虎成员;左飞——前途光明的昆仑派青年高手;不仅武功,还有地位、身份、江湖经验,王天逸都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所以他心里对这个丫环产生了都是小人物那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左兄弟和天逸,一会儿在路上燕小乙会给你们说一下打起来和战斗同袍配合的基本要领,还会告诉你们一些手势暗语,左飞你眼睛看哪里,注意点行不行?江湖上不是靠单打独斗能行的!”古日扬大声地对左飞表示不满。
“知道了!我们凤凰刀不是没有训练过这个,你们不要拖累我就行了。”左飞一句话让长乐帮几个镖师全气青了脸,只有宋影哈哈地笑了起来。
交代完了事项,一行人在夜色中出发了,古日扬抽个冷子靠近了燕小乙,低声命令道:“若事急切勿纠缠,弃二保一。”
燕小乙看了看骑马走在翠袖旁边的王天逸,点了点头。在局势极糟的情况下,必须有人当弃子,这事古日扬连程铁心都没有商量过,因为有些事情就是要顺势而为,逆天行事必然要惨败,但这种事情却不能明讲,就算讲,古日扬知道程铁心也不会表态,毕竟怕小姐日后记起他的不是啊,只会说些“尽量两人都保”的屁话,但程铁心肚里却肯定是明了的,换了他也会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与其这样,还不如给他落个人情,自己去布置。这是古日扬的风格,上级们喜欢的也是这种风格:上级们有功劳却无推脱责任的烦恼。
古日扬原来考虑的是左飞,而王天逸却要过了这个差事。
翠袖是弃子,那么保护她的王天逸也是弃子,燕小乙又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心中叹道:“天逸你人很好,但这却是江湖。”
家族之刀
轻轻的马蹄声中,宋影问程铁心:“程先生遇袭后可曾着人去报信?”
“我遇袭之后,走的皆是僻静乡下,最后遇到了几个商人,托他们给你们帮主送信,给了他们几两银子作答谢,说你们帮主是我的借债人,若是信送到,他定有重谢。但是我想你们帮主能不能收到是个问题,他们走的快慢也是个问题。”
“程先生来时为何不通知武林同道,我们自然会迎接大驾。”
程铁心叹了口气道:“小姐千金之躯,不便抛头露面,加之生性爱静,若是知会沿途武林,必然来访者如潮,反而逆了小姐出来散心的原意;加之沿途非常太平,我们沈家在关内只有生意朋友,没有什么仇人,故而悄悄前来江南。哪料想遇到了这种飞来横祸。”
“程先生可知袭击你的人是谁,能猜猜吗?”
“我也很想知道啊,”程铁心面子上咬牙切齿,心里却平静得很,下手者是谁,他猜了个七七八八,又回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当慕容龙渊把上门提亲的沈家使节赶回关外,沈放勃然大怒。他身为江湖七雄之一,实力强横,一直窥视关内,意图杀人中原,只苦于隔着京城没有跳板。他选中慕容秋水当女婿,是以为这是个中原武林的天纵之才,是未来的江湖之龙,如果可以和亲,一来可以直接完成沈家和慕容的生意合作;二来则是为了未来沈家进人中原找一块坚实的踏脚板。
而且就算是儿女婚事来说,沈放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全江湖的公主,而现在可以门当户对还未婚配的江湖青年豪杰中,丁三太混账,唐博辈分太低,武当的小子做事有点毛躁,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只有慕容秋水。
他还判断,慕容家主喜欢大少爷,想把自己的门主之位传给大少爷,而非慕容秋水。而如果自己成为慕容秋水的岳父,慕容秋水实力更加厉害,父子兄弟之间的猜忌裂痕将更加严重。相对父亲大哥联手的慕容秋水如果找外援,谁还能比得上自己这个岳父?既然有求于自己,这样无疑给自己进入中原更多的筹码。
就算慕容秋水在争夺家主之位中失败,没有儿子的沈放说不定还能捡个厉害至极的干儿子。他想办成的事情就一定要办成,无视任何道德伦理,悍然命令管家把女儿秘密护送到慕容世家地盘内,并秘密通知慕容秋水,让他们私自定下终身,然后公布于武林,让慕容龙渊一点借口也找不到。
正因为担负着让小姐和慕容秋水见面,促成家族联姻的天大责任,程铁心才偷偷摸摸,行程诡秘到极点,但还是被暗算了,扮成商旅的庞大护卫队在长乐帮地盘内被人使用分段下毒混合发作的高明手法,一夜之间上吐下泻全部失去战斗力,又被蒙面高手部队屠杀一空。
但老狐狸根本不让正主吃外面的食物和水,所以没有中毒,一见势头不妙,料定了这次来的敌人厉害无比,立刻带着小姐和丫环连夜逃出驻地,逃过一劫,还有悖常理地朝更远更危险的北面逃窜,虽然让敌人扑了个空,但一样让搜索他们的友军扑了个空。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只好求助于江湖大门派长乐帮,但正好遇到长乐帮附近的人都去找他们去了,不得已便赖上了一个正在出镖的古日扬,勉强凑起一支小得不能再小、弱得不能再弱的护卫队。
至于谁会太岁头上动土,敢对沈家千金干这件事,程铁心心里冷笑着:“除了你慕容家的大少爷还有谁?”
不过现在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才智之士在搜索南部不果的情况下,也把视野投向了本来不可能的北部。
赶来汇报情况的文从云现在正站在一间华美的房间里,他一直想笑,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莫明其妙,这是因为这间房间却正是在长乐帮总部的深处,一年前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自己居然在他们的房间里站着,而且受到了最尊敬的对待,看着四周的佣人流水似的上上下下,眼前的一切让文从云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他抬起头来,慕容秋水正在几步远的地方坐着,眼皮微闭,神情淡然,慢慢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猫眼戒指,看起来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好似全是幻影。
这时,慕容秋水眼皮睁开了,与此同时,外边的侍卫大声喊道:“霍帮主来访。”
霍长风进来了连坐也没有坐,就对慕容秋水说道:“慕容公子,我们还是没消息,你们可找到沈小姐的下落?”
“没有,”慕容秋水优雅地站了起来,说道,“我想我忽略了一个地方。我已经命令吕甄、齐元豪他们掉头北上搜索。”
霍长风抬起头来:“北面?你指沈小姐舍近求远,掉头北上?”“嗯。我们搜索了南部十几天都没有收获,现在想想,程管家是老江湖了,北上真是一招妙棋。”
霍长风扫视了慕容秋水一眼,心中暗惊,因为他们和慕容世家联手在南部展开搜索,以两家的雄厚实力就算找根针都找到了,更何况是找一个带着两名女子的外地人,但却无所获。现在一想,如果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追杀,在离目的地近在咫尺的地方,如视而不见般掉头而去,袭击者真是很难想到的。
霍长风正想说话,刘远思却满头大汗地一路跑着进来了:“帮主,易老来信了。”
霍长风接过一看,微微一笑,又递给了慕容秋水,慕容秋水展开一看,也是一愣:信上大意是说,已经收到急报,知道沈小姐在长乐帮地界失踪,他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沈放,并且带着山东长乐帮的大批好手进入长乐帮地界,不过他认为沈小姐很可能在北面,所以他就不回总部,直接指挥手下从北向南搜索。
王天逸的手此刻并不是冰凉而干燥的,而是黏糊糊的还伴着热辣辣的刺痛。这种黏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它,好几次剑柄都从王天逸的手里滑落了。剑柄上缠着的布条本来是为了防止手滑的,此刻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每次王天逸剧烈拉动剑柄时,就像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在手心里一样,以致他两个手心都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俞世北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双红色的手。手的主人正站在河边不停地握拳松开,来缓解手里的剧痛。然后两手又开始从腰间像抽匕首一样,反手抽剑,拔出来之后,王天逸两手的手腕画着一种奇怪的弧度,再把反手剑翻成正手剑,然后再收剑人剑鞘,然后再拔。
王天逸两把剑现在都挂在了腰上,一左一右。
俞世北已经见怪不怪了,看王天逸拔了几次,十次中有八九次成功,这八九次中又只有六七次可以翻剑成功。其他的时候,不是剑没拔出来,就是翻剑的时候长剑脱手,那种时候,剑像一条滑溜溜的大鱼在王天逸惊恐的注视下跳来跳去,最后落在地上。这时最开心的就是一直在旁边看的翠袖,总是用袖子捂着嘴笑好长时间。
俞世北知道,拔剑的姿势最舒服的莫过于把剑挂于左腰,右手顺势正手抽出长剑,那样拔剑的时候就攻守兼备了。但现在他们易装而行,王天逸背上插着两把剑活像打把式卖艺的,这么引人注意怎么行?
所以古日扬让王天逸把两把剑挂在腰上。但最要命的是,俞世北给王天逸指出从背上拔剑舒服,但拔剑的时候不仅速度慢而且破绽巨大,试想身体站直双手同时后伸去拔背后的长剑,岂不是门户大开,将整个身体都卖给了敌人?要是遇上暗器高手,恐怕剑都拔不出来就丢了小命。
所以王天逸马上躬身受教,开始苦练双手从腰里拔剑,但如果两手同时拔剑,等于是双臂在胸前打了个交叉,一样是暗器高手的好靶子或者是长兵器好手劈刺的木桩子。王天逸倒也是异想天开,他知道唐博绝对是反手拔摄魂刀,这样够快,但反手拔一是难拔,二就是拔出来反手拿剑也让人笑掉大牙。暗器好手燕小乙倒是很爽快地教了他推剑法。
所谓推剑法就是利用手腕、手指和手背去推剑柄,效果就像变戏法一样,长剑陡地就变成了正手。从此以后,王天逸就和在凌晨放哨的人一起起床,从黑乎乎的凌晨练到微明。
正好王天逸又一次失败了,右手剑脱手,王天逸一边杵着左手长剑,右手晃来晃去地在抓脱手的剑柄,脸上的表情既震惊又无奈。俞世北也笑了起来,他往河边大树上面打了手势,一只手从枝叶繁茂的树叶里伸出来,回了个相同的手势,然后燕小乙就如同一只燕子从树冠里飞了出来。昨晚最后一哨却是轮到了他。他们昨晚很走运地在河边找到了一间塌了半边的茅草屋,八个人就在这里过了一宿。
燕小乙在空中的身形极其飘逸,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不错嘛,才七天进步就很大。”燕小乙夸奖王天逸道。
“幸好这两把剑都不是重剑。看来以后我应该换对短剑了。”王天逸累得坐在了地上,两臂好像钻进了两只耗子,胀鼓鼓地痛。
“呵呵,剑法岂不是也要改了?”
“没法子,我觉得反手剑很对我的胃口。”王天逸仰头看着他们笑道。
“找罪受啊。以后你专门改良武功得了。伸出手来,宋鹰领让我给你的。”俞世北笑了起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粉,倒在王天逸手心里。
这是宋影给王天逸的小礼物——活血消肿的药粉,每次练完,就让王天逸和水涂在手上,晾一盏茶的工夫,倒是有效得很。
“我来帮你涂。”翠袖直起身子走了过来。“我怀里有方巾……”王天逸赶忙合拳向怀里拿方巾,但又怕药粉撒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用这个吧。”翠袖从袖子里拿出手帕,蹲下身子在河里蘸了水,仔细地把王天逸手里的药面涂在他手心里。
王天逸的手上都是泥巴,黑乎乎的,和汗水混在一起发出一种酸酸的怪味;而翠袖的手帕却是洁白如雪,还透出一丝香味,这样的手绢轻轻地在自己掌心里涂抹,就像一只白色的天鹅落在了黑色的泥土里,有些害羞的王天逸此刻突然发觉,捏着这手帕的手居然很好看。
“我怎么以前从来没发觉她的手好看呢?”王天逸对自己的发现感到吃惊,以至于两手往后缩了起来,好像前伸简直是亵渎这双玉手一般。
“别动!”翠袖说道。
“手上肉太多,指头都是圆滚滚的,手的皮肤也黑,都是皱纹!和沈小姐玉一般的手简直是没法比!”这是左飞偷偷取笑翠袖的话。
但是此刻,王天逸却惊奇地发现:圆滚滚的指头显得可爱,皮肤略微有点黑,看起来却极顺眼,至于皱纹嘛,每一条都显得手充满了秀气。
王天逸抬起头,看着低头专心涂药的翠袖,觉得虽然比沈小姐差得很远了,但娇小玲珑,也是挺好看的。“怎么以前没注意?”王天逸暗想。
“你天天练拔剑真好玩,我最喜欢看你失手的样子,哈哈。”翠袖一边涂药一边说。“啊?”王天逸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我看了你七天了。你真逗,那么努力练剑是为了杀人吗?”
“怎么会?你怎么老提杀人杀人的?”
翠袖抬起头来,满脸的憧憬:“程先生说有人要杀小姐,我觉得杀人很美啊。”“什么?美什么?”王天逸眼珠子瞪了出来。
“我一直在想象,英雄死的时候,脖子被砍断了,失去头颅的躯干却紧握着长剑屹然不倒,血从脖子里喷出来,像飘落的花一般在空中飞舞,头虽然在空中,但眼睛却睁得老大,嘴里还发出最后一声大喊‘杀’!多么的完美,多么的壮烈……”
“我宁可当普通人,也不当这种英雄,我家里还有父母,我……”王天逸说了一半停住了,因为翠袖还在自顾自地念叨:
“若是女子,当是皇后,或一个尊贵的小姐,一手握着三尺白绫,一手对镜补妆,然后轻轻地站起来,双手一抛,白练穿梁而过,纤纤素手打出一个死结,轻移莲步……”
“打住,打住!”王天逸惊恐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心里想这个?”
“你不觉得很美吗?”翠袖微笑着说,“我母亲天天骂我瞎想,可我就是喜欢。”
“你想试试吗?”
翠袖歪着头想了一下,正经地说道:“若是不疼,倒是很好……”
“呵呵。杀人哪是什么好事?”王天逸忍俊不禁。
“既然不杀人,你练剑干什么?怎么不练弹琴赋诗?”
翠袖一句话问住了王天逸,剑生来就是为了斩人的。“我……我尽可能……唉,谁知道以后呢,我只想拿个青城派的比武第一……”
翠袖绝对是个说了后句就忘了前句的人,她听了比武二字就忘了刚才聊什么了:“为什么要得比武第一呢?”
王天逸又呆了,是啊,这个比武第一有什么用呢?
“嗯,荣誉吧,男人的梦想。”王天逸想了很久才这么说。
“有了荣誉能干什么?”
“这、这个,也许能过得好一点,多赚点钱。不过我们不要提比武了。求你了,小姐。”
“赚钱?你很穷吗?”
王天逸愣了一下,苦笑着说:“是啊,我是个穷人。”
“穷人就是你吗?哎呀,我总算见到一个穷人了!”翠袖显得很高兴。
王天逸彻底无语了。
“什么是穷人啊?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翠袖认真地追问。
“我没钱。”
“咦,没钱就是穷人吗?你可以去钱庄拿啊。”
“打不过那么多护卫。”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他们可好了,又是倒茶又是鞠躬的,都是好人。”
王天逸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是惊骇,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是被讽刺了还是被鄙视或是被戏弄了,难道这个丫环就是这样想的?
“涂好了,涂好了,谢谢谢谢。”王天逸赶紧转移话题。
翠袖站了起来,看着自己洁白的手帕已经成了黑的,还有一股药味和酸味散发出来:“啊!怎么成这样了!”
王天逸看翠袖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道:是你自己要用那个来涂的,怎地又变卦了?
“你赔你赔!我就剩这一条手帕了!”翠袖嚷嚷起来。
王天逸都要哭了,这哪里是我的事啊?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粗布方巾:“这个拿去。”
“哼。穷人!”翠袖哼了一声。把手帕放进河里洗了几把。
“吃饭了,穷人,把手洗干净。”翠袖冲王天逸做了鬼脸,向屋里跑去。
看着翠袖像小孩一样展开双臂向屋里小跑,王天逸摇头笑了笑,把手在河里洗了。突然一个念头闯进了他心里:“莫非翠袖对我有意思?”
这个念头让他早饭都没吃好,虽然小姐和丫环是在一张三条腿的桌子上吃的饭。自己和其他人离得老远蹲在地上咽干粮,但他老觉得翠袖还在不停地看自己,对自己笑。
草草地吃完了饭,王天逸去赶马车准备上路,因为有女眷,他们不得不准备了一辆不起眼的破旧马车,让她们可以中途休息。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王天逸心里暗想,“她是个丫环啊。我一直在想以后最少要娶个大家闺秀,虽然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几年内还无可能实现,但怎么能娶个丫环呢。唉,她要是缠着我可怎么办?要是让程先生用沈家来压我怎么办?我一个青城的怎么斗得过他?难道就屈从了?唉。”
正胡思乱想,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一起,抬头一看却是左飞。左飞一脸的愁容:“天逸,我告诉你个秘密,你有没有看到沈小姐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我?”
“啊?我没看见。”王天逸吃了一惊,因为这个朋友居然和他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而且沈小姐吃饭的吃相是相当完美的,垂头不语。
“你武功不行,看不出来,她脖子的动作,筷子的位置,我每次用余光偷看她的时候,一切一切都说明她在看我,怎么办呢?”
“呵呵。我说就是嘛,你不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看你。”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每次我看她,她都正好看我?”
“沈小姐喜欢你是喜事啊,你应该高兴啊。”王天逸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顺着左飞的意思说。
“不是这个问题,”左飞叹了口气说道,“我在烦成婚后,难道耍我去当上门女婿?那多丢人,我可是堂堂的左少侠。”
暴雨倾盆,打得屋顶的青瓦啪啦啪啦响,王天逸听着窗外整个世界都是哗哗的巨响,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对古日扬点了点头,跟在燕小乙后面,从窗户里一纵而出,跃进了瓢泼大雨里。
江南的雨来得早,他们遇上了暴雨,无法再露宿野外,就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八个人分三批进去,装作互相不认识。这样的好处是有人来探听消息,也可能想不到那三批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八个人。
虽然人隋有冷暖,但银子总是硬道理,他们不费事地就找到了三户紧挨着的农家过夜。因为在夜里的暴雨里,无论是听声音还是视野都变得有限,所以晚上是由经验最丰富的宋影去做哨,他匆匆地赶了回来,叫醒了所有人。
“敌人来了,十六七个左右的蒙面人。骑马,正放慢马速,悄悄进来。”
“离开这里,”古日扬毫不惊惶,所有可能的情况他们已经研究过无数遍,“这是小股部队,不知道有无后援,按照我们预先设定的计划:我、程先生和主要人物先撤,剩下的人去阻击敌人。若有后援,你们自己逃离,若无后援,打得过,就消灭对方,尽量抓一个活的,我需要知道是谁干的;若打不过,自己逃离;集合的地点你们都知道了吧,村外的山脚下。”
因为人数太少,只能分队作战,宋影的任务是继续在村口处,看有无后援,他的作用一是在敌人逃跑的时候,看机会消灭或者抓住敌人;二是在敌人后援来的时候,吹响哨子,一声表示来的人不多可以继续战斗,两声表示人太多了,让战斗的人赶紧逃离战场。
“我们已经说过了,程先生遇袭时遭遇的敌人必然是敌人的精锐部队,因为他们被人盯上了;而搜索我们则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并非人人都是高手,就像在杨家客栈那六个敌人一样。虽然你们以少敌多,但不要害怕,你们都是真正的精英!按既定的计划行事,灭了他们!若是敌人软弱,则必然是搜索部队,尽量要全部杀光,千万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我们以这个院子前面两条街的那个屋子作为战斗中心,明白了吗?”
宋影这话主要是对着左飞和王天逸说的。王天逸马上称是,左飞却没有吭声。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王天逸回头看到左飞的脸就像喝了酒一样,满面红晕,喘气声音也粗了很多。
“左飞居然和我一样紧张。”王天逸暗想。
王天逸的任务是和燕小乙一组,几个刀剑好手配合暗器好手是最常用的组合,就和短兵器好手配合长兵器好手一样经典,所以左飞的刀和俞世北的长柄朴刀被组合在了一起。
简短的命令下达之后,古日扬吹熄油灯,五个好手鱼贯地跃出了窗子,翻过院墙,在天地间填满雨声的狂躁黑夜中向前冲去。
腥雨战兽
这个村子并不富裕,多的是茅草屋。
王天逸正单膝跪在一个茅草屋的屋顶上,暴雨早已经把他全身都浇透了。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冷,而是热。全身热得发烫,脸皮好像都要被烧得绷裂了。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王天逸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却没发觉自己热得发烫的手捏剑柄捏得太紧,拇指的指甲都陷进了中指的肉里。
好像过了几十个时辰,才想起看别人在干什么,他抬起头:俞世北和燕小乙都是半跪在屋顶上,身体稳得好像两尊石像,他们的头微微张望着,在雨里竭力观察前面的黑暗,身后的左飞紧紧攥住刀,身体微微发颤,不知道是雨打的,还是什么。突然俞世北和燕小乙同时轻轻地趴在了屋顶上,燕小乙左手向身后打了手势。
“敌人来了!”王天逸看到那手势,心脏狂跳了一下。他赶紧伏在茅草里。胸膛刚接触到浸泡得发胀的茅草,王天逸就感到了自己的心“怦怦”地在敲屋顶,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旁边的水花飞溅是由于自己的心跳砸出来的。
他抬起头:路上黑压压的敌人啊!一人一马,人人黑衣蒙面,带着斗笠和蓑衣,聚集在屋子前面的路口竟然那么有压迫感,他数了一下,足有十六个!
马队走得很慢,看得出来他们刻意勒住了马,毫无疑问是怕马蹄声惊动了目标。这个时候走在第二个位置的蒙面人,竖起了右手,马队停止了。接着他右手一挥,马队中两个人下马,抽出兵刃,在这个路口分开,分别沿着两条街猫着腰向前疾冲而去。
他们的位置正好是在屋子的两边,王天逸的手不禁将长剑握得更紧,但燕小乙四指并拢,拇指收于掌心向后一摆,王天逸知道这是不要动的手势。过了一会,剩下的十四个人才驱马前行,在这个屋子前的路口分成了两列,看样子要前后夹击。王天逸不禁佩服起古日扬他们来了,竟然猜到了这个战斗中心就是对方分兵的地点,随即想到恐怕是由于他们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情,知道江湖的习惯,距离目标多少丈就是采取什么进攻方式的决策点了。
这个时候燕小乙和俞世北两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燕小乙回过身来,王天逸赶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他下达命令了:燕小乙左手竖起拇指,右手好似手刀,对着拇指虚砍两次……一系列手势打完,最后他竖起左手尾指,右手虚砍一次。
王天逸已经完全知道了他的意思——擒贼先擒王。燕小乙已经锁定了刚才下命令的那个蒙面人,他要先杀了那个人,如果他没成功,王天逸就从队头位置跳下去,杀了他;如果他得手了,王天逸则从队尾位置跳下去,从队尾开始杀,这样敌人前后都受到奇袭,肯定方寸大乱。
王天逸正想着是不是笑一下表示对燕小乙的佩服,但没想到燕小乙竟然是说干就干,已经猛然从屋顶立起身来,动作迅疾得浑身抖出一片水珠,好像一条大鱼冲出水面一样。接着就是四把飞刀画着四条白光,在呆滞的王天逸眼前射进了雨里。伴随着下面的一声惨叫,燕小乙大吼一声:“后面!”腔调里已经带了愤怒,王天逸这才回过神来,来不及调整身形,就头朝下地跳下茅屋屋顶。
茅屋并不高,王天逸一露头,发现自己的脑袋居然和对方骑马人的脑袋一样高,两人差点碰到一起,他扫到了对方一个惊诧到极点的眼神,王天逸大吼一声,左手电闪下刺,长剑刺穿了对方的大腿,一直钉进了马鞍,这是他这个时间这个位置唯一可以看到的目标。
然后他一下子仰面摔在地上,耳边是对方痛苦的叫喊,一手撑在泥水里,还来不及爬起来,一个庞大黑影就冲自己砸了下来,没有时间思考,王天逸一剑就捅了过去,又是“啊!”的一声大叫,那黑影落在了王天逸身边,砸起了一片泥水,溅得坐在地上的王天逸满脸都是。
这是带着腥味的泥水。是血腥味。王天逸扫了一眼地上,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地上的已经是具尸体了,刚才他刺穿了这个人的大腿,自己摔在马边,这个人也掉落马下,又被他一剑刺死了。
在轰隆隆的雨声、雷声中,耳边已经满是叫喊声:“老大!”“下马下马!”“埋伏!”“他们有暗器!”“小心后面!”“杀啊。”还来不及分辨,一把刀已经从白亮色的雨帘中砍了出来,王天逸一剑架出,右手猛然向前刺出,他没有看见敌人在哪里,但又有什么分别,向前刺就行了,用最大的力量刺。他刺中了,但是对方只是刀一滞,又砍了过来,同时又一把剑从水帘里刺了出来,力量和他刺对方的一样大。
王天逸眼里都是雨水,只看得见刀与剑,他大吼一声,右手剑换成反手握法,让过那刀,一头冲进了敌人的怀里,用尽吃奶的劲头划了过去。
“中了!”王天逸感到了手里剑遇到了阻力,热血上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剑切开得更深一些!
敌人的刀就在自己耳边,突然竖了起来,接着往后隐入了雨里——敌人受伤摔倒了。这个时候,那把剑又刺了过来,王天逸拼命用左手剑去挡,但那剑突然失去了力量和准头,王天逸猛地侧身闪开,就要滑倒在泥水里。同时凄惨至极的叫声在自己身边响了起来:“我的眼睛!啊!啊!啊!啊……”接着一只手从背后一把拉住了自己,王天逸踉踉跄跄地站稳,眼前是只捏着飞刀的手,耳边传来燕小乙的声音:“不要不动,跑着打!跟我来!”
转眼间,王天逸看见燕小乙手里的飞刀好像一条银鱼穿进了雨里,那凄惨的叫声倏地中止了,只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王天逸紧跟燕小乙绕过房子,另一条街上也在厮杀,不过情况危急得很:三十步远的地上有一具尸体,左飞不见了。俞世北被四个人围住了,正在激战,五个人身体上都浮着白茫茫的水花。
燕小乙一言不发,一把飞刀射进了背对他的一个敌人的屁股,本来,他是想射敌人后背的,但暴雨压低了飞刀的路线。射中了敌人的屁股。
燕小乙一个箭步绕到了王天逸的背后,大声命令道:“太远了!冲!”
王天逸愣了一下,咬牙冲了上去,燕小乙紧紧贴在他的背后。
“小心,背后有人!”屁股受伤的那个人卧在街上的泥水里,一边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大声招呼同袍。
王天逸在暴雨里全力冲刺,雨水打在眼里痛得难受,他脚下好像开出了一朵朵水花,还没合拢就消散了。
俞世北极其有经验,看两人冲了过来,反而带着战团向相反的方向移动,给燕小乙充分的射击空间。
那个受伤的敌人已经站了起来,另一个敌人脱离了战团,跑了过来要来扶他。“多一个敌人就麻烦了!”王天逸几乎是拼尽全力一跃而起。在空中两腿并拢,小腿收起,好像是跪在了空中,这在雨幕中画出了一段优美的弧线。但终点却是那个受伤敌人的后背!
“小心!”一声大喊,那个受伤的人愕然回头,看到横空而至的一双膝盖,“噼啪!嗵!”的两声巨响,那个人被王天逸跪在胸脯上生生地砸在了地上,伴随着胸骨破裂的脆响,王天逸两腿几乎陷进了他的胸脯里,对方的血从嘴里喷得王天逸满脸都是,在那一瞬间王天逸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眼神从惊愕变成了恐惧最后变成了痛苦,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然后王天逸就从他身上一个前滚翻滚了下去,冲击力太大了。
“下一个是那把枪!”果然他还来不及站直身体,一个枪尖就愤怒地刺了过来,王天逸半跪在地上。两剑齐出交叉,奋力把这枪尖架到了自己头上,对方枪上的压力陡地消失了,对方收拢了长枪要再次捅过来了,虽然蒙着面,但王天逸这次看清了对方愤怒的眼神。
枪直刺的威力太大,王天逸奋力站起,但膝盖却传来一阵剧痛,那是他用膝盖压碎别人胸骨的代价,他侧着身子又摔在了水里,对方的眼睛在雨夜里亮得好像启明星一样,虽然自己杀人、过一招、摔倒只是瞬间,但王天逸觉得对方盯着自己的时间好像有一百年了,雪亮的枪尖随着仇恨的眼睛一起转动,终于锁定了倒在地上的自己。
王天逸此刻没有恐惧,他什么也没有想,在对方仇恨的眼神注视下,他体内也只有对对方最纯粹的仇恨,这种恨只有在这样的杀场中才会感受到!他奋力要在对方进攻之前从泥水里爬起来。“杀了他!”王天逸体内每个血管都在这样咆哮。战争使人变成野兽。谁都一样。
敌人的眼睛更加亮了起来,他要进攻了!王天逸低沉地咆哮了一声,全身用力爬起来的结果反而使得他在滑溜溜的水地上打滑。
但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那是刀重重地砍进身体的声音,王天逸眼前燃烧的眼睛突然熄灭了,一切又归于黑暗。俞世北的脸从雨幕中穿了出来。他呼呼地喘气,肩膀上有一块地方受了伤,肉都翻了出来,好像小孩的嘴一样,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他说道:“干得好!天逸!”
燕小乙从背后拉起他,王天逸这才看到这里已经有五具尸体了,三人还不及说话,巷口处又冲进来了五个蒙面人,他们手里的兵器在雨里都闪闪发光,就像王天逸冲进这里的时候一样冲刺了过来。
一支强力的小箭穿过雨幕扎在了三人前面的地上,是神机弩的箭。
“走!”燕小乙大喊一声,三人扭头钻进了充满雨水腥味的黑暗里。
“敌人多而不强!找出弩手,干掉他们!”俞世北边跑边说。
“左飞呢?左飞呢?”王天逸一边跑一边追问。
“不知道!”俞世北回答得很快,“开始我看见他对付两人,他跑三人追,后来那三人又折了回来对付我,要不是你们来我就惨了!”
王天逸咯噔一声,左飞凶多吉少啊。
说话间,又一支箭射穿雨帘,钉在了墙上。
“王天逸!”燕小乙声音很低但有一股威严,“你上墙,我们两个看箭的方向!”
王天逸听到这个命令马上明白了自己当靶子,来让同袍看清箭手的方向,他愣了一下,天地间只有滂沱的大雨和隐隐传来敌人跑动的声音。他点了点头,自己眼力没有那么好,能当靶子的只有自己。最危险的事情也必须有人去做。因为这就是战场。
王天逸把剑收回剑鞘,一咬牙蹿上了一溜连在一起的屋顶,身后传来燕小乙“快跑!小心”的声音,然后王天逸就低着头没命地在屋脊上跑了起来。俞世北和燕小乙夹着屋顶跑动,头仰看着王天逸。
一支箭射在了王天逸腰里的剑鞘上,“当啷”一声,王天逸手都抖了一下。“力量真大。”王天逸暗想。接着一支箭从他两腿间穿了过去,冰凉的箭羽甚至抚上了他的裤子,虽然裤子湿透了,但箭上附着的那股冰凉的杀气还是让王天逸感到半条腿都麻了。
王天逸只跑了三十步,仅仅三十步,但这却是王天逸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当一支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的时候,王天逸也到了屋顶的边缘,恐惧让他踩滑了脚,打着滚摔下了屋顶,死命地想抓住些东西稳住,最后却两手各抓着一把茅草,坐在了路上冰凉的水坑里。
俞世北和燕小乙已经到了王天逸身边,一人一手拉起了王天逸。
“受伤了没有?”
“还好……发现方向了没有?”
“嗯,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这话让王天逸感到后怕,自己刚才竟然在两把神机弩的夹攻下跑了三十步!
“真有钱,在雨里也不惜用神机弩,那弩用这一次估计就废了。”燕小乙说道。突然巷口处一个声音突然大喊起来:“果然在这里!快过来!”
王天逸三人赶紧继续跑了开来。
“天逸你去引开他们,我和小乙一人一个去杀弩手!”俞世北一边跑一边下命令。
没时间思考,在一个路口,王天逸直线跑了下去,身边的两人转身沿不同的方向隐进了雨里。被一群人追杀不是闹着玩的,王天逸从一个狗洞爬出了院里,侧身立在一堆靠窗户的柴草边,呼呼地喘着气,他好不容易甩掉了对方,竭力倾听有没有口哨声,可除了大雨的狂啸声,什么也没有。
滂沱大雨一刻不停,王天逸的脑袋好像都被黄豆大的雨滴打木了,现在站在屋檐下,王天逸才感到被雨淋真是可怕。
这时,他突然听到柴草的另一边传来奇怪的声音,王天逸握紧了长剑猛地冲进雨里,一个扭身,右脚在泥水里画了一个圆,身体的扭动拖着左脚在水里开出一条水道来,泥水四溅,但身体已经对着柴堆的另一边,果然有人!他长剑凶狠地刺出,对方刀一张,已经挡开了这一剑,王天逸后剑正要连刺,突然停顿在了空中。雨水顺着脸往下流,全身好像都是小溪,但王天逸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颤抖的长刀。
“左飞?”王天逸问道。
“天逸!”左飞从黑影中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王天逸,他眼睛瞪得那么大,王天逸难以置信地发觉那眼睛和惶恐的眼神很像。
但这是左飞,怎么可能惶恐?
有点迷惑的王天逸和左飞侧身立在了屋檐下:“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受伤了没有?”王天逸打量了左飞,见他身体倒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神情有点奇怪,嘴唇在不停地颤抖。
“左飞你怎么了?”
“天逸,我……我想……我想我们还是……”“什么?”雨声很大,左飞声音很小,王天逸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皱起了眉头歪过了头,努力捕捉他的话。
就在这时,那扇窗户开了,一个汉子左手拿着个油灯,右手拽住身体上的被子,探出头来:“这么晚了谁在那里?干什么的?”
这人的出现让王天逸和左飞同时惊呆了,因为这个时候是最紧张的。
王天逸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嗖”的一声,一支长箭射了过来,王天逸清楚地看到那长箭恰好钉进那汉子的发髻。
“唉哟,我的妈呀。”那汉子惊慌失措地摔回屋里,接着连声地叫喊。
王天逸一扭头,已经看到了箭手的位置,就在附近那最高的草屋之上。“我们走!”王天逸拉着左飞猫着腰,借着雨雾和夜色的掩护,朝那屋子飞奔而去。在屋子下面王天逸冲左飞连续打了几个手势,这是古日扬他们教他的,意思就是让左飞蹲个马步,双手成环,把他送上那高高的屋顶,然后再过来支援。但左飞恍若不见,他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双剑在手蓄势待发的王天逸,期期艾艾地说道:“天逸,我想我们……”
王天逸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怕被屋顶上的人听到,他认为也许左飞不知道这些手势的意思,他把嘴凑到左飞的耳边用最小的声音说道:“送我上屋顶。然后你从墙上上来支援我!”
说完王天逸把左飞摆了个马步,自己退了几步,然后冲着左飞飞跑过来,一脚踩在了左飞的双手里,借着左飞的一托,王天逸一飞冲天。
屋顶上果然有人!一个黑衣人半跪在屋顶上,长弓半开,搭箭在弓,正在四下张望,最幸运的是他背对着王天逸。王天逸本想轻轻地落在屋顶,但茅草浸足了水,踩在上面就是“噗噗”的声音。
所以王天逸一上来,蒙面人马上发觉有异,他猛地回过头来,正好和离他几步远高举双剑的王天逸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蒙面人最先反应过来,右手扔掉了箭,迅疾地去抽腰间的长剑。
时机稍纵即逝,咬牙切齿的王天逸在屋顶上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胸中充满了仇恨。在杀场上就是这样,大家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并无恩怨,但因各为其主等原因,往往要分生死,面对的是随时会夺去自己生命的人,谁能爱得起来?倒是仇恨马上就来了,虽然你并不认识他。
而你的对手也一样恨你。莫明其妙地恨你。只要不是同袍,就要恨、就要你死!因为你要他死。
等王天逸冲到他近身的时候,蒙面人已经抽出剑来,挥剑朝王天逸砍来,王天逸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两把剑都全力劈在了对方的那把剑上,“当啷”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敌人手里的长剑远远地飞了出去。
王天逸大喜,他冲了过去,但敌人失去了长剑并不惊惶,拿着那把铁胎弓挡着王天逸的攻击,不停地在屋顶上来回移动,不时地用拳脚攻击。
王天逸发现自己并不占上风。首先这里是浸足了水的茅草屋顶,又滑又陷入,脚下不稳,长剑怎么能用出力量和技巧来;二是对方拳脚功夫明显比自己好。所以在这个湿软的屋顶上,王天逸反而落了下风。
“左飞呢?左飞呢?快来啊!”王天逸和那个蒙面人像两只斗犬一样砍来砍去,心中越来越急躁,对方手里只有一把弓,自己却拿不下他。看准一个机会,王天逸一个箭步迈了出去,左臂极度后弯,左手长剑剑尖已经往后到了腰的位置,他要来个雷霆一击,全力劈斩身形同样不灵便的对方,就算砍不死他,也要砍断那把该死的弓!
对方眼中惊骇一闪,向左闪了开去,王天逸一脚踏实,腰部一扭,左剑跟着那人的方位从下砍变成侧斩。但这需要的力量太大了。茅草屋本来就不结实,还因为茅草浸了水更加沉重,哪里撑得起这种力量。
王天逸一脚踩破了屋顶,“咔嚓”一声,整条左腿都陷进了屋里。王天逸一跤趴在了屋顶上,仓皇间,左腿乱踢,可它是在空中,哪有实地让它踩住。这种好机会对方哪肯错过?
蒙面人疾冲而上,手一翻,弓弦“刷”的一声绞住了王天逸的脖子,接着长弓连扭,王天逸马上舌头眼珠子都出来了。喘不上气来,痛苦!痛苦!王天逸只感觉肺都要炸了,眼前一片血红。他痛苦地把手里的长剑往身后乱扎,但对方的脚用力地踢在他手背上,不过眨眼间的工夫,王天逸的口水就不受控制地从舌头下面流了出来,快要暴出来的眼睛全是通红的血丝。
“左飞呢’左飞救命!”王天逸想喊,但鼻子里只有“嗯嗯”的微弱声,他痛苦地用长剑用力拍打屋顶的茅草,想弄出点声音来,但有的只是水花飞溅和满天满地的滂沱大雨。
“有了!”一个念头在王天逸马上就要停止跳动的心里浮现出来,这念头好像微弱的亮光在黑夜里一闪即逝。他跪在屋顶上的右腿全力下踹,左手右手疯狂地往下扎屋顶。“咔嚓”一声大响,王天逸身边的茅草屋顶全塌了,王天逸和那个蒙面人一起掉进了屋里。接着就是一阵巨响,两人砸碎了屋里最中间的桌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身体摔下来的疼痛比起能重新呼吸这种快感来差得太远了,王天逸左手长剑几乎是他自己丢出去的,然后空出来的左手急不可耐地拉开脖子上的弓,扶着脖子的伤口,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又急促又尖锐,在黑暗里听起来好像是某种野兽。他恨不得要一口把这辈子的气全部喘完。这个时候,他一扭头,看到了另一个黑影正爬起来。“我宰了你这个杂种!”这是王天逸看到那个身影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怒吼一声,一边站起来一边一剑就扎了过去。
屋里的床在屋角,上面的人正在酣睡,突然一声巨响,马上被惊醒了,接着感觉一股森冷的雨气扑了进来,看到的是屋顶塌了一个洞,和拿着兵器的黑影像野兽一样在地上翻滚厮打。大人狂叫,小孩狂哭起来。
王天逸并没有刺到对手,对手闪身躲开,手伸到了靴子里,等抽出来的时候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王天逸冲得过急,对方身法灵便撞进了王天逸胸膛附近的空门,一声怒吼,匕首就刺了过来,王天逸长剑疾撤,打开了这匕首,但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脸上早中了对方一记猛拳,脚上湿滑的靴子让他一跤摔在地上,他在地上伸出左手死命地握住对方湿漉漉的长靴,然后就是一下猛掀。这猛掀,让急速扎向王天逸太阳穴的匕首突然向上离去,因为他的主人在仰面摔倒在地。
王天逸一个翻身,还不及站起来,左手就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右手长剑反手向那人面门直刺过去。但长剑还未及对方面门,头上就挨了对方重重一脚,整个身体向后倒了出去,后脑勺撞破了柜子。他正把头从柜门里拔出来,对方已经冲了过来,他一脚踹在了那人的小腹上,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摔倒在他身边,王天逸马上侧身滚翻,这力量如此之大,把小小的柜门都扯脱了下来,一把雪亮的匕首就插进了他刚才躺着位置的泥地上。
王天逸刚站起来,对手的匕首也跟着刺了过来,王天逸左手一把抓住了敌人的右手手腕,右手长剑跟着递出,一下抓住了对方。对方本无可闪避,但突然绕到了他的身后,变成了整个右手手臂围住了王天逸的脖子,手里的匕首死命地往王天逸脖子上划。
王天逸奋力地用左手握住那手腕,大喊一声整个身体往后顶去,可惜背后不是墙壁,也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而是这个屋的木门,王天逸左腿猛地后撤进了对方两腿之间,用最大的力量挤住了对方一条腿。
王天逸不敢放松,也不能放松,他总算把对手身形定住了,看着对方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往自己脖子边递来,王天逸右手剑突地反手,往自己身后刺去。后面是木门,蒙面人已经被王天逸挤在了他和木门之间,什么身法也用不了了,可惜对方还有左手,对方的左手一把抓住了王天逸的右手小臂,死命地阻止王天逸的后刺。
这样双方一个玩命地往对手脖子上递刀子,一个用尽吃奶的劲头往后扎剑。从屋主的角度看去,两个黑影从刚才野兽般的厮杀,突然静止在了门口,双方的喘气声也越来越小,但越来越急促,就好像笼子里的狼在对外边的人咆哮一样。
但王天逸走运的是,他左右手力量差不多,而后面的这个敌人却是右撇子!所以匕首挪一寸,长剑就挪两寸,对手的喘气声也越来越急促,感觉得到对手的恐惧,王天逸咬了咬牙,右手发力,终于剑尖触到障碍物了!
对手右手力量更大了,对手不得不拼命了,他力量很大,王天逸脑门儿上都是汗,左手好像痛得都僵硬了,但决不能松手,他脖子上已经感觉到对方匕首上传来的森森寒气了。
终于长剑慢慢地刺进了那软软的障碍物,一点点地,王天逸明显感到对方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王天逸感到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再进一点!
对手猛然间呻吟了一声,王天逸左手的压力突然消失了,王天逸狂吼一声,一边左手拉开对方的右手匕首,一边右手全力猛刺,整个身体同时突然往前倾,然后用最大的力气疯狂后抵。
“啊!”“咔嚓”惨叫和门板破碎的声音同时在漆黑的雨夜中响起,王天逸的后顶让他的长剑不仅刺穿了对方的身体以及门板,而且把门闩都压断了,整扇门倒进了屋外的暴雨里,串成一串的王天逸和身后的敌人一起随着倒塌的门板摔进冷雨里。
王天逸从敌人的身体上滚了下来,他仰面倒在地上,冰凉的雨水转瞬间把他浑身都浇透了,身上的伤火辣辣地疼,可他却无比惬意,好像刚刚从身上卸去了一座压了他五百年的五指山。
“我还活着!”王天逸在泥水里悠然地把四肢伸开,好像躺着的地方不是暴雨中的泥水里,而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大床,他情不自禁地扑哧扑哧笑出声来。可是屋里小孩的哭声在雨里也是那么清晰,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自己要干什么。他一翻身站起来,愉快的心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战场上的仇恨。
他闭上眼睛,鼻子里沉重地出了口气,这口气热得好像是团火,雨水浇得他脖子上皮开肉绽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压碎敌人胸骨的膝盖痛、被敌人痛殴的腮疼、被敌人疯狂踹过的手疼、压碎桌子的背疼,这些疼痛又变成了仇恨和愤怒,在冷雨的刺激下全汇集到了头上,他觉得自己脑盖骨都要被撑裂了,太阳穴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动,里面的血好像随时都会挤破血管飞溅出来,这些都让他燃烧,唯一冷的地方却是他握剑的手,每被这火烧一次,他的手就握紧剑柄一次。
他冷哼一声,猛然转身,敌人肚子都被划开了,门板上到处是一缕缕的血丝在雨水里漂游,他的蒙面巾掉了,露出的是一张年轻和善的脸,和王天逸的岁数差不多,临死前的恐惧让这张年轻的脸扭曲变了形,却更让人同情。
“我……”王天逸的仇恨在这样的脸前面消失了,他叹了口气,收起了剑,喃喃地对尸体说道,“我和你无怨无仇……兄……兄弟你走好吧。”
正说着,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天逸……”
王天逸扭头看去,左飞就站在大门的黑影里,浑身都被淋透,衣襟下摆有几十条水柱注进了脚下的泥水里,看来站在那里有时间了:“你刚才怎么不帮我?你干什么去了!”左飞走了过来:“我……我……”
王天逸有些气愤,但他转念一想,却认为左飞今天可能染恙了,正在这时,左飞走到了那死尸的旁边,他看了一眼,马上一个箭步退了开去。
脸上都是雨水,王天逸看不清左飞的脸色:“怎么了?左飞。”
“这么惨!你杀的?”
王天逸却没说话,因为杀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算杀的是恶人、是敌人也一样。
“有碎银多鸡?”王天逸向左飞走了过来,左飞像见了瘟神一样又退了一步,现在王天逸总算看清了左飞看着自己的表情满是恐惧。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王天逸只有吃惊。
“你要什么?银子吗?我有,我有,都给你,还给你!都是你的。”左飞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大把的银票,却还在不停掏自己的荷包。
王天逸一步走了过来,左飞退了一步,背却靠上墙,王天逸满脸惊异地打量着左飞,一把将左飞手里的银票塞进了他怀里:“你拿这干什么?放皮囊里,别湿了。”王天逸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手在握住左飞手的时候,对方一个激灵,好像被雷劈巾了一般。他一边惊骇地打量左飞,一边从左飞怀里的皮囊里掏出一锭大锻,走进了屋里,路上还不时回头看左飞。
他一进屋,床上的夫妇一声惊叫缩成了一团,连一直号哭的小孩都不哭了,王天逸在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另一把剑,把银子扔给了噤若寒蝉的主人:“抱歉,我们遇上了歹人,厮杀中弄坏了您的财物,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我想应该够了。请不要出来走动,也不要向人提起我。”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里,小孩的哭声马上又在身后响起。他愕然发现左飞正一手着肚子,一手捂着脖子在雨里弯腰呕吐,王天逸一扫左飞旁边的那具尸体,明白他刚才又细看了那东西。
“你没杀过人?”王天逸一手握住孑左飞的胳膊,难以置信地问道。左飞转过脸来,脸上痛苦得都扭曲了,他点了点兴。
“怎么可能?”王天逸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不是经常说你打过的那些仗吗?还杀了很多恶霸江洋大盗。”
“天逸我说实话,我只比过武,没杀过人!”左飞的话好像雷霆一样把他劈傻了:他一直认为左飞是个少年英雄,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危机都能笑对,是他的偶像。但实情竟然是这个人见了尸体就吐得一塌糊涂,自己同袍与敌人舍命拼杀的时候居然不敢上前帮手!
偶像的倒塌让王天逸脑袋嗡嗡作响。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和小孩的哭声。
“那你当时还抢着要接这个任务!”王天逸问道。
“我也没想是这样啊!这是杀场,要分生死的,我实在怕啊,他们真的是要杀我的啊。”左飞声音带了哭腔。
“俞世北那边你是逃跑了?”王天逸眼睛都瞪大了。左飞低下了头。
“看着我!”王天逸猛地一摇左飞的胳膊,左飞艰难地抬起头来,王天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你跑了。他们说不定会弄死你!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左飞打了个哆嗦,突然一手拍上王天逸的肩膀:“天逸,我们还是走吧。这事不是我们能扛得起的!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王天逸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你,左飞,现在晚了……”
“不晚,我们马上走……”
“左飞听我说……”
“求求你,跟我走吧。”
“左飞!”
“我要走,我要走,你不走我走……”
“左飞!”
左飞好像是着了魔,眼神直直的,他发疯似的往外走,王天逸拉都拉不住,嘴里一直在喃喃地自言自语。
“啪”一声脆响,左飞喃喃声停住了,他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右手悬在半空中的王天逸,王天逸好像也有些愣了。
王天逸抽了左飞一耳光。这一耳光让整个世界都停顿了。
雨水从两个石雕般站着不动的男人脸上流下,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以及男人的尊严。王天逸一把揪住了左飞的前襟:“左飞我告诉你,现在晚了。自从跟着古日扬他们跑到这里,我们就上了这条船!现在遍地是敌人,你和我能安然逃出这地方?离开了他们我们更加危险,我们已经被认定了和程家是一伙的!而且就算我们跑了,你那天听那程先生怎么威胁我的?晚了!兄弟!我们只能一口气走到头!这次任务不是荣誉就是死亡!你醒醒吧!”
左飞愣了良久,他推开了王天逸,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头好久才说道:“你说得对。我竟然看错了你,你比我强太多了。”
这个时候,南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声,接着北边也是两声口哨呼应,王天逸伸手入唇,回应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俞世北和燕小乙都得手了,我们去燕小乙处会合。”王天逸说道。
“跟着我,兄弟,那样你安全一点。”王天逸最后对左飞说道,说完他握紧双剑又跃进了雨幕里。
冷冽刀锋
雨势越来越大了。乡村的路上积满了水,雨滴砸在地上的水里就开出一朵雨花,满地的雨花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地面好像沸腾了一般。
雨势凶猛得让王天逸都无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张着嘴,一喘气潮湿的风和冰凉的雨就一起灌进嘴里,头皮肩膀竟然被雨水砸得发麻,滂沱的雨和呼吸的困难,让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进了掌心,挤压得他难过,在这种压抑之下,王天逸不由得急速奔跑,当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如刀般劈开雨幕、如箭般射出暗巷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即便是雨里的血腥味和隐约的哭声也压不倒这痛快。
王天逸只想在这暴雨里仰面长啸。
第三个巷子。
王天逸回头确认左飞还在身后,一扭头,就见前面黑影一闪。王天逸一把拉住左飞,两人贴墙而立。几声巴掌声传来,王天逸松了口气,紧挺的长剑放了下来。“自己人。”他回头低声对左飞说道。左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来的不是友军而是敌人。
黑影正是俞世北。他跑过来,打量了两人一下,目光停在了王天逸脖子上,那里一圈的伤痕,好像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的丝巾。他对着王天逸打了手势,意思是自己又干掉了两个,王天逸静静地用手势告诉他,自己和左飞杀了一个,看着俞世北对左飞眼里露出了疑惑,王天逸握着剑,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左飞,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思是左飞内力岔气了。
俞世北赞许地看了看王天逸,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在左飞肩膀上拍了拍,让他小心。三人正要去找燕小乙,不远处传来了叫声。
那是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声音颤抖,饱含着恐惧:“队长?你在哪里?统领?有人吗?你们在哪里?”
俞世北几步蹿到巷口,伸出头去看了看:一个蒙面人正骑着马慢慢地往这边过来,手里握着一把长刀,他一边惊恐地四边张望,一边无助地叫喊,回应他的却只有哗哗的雨声。
俞世北心中暗想:这个敌人应该是个江湖新手,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大声地开口喊叫,这和自杀毫无区别。
在杀场里,声音引来的往往不是友军,而是来要你命的人。
“听好。”俞世北回头低声对两人说道。如果是暗组。打个手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们只教给王天逸两人基本的手势,其他的手势是暗组的、秘密,不可能教给两个外人,所以这种复杂的事情俞世北认为只能开口说话了:“敌人应该清得差不多了。这次我要活捉这个人。他过来的时候,我吸引他的注意力,天逸从屋顶上下击,你不能用兵器!左飞岔气了,在这里看着周围情况!”
“不能用兵器?”王天逸眼睛一下睁大了。看王天逸有些迷惘,俞世北解释道:“活捉是最难的。不仅不能伤他性命,连重伤他都不能,否则他失血过多死了怎么办?你把他从马上弄下来,记住千万不能弄死他!这事挺难的,本来应该我去做这事,但如果你在他马前和他缠斗,我怕你无法缠住他而不伤害他。好了,动手!”
王天逸深吸了一口气,把长剑收回剑鞘,拍了拍一直在发抖的左飞让他小心,返身跑进了巷子,翻身上了土墙,土墙上面都是水和泥,王天逸手伸在泥水里面却没有想到泥水的冰凉,而是感到自己的手热得发烫。
“冷静。”王天逸对自己说,他长身立在土墙上,揉了揉自己滴水衣服下的胸口,那里心跳得像要破胸而出。等他慢慢地爬到了屋顶边缘,骑手已经离他十步远了,马走得很慢,骑士显得非常紧张,嘴里不停地发出丝丝的喘气声;他的头会突然扭到左面,然后又突然扭到右边,手里的长刀也随着脖子的扭动骤然举起,然后又不情愿地抖动着放下。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王天逸知道,因为他自己只看到一条巷子,只听到了雨声,他知道那骑手也一样。王天逸看着他经过自己的位置,屋檐很低,自己的头离他的头不过四尺的距离,王天逸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紧张得以致于考虑不到自己紧张。
马蹄每响一次,王天逸的拳就握紧一分。突然,一声低沉的喊声响起,王天逸和骑手的注意力同时转了过来:俞世北手挺朴刀从巷口的黑影里钻了出来,好像地狱里索命的凶神,他冲向马前,战靴踩在水里发出的“噗、噗”声短促而微弱,但在王天逸耳朵里听起来却像雷霆一般。
“宰了你!”蒙面人怒吼了起来,从胆怯变成了勇猛。王天逸心里却明白,自己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危险来之前怕得要死,但真来了却什么都忘了,只顾着厮杀。因为恐惧使人没时间细想,所以厮杀的时候并不恐惧——没时间恐惧。而真正折磨人的却是等待和假想。当见到真正的敌人之后,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从茶壶眼里挤出来一样,不是恐惧,而是煎熬之后的快感和愤怒。
“当!”的一声巨响,俞世北和那人兵器相交,身体都是一震,两人湿透的衣服上激散开来无数白色水珠,好像一层白雾围住了两人,但转瞬间又被瓢泼大雨浇散。为了抓住敌人,俞世北偏守不攻,因此敌人在马上却占了强势,刀刀强攻,俞世北左挡右支,守得密不透风。
刀,剧烈碰撞;水珠,激起,四散飞舞,消失又重现;战靴,踩得积水啪啪乱响;马蹄,时而前进时而后退。
王天逸瞪大了眼睛,视线好像钉子钉进了木板一样锁定了这一切,连咆哮的大雨、自己悄悄地起身、慢慢在屋顶上向骑手靠近都没有改变这视线一丝一毫。
王天逸看到是这么一副景象:猛烈的大雨浇在骑手身上,当骑手的刀高高挥起的时候,饱含雨水的衣服紧贴着肌肤,好像是另一层的皮肤,以至可以看到他臂上的肌肉猛力收缩鼓成一团,雨水打在鼓起的肌肉块上面就像打在石头上一般四面飞溅开来。暴雨砸在刀上,水珠四溅,长刀上仿佛带了一圈白色光晕,随着长刀的猛烈上举,白色光晕也画了一个美妙的扇形,美丽得让王天逸的心都颤抖起来。
静止的这一刻只是瞬间,但王天逸却好像已经等了一千年了!
王天逸猛然立起,全身肌肉在瞬间隆起坚硬,衣服上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激散开来,脸因为兴奋而变得扭曲变形,好像一头饥饿的雄狮从草丛里猛然扑向猎物,他整个人从屋顶上向马上的骑手扑了过去。
他飞过下斩的长刀,迎着敌人惊骇的目光,宛如一支破城椎一般撞上了对方!对方轰然落马,好像一座雄伟城门的轰然倒地。
因为强大的冲撞,王天逸和敌人在泥水里一路打着滚,终于王天逸把对方脸朝下压在地上,扭住了对方的左手。对方趴在地上极力挣扎,右手的长刀在往身后乱刺,王天逸狼狈地左闪右躲,突然一只靴子冲进了王天逸的眼前,然后就是一个凶狠的下踏,踏在了骑手持刀的右手上。
“咔嚓!”伴随着手骨碎裂的脆响,惨叫在王天逸身下响起,这叫声如此凄厉,宛如四处发射的弩箭射进这雨夜的深处。但这惨叫没有完结就被掐断了,因为俞世北一手就把骑手的头摁进了他面前的水洼里。
可剩下的喊叫仍然发了出来,以致他的脸被摁进了水里,嘴里发出的呼声仍然把脸周围的水洼激得飞溅起来,好像头上带了一圈水花做的花环。
王天逸不由得心颤了,他的手再也不像刚才那么有力,骑手左手从他的手里滑了出来,但俞世北一把又抓住了,熟练地用绳子把两只手绑得结结实实,然后抓住骑手的发髻,把他的头从水洼里提出来,一把扯去了他的蒙面巾,麻利地用布团塞住了他的嘴。王天逸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这个敌人:和他一般的年轻,还带着一股稚气,两眼下面都是水,看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看到的只有彻骨的恐惧和无助。
“好样的!天逸你……”俞世北扭头对王天逸说道,眼里全是带着惊异的赞许。但是俞世北没有说完话就停住了,因为哨子的急响穿破了雨雾,绕着村子在诡异地回旋。
“只有一声!”愣了的两人一个站一个跪,静了好久,终于俞世北开口说道,“快!快!快!”俞世北一边拖着俘虏,一边往巷子里疾退,“和燕小乙会合!天逸你先去找他,我带着俘虏走不快,让他来找我们!左飞你岔气调顺了没有,快!快!快!你也跟着天逸,我现在照顾不了你!快!快!快!”俞世北急促地下达了作战命令,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人是会累的,俞世北自己有伤,又打了这么长时间,也已经很疲劳了。他作战经验老道,知道其他两人也好不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俘虏,敌人情况不明,弄不好不是自己吃掉他们,而是被他们吃掉。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杀敌而是会合战力。
王天逸拔足在雨夜里的黑影中狂奔,不时地回头看左飞,平常昂首挺胸的左飞此刻跟在王天逸后面却低着头,连脚步都歪歪扭扭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朝气和气势。“唉,”王天逸心里叹了口气,“左飞受了打击,第一次杀敌都会这样的。我虽然武艺低微,但生死系于一线的死斗却经历了好几次,其实比他要有经验得多。这根本不是他胆怯,但我如何和他说呢?”
正想着,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王天逸马上刹住了脚步,背后的左飞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拉着左飞贴墙而立,把身体隐进了屋檐下的黑暗。不多时,就见一个硕大的黑影经过了巷子。
这个人没有带雨具,他骑着马,全身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连头上都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身材壮硕,比王天逸体形大了好几号。在雨中轻松地纵马缓行,就像一尊会动的黑色铁塔,手里的兵器竟然是一根黑乎乎的棍。
王天逸没有和长兵器高手交过手,只在今夜和一个用枪的惊鸿般过了一招,他并不熟悉长兵器的特点。
看着那人通过巷口,四周并无人跟来,王天逸伸出头去四下望了望,这条街上除了那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个人啊!”王天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左飞可以打,我们两个就能干掉他。”王天逸看着那人的背影叹了口气,他却没想到一个问题:闻了那么多血腥味是不是会有瘾?
那人走得很快,王天逸一咬牙,回头对着左飞一努嘴,两人轻手轻脚出了巷口,向斜对着那个巷口冲去。他们脚步声都很轻,混杂在大雨的咆哮声中,连他们自己都听不见。
但那个敌人听到了,他倏地勒转马头,两腿一夹,朝着愕然回头的两人疾冲过来。
“左飞,你先走!”王天逸大喊一声,然后扭转身体,对着那一人一马迎头冲了过去。冲破叠叠层层的雨帘,握紧了双剑的王天逸向敌人突进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有迟疑,不再有恐惧,甚至不再有紧张,有的只是冷静和一点淡淡的兴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杀戮。
怒马嘶鸣而至,马背上的敌人挥起了长棍,在长棍还没砸来时,王天逸已经借着前冲的力量贴着地面一跃而前,他缩低身体,好似在地面上滑行一般,斜掠过马头,到了那人的左侧。“那是他的死角,长棍不可能向刀剑一样灵活。”这是王天逸的想法。
果然左侧只见人不见棍,王天逸故伎重施对着那人大腿长剑疾刺。
“咄!”剑头扎进了皮革马鞍里!
“刺空了!”王天逸心头一震,在他长剑刺向对方的刹那,那铁塔般的敌人却如燕子般轻盈一翻身到了马背的另一侧。
等受惊的马匹狂奔而去,骏马闪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立在了王天逸面前。那蒙面人手拄长棍,悠然而立,眼睛里却含着笑意,但这笑意却让王天逸不寒而栗。就好像是猎手发现了一窝不会动的鸟蛋,又或者像一个小孩发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
在这黑夜里,王天逸和敌人只隔了几步远,除了雨之外,中间什么阻碍都没有,而且敌人全身满是破绽:他没有动,也没有摆什么马步,就那样悠然而立。但王天逸却不敢进攻,他分明从对方的身上嗅出了某种危险的味道。王天逸的呼吸变粗了,身体也弓了起来,两个剑尖慢慢地聚拢到一起,这是最可靠的防御姿势,而且他在慢慢后退,不由自主地后退。
“呵呵!”对方确实笑了,呼出的气把他湿透的蒙面巾吹出一圈圈涟漪。听见笑声,王天逸不由得一怔,但马上他眼睛瞪圆了,嘴角也因为惊恐咧开,他几乎是使尽全力地矮身、低头。对方的长棍尖啸着从他发髻上掠过,气势凶狠得让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恐惧只是一瞬间,王天逸没有继续退,而是抬头前冲,他已经知道长棍是大开大阖的套路。“只要能冲进攻击圈就好!近身!近身!”王天逸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借助对方长棍一击不中的机会,他几乎是冲对方的胸脯扑了过去。看着王天逸迅疾地扑上来,那蒙面人眼里仍旧是那种可怕的笑。好像在嘲笑王天逸找死。
王天逸长剑还没挨上对方,尖啸声又起,对方已经把棍挥了回来。
王天逸别无他法,右手长剑横起硬扛那带起尖啸声的长棍。
“当啷”一声大响,王天逸在地上连滚了几个跟头,等他从泥水里爬起来,两把剑只剩下一把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空无一物的右手虎口已经裂开了,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被雨水冲淡,又流进了泥水里。
“哼哼。”一声冷笑,蒙面人拖着长棍走了过来。
无比的自信。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天逸怒吼着挥着左手飞鹰剑又冲了上去。无论他如何冲击,如何进攻,那只长棍居然比匕首还灵活,前后左右的攻击全部被挡住,而且棍子上那股雄浑的内力和力气真是可怕到极点,兵器每碰上一次,王天逸都感到长剑要脱手而出。终于飞鹰剑高高地飞上了天空,王天逸也被这股大力碰得身子向后摔去,当他趴在泥水中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两寸的地方是一个圆圆的物体——长棍的末梢。他又把头抬高一点,顺着那指着他脸的长棍看上去,是一双满是残酷笑意的眼睛。
“我要死了!”王天逸瞬间突然感到了全身冰凉,一直透到他骨头里。“嘿嘿。”蒙面人笑了一下,长棍骤然离开了王天逸,往后缩了一尺。
王天逸知道马上那长棍就会捅过来,把自己脑袋打得稀烂。
死亡!恐惧无穷无尽地袭来,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心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攥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浑身颤抖,下巴也不受控制地剧烈咬合起来,每一下都是对心中寒意的宣泄,可是这寒意却是无穷无尽,王天逸瞪圆了眼睛,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父母,他想哭。
“呀!”一声嘶哑的大吼传来,那长棍陡地离开王天逸,王天逸抬头看去,面前是那蒙面大汉的背影,他背影的两边却是漫天刀影,华丽得宛如凤凰的羽毛。
“凤凰刀!”王天逸握紧了拳头,“你终于来了!好兄弟!”
王天逸翻身站起,只见左飞的身影在雨里时隐时现,但凤凰刀的刀影却如凤凰浴火般在雨中展开,而那根长棍却如一条黑色蛟龙,在凤凰留下的火影里肆无忌惮地左突又蹿、前翻后滚。
“不要和他硬碰硬!”王天逸大声喊了起来。
“你先走。”左飞的刀法越来越凌厉,他明显拼命了,但他声音却带着一丝羞涩,这羞涩是一种对不起朋友的歉然。
王天逸擦去嘴角的鲜血,跑了几步捡起飞鹰剑又跑回来。“朋友拼命!哪能自己逃跑!”王天逸心里说道。他就像一条围着猎物跑动、伺机而动的凶狼,围着两人的战团转悠,寻找机会插进去。但两人一个是威猛无伦的长兵器,一个是以华丽著称的凤凰刀,兵器的威力范围极大,身形又都变得极其快,在雨里宛如两个鬼魅一般穿插交错,王天逸实在没把握能冲进战团。
“走啊!去找他们!”左飞一边打,一边大吼,声音里已经满是焦急。
“左飞也挡不住他!”王天逸已经从左飞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去找帮手是条好路,但他又实在担心左飞出事,一时间愣在那里,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就在这时,又是“当啷”一声巨响,那蒙面人逼得左飞不得不和他硬碰硬。长棍和凤凰刀相撞,擦出了一溜的火花,连凶猛的大雨也没浇灭这无比灿烂的火花。但火花消失之后,左飞长刀突然无力地从右手里滑落,他左手迅捷无伦地抄住了刀把,迅疾地后退,张口吐出一口热血。
王天逸定睛看去,左飞右手不自然地扭在一边,这一撞,竟然生生地让他右手脱臼了。那蒙面人举起长棍冲着左飞而去,左飞两脚一顿。生生地把身形定在了地上,好像钉子钉进了木板。
“天逸你快走!”左飞奋力用左手刀摆了个守势,眼睛盯着那奔来的蒙面人,脸形扭曲,却还在大吼让王天逸离开。
王天逸哪里可能走,他一样地咬牙切齿,双手握剑,斜冲向那蒙面人,挺剑就往那人胁下刺去。但那蒙面人的功夫太可怕了,他右手在自己头顶绕了一圈,长棍竟然像鞭子一样抽在了王天逸的飞鹰剑上,“当啷”一声,就算是这样的抽击,疲惫不堪的王天逸也挡不住,长剑再度脱手。
但王天逸没有退后的打算,长剑脱手之后,不顾双手虎口的剧痛,他的身体继续前冲,猛地将左手抄进了那巨汉的腋下,借着这力量,王天逸身体离地,悬空飞舞,右手又架进了巨汉的右臂下,这样他两臂都抄进了对方的腋下,然后又伸出来,居然生生勒住了蒙面人的两臂。
“快……走!”王天逸时断时续地喊道,他之所以时断时续是因为他在蒙面人背上很辛苦,因为那巨汉也没想到王天逸会有这手,慌乱间身体急转,想把王天逸甩出去。蒙面人身材高大,王天逸脚居然够不到地,被甩得身体左右悬空乱晃,好似秋风中的枯叶。
左飞狂吼着冲了上来。那蒙面人一棍打去,虽然背后有人让他武功大打折扣,但左飞的左手刀更加地不堪一击,兵器一碰之下,长刀叉差点脱手。左飞身体原地打了个转,才让左手又握稳了刀柄,凤凰刀在雨中画了个摇摇晃晃的弧线又劈了过来。
蒙面人此时就如同猛虎遇上了两匹土狼,虽然每一匹土狼都不堪一击,但一匹在后面抱紧了他,一匹在前面拼命地砍,也是手忙脚乱。
背后的王天逸已经痛苦得冷汗直流了,对方一旦腾出手来,双臂就猛力挤拉自己的双臂,而且全身硬得好像钢铁一样,力气更是大得难以想象,对方每次挤拉,自己的脊梁都痛得好像要被生生扯碎了。但他不能松手,只要他松开,对方一瞬间就会干掉面前已经红了眼决不后退的左飞。
“挺住啊!啊!啊!啊!啊!”左飞又一次被对方打开了,双臂又开始剧痛,王天逸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在瓢泼大雨中痛苦地嘶喊起来。而左飞左肩、左臂、左手也痛得好像火烧一般,手里的刀好像越来越重。
左飞再一次举起刀,朝着那铁塔一般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
“哼!”蒙面人一声冷哼,这次他没有用棍,而是迎着左飞冲了过去,一脚踹在了两只手其实都快废了的左飞胸脯上。左飞飞了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地摔进了冰凉的泥水里,凤凰刀就落在他旁边。左飞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跪在地上,右手无力地垂在胸前。他慢慢地往前爬,满是鲜血的左手撑着冰凉的泥水一下一下往前挪,在泥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手印——只为了去抓那柄刀。
这个时候,腾出了手的蒙面大汉,反手抓住了王天逸的头,右手的长棍挪到了王天逸的面前,他冷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带着一丝恨意。
“左飞,我不行了!你……”王天逸自知命不长久,但他什么都忘了,只想在那棍子打碎自己脑壳之前让并肩战斗的兄弟逃脱险境。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突然那蒙面人整个人都动了,长棍竖起。“当啷”一声,王天逸只见一把雪亮的小刀被铁棍打开。
一个身影从黑暗里弹了出来:冷静的神情,俊俏的面目,潇洒的身形,紧紧锁住敌人的目光——暗器好手燕小乙来了。
他静静地前冲,并不凶猛,却极其快捷,两只手各夹着三把雪亮的飞刀。这时,蒙面人一声大吼,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铁钳紧紧握住,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和急速的飞行——他被蒙面人朝燕小乙猛力地投了过去。燕小乙用胸膛挡住了疾飞而来王天逸,强大的冲力让两人一起滚倒在泥水里,但燕小乙仍然在身体坐倒在水里之前,让六支飞刀电射而出。
长兵器高手的天敌就是暗器高手。
长棍舞得如一团黑雾,雨水打得四面飞溅,好像在黑伞的边缘系了一圈白色风铃。但黑伞后面依然传来一声闷哼,一把飞刀如一条漏网的银鱼穿过了雨幕又溜过了黑伞的缝隙,钉进了蒙面人的左臂。
蒙面人面对燕小乙这样的暗器高手,决不恋战。
没有长兵器高手想在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应对暗器高手,尤其是在夜晚,更别提暴雨之夜了。他转身以“之”字形在街上狂奔几步,追上一匹无人的马匹,一跃而上,伏在鞍上急速离开,燕小乙早已站起来,又拔出六把飞刀,跟着追了过去。可惜敌人战斗的经验看来也十分丰富,决不走直线,距离的拉远和敌人难以测定的轨迹,再加上暴雨,让燕小乙连一次有把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恰好此时,俞世北拖着俘虏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留下他!”燕小乙一边大喊一边追了过去,他知道这个敌人的价值,在暴雨里只好不惜大声叫喊了。俞世北一脚踹在俘虏的腿窝里,俘虏“啪嚓”就跪在了泥水里,而俞世北手挺朴刀立在了街中央,蒙面人毫不减速,转眼间两人相遇,长棍右手横击,朴刀双手竖斩。
“咔嚓”!俞世北手里握着半截刀把,一跤摔进了泥水里,剩下的半截长刀高高地飞上了天空。但那蒙面人却又勒住马头折了回来,摔在地上的俞世北马上翻身滚开,但蒙面人并没有攻击俞世北,他在马鞍上一个侧翻,躲开了燕小乙的一把飞刀,然后长棍蛟龙般朝那俘虏挺出,跪在地上的那个俘虏的头马上像开了一朵血花,整个身体突然矮了一截,然后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泥水里,激起一片猩红色的水珠。
“这个混蛋!”燕小乙气得大骂,他奋力朝那蒙面大汉追去,燕小乙身后是跑得摇摇晃晃的王天逸,他握着一把剑,边跑边晃脑袋,他还感到脑袋一阵阵的晕眩。王天逸身后却是踉踉跄跄的左飞,与其说他是拿着刀,不如说他是拖着刀。但即使这样,也要追击敌人!
那蒙面人杀了俘虏,直接从俞世北出来的那个巷子打马进去。
王天逸他们追到巷口,蒙面人已经出了这条短巷,那蒙面人正掉转马头,突然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黑影赤手空拳地从空中向那蒙面人凌空下击而至。“嘿”的一声,蒙面人手中长棍毒蛇般向空中的敌人飞刺而至,势头凶猛、快捷无伦,那人身在空中看来避无可避。
但那人双手一展,已经握住了铁棒,竟然像猿猴一般在空中绕着铁棒转了一圈。蒙面人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往前跑去,铁棍倏地收了回去,然后就是一招凶悍的后刺,直刺刚落地的那人,那人一个退步躲开这一击,脚下趟起的积水宛如两条水龙。等他立起身来,蒙面人已经跑远了。王天逸四个人一起追了过来,那人却是宋影。
“鹰十三,他杀了俘虏!”燕小乙着急地向宋影说道。
“可惜没留下他!”俞世北马上接口。
“呵呵,”宋影用手压了压斗笠边缘,笑了起来,“这可是个一流高手,留不下来也是正常。”
“唉!”俞世北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四个要是早会合就好了,再好的一流好手也绝对会被我们干掉!”
“哦?”宋影看了看摇头晃脑的王天逸和龇牙咧嘴的左飞,笑道,“两个小伙子干得不错?”
燕小乙和俞世北一起竖起了大拇指:“这两个小兄弟棒极了!”
愿成弃子
大雨滂沱,夜已经很深了,但长乐帮的飞鹰堂内依旧灯火通明。在长条形大桌的最上座是霍长风,他此刻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听到这句话,刘远思浑身一震,不由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在座的各个重要人物:黄山石靠在椅子上悄无声息地狞笑起来;易月、盛若海、林谦三人互相点了点头,眼里都是得意的笑意;近卫头领尹星翔笔直地站在霍长风的另一侧,只有他脸上毫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现在就是沈小姐这件事情了,慕容秋水答应,如果我们协助找到他们,可以分给我们两成的生意,当然是不算经过我们地盘的收费。这可是大大的好买卖啊。”黄山石咧嘴笑道。
“大哥,”易月开口了,“这次沈小姐来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真正的目的。”
“你有什么想法?”霍长风知道易月所问必然有他的想法,所以反问了一句。
“慕容秋水称他们是为了游玩江南而来,我看不太像,”易月顿了顿,表情显得有些紧张,“怕不是两家要联姻吧?”
“联姻?”盛若海一愣,“不会吧。如果是这样,肯定全江湖人人皆知。要知道四大家族联姻可是天大的事情,慕容世家若是求婚成功,必然要四处宣扬,可是没听说一点风声啊。”
“你怎么想到这一点的?”霍长风问道。
“沈家人这次行事太诡秘,不像是游玩的。如果不是游玩,那么一个可能是谈生意,他们最近只有和慕容世家在谈生意,而且都谈成了,还来这儿做什么?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联姻!慕容成婚了,慕容秋水和沈凝竹都没有成婚,连婚约也没有,这个可能很大啊,如果是这样,我们非但不能帮沈小姐他们,而且应该……”说到这里,易月的话突然停顿了,脸上的皱纹瞬间变得如刀刻一般,右手狠狠地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刘远思明白:易月是考虑到慕容秋水的势力已经太大了,他的才能以他的年龄而言也已经太惊人了,如果再和沈家联姻,那简直无人可制了,这种情况下,应该落井下石,找到沈小姐干掉她,阻止沈家和慕容的联姻。
黄山石一惊,却马上笑了:“联姻?哪有人把自己的闺女在没有婚约的情况下往男子门上送的?”
盛若海这次也微笑了起来:“是啊,就算是沈放看中了慕容秋水,也得先去找慕容龙渊求婚,遇上这种好事,无论成与不成,谁不四处宣扬?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可是我们都没听到慕容龙渊放半个屁啊!”
易月也笑了起来:“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想来也是匪夷所思。大哥,慕容秋水如何跟你说的,有无破绽?”
霍长风抚着胡须微笑道:“我也试探过慕容秋水好几次。他是这么说的:他们和沈家谈判完成了,但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达成,沈放没有儿子。怕自己无后,就想学丁家一样训练自己的女儿,所以这次沈凝竹其实是个特使。而且他还说,在沈家,沈凝竹已经在谈判的时候旁听了,不过是在帘后,估计我们很快就能再看到一个丁晓侠了。”
“哈哈,丁晓侠!”盛若海大笑起来,其他几人也都面露微笑。
丁家家主丁开山生丁玉展晚,家族事务又多,他的大女儿从小就被他当男孩一样培养,连名字都起了个让武林众人哈哈大笑的男人名字——丁晓侠。丁晓侠经常一身男装,梳着男子的发髻,行走江湖为家族做事。后来在围剿一个门派的时候,活捉了当时有“江湖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杨昆。丁晓侠被杨昆的容颜迷倒了,不顾他是死囚的身份,死活要和他成亲,丁开山差点被气死,后来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找人把杨昆的罪名开脱了,让他入赘了丁家。此事轰动江湖,被无数好汉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沈放生不出儿子来,只能让女儿出力了。”易月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那既然是特使,什么人敢杀和想杀一个特使呢?不过沈凝竹确实好杀。”
“慕容秋水猜测,是西北的马商,也有可能是贩运人参的门派。”霍长风说道,“他们雇人来做掉沈凝竹,这样沈家和慕容世家的谈判必然破裂,并且他们希望在我们长乐帮的地盘上杀人,让我们卷进来。毕竟不久以前,我们和慕容世家还是出了名的有仇。”
“五弟,刚才为何说沈凝竹好杀?”盛若海问道。
“我一下马就坐到这里开会了,没时间说,我已经得到了情报,沈凝竹是个绝色女子。”易月答道。
“有多绝色?”黄山石说道。
“倾国倾城。见一眼就让一个花丛老手迈不动步子,完全失魂落魄。”易月说道。
“这难办了。”“危险。”“麻烦了。”
黄山石等几个帮主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好奇的神情,而是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
“绝色?这……”刘远思不懂其中的原委,看各位帮主表情奇怪,不由得问了出来。
林谦看出了刘远思不懂这其中的原因,解释道:“刘先生怕是不懂吧?我们经常做保护某个重要人物的任务,也经常要干掉某个重要人物,很熟悉这里面的道道。杀手识别暗杀对象时往往就靠画像或者见过他的人的描述。一个人容貌突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最好的,这非常容易识别和下手;但如果他长得毫无特色,混杂在人群中根本就分不出来,靠画像和描述识别目标的杀手往往就难以得手。”
刘远思恍然大悟,才知道长得漂亮或者英俊有时候并非是好事。
“那可是沈家的千金,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你怎么得到这个情报的?”霍长风问道。
“我调查了杨家客栈,那里近来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易月把杨家客栈起火厮杀等各种事情说了一遍。
“而且一个伙计被杀了,据说他偶然见过那沈小姐一面,就四处炫耀说美貌惊人。我当时猜测客栈里发生的事说不定和沈家有关,就沿途追了上去。你们猜怎么着,岳中巅显得很害怕,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而且一行人刚被一群蒙面人袭击过,一个手下被捉去了。我费尽心机地打听,可惜这个小子嘴严得很,就是不说实话,”说到这里,易月冷笑起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我借口说事务繁忙,有事先走,半夜里又折了回来,带人又袭击了他们,活捉了一个小厮。”
“哈哈,”盛若海大笑起来,“华山的可真倒霉,可别让他们发现是我们做的?”
“哪里会?他可是老手了,做这种事情和进自己家门一样门清路熟。”黄山石笑道。
易月也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一问,原来岳中巅看上了沈小姐,竟然想杀人放火后生抢沈小姐!结果和一群蒙面人撞在了一起,没有做成,然后他们又意图抢劫振威的镖,和青城的人打起来了,结果古日扬去了,他做了和事佬,这事就了了。哪料想晚上正喝着酒就遇到人袭击,自己人死了三个,而且客栈起火。他们不知道是我们做的还是那晚的蒙面人干的,以为回去华山太远又危险,不如来扬州碰碰运气。岳中巅认为在我们的地盘上,那些蒙面人不至于太猖狂,另外以华山的实力和岳中巅的身份,就算我们干的,我们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结果半路上遇到了蒙面人袭击,一个手下被抓走了,剩下的人弃马步行逃入路边的山上才逃过一劫。”
“敢动沈凝竹?他疯了吧?”黄山石有点吃惊。
易月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也不怪他,他也不知道沈凝竹的真实身份。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据俘虏说,岳中巅看到了沈凝竹的容貌竟然失魂落魄了,岳中巅自己也说沈凝竹简直就是世间第一美女。”
“是啊,天仙。想扮成村姑逃跑都不可能,一眼就被认出来了,马上一刀就被劈死了。”盛若海冷哼了一声。
“敌人肯定也知道了,从那个跑堂的和被掳走的岳中巅的手下嘴里应该能得到同样的情报,”易月说道,“唯一有利的地方是,我们暗组的三个手下,他们都是虎级别的,还有正在休假的鹰十三都跟着他们呢。”
霍长风“唔”了一声,接着问道:“慕容秋水说这是一次买凶杀人的事件,你们看这些杀手是什么人?人数很多啊。”
易月想了一下,问刘远思道:“远思,最近我们地盘上的黑道有无异常?”刘远思想了一下,说道:“最近有异动的只有谢六横,据内线报告,他带着三十多个好手下山,自称去劫慕容世家的丝绸船队了。”
“谢六横啊。”几个大人物都愣了。好久,黄山石才叹道:“我们好像都忘了他了。”
谢六横原来是杭州的段刀门掌门,慕容秋水出江湖之后,为了加强家族实力,就开始兼并在他地盘上的所有大门派,实力强大的段刀门当然被慕容秋水盯上了,被勒令交出所有赚钱的买卖,并入慕容世家。但谢六横这个人很倔,慕容秋水软硬兼施,他就是横了心不答应。而且很有威信,慕容秋水也收买不了他的几个大将,结果慕容秋水用了最后一招。
段刀门再强大,也不是由慕容秋水指挥的高手部队的对手,但谢六横早知道慕容秋水不会善罢甘休,提前留了后路,当夜他和几十个门徒从地道逃走,出了城做了山贼,专门洗劫慕容世家的商队。
但慕容秋水眼里怎么可能揉得进沙子,把他打得鸡飞狗跳,谢六横一路亡命逃亡,直人了长乐帮领地才摆脱了慕容秋水的追击。
长乐帮当时和慕容世家还仇大得很,自然不会放过谢六横这个对慕容秋水恨之入骨的人,但碍于慕容秋水下了江湖格杀令,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收留他,以免激怒慕容秋水。就故意让他在长乐帮和慕容世家地盘边缘安营扎寨,这样他经常骚扰慕容世家的商队,一遇到攻击就退回到长乐帮这边来,倒也让慕容秋水头疼得很,而长乐帮表面上装作不知道,暗地里却提供给谢六横大量的武器和银两以及精确的区域地图。
另外长乐帮为了更好地控制这股力量,还往里面派了影子,但谢六横实在太倔了,他根本不信任外人,只信任投奔他而来的几十个原来的门徒,所以影子也打不进他的内部。
“现在我们和慕容世家讲和了,那么这个人也没多少用处了,而且他那么倔,又那么恨慕容秋水,我看,嘿嘿……”黄山石冷笑道。
“还有关于谢六横的什么情报没有?无论巨细!”易月问道。
“我想想,”刘远思皱起了眉头苦思,“上个月还没发生这件事情之前,影子报告,有个神秘商人来找过谢六横,那人鬼鬼祟祟,一直和谢六横单独在屋里密谈,偶尔在外边也都捂着脸,看不清面目,不过那人离开时,有群人在十里外接他,被跟踪的影子看到了,也认出来其中的一个。”
“谁?”
“凶僧胡不斩。”
“你查过他的情报吗?说一下。”霍长风问道。
“胡不斩,职业杀手,绰号‘凶僧’,武器为棍。此人武艺高强但生性残暴,原来为一地的提辖,与一酒肆老板为酒肉朋友,后另外一个屠夫与其朋友争抢生意,朋友托他杀之,他闹市之中赤手空拳殴死该屠夫。后逃入佛门为僧,不过此人毫无悔改之意,除了把武器由朴刀换成僧棍之外毫无改变,在山上依旧喝酒吃肉,经常对同门大打出手,一次酒醉,持棍击碎如来佛像,住持忍无可忍,把他赶出山门。从此之后,他浪迹江湖,成为职业杀手,因他天生神力,又苦练内功,成为长兵器的一流好手。且心狠手辣,以杀人为乐,身价也一涨再涨,近年来成为长兵器杀手中要价最高的一个。”
“天生神力?有多大力气?有我大吗?”盛若海说起力气就不服。
“据称他曾倒拔垂杨柳。”刘远思说道。
一句话就让盛若海惊呆了,喃喃道:“倒拔垂杨柳啊……啧啧。”
“他并不是要价最高的,那只是他漫天要价,并非是客人开出的价格。”林谦冷笑道。
“哦?”霍长风问道,“你也知道他?”
林谦对霍长风微微一颔首,说道:“此人武功高强,但行事孟浪,以杀人为乐,所以他有时候不听客人的命令,行事以自己为主,反而坏事。不过他我行我素,只是杀人,对客人的事情从不关心,所以也不会泄密,这是他的优点,所以虽然不是最高的,但他开价也是相当的高,能请得起他的人肯定也是财力雄厚的。”
“这么了解他?”黄山石问林谦。
“呵呵,他是个人才,我们也想招揽他,和他谈过。但他却说不想受什么约束,还是做雇佣杀手来得痛快,因此不欢而散。”林谦无奈地一笑。
“高价的雇佣杀手,由门派转成的大批武功高强的山贼,”易月冷冷地笑了起来,“做大买卖的本钱也够了。”
“我马上派人去联络谢六横的影子,他的报告时间是不固定的,看最近有什么大事没有。”刘远思说道。
几个帮主都微微点头。
“慕容秋水呢?”易月问道,“我打算好好和他谈谈。”
“可惜,他已经先出发搜索了。”霍长风说道。
白色水柱从斗笠边沿分成几十条冲了下来。好像在眼前挂了一道珍珠面帘,斗笠的存在把天地间分成了两块,外边是白茫茫呼啸天地的大雨,里面虽小却有一种安逸的气息在流动。王天逸的鼻子不停地咝咝嗅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和着水气充盈在斗笠里,让他都醉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触摸脖子,那里缠着一条丝巾,香气正是丝巾发出的,丝巾滑得让人心悸,脖子上的伤痕触到丝巾就隐隐疼痛,但这疼痛却让王天逸觉得心醉和幸福,恨不得让它更痛一些,来提醒自己丝巾的存在。
回想起翠袖替他清洗伤口、敷药甚至还用她唯一的丝巾缠上自己脖子的情景,她那么专心,那么温柔,而且只是替自己上药,没有给左飞等人这样做。“不用嫉妒别人也享受了翠袖的手指”这种想法让王天逸像喝了烈酒一样,舒服得脑袋一阵阵地晕眩。
自己当时害羞得都要背过气去,血全冲到脸上来,浑身的骨头像粘在了一起,背挺得那么直,脊椎骨几乎都要被自己挺裂。
翠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笑着说:“以前我养了一只波斯鹦鹉,腿擦破了,我也是这样给它包扎的。”自己当时期期艾艾地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翠袖跟着的那句话让他心都停止跳动了:“唉,真希望我相公也会像你一样受伤,我这样轻轻地给他包扎,就像对我那只可怜的小鹦鹉一样。”
从那一刻起,王天逸一直处在喝醉了酒的状态里,别人说话听不见,碗里的饭都空了,还在用筷子不停地拨空空的碗底。本来那么激烈的战斗后,身体都快累垮了,照平常王天逸会一躺下就睡着,但他却失眠了,脑袋里轰轰乱响,翠袖的脸满满地填满了他的脑袋。
“天逸?天逸?”骑马走在他旁边的俞世北狠推了他几下,王天逸才回过神来,茫然四顾,发现周围几个人都含笑看着他。
“嗯?怎么了?”
俞世北哑然失笑:“头儿刚才给你说话呢。你没听见?想哪个姑娘呢?”
“估计他太累了,像这样的奔波战斗我们是习惯了,他还刚出道呢。”宋影笑道。
王天逸满面通红,赶紧回头对古日扬致歉:“师兄刚才说什么了?”
“呵呵,我说啊,以前我们也和你们这样的新手一起战斗过,新手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道随机应变,遇到敌人往往还想把以前苦练的招式完整地打出来,但是你和左飞做得非常好,打斗中就是要随机应变,以杀伤敌人为唯一目的。像你们这样的人才真是拿来就能用。”古日扬说道。
宋影接了一句:“王小哥以后什么打算啊?不行就来长乐帮吧,我给你做引荐人,嘿嘿。”
“他没有什么打算!他打算以后归隐江湖,回家种田或者开个小店。”左飞笑着纵马上前,因为末尾的那一场血战,他已经完全从阴影中摆脱了出来,又恢复了以往自信满满的境地。
“真的?”宋影一愣,“你还没完全出山就打算归隐啊?”
“是啊,”王天逸苦笑了一下,“我觉得江湖太危险了,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呆的。”
“哈哈,你也很勇敢了,”左飞从马上伸出手来,重重地拍着王天逸的肩膀,“不过还是不如我行,和箭手还有那个大汉打,是不是我救了你?”
王天逸一笑:“你已经问了我好多遍了,我也说过很多遍了,多!谢!左!少!侠!救!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走在队尾跟着马车的燕小乙突然大叫起来:“有人上来了。”
大家马上紧张起来,刀出鞘,箭上弦,谁也不说话,都下了马静静地盯着来路。马蹄声清晰地传来,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要知道这不是官道那样的大路,是谁在这样泥泞的乡村小路上打马狂奔?
两个身影冲进王天逸的视野,但看到一众人并不冲过来,反而掉转马头就往回跑。“嗖!”一声,一支长箭带着呼啸的风声从王天逸耳边掠过,穿过白色的雨雾直朝他们的背影扑去。
“就是他们!”
“快走!”
一个骑手反手抽刀打落古日扬的长箭,两人看起来也十分惊慌,大声喊着,就又打马而去。
“是侦骑!”程铁心大声说道,“能追上吗?”
“不行!距离太远了!连箭都威胁不到!”古日扬眼睛睁大了,透出些惊恐来,他一挥右手,燕小乙一人一马冲出队伍,直往路边的山上跑去。
王天逸看着燕小乙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小山顶上,很快,他双手大力地挥动着手势。
“妈的!敌人大部队来了!”古日扬看着那手势不由得惊叫出来。
然后他扭头,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吼着:“弃车!快!快!沈小姐赶紧上马!前面两里就是渡口,赶紧过河毁船还有机会!”
但是等他们抵达渡口的时候,却惊呆了,渡口早被暴雨冲垮了,只剩下摆渡人住的小屋还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船呢?船呢?”古日扬从屋里揪出颓唐的摆渡老头,大声地问着,急得声音都变调了。
那老汉一脸苦相,摊着手说:“大爷,你都看见了,这几日连降大雨,山洪暴发,别说船,连原来渡口的栈桥都被卷走了。”
这时后面敌人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到了,混杂在雨声中的马蹄声有如鼓点,越来越响。
“怎么办?”宋影低声问道,破天荒地没有笑。
“看见那山没有?过了河,走十里就是凤凰山,再过一条琴江,走二十里就是凤凰镇!凤凰镇是个大镇,里面有我们不少产业,应该有不少战士在!我原来的想法就是到达那里再找援兵!可现在没有船!”
古日扬无力地松开了摆渡人的衣领,他重重地喘着气,山洪爆发可真是出乎他计算之外,连他这样一贯冷静的人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周围还有别的渡口没有?有船也行!”程铁心问道。
“还有别的渡口吗?别的渡口在哪里?”古日扬一把又从地上揪起了那老汉。
老汉被吓得说不出话,眼睛凸出盯着古日扬凶神恶煞一样的脸,程铁心伸出手来,握住了古日扬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开,然后笑容满面地站到老汉面前,还把自己的斗笠摘了下来戴在他头上为他挡雨。
“老人家,我们着急过河。周围最近的渡口在哪里?有船也行。”程铁心轻声细雨地问道,脸上和颜悦色。
摆渡人惊魂未定地看了这些人一眼,说道:“下游五里有个渡口,上游八里也有个渡口。这两个渡口不像我看管的这个在荒郊野外,它们都是挨着村庄的,应该还有船留下。”
程铁心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把几个男子都叫到旁边:“两个渡口,去哪个?”
“敌人马上就到了,就算渡河,也渡不过马匹去,我们带着沈小姐她们跑不了太快,去五里那个吧。”俞世北说道。
“嗯,我问问小姐她们还能不能撑着。”程铁心跑去了沈凝竹那边。
“嗯……”古日扬一手撑着下巴正在考虑,一个圆润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有话说。”
听到这声音,大家一起抬起了头,满脸惊愕,因为说话的却是沈凝竹。
她已经摘去了斗笠,大雨马上把她的头发打湿了,却丝毫未减弱她的美艳,几个男子看到这张脸都不由自主地一呆,连躲在一边观看的摆渡老汉都惊得“啊”了一声。
“程先生?”
“老奴在。”
“现在敌人已经赶来了,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离都很危险对吗?”
“是这样的。”
“那么好吧,”沈凝竹一顿,神色之中突然有了一种威严,几个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男子都感到一滞,一种威压感扑面而来。“现在是你为沈家效忠的时候了。”
“小姐的意思是?”程铁心仍然低头弯腰,这句很有分量的话看来他早有心理准备,所以答得毫无惊异。
“你带着翠袖,再领他们中的两个从上游走,我和剩下的几人从下游走。分兵两路。敌人应该不能区分我和翠袖谁是真正的沈小姐……”
“而老奴的样子和身份他们想必肯定是知道的了,沈家管家跟着的一定是小姐,这样的话敌人很可能判断往上游去的就是小姐,可以引开追兵,没有问题,小姐!您放心走吧,我一定不辱使命!老奴为有这样的任务感到无比的光荣。”程铁心接过话,表情很有些激动。
听着沈凝竹这个计划,古日扬、王天逸他们对沈凝竹美貌的感觉突然没有了,只有一层凉意从脚尖一直升到头顶,浑身都打了个哆嗦,心里只有这个念头:这个女子是沈放的女儿,姓沈可不是白姓的。
沈凝竹突然对王天逸他们微笑了起来:“各位为我出生入死。这份功劳沈家是不会忘记的。各位大可放心,只要保得我安全,必有重谢。”
“不敢,保护沈小姐是我们的光荣。”古日扬低下头沉声说道,语调里不再有半点敷衍,有的只是深深的敬畏。
“谁和翠袖走?”古日扬问道,扫了一遍众人,却把目光落到了王天逸和左飞身上,王天逸只感觉心头一阵慌乱,要知道这个任务就是去送死啊,几十个敌人会疯狂尾随着自己。
“左飞,王……王……俞世北去!”古日扬几次想说王天逸的名字,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一直犹豫不定,最后下了决心,反而让俞世北去。
“我……”左飞嗫嚅了一声,他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变红了,最后狠狠地大叫起来,“凭什么是我?这是去送命!我不去!我……我……我要跟着小姐!”
“你!”古日扬一下子怔住了,脸涨得通红,手一把攥住了刀柄,要是左飞是他的下属,他一定一刀就砍了过去。
“头儿,”俞世北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你看,你们能缺一个长兵器好手吗?敌人都骑着马,对付骑手,长兵器比短兵器有效得多。”
古日扬狠狠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竟然有点无法决断了。
“算了,不必让弟兄们白白送死了,”程铁心一手拍上了古日扬的肩膀,古日扬转过了头,看到的是一双决然的眼睛,“就我和丫环一起走。我再贿赂一下那个摆渡人,一会儿敌人来必然要问他,让他说我们大部分跟着我走了就可以了。唉。”
“嗯。”古日扬转身同样拍上了程铁心的肩膀,“为了保护小姐,我需要人手。如果可以生离此地,就在凤凰镇会合。另外,程先生,我敬佩你。”
“哼,”程铁心潇洒地一笑,“我这条命早卖给沈老爷了。”
说罢转身朝那摆渡老汉走去,王天逸看见他一边附耳和那老汉说话,一边塞给对方一锭大银,然后他抬起头,又看到了翠袖,她还是那样无忧无虑,对着河水在拍手,浑然不知道自己做了沈凝竹的替身,要去赴死。
一阵心痛涌上心头,他突然很想冲过去和程先生一起走,去保护她,但那样无异于九死一生。
古日扬他们已经打算上路了,气氛很压抑,大家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整理兵器、翻身上马,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去引开敌人,谁心里都不好受。王天逸犹豫地抓住马鞍想爬上去,头却不受控制地扭向翠袖的方向。
“走吧。”古日扬骑马走在最前面,大声下了命令,却一直没有回头,他不敢看到程先生他们。
王天逸却走在队尾,他再一次回头凝望,程先生和翠袖已经骑马在往相反的方向前进了。入眼的只有翠袖轻盈的背影,在雨中如此轻灵,宛如精灵一般。他的手指又轻轻触了触脖子间的那条温柔的丝巾,滑腻的感觉充满指尖,心头却痛得厉害。
王天逸的手握紧了缰绳,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他闭上了眼睛,全身都好像要被撕裂一般,猛可里,他睁开了眼睛,猛力勒转了马头。
“我去跟着他们!”王天逸回头朝古日扬他们大呼,在他们惊骇的目光里扭回了头,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然,疯狂地打马朝翠袖他们追去。
激战湖心
程铁心回头看去,只见王天逸在风雨中一人一马追了上来,却是一愣,皱起了眉头,等王天逸迫近了,程铁心脸上挂了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向王天逸道:“你来了。我原来想是没有一个人会跟来的。”
王天逸俯身在马背上竭力控制着狂奔的骏马,他没注意到程铁心说什么,而是看了看旁边马上的翠袖,就算裹在厚厚的蓑衣里,她的身躯依然显得那么娇小,好像随时都会被狂风吹起。
王天逸对程铁心说话,但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也是个小人物,就像翠袖小姐一样。所以我来了。护卫翠袖,我不想她……”
程铁心马上明白了王天逸是说翠袖被当作小姐的替身去引开敌人,让同为小人物的王天逸起了感触,所以奋力要来护卫翠袖的安全。
翠袖却没明白王天逸的意思,她一边在程铁心的帮助下奋力地控制着马匹,一边扭头喘着气说:“什么……小人物?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很高兴……再看……看见你。”
王天逸咬着牙笑了。他咬牙是因为身后可能会赶来大队的敌人,此行将凶险至极。他笑则是因为翠袖说她高兴再看见他。而有了她这句话,拼命、冒险王天逸觉得都值了。
渡口旁,几十匹马在原地转来转去,把河边的空地踩得泥泞至极,谢六横把马控得稳稳的,一动不动,静静地站在队伍的最前边。
这时,摆渡人的小屋开了,两个用面巾蒙着脸的大汉跑了出来,在他马前站定,禀告道:“掌门,您真是明察秋毫。刚才那个老头说的话果然有诈。我们从他屋里搜出了一大锭银,再稍微一吓,他已经承认了是一个中年人给了他这些钱让他撒谎的。”
“那老头刚才答话的时候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再说一看地上的马蹄印记就知道他说的是瞎话,究竟怎么样?”谢六横问道。
“掌门明鉴,往上游去的人只有三个,其他大部分人都和一个美貌至极的女子往下游走了。”
“美貌?”谢六横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递给手下,“里面有管家和小姐的画像,让他认认。”
不一会,他就得到了回答:程铁心和一个女子还有青城的那个小子往上游去了,美貌的小姐和三个长乐帮镖师、昆仑派左飞还有一个谢六横他们没见过的人往下游去了。
而去查看马蹄痕迹的手下也回来报告,证实了谢六横的判断。
“掌门,您看两个女子分头走了,我们怎么办?分头去追吗?”皮泰从后面问道,他是一个年轻人,刚跟谢六横没几年。
“不!我们已经得到了情报,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人都已经快过来了,我们虽然有四十人,但这么大的地方找人还是太少了,不能太分散。帮主,你看我们是追管家还是追那美貌小妞?”另一个下属项群方说道,他是谢六横的副手。
“嗯。”谢六横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冷笑了一声,“姓程的大概没想到,我们已经从杨家客栈的伙计还有华山派的俘虏那里知道了他们八个人的相貌,他还想用李代桃僵这一招!现在他故意让那老头告诉我们大队人马是保卫他而去的,实际上却是他就带着丫环和青城的保镖一路,大队的高手却是护送着小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他故弄玄虚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我们上钩,去追他,以牺牲自己达成金蝉脱壳的目的让小姐逃脱!现在我们可以肯定了,美貌女子就是正主!”
一席话说完,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手下都是频频点头,就在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队尾响起:“直娘贼,不是有九个人吗?那个没有见过的莫不就是那天晚上偷袭老子的混蛋?居然赤手空拳想破老子的铁棍,这个疯子!”
听到这个声音,谢六横和手下眉头都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一副厌恶的表情,没有一人答话。那问话的主却是不依不饶地打马上前,来到皮泰身边,大声问道:“小贼,有没有那人的画像?”
皮泰本来满脸都是厌恶,此时见他挨到自己身边,厌恶之中却含了一丝恐惧,把头扭到了一边,很不情愿地答话道:“没有。要找自己画去!”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倏地揪住了皮泰的前襟,把皮泰从马上生生扯到了空中,皮泰惊恐地看去:一只铜钵大的巨手揪着自己的领子,手的上面是一张凶神恶煞的大脸,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却有九个香疤。
“胡……胡不斩,你想干吗?”皮泰脚在空中乱踢,手已经摸到了刀把,却又不敢拔出来,只好胡乱地在上面乱摸,好像刀把上擦满了油,滑不溜手。
胡不斩瞪圆了眼睛,表情更加凶恶:“小贼,你不想活了吗,敢这样和洒家说话?”
“你想干什么?”谢六横拨转马头,他丝毫不惧胡不斩,对着胡不斩瞠目大呼,“给我放下!”
“哼。”胡不斩,手一送,皮泰就被扔了出去,背后撞上了他自己的马,狼狈不堪地摔在了地上。
“直鸟贼,不过是群山贼罢了,倒嚣张得很。”胡不斩满脸都是鄙视。
“你说什么?”项群方哪里还忍得住,“当啷”一声抽出刀来,翻身下马直取胡不斩,一群手下却赶紧抱住了他。
“哈哈,谢掌门不要见怪,”后面的一个剑客赶紧上前来打圆场,“老胡就这个脾气,不要理他。各位段刀门的好汉,给我夏慕阳一个面子啊。”
胡不斩等几个人都是这次行动的联络人介绍来的好手,全部都是江湖上身价极高的雇佣杀手,而夏慕阳虽然武功不如他们几个强横,但却是联络人留下的随从,谢六横不得不给他们面子,更何况这个夏慕阳为人好相处,又是一个泰山派出身的好手,谢六横不得不抱拳道:“夏兄弟言重了,希望各位……”话还没说完,那边又闹了起来。
凶僧正指着项群方大声吼道:“直鸟贼看什么看!老子拧断你这个废物的脖子!”项群方眼眦尽裂,一把将身边拉着自己的手下推倒,挥刀对着胡不斩就冲过来了,而胡不斩竟然不下马,冷笑着就把竖提在身后的铁棍横了过来。
“都住手!”谢六横大吼一声,“你们疯了不成!群方!你!退后!退后!听到没有!退后!”项群方嘴唇咧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悲痛,但是谢六横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他站在泥地里死死地盯着胡不斩,终于恨恨地转身回去了。
谢六横知道项群方和胡不斩是有仇的,因为胡不斩杀了他的外甥,当时他外甥从峨眉派出山才三个月。
谢六横闭起了眼睛,就浮现出了十六个兄弟的音容笑貌,很多人追随了自己这么多年,和慕容世家为敌没有吓倒过他们,但自己的轻敌却害死了他们。他们一直认为自己的对手只是一个吓破胆的老兔子,三个镖师和两个小偷。但就这么点护卫却几乎让多出他们三倍的攻击者全军覆没。
他们的队长是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手,考虑到彼此之间人数的悬殊,考虑到敌人实力的虚弱,考虑到他们手里还拿着联络人给的两架诸葛神机弩,自信得甚至都没有考虑到他们的小队还跟着惹人讨厌的职业杀手胡不斩。所以他们没有报信,因为那样浪费时间,他们怕敌人再一次从眼皮底下溜掉。其实就算他们报信给我们大部队,我也一样地会让他们单干,因为毫无不胜的可能!谢六横心里想到。
也因为这样,当胡不斩大摇大摆在酒桌前面对来叫他的队长说:“直鸟贼!你们三对一,还叫老子去干什么?没有人杀,让老子给你们望风吗?况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队长居然同意了,只是让他喝完酒过来会合,因为他们得手之后马上就要撤离这个区域,不会再回到这个院子来了,然后自顾自地领着人马去了。
但是……但是……谢六横握紧了拳头:我早该想到,那是一个村庄。还有三个振威镖师,若论江湖上最会打巷战的门派,长乐帮当然是无可非议的第一!
当只草草了解过村庄地形的队长带着人马大大咧咧地进去之后,屋顶上埋伏的暗器好手第一个就杀掉了指挥的队长,群龙无首的段刀门门徒立刻陷入了一片慌乱,各自为战,在黑夜与暴雨里看到的有限,听到的有限,一旦分散开就变得很难再联系在一起。结果刀剑好手和长兵器好手被隐藏在黑影中的敌人一个个围杀。而弩手和射手也没有得到兵器好手的保护和支援,他们孤立地在高处射出一支支的弩与箭,不但杀伤不了在村庄里像老鼠一样蹿动的敌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随后闻风而来的敌人一个接一个杀死。
胡不斩终于到了,如果他跟着那支队伍,可能结局完全不一样。但等他到的时候,村口的树上已经悬挂了两具尸体。胡不斩证明他对得起自己的身价,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没有掉头而逃,反而直人村庄。他虽然没能杀死一个敌人,反而胳膊上受了轻伤,最后也不得不在凶悍的敌人合围之前掉头逃跑。但他的突入,让唯一幸存的两个段刀门门徒有机会逃离那个村庄,也因为这一点,项群方和胡不斩结了仇,因为胡不斩在逃离之前杀死了落入敌人手里的一个弟兄,按他的描述,那个人正是项群方的外甥!
项群方愤怒地质问胡不斩为什么不尽力救他,胡不斩只是一句:“直鸟贼有病!替你们灭口还嚷嚷!”
谢六横闭起了眼睛:是啊,如果是我或者别人去了,肯定拼死要救那个弟兄的,但胡不斩如果会救人,那也不会做杀手了。
对于那场血战,胡不斩言语里极度蔑视对手,对问话总是爱搭不理,总是说有机会他可以杀死他们一百个,但不经意说了句被那两个小兔崽子缠住了。一个用刀一个用剑,却能缠住胡不斩,这是好手。因为胡不斩是个绝对的长兵器高手,而长兵器对刀剑先天就有一定的克制,能缠住胡不斩这样水平的人不会是庸手,更兼他后来说还有一个不用兵器的拳术高手,更让谢六横对这群护卫的评价全改观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在黎明赶到那个村庄时,发现村口的树上居然挂着三个兄弟的尸体,都是被草绳勒住脖子吊在树上的,尸体上除了勒痕之外毫无伤痕,这分明就是那个赤手的高手做的,是在警告自己。就那么几个人还敢警告人数超过他们近十倍的敌人,这是何等的狠辣心态!
正想着,胡不斩又说话了:“我去杀了那老家伙。”
谢六横一愣,马上就明白他要去杀那摆渡老汉:“杀他做什么?”
“灭口啊。”
“去问话的人都蒙面了,不用了。”
“你下手太软。不知道你是怎么当贼头的?”胡不斩冷笑了一声,拍马就要往小屋那边过去。
“当啷,”谢六横抽刀在手,他盯着胡不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准你滥杀无辜!我们是段刀门,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
“哼!你追杀女娃子不是滥杀吗?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胡不斩冷冷地说了一句。本来胡不斩说话没有口德再加上他杀了项群方的外甥,这些都让段刀门的人对他很愤怒了,而这句话让段刀门的人全愤怒了,人人抽刀在手,夏慕阳赶紧过来,拉了一下胡不斩,向谢六横赔笑道:“掌门莫怪,我和胡不斩这样的人其实只想用武艺赚钱而已。各位莫要计较,我们还是赶紧追银子来得要紧。不要浪费时间,掌门你说怎么个追法?”
谢六横怒视胡不斩好一会,无奈地收刀回鞘,看着前面滚滚的河水,胸中全是悲愤:他们段刀门本来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门派,也曾帮着慕容世家对抗长乐帮。可是自从慕容秋水强势兴起后,段刀门很快就被其吞并了。
“现在,慕容秋水又和长乐帮和谈了,一直拿自己为工具的长乐帮很快就会给自己一口!他们是和慕容秋水一样的强盗!只要帮他做成这笔生意,我们就可以得到大笔的银两,也可以在遥远的丁家得到一块地盘。重兴段刀门!这样我就可以对得起我的这些好兄弟了。他们抛家弃业,唉!”谢六横扭过头又看了一遍身后这些好男儿,非常仔细地,每个人都凝视了一会儿,他要把他们的相貌印在自己心中。
“掌门怎么办?”
“敌人战斗力很强,我们还要用扇形队形前进,防止他们逃跑。这需要很多人手,所以我们不能分兵,重点集中去下游!”
“上游的呢?”夏慕阳问道,“不去追他们了?”
谢六横看了看四周的弟兄,说道:“皮泰你带着两个弟兄去上游。”皮泰是后来加入的,和自己的老兄弟毫无关系,虽然他的能力很强,但自己总是不太信任他。
“帮主!”皮泰马上喊道,“我想去下游!上游的那几个人明显是诱兵,我们不要上当,一个人也不要分啊!”
谢六横点了点头,对付那么凶狠的敌人,他实在不敢分兵也不想自己的弟兄再白白牺牲了。
“小心被人杀光。哈哈。”胡不斩大声笑了起来,他用一种轻视异常的眼光看着这群人。
“你!”谢六横真的发火了,他指着胡不斩的鼻子大声地说道,“就是你!你去上游追!”
“掌门,不可啊……”夏慕阳看了一眼胡不斩,他不想让胡不斩和自己分开,毕竟胡不斩的功夫实在是太好了。
“你也去!”谢六横回过头来对夏慕阳吼道。
“不熟悉路,给个向导!”胡不斩看着谢六横那样子,不屑地说道。
“还有皮泰!给他们当向导!你们三个去!”谢六横被这些外来的人烦死了,索性让外人全都离开。
“可是,”皮泰大声说道,“我拿着神机弩的啊,你们不能缺少我啊。”
谢六横微一沉吟,马上下了决心,一把神机弩远不如信任和团结重要:“你就带着吧,见到他们就用弩结果他们!然后快去快回!”
“掌门,我也去。”项群方伸手握住了谢六横的胳膊。
“群方,你?”谢六横问道。
项群方把马贴近谢六横的坐骑,附耳说道:“你信得过他们吗?既然分兵了,不能白分啊。而且得手之后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谢六横马上明白了项群方怕这三个人无所事事,根本不上心做事,反而白白地浪费人手。而且就算得手,在这块地上乱晃,被长乐帮的人捉住就麻烦了,所以就算分兵也得有可靠的人看着他们。
“说实话,我也最放心你。但你脾气好一点啊。”谢六横拍了拍兄弟的手说道。
项群方点了点头:“我刚才失态了,这事赶紧做完就好。为了大哥我也不会意气用事的。”
谢六横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力一夹胯下骏马,已经朝着下游方向蹿出了丈许,他大声呼道:“弟兄们跟我来!”
不过项群方的担心多余了,因为在追击中,胡不斩毫不偷懒,铁塔一样的身体在风雨中一直跑在四人的最前面。
“和尚,现在你倒卖力,刚才何必那样!不然我们也不会和大家分开了,唉。”夏慕阳拼命抽打马匹跑近胡不斩。
胡不斩啐了一口,说道:“看见他们我就烦,婆婆妈妈的。我现在倒开心,就两个人,其中那个青城的小子坏了我的好事,居然还敢巴在我的背上!追上了不要和我抢,我要打得他跪地求饶,然后再宰了他!哈哈。”
“你这和尚,杀人还如此开心?”项群方忍不住了,大声喝道,“你怎地如此好杀?”
“哼,”胡不斩不屑地回头看了项群方一眼,答道,“世间太苦,无聊的鸟厮也太多,我是度他们去极乐世界!不像你,和我一起去杀他们,却还说我好杀!都是杀人,难道你杀便是好杀,我杀便是坏杀?直娘贼!”
“有船,”梢夫正蹲在屋檐下喝水,他看着两个男子满面的焦急笑了起来,“你们看着渡口没船担心了是吗?因为这两天突降暴雨,山洪暴发,渡船被冲走了,不过村后的小湖里还有几条船。那湖连着这条河,但现在水大,你们要付双份的钱。还有,船小,马匹我是渡不过去的。”
一席话,王天逸和程铁心笑逐颜开。等梢夫收拾停当,四个人一起去村后取船,原来王天逸听到他说是小湖,脑海里浮现的是自己北方村子里的池塘,等见了才倒抽一口凉气:南方人嘴里的小湖原来是那么大啊。程铁心也出了口气:“江南真是的,遍地都是河流。真不如我们那里舒服。可以骑马从这头跑到那头。”
“各位外地人啊?”
“是啊。”
“这么大的雨还出门啊?”
“做生意嘛,呵呵。”
“这小哥半边脸怎么肿了,还有条疤,遇到贼了?”
“是啊。还没到?”
“嗯,雨下得太大,这条路本来没有那么难走,马上就到了。”
四人一边聊天,一边沿着湖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走了好长时间,几乎是到了这湖的另一边,才见到了离湖不远处有一间小房子,三条船就静静地停在湖边的水草里,中间是一条乌篷船,旁边是两条小舢板。
“乌篷船一百钱,舢板五十个铜板。你们坐哪个?各位不要怪我涨价,只是河里的水太急了,现在还下着雨。”梢夫笑道。
王天逸说无妨,翠袖却叫了起来:“管家,又坐船啊?上次我可是晕船的!”
程铁心马上躬身说道:“小姐,请您一定忍耐。现在有人在追杀我们,我们不是说好要赢了他们吗?”他的神态语气绝对恭敬,简直就像是在和真正的小姐说话,所以王天逸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愣,随后想到程铁心是不想在梢夫面前露出破绽。
梢夫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开锁,回头招呼他们道:“各位稍等,待我把橹和桨拿出来。外边雨大,哪位客官付钱?不妨先到屋里把钱付了。”
程铁心对王天逸说道:“你先和小姐上船。”说罢一边扭头朝那小屋走去。一边从怀里掏钱。
王天逸轻轻地扶着翠袖上了中间的乌篷船,他们都是北方人,不习水性,两人刚上得那乌篷船的船头,船身就摇晃起来,两人一起变色。翠袖更是浑身发抖,王天逸强自镇定,努力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站稳,一边握紧了翠袖的胳膊,他怕自己掉入水中,更怕翠袖掉进那满是水花的湖中。
翠袖颤抖着说:“上次我们是坐好大的船,我还害怕。现在居然是这么小的船,我们……我们……我们不会掉下去吧?我可不会游泳。你会吗?”
王天逸也是浑身一震,强笑道:“游泳?我……不过你……不用怕……没什么的,很快就过去了。咱们先进船篷下面避雨好吗?”
王天逸正扶着翠袖低头往船篷下钻,突然一声惨叫传来,王天逸扭头一看,不由得眼睛瞪大了:程铁心一动不动地躺在小屋前,不知道是死是活,在他前头,吓呆了的梢夫在门口呆若木鸡,嘴张得可以放得下一个鸡蛋。在他身边却是一个掉头往这边冲来的蒙面人。
“糟了!”王天逸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蒙面人能够解决程铁心,说明自己绝非是他的对手,那么现在必须赶紧跑!他反身抽出长剑要砍断系船的绳子,愕然发现系乌篷船的居然是条铁链。他一扭头,看到系小船的却是普通绳子。毫不迟疑,王天逸一把将翠袖拦腰抱起,一下子就跳到旁边的小船上,他把翠袖丢到船上,一剑砍断那绳子,翻身下船人水,双脚全力蹬着水下面的泥沙,双手用力推船,小船迅速地离开了河岸,王天逸直到脚开始蹬不到实物,在水里踏空的时候,才奋力爬回船上。
当不会水的人把全身浸到水里的时候,尤其是双脚再也踏不到东西的时候,那种脚底失去支撑的恐惧是直接透到骨头里的。
王天逸翻身回船的时候,不由得怕得上下牙关打架。他抬起头,小船离开河岸已经陕两丈了,而那个蒙面人已经到了湖边。
“成功地甩开他了!”王天逸一口气还没喘完,就看到那蒙面人毫不停留,在湖岸一跃而起,从空中直往小船扑来。
王天逸这才想起,他怕水,别人却不一定怕。他回头看去,翠袖已经缩到了另一边的船头,双手紧紧地抓住两侧的船舷,一张小脸骇得煞白煞白。
“你放心。”王天逸咕哝了一句,猛地扭回头,拔出另一把剑,朝着凌空而至的敌人双腿划去。但他的剑还没近身,对方的刀已经带着一片水珠兜头而至,本来就势大力沉,又借着他凌空下落的势头,威力实在可畏。王天逸别无他法,双剑交叉,生生地架住了这一刀。
“当”的一声巨响,在刀剑相交的火星中,王天逸眼前也是金星乱冒,浑身受的新伤全痛了起来,手腕更是像断了一样。他还没反应过来,小舢板一阵乱晃,这是对方落在舢板上引起的巨震,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船战的王天逸仰天摔倒在船上。
“快起来!”
王天逸心中大呼,也没时间管自己头压得翠袖痛不痛,搁在船弦的左手,仅靠大拇指和手掌夹住飞鹰剑,其余四指捏着船弦用力,无暇管左手在船弦上擦得鲜血淋漓,腰一挺就坐了起来,对方的刀光已经亮起。
王天逸一边尽力半跪在船弦上,一边全力去用双剑去封对方的刀“当”的一声大响,王天逸又是朝后仰去,右手的剑只剩下了半截,这把剑不像李孝先的飞鹰剑,而只是普通的剑,在那次雨夜战斗中已经被砍得全是缺口了,这次又遇到好手,没几下就被砍断了。
王天逸哪里有空去管手里拿的是什么,别说是半截剑了,就算是根稻草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也不会放手的!但是双方每一下拼斗,每一下发力,都让水面上的小船摇摆不定,这简直要了王天逸的命。
他连游泳都不会,更别说在船上进行水战了,如今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半跪着竭力支撑,这样还无数次差点仰面摔倒,而对方却在船头站得很稳,每一下劈砍都势大力沉,让王天逸痛苦得要发狂。
“啊啊啊啊!”身后的翠袖好像这个时候才睡醒一样,发出了尖叫。
王天逸心中一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紧咬牙关,半跪在全是雨水的船板上,对蒙面人对着自己脑袋直劈而下那一刀视而不见,左手飞鹰剑直对着对方和自己胸膛齐高的大腿直刺而去。你可以劈下我的脑袋,但我会绞烂你的大腿!
王天逸眼睛瞪圆了,对方疾劈而下的刀带来的恐惧和寒意让他每根头发根都痛了起来,却毫不退缩,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咕噜声,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那把在雨中疾飞的飞鹰剑上。
赌!赌命!赌赢了!
对方的长刀果然变向了!雪亮的刀身擦着王天逸的脸划下去,王天逸甚至感觉到这把刀散发着如冰一样的寒气,那是他用自己的脸感觉到的。
机会!一闪即逝的机会!但却在王天逸的计算之中!
王天逸左手只是握紧飞鹰剑,却不用力格挡对方长刀,让对方从右到左的劈砍把飞鹰剑打开,他借力伸开了手臂,闪亮的飞鹰剑和王天逸伸直的左臂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与此同时,王天逸两腿发力,跪着向对方两腿扑了过去!
船很小,打斗的人不像在陆地可以腾挪躲闪,更何况王天逸这种悍不畏死的扑击,他一下就扑到了对方身前,头马上就要撞到对方肚子了,他看到了对方左腿在一瞬间抬起了,也许敌人想把他踢到水里,也许敌人想竖起膝盖顶烂他的下巴,也许……
但是这是船,没有也许,剧烈晃动让那条腿又无奈地踏回了船板上。看不见刀了,因为离敌人太近了,已经扑进了刀攻击的盲区,王天逸左臂曲起,弯得像一道拱门,飞鹰剑平着贴在了自己后背上,这也是赌博。
他又赌赢了!
敌人只能回刀从背后劈他,因为他离得太近了,王天逸只感觉贴在身后的飞鹰剑震了一下,然后平平的剑身突然变得像把铁锤一样有力,重重地砸在了自己后背上,那是敌人竖砍劈在了横贴背后的长剑上,借着这铁锤般的一击,他身体往前扑得更快了。
右手的断剑劈开雨雾,打碎的水珠让这把断剑在空中画了一条亮得耀眼的弧线,然后就没人了对方的大腿,只剩一个剑柄露在外边。
对方大腿狂喷而出的鲜血溅满了王天逸的右半身,而与此同时王天逸的脸几乎是撞进了对方的肚子,他张口吐出了大口的鲜血,这是背后挨了一锤的代价,他就这样贴在敌人肚子上看着自己的鲜血浸入了对方黑色的衣服。这一刻很短,但王天逸却觉得很长。
然后他狂吼着站了起来,右手猛提剑柄,几乎仅仅靠插在对方大腿里的断剑生生地把对方拉翻的。
剧痛让蒙面人失去了任何思考的余地,在被王天逸掀翻在船头又滚落水里的过程中,他扔掉了刀,双手掐着大腿疯狂地嘶喊着,痛苦得连声音都像着了火。
王天逸一见对方掉水,第一件事情却是转身朝回跑,那边的翠袖已经战战兢兢了。
“你没……”满嘴是血的王天逸刚迈第一步,脚踝就被抓住了,然后就是剧烈的拉动。王天逸摔倒,回头,长剑猛刺入水。水中血花翻滚,那只手松开了,不甘心地没入了水中。
但两个男子在船一侧拉扯摔倒的力量已经让小船剧烈摇晃起来。“翠袖小心!”王天逸歪着身子居然还向翠袖那里扑去。
但船还是剧烈震动了一下。王天逸落水。瞬间就感觉一切力量、一切勇气都随着脚底的虚空消失了,他惊慌失措伸手乱抓,一把抓着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然后就死死地抓住不放。
“我要上去!”
王天逸沉在水中央,不能呼吸的恐惧感让他的心都要裂开了。那手里握着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显得软软的毫无力量,他抬起头向上看去,那居然是翠袖的脚!
水很清,透过那开满水花的水面,王天逸看到翠袖也落水了,她两只手攀着船弦,胸以下的身体都在水里了’,而一只脚就握在王天逸手里。
“翠袖很害怕。”王天逸感觉到了,手里的那只脚不停在努力想摆脱自己的束缚,另一只脚在自己头顶乱踢,水面上凄惨的哭喊声传进了水下。
王天逸不敢再挣扎了,那样会让两人下沉得更快。
“绝对不能放手!绝对不能放手!放手就是死!死!死!”王天逸被绝望紧紧地包围了,“但是翠袖也拉不动我上去啊。”
而王天逸感觉到,翠袖的身体在慢慢下沉,她曲起的双臂慢慢地拉直了,先是脖子,后来就是下巴都没入了水中。
翠袖是那么韵无力,她拉不动自己。
水下的王天逸清楚地看到这一切,很快,他和翠袖都会沉下去。头上的水面亮亮的,那是光明,那里有清新的风可以自由呼吸;脚下面是黑不见底的虚空,那是黑暗,那里只有朽腐的死亡和无尽的痛苦。
光明离自己只有翠袖那么高,但却遥不可及。
水泡从王天逸嘴里冒出,他不再挣扎了,马上就感到脚底的黑暗用一种绝大的力量拉扯着自己,这通过自己绷直的手臂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我好沉。”王天逸脑袋要炸裂,他模模糊糊地用尽全身力气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翠袖,而她那么纤弱。
“反正我都是死,”王天逸胸口一阵剧痛,“你活吧。”王天逸在水里无声地抽泣了一下,他轻轻松开了翠袖的脚,朝水底无尽的黑暗坠去。水很冷。身体周围被黑暗包围着。只有上面有光明,在光明的中央是翠袖。
“我一直想对你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王天逸尽力伸直手臂,想去触摸越来越远的翠袖的影子,可是只挥起了一些水泡,转眼间水泡在他眼前破裂了、消失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笔直地伸着那只手,沉入了黑暗。
你死我活
当王天逸再次睁开眼睛,蒙眬的景物慢慢清晰起来时,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出现在上面,一副紧张的表情,然后他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他活过来了!”
暴雨已经变成了细雨,在冰凉的雨丝中,又有几张脸在自己头顶凑了过来,王天逸尽力晃了晃头疼欲裂的脑袋,他一个一个慢慢地分辨:这个是那个梢夫;这个是……是翠袖!一股喜气从胸口胀了开来,看着她的大眼睛,王天逸竭力地咧开嘴笑了一下,还有一个,是……居然是程先生!
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扶着王天逸坐了起来,王天逸四处打量了一下:他没有躺在屋里,而是躺在屋边不远的小灌木丛里。
“小伙子!好大的本事啊!”梢夫拍着王天逸的肩膀笑道。
“我还活着?”王天逸突然睁大了眼睛,然后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的笑,死里逃生的笑,连抽动了脸上破损的伤口引起的剧痛也丝毫没有减弱这开心,“我还活着!呵呵。”
“翠袖,你没事?太好了!还有程先生,太好了,翠袖太好了……”王天逸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没事,不过刚才吓死我了。”翠袖居然还笑了。
“嘘,小点声。”那陌生人轻声对王天逸说道。
“你是?”王天逸轻声问道。
“一个朋友而已。”那个小伙子笑了。
“他从水底救了你。”程铁心说道,他也是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多谢!”王天逸伸手握住了那人的胳膊,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救命之恩能用话表达吗?“太谢谢你了!”王天逸又说了一遍,不过这次说得更加感激,更加郑重了。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王天逸尽力扭动身体,把脸转向背后的救命恩人,突然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居然穿着一身黑色衣服,黑色的遮脸面巾斜斜地插在胸前,服饰居然和他杀的那个夺命杀手一模一样!王天逸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他用手臂撑起身体,尽力想离这个人远点。
“呵呵,你看出来了?别紧张,先调匀内力吐息。”那个人又把王天逸拉回到自己身边。“我是皮泰,一个埋伏在谢六横身边的卧探,是你们的朋友。嘿嘿。”年轻人笑了。
程铁心眼睛盯着皮泰,问道:“你是慕容的人还是长乐帮的人?谢六横的指使者是谁?”
“呵呵,我的身份无可奉告,各位见谅。指使者我没查出来,谢六横根本不信任我这个后去的。”
王天逸现在已经舒服一些,也可以思考了,既然这个人救了他,就肯定不是敌人,他终于把蹦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里了。
“程先生,您刚才怎么了?”
“哼。被那贼人偷袭,背后被砍了一刀。”程铁心冷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答道。王天逸眼睛一下睁大了:“您没事吧?”
程铁心轻轻拉开自己外衣,里面赫然是一副铁甲,由拇指大小的铁环密密串连而成,在细雨里泛着清幽的金属寒光。
“这是什么?”王天逸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想起以程铁心的武功为何背着翠袖那么轻的女子还走得那么踉踉跄跄,因为他身上还套着这么一副沉重的东西啊!
程铁心看着少年人那惊奇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又拉上了外衣,说道:“铁连环甲,战场上大将用的。运气好是因为准备得好,呵呵。咳咳。”
他的笑好像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猛地咳嗽了起来,但程铁心努力地压制着咳嗽的声音,使得咳嗽的声音好像地底传来的一串串震动。
“您受伤了?”王天逸问道。
皮泰替程铁心答道:“能不受伤吗?程先生背后的铁连环甲都被劈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口子,程先生当时就晕过去了。”
“你当时就在身边?”王天逸回头问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你是追兵吧?还有多少人追来?”
皮泰叹了口气:“只有四个。程先生李代桃僵之计被识破了。程先生。这不是你计策不周啊,是因为下雨,马蹄印记明显,这是乡下又下着暴雨,在外边的马匹不会多的。您不要往心里去啊。”
皮泰说了失礼的话,赶紧道歉,程先生没有吭声,倒是王天逸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左飞他们会安全一些,皮泰又接着说道:“本来不会有人来追你们的,但那个和尚——凶僧胡不斩目中无人、出口伤人,又杀了项群方的外甥,让段刀门上上下下对他恨得要死。本来我们都要去下游了,这个和尚又肆意羞辱段刀门的人,激起了众怒。唉,谢六横实在厌恶死了这个人,宁可不让他出力,也不让跟着大队人马,所以就让他和另外一个外来的追杀你们。我也一直没能得到谢六横那老匹夫的信任,所以被支开了,派来给他们做向导,而项群方可能是放心不过我们这些人,就跟着来了。我已经得到了命令,让我不惜一切手段保障目标的安全,但这次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听到“本来不会有人来追你们”这句话,程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那怎么只有你和项群方两人来了?你干掉了其他两个?”王天逸问道。
“项群方这个人,”皮泰看了一眼王天逸,没有直接回答,继续说道,“对自己评价总是过高,他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向谢六横保证绝对不发脾气,可惜他在路上又和那和尚吵了起来,差点要动手。我乘机进言,我们分头找你们,我领着那两个家伙,项群方自己一路。可惜他来过这个地方,熟悉地形,让我们三个去渡口和村庄找你们,他自己先来这个小湖,说什么山洪如果毁掉渡船,那么这里可能还有船。没想到他真蒙准了。我一到这附近,就说分头找人,把人分开,我是附近的人,熟悉村庄,一看渡口没有了渡船,也马上冲着这里来了,刚到这里,就看到项群方从灌木里突出,偷袭了沈先生。”
“不过他太着急了,没有给我补一刀。”那边的程先生冷笑了一声。、
皮泰赔笑了几声,说道:“我看他是土包子。肯定着急对付另一个,哪里能想到像程先生这样的人连铁甲都准备着。”马上他又急急地对王天逸说道,“王兄弟,我可不是说你啊。”
这话让王天逸哭笑不得:“没事,我就是土包子。”
但是皮泰对着王天逸竖起了大拇指:“王兄弟,我真的佩服你!项群方可是谢六横的副手,武功很不错!但是你一个人就干掉了他!我在岸上看得清楚,你真是勇悍绝伦!”
梢夫也睁大了眼睛对王天逸说道:“小哥,你太厉害了。你和强盗在船头死斗,后来你满身是血往水里刺剑的时候,我的尿都快吓出来了!”
“兄台过奖了,当时事急,不得不拼命而已。是我运气好。”王天逸回道。
皮泰摇了摇头:“我永远都有不了你那么好的运气,因为我不敢像你那么不要命。”
“不要这样说了,还不是兄弟你救了我。”王天逸已经回过劲来,他自己坐了起来。
皮泰也是哈哈一笑,大力拍着王天逸的肩膀:“不要谦虚了,一看你就是勇将,我潜入水底的时候,你还紧紧握着你的那把剑,救上来之后,你握得那么紧,我掰了几下都没能把你握剑的手指掰开。”
王天逸低头一看,自己青紫的手果然还紧紧握着那把飞鹰剑,剑竟然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从醒到现在自己都没感觉到握着它。
“要溺死的人总是紧紧握着手里能抓到的东西呢。”梢夫插了一句。
皮泰被抢白了,脸皮红都不红,反驳道:“刚才这个丫环怎么说王兄弟抓住了她的脚后来又放开了,要不然她怎么能自己爬到船上?”
王天逸脸马上红了,他偷眼瞧了一眼翠袖,对方听到这话一脸后怕的样子,王天逸赶紧说道:“我当时昏过去了,就放手了,翠袖小姐对不住啊。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你们不会为了救我浪费那么多时间吧?”
“没有。”程先生答话道,“我刚醒过来一小会,你也就醒过来了。”
“橹都装好了。不过,”梢夫凑过来说道,“我说,刚才袭击各位的是强盗吧?反正只有两个强盗,要不我现在回村招集乡里把他们押送官府?我们村有四十几条壮汉呢。”
皮泰讪笑道:“只有两个?你们四十多人不过是乡下把式而已,一个胡不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们一个村子屠光!看看程先生和王小哥这个样子,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会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皮泰又讲了两个人的情况,王天逸才知道在那个小村子最后遇到的那个可怕高手原来是个和尚。
“程先生,现在能走动了吗?”皮泰问道。
程先生费力地让身体前倾,慢慢地跪在了地上,但嘴角鲜血仍是慢慢溢出。王天逸爬了起来,和皮泰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程先生,让他再次坐倒。
“管家,还是不能走吗?”翠袖在旁边蹲着问道。
“不行,小姐。我内力还没调匀,还要时间运息。”
“多长时间?”翠袖问道,“这里太冷了,我浑身都湿透了。”
“小姐请忍耐。”
皮泰看了一眼旁边的梢夫,露齿一笑,说道:“程先生真会演戏。要是这个是小姐就好了,我可以马上带她离开,可惜,现在您是最重要的目标,我必须保证您的安全。谢六横他们已经得到了小姐的画像,我已经见过画像了。”
“什么?”程铁心猛地抬起了头,一脸惊骇,连声问道,“他们怎么得到的?”
皮泰一脸遗憾的样子:“杨家客栈的一个伙计看到的,被谢六横的探子知道了,抓了他,画出了画像。”
王天逸看程铁心那种深深自责的样子感到很不忍,他上前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到程先生为了保护小姐自愿引开追兵,我等深感敬佩。您做的已经够多了的。”
“程先生,小姐身上是否穿了铁甲?”皮泰问道,“我希望她穿了,除了我脚边袋子里的这个,他们还有一架神机弩呢。”
“没有,”程先生答道,“一来,她穿上根本走不动路,二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翠袖说道,“连环甲是我的铁甲,而我这个人就是她的铁甲!”
“现在赶紧走,扶我起来,一刻也不能等了!”程先生强自撑着要起来,突然他眼睛睁大了,急急地说道,“俯下!敌人!”
皮泰看了看那人,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这是夏慕阳,是联络人派来的,油滑得很,什么口风都不漏。”
五个人离木屋有三十步的距离,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慕阳匆匆地过来了,他看到船高兴地叫了起来:“果然有船!”
然后他拔剑在手,四下扫视一会,看着那木屋表情显得犹豫不定,最后撮唇打了一个很长很响的口哨。
皮泰低低地说道:“他很狡猾,一个人不敢过去,口哨是我们定的联络语,他在召唤帮手。”
王天逸对皮泰打了几个手势,皮泰一下惊呆了,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这手势?”但他马上说道,“我知道了,他们三个教你的。但不行,你的身体还太虚弱,夏慕阳的武功很好。我们两个人夹攻风险很大。现在最关键是保证重要人物的安全。咱们这样办……”
皮泰向王天逸说了他的计划:他靠着卧探的身份接近夏慕阳,在胡不斩来之前,寻机用神机弩干掉他,如果皮泰没有得手,王天逸就冲出联手强行干掉夏慕阳,然后上船逃跑。
两人商定了用长乐帮的手语联络,到了现在皮泰已经不再掩饰自己是长乐帮的卧探了,王天逸和燕小乙他们并肩战斗过,不由得对皮泰爱屋及乌,关切起来,在皮泰准备出去之前,对皮泰说:“皮兄弟,小心啊。”
皮泰一笑,说道:“当影子靠的不是武功,是机灵,放心吧。”
夏慕阳正要吹第二声口哨,皮泰已经满头是汗地提着口袋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他对着夏慕阳跑了过去,两人几乎在同时问了这句话:“项群方呢?”“你不知道?他不是说要来这里吗?”夏慕阳问道。
“我哪里知道?”皮泰一边四处焦急地张望,一边急切地说道,“奇怪,项群方项大哥呢?我是听到你口哨来的。”
“渡口我们问了,没有船。你发现什么没有?”
“我没有去渡口,我一直在沿着湖慢慢找。”
“那只有这里有船,那边有个木屋,我们去搜索一下?”夏慕阳歪头问皮泰道。皮泰愣了一下,良久才说道:“还是等那死和尚来了再去吧。”
“你怎地如此胆小?”夏慕阳怒道。
皮泰怒气满脸,他把布袋中的弩弓拿出来,在夏慕阳面前晃了晃:“谁胆小了!我拿着这东西啊!”说着,他一边怒气冲冲地把弩弓上好箭,一边说道,“夏慕阳你胆大,你去踢开那木门,我用这玩意儿给你断后!”
“我给你拿着,你去踢门!”夏慕阳伸手就来拿弩。
皮泰一摆手,冷笑道:“凭什么给你?我又不是你的人!”
夏慕阳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周围,除了细雨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和尚还没到,他笑了起来:“算了,听你的。反正我们要追的也不是正主,还是先把船凿沉吧。这样我们也算大功一件。”
皮泰也笑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啊。”
夏慕阳一侧身拿着剑就往水边走去,就在这个时候,皮泰带着一种很气愤的声音指着夏慕阳背后大叫起来:“和尚,你见着项大哥了吗?”
夏慕阳闻言朝身后看去,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不好!”夏慕阳心头大震,他也是被派来专门联络段刀门的人,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机灵无比,一见无人,马上知道事情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夏慕阳做了一个箭步前冲的动作,身体极力前伸,后踹的右腿却故意贴着沙土滑了出去,左腿全力下弯,整个人瞬间矮了下去,变成了以左腿为支撑的一条直线,活像一只站在地面上的燕子。这机警救了他的命,三支弩箭擦着他的后背射进了远处的泥地里,连箭羽都没进了泥里。
当夏慕阳躲过了致命一击,怒吼着朝皮泰冲过来的时候,皮泰扔掉了神机弩,拔出了腰里的刀,因为不会再有时间上箭了。
看夏慕阳躲过了皮泰的暗算,王天逸马上从趴在草里,变成了半跪在地面上,两只脚都蹬实了地面,就等皮泰手势一打,自己就猛力冲出去。
但两人拼了三招,皮泰明显处于下风,但他迟迟不打手势。王天逸不禁着急起来,眼睛死盯着夏慕阳,牙齿神经质地来回磨动,还缠着水草的青紫左手不停握紧再握紧飞鹰剑。突然他明白了皮泰的意思,因为皮泰不停往这边后退,看来他是想把夏慕阳引过来,然后让王天逸从最短的距离突击夏慕阳。
慢慢的,两人打近了,皮泰左手已经摊开了,王天逸鼻子也跟着皱了起来,嘴唇随之上抬,露出了一排紧密咬合的牙齿,活像一头嗜血的豹子。一旦皮泰左手再成拳,王天逸就要突击夏慕阳了。但皮泰左手成排,在自己身后挥了几挥,王天逸一下又完全趴在了地上。
王天逸很紧张,除了夏慕阳很高兴之外,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因为胡不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了:“你们两个鸟厮疯了不成?”
胡不斩已经提着铁棍跑过来了,铁塔一般的身材,光头加上满面的横肉着实吓人,连从来不知道这个和尚的梢夫光看见这副外貌都吓得哆嗦起来,而皮泰和夏慕阳都显得一个比一个高兴。他们同时后退,分开了战团。
“和尚!夏慕阳是个奸细!”
“和尚!皮泰是个内奸!”
两个人同时大叫起来,一边把身体正面对着对方,一边在五步远的距离上怒视对方,同时侧着身子朝胡不斩跑过去,好像两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给我都站住!直鸟贼!究竟怎么回事!”胡不斩瞪圆了眼睛,把铁棍重重地拄进了泥里,“不许吵!你先说!”
王天逸看过去,只见三个人在船边不远的岸上站成了个三角形。而胡不斩好像是个法官,听着两个人互相控诉对方。
皮泰和夏慕阳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而且两人口才都好得很,都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连王天逸听着听着也好像记不清谁先攻击谁了。
“反正有个奸细对不对?”胡不斩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狗贼!”皮泰和夏慕阳异口同声地怒目指着对方道。
“和尚,你快干掉他!”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胡不斩眉毛立起来了,凶神恶煞的样子让王天逸都打了个哆嗦。
“老子生平最恨奸细了!”胡不斩咬牙切齿地瞪着两人说道,而对面的两个苦主一起打了个冷战。
胡不斩手握着插在地上的铁棍,瞪着眼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仅皮泰,连夏慕阳被看的时候都浑身哆嗦起来,因为他知道胡不斩的脾气,更知道自己只是个雇佣者的手下,和胡不斩并不熟悉,这个疯子杀起任何人来决不会有丝毫手软。看了好一会,胡不斩抹了抹光头上的雨水,咬起了嘴唇,他好像也犹豫了。
皮泰心里暗自高兴,心想:“就知道你分不出来!可是,怎么脱身呢?可惜神机弩的偷袭不能再用了。”
正想着,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都扔掉武器!”
皮泰一愣,胡不斩已经又吼了起来:“扔得慢的就是奸细!”
皮泰和夏慕阳对望了一眼,愣了片刻,突然间好像手里握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都惊慌失措地把武器扔了出去,简直像兵器咬了他们一样。
皮泰和夏慕阳扔掉武器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互相对望,眼里都是恐惧,心里都在想:“刚才眼睛余光看到好像我们是同时扔的。不知道胡不斩这个屠夫会怎么样?不会是我扔得慢吧?神佛保佑!”
想到这里,更兼没了兵器,更是害怕,两个人同时朝胡不斩抬头看去,身体都抖动得像秋风中的树叶。胡不斩手轻轻一提,铁棍已经应声而起,他握着铁棍朝两人走了过来。夏慕阳和皮泰一起哆嗦起来,突然两人又同时指着对方喊了起来:“他扔得慢!我亲眼看见的!”
胡不斩好像没听到一样,悠悠走到两人中间,皮泰两人一时都不敢吭声,不知道他会对谁动手,但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家伙杀人不眨眼,眼睛都死盯着胡不斩,生怕自己一眨眼,这凶僧就会一棍砸过来。
他看了看夏慕阳又看了看皮泰,两人吓得都快屁滚尿流了,他突然笑了起来,摸了摸光头,好像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才我看你们一起扔的。”
这话一出,皮泰和夏慕阳同时呻吟了一声,弯下身子,手撑在膝盖上,一起大口大口地喘气,每人脑门上都是细碎的汗珠,全身皮肤好像有小针慢慢穿出来一样,那是浑身的冷汗出来了。
皮泰抬起头,弯着腰指着夏慕阳,看到夏慕阳也正指着他,和他一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皮泰盯着夏慕阳的眼睛强自说道:“和……和尚……奸细是……”话还没说完,皮泰就感到一股强风扑到了自己的脸上,接着“啪”的一声巨响,皮泰脸上皮开肉绽,带着一串血花向地上扑去,还没等脸挨到地面,胡不斩硕大的靴子一下子踩到了皮泰脖子上,“咔嚓”,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皮泰的头被生生地踩进了地面,斑斑点点的鲜血溅满了胡不斩宽大的衣服下襟。
王天逸惊呆了,程先生惊呆了,他一把将身边的翠袖搂到怀里,可惜太慢了,他能感觉翠袖在他怀里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梢夫一头趴在地面上,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上下牙打架,口水流了一地。
“怎么看出来的?”王天逸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颤抖起来。
“怎么看出来的?”夏慕阳用了好大的努力,才把伸进嘴里扳着下巴的手抽出来,他也吓坏了,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问出话来。
“嘿嘿,洒家自有高招。”胡不斩拄着铁棍转过身来对夏慕阳笑道。
“你厉害!”夏慕阳对着胡不斩伸着拇指说道,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地面,但马上满脸恶心地转过脸去,起身去捡自己的剑。
“现在赶紧找人,希望别惊动了他们。”夏慕阳经过胡不斩身边去拿剑的时候,根本不敢看胡不斩的脸,低头说话,话音还带着颤抖。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奸细是谁。”胡不斩笑了起来。
夏慕阳闻言一怔,抬头朝身边的胡不斩看去:“你说什……”
话还没说完,一个铜钵大的黑影已经带着一股强风迎面扑来。
那是一只拳头。好快的拳头!
夏慕阳想躲。但他离胡不斩太近了。“砰”的一声,他的脸像皮泰一样皮开肉绽。但与皮泰不同,他是脸上带着一串血花向空中飞去。
惊呆了的王天逸看到夏慕阳被打得飞了起来。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三尺!
然后,胡不斩扭腰,双手握棍。马上一条黑色蛟龙带着一股旋风飞起。那是胡不斩的黑色铁棍,眨眼间那蛟龙就撞上了空中夏慕阳的后腰。
没有惨呼,没有挣扎。因为这棍击实在太可怕,没有活人在如此迅疾猛烈的打击下还能有机会出声,更别提挣扎了。
“砰”、“咔嚓”。
空中的夏慕阳身体突然折了过来,好像合上一本书一样。
围着这根棍子,他的后脑勺碰到了他的脚后跟,脖子贴着小腿肚子,大腿贴上了后背。在漫天的血雾中,这对折的尸体远远地飞了出去,像被顽童击打出去的一只木球。
飞了好久。
因为王天逸他们等了好久,才听到“扑通”一声。
尸体落进了湖里。
除了胡不斩,所有人,不,应该说是所有的活人都伴着这“扑通”声,颤抖的咽喉咽下了一口巨大的唾沫。
“哈哈哈哈!”胡不斩对着湖水大笑起来,“痛快!老子最恨奸细!今天老子又杀了一个奸细!哈哈哈哈。可惜没有带酒来!哈哈。”
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奸细,但这个凶僧居然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把两人都杀了,连分都不分。
“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家伙!”王天逸胃里剧烈翻腾起来,这次不是因为见到死人,而是恐惧。
满面舒服表情的胡不斩几步抄到小屋边,这次他显得很机警,先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然后挥起铁棍,只几下,整个茅草屋全塌了。
他没有发现人,哼了一声,又跑到船前,挥起了铁棍,他要毁船!
王天逸他们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
但胡不斩的铁棍突然顿在了空中,他看到了船中的一条血迹,那是项群方留下的,又看见了绑船的绳子齐茬茬的新断口。“还有奸细,难不成他们就在这里?”他抬起头,眯着眼四处扫视了周围:现在虽然雨越来越小了,但天色也慢慢地黑了下来,还起了风,湖边都是灌木小树林,在风中摇摆不定,这样的环境是很容易藏人的。
胡不斩突然收回了铁棍,冷笑了一下,把铁棍扛在肩膀上,就大步离开了三只船,踩着小屋的废墟进了后面的树林。
王天逸等了好久,都不见胡不斩的身影,除了风里的小雨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走!”王天逸看了看不远处的船,低声而坚定地向程铁心说道。
“对!对!对!妈呀,我再不回去,说不定我老婆会来找我,我……可……她千万别碰到……”梢夫很害怕,也想赶紧走,他怕他老婆出来找他,遇到那个恶鬼一般的和尚。
“小心陷阱,”程铁心冷冷地说道,“我有几次看到那家伙的身影,他就在树林里慢慢地朝这边搜索。就是以这些船为中心移动,这是个搜索和杀人的行家。”
王天逸寒毛都竖起来了:“那家伙还在这附近?”
“没错。”程铁心冷哼了一声。
“那怎么办?”王天逸问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程铁心说完这话,轻轻地把王天逸头拉过来,对他附耳低声说道,“现在最好是那梢夫的亲人找过来,那和尚说不定会动作。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会划船。到时候你打昏梢夫,千万不能让他放声暴露我们。”
王天逸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看着程铁心的眼神变了,夹杂着恐惧和想鄙视又不敢的神情。程铁心一眼就看出来王天逸在想什么,他一把握住了王天逸的手,握得很紧,好像一把钳子,他的话冰冷而决然,又有些威胁的成分:“只要我们出去,你要什么有什么!否则!”
在如此的眼神下,王天逸又退回了原来的地方,他犹豫了很久,他不止一次地回头看那梢夫,他正在呢喃着求佛祖保佑。
“程先生,我和梢夫去划船。如果他还在,就引开他了。你和翠袖划船走,如果没有人,我和这位大哥把船划向另一侧岸边,你们走到那里上船。你看怎么样?”王天逸低声对程铁心说道。
程先生眯着眼打量着王天逸,现在天色已经蒙蒙黑的,王天逸只感到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幽幽的光,像一只狐狸又像一只老虎。
“好!”程先生终于说了这句话,“过来,我教你几招。”
王天逸轻轻握着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按程先生教的,慢慢地跪在地上,把身子竖起来,尽量把身体摆得和身边被风吹动的灌木同样的节奏,手臂缓缓地后弯,等到一声风头过来,借着风声,王天逸尽力把手里的石头远远地投了出去。
“梆”的一声大响。
“好运气!上天保佑石头砸到了树。”王天逸心里大喊起来,一边伏在了地上,眼光紧紧盯着远处,紧张的嘴巴大大地张开。
果然一条巨大的黑影嗖地从树林显现出来,迅疾地朝声响处掠去。离他们藏身的地方不过十丈远。等他快到那地点的时候,王天逸猛地站起,一把将梢夫扛在肩上,冲出藏身的灌木,紧咬牙关朝那些船狂奔而去。
一百步!只有一百步!但却是和黑白无常的勾魂链赛跑!
虽然他看不到胡不斩,也听不到胡不斩,但直觉告诉他,胡不斩正在朝他冲过来。王天逸感觉自己都快把牙齿咬碎了,但这不重要;腰里的剑鞘和剑柄重重打着自己的腰和小腿,好痛,但这也不重要。要紧的只有一件事:“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终于到了岸边,王天逸此刻清楚地听见了背后传来的沉重迅疾的脚步声。好快。王天逸害怕得都忘了害怕。
他离船还有五步的时候,就一下子把那梢夫一把扔上了乌篷船。
然后他一个箭步朝水里跃去,在半空中,手轻轻一抄,已经把铁链末端的圆环从木橛上拔了下来,然后扑通一声,冰凉的感觉马上包围上了自己,他几乎是怒吼着用力推着那条船入水。
一开始用手,后来用肩膀,直到脚离开坚实的水下地面,他才一把扣住了船弦,翻身进了甲板。这种感觉简直好像在水里飞一样,但这让王天逸害怕得心都要裂开了,毕竟半个时辰前他还差点被淹死。
“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王天逸一口气不知道吼了多少个划,直到他嗓子在最后一个划字时才突然哑了。
梢夫不用他说,脸色苍白地奋力摇橹,只是上下牙一起打战,“咯咯”地响个不停。背后传来大声的吼叫,简直如妖魔之音,王天逸鼓起很大的勇气,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胡不斩正坐在一条小船上,奋力划桨。
“太好了!”王天逸转头一看,不禁高兴得跳起来。
胡不斩是北方人,果然也不会划船,他奋力划桨,却只是让船原地打转,接着“咔嚓”一声船桨断了,胡不斩怒发冲冠地又跳上岸,在岸边跳脚大骂。
王天逸一屁股坐在梢夫前面的船头,手按胸口,脸如金纸,大口大口地喘气,被胡不斩那疯子追上会发生什么?这个念头就是想一下也像被一把刀砍中脖子。喘了好久,王天逸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还笑了一下,他抬头向岸上看去。
“他去哪里了?”王天逸大吃一惊,原来胡不斩跳脚大骂的地方,现在已经半个人影也无。
王天逸猛地立起身来,紧张地张望。
看到了!胡不斩竟然在围着河岸狂奔,他看着自己露出一丝狞笑。
怎么会?怎么会那么清楚地看到他的笑容?
怎么会离那凶僧那么近?
王天逸四下一看,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手脚冰凉,差点就直接昏倒在船上!原来梢夫紧张之下,只是低着头奋力摇橹,结果方向并非对着湖心,而是对着另一侧的湖岸!这样再划一小会,他们居然就要靠岸了,离原来泊船的地方不过五十丈而已!
“停下!停下!”王天逸眼珠子都急红了,他情急之下上去就和梢庆抢橹。但这样让梢夫更加惊慌失措,两人摇来摇去,反而离河岸更近了。
王天逸终于回过神来,自己不会摇橹,他放开了手,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在船头跺着脚对着梢夫指着岸上狂奔而来的胡不斩。
现在他们离岸边不过四丈距离了!
梢夫终于清醒过来,他努力地转向。
但惯性仍然让船朝岸滑去。
而小船此刻离岸边三丈距离的地方,横了过来。
胡不斩看着乌篷船在慢慢变向,愤怒得脸都变形了,他怒吼了一声,脚步如飞般冲向了岸边,在靴子碰到水的刹那,腾空而起,直向小船扑来。
王天逸看到腾空而来的胡不斩,拔剑就要迎击空中飞来的敌人。
但那条黑色蛟龙又现,别说那条龙了,连他带起的光晕王天逸都不敢碰,一碰之下,兵器必然不保。只好尽力朝后退去,站到了梢夫身旁。
那蛟龙触到乌篷船的船篷,船篷就像纸做的一样,瞬间被撕了个粉碎。但突然一声大响,蛟龙消失了,船体同时一下巨震,这是胡不斩落入了船侧水中,他拿着那么沉的兵器,没能跳到移动的船上,但他马上扒着船弦翻身上来了。
王天逸刚想冲上去,棍一伸,王天逸又无奈地退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那和尚在另一侧船头站了起来。
“小兔崽子,居然让洒家落水。现在你往哪里跑?嘿嘿,我要怎么收拾你呢。”
距离这个凶神不过五步的距离,看着胡不斩的狞笑,王天逸如坠冰窟。
“兔崽子,不要四下看了。爷爷我告诉你,不要欺负爷爷不会水就想跳河或者凿船,在这个距离里,我可以保证在你的身体碰到水面或者剑尖碰到船板之前就让你变成一具无头死尸!说,其他两个呢?说出来说不定爷爷心情好会饶你一命,哈哈。”
河水荡漾,小船也微微摇晃。王天逸脸色已经成了青的了。
因为船现在已经慢慢地朝湖心划过去,被吓傻了的梢夫忘了停手,还在按原来的方向摇橹。就算现在和梢夫并肩站在船的最尾部,离那可怕的和尚仍不过几步远。自己又不会游泳,在这水中心的船上简直插翅难逃,只能闭目等死。
唯成追忆
王天逸的恐惧很快变成了一条火烫的火蛇,火蛇在身体里四处乱蹿,压迫着他找逃生的法子。
打肯定是打不过,这个家伙不会游泳,但自己也不会,从水里逃跑是不可能的。这个湖很深,刚才自己已经差点被淹死了。
就算是凿船和这个家伙同归于尽也不可能了,自己退到了船头,比船舱高出两尺,说明这个地方离水还有两尺多的木板挡着,就是用剑扎下去,也不可能一时半会船就沉了。
“说啊,他们在哪里?”胡不斩看王天逸不吭声,又问了一遍。
“说了,你会放过我吗?”王天逸开口说话了,这个声音吓了他一跳,王天逸还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颤或者嘶哑,但没有。他的声音不仅毫无嘶哑或者颤抖,甚至还冷冷地带着一种嘲笑的尾音,好像嘲笑对方在睁着眼睛说谎。这个声线让说话的本人都吃了一惊。
“直鸟贼!说了就行了!”胡不斩笑了起来,“不要逼洒家动手啊。”
“嘿嘿。”王天逸反而咧开嘴笑了起来。
说了也没用,自己背着梢夫跑来之前,程先生就带着翠袖移动了位置,以程铁心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等在原地让人捉,王天逸心想。
所以王天逸继续说道:“我不知道。”
胡不斩马上眼睛瞪圆了,看起来就要活活吃人一样,但他马上又笑了起来,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啊,反正追的也不是正主,逮着一个算一个。你想和我玩太好了,洒家怎么对付你呢?嘿嘿。”
胡不斩说着向前挪动了脚步。突然他停住了,侧耳在听什么。王天逸看他那样,也是静下心来,用力去听,一个细小的声音传了来:“程先生你在哪里?我们是慕容世家的人!”
胡不斩抬眼看去,暮色中远方的岸边星星点点出现了火把,不过离这里还很远,是从村子那边出来的,但正在向这边过来,看来他们打算沿着湖岸搜索。
“离得远呢。一时半会过不来!有的是时间逃跑。先杀了这个兔崽子!”胡不斩心里暗想。等他扭过脸去,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王天逸已经站在了梢夫的身后,一只手紧紧扼着梢夫的身体,另外一只手握着雪亮的长剑,剑尖正对着梢夫的脖子!
“直鸟贼!你疯了?”胡不斩愣了一会,大笑了起来,然后向前走去。
躲在梢夫身后的那双眼睛闪动着寒光,一个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敢过来,我就杀掉这梢夫!”
这声音如此冷酷,如此决然,又如此自信,让杀人如麻的胡不斩也愣了一下。他的脚步停下了,用长棍指着背后那人说道:“兔崽子,你莫不是疯了?拿梢夫当人质威胁洒家?就是你手里是天王老子,我也一样打个粉碎!哈哈!”
“嘿嘿。”那声音冷笑起来,王天逸不禁吃惊起来:这是我的声音?如此冷酷,如此狡诈,现在把梢夫握做人质的这个人已经完全占据了王天逸的身体,原来的他不过像个看客一样在看着这一幕。
“别忘了,你不会游水,也不会划船,船上三个人之中可是只有这梢夫会掌控船。”躲在梢夫背后的王天逸说道,声音纹丝不乱,低沉中透着力量,好像手里握着绝对的力量,“敢往前一步,我就干掉梢夫!”
“什么?”胡不斩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然后愤怒从他脸上凸了出来,他又狰狞起来,“兔崽子,那又怎么样?我把你们都杀了!我就不信我靠不了岸!你这个样子居然还敢威胁我?你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啊!”
“嘿嘿,”王天逸的眼睛瞳孔缩成了一个点,死死从梢夫的头后盯着胡不斩,他现在为自己的镇静感到了无比的震惊,只是这震惊丝毫不影响他的身体,他握剑的手稳得一丝都不抖,剑尖稳稳地靠在梢夫脖子上,甚至感觉到从剑尖传来梢夫血液的流动,“可惜你没有时间了。我们的人已经来了。你自己在湖里捣腾这船的时候,恐怕人家早就把你射成刺猬了。”
“混蛋!”胡不斩震怒之中抬起脚来,但这脚定在了半空中,慢慢地又收了回来。因为梢夫的血一下子顺着剑尖流了出来,这次的王天逸没有说话,而是随着胡不斩的脚一抬,手轻轻一送,锋利的长剑就割破了梢夫脖子的皮肤,鲜血马上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梢夫本来脸色就煞白了,身体抖动得好像筛糠一样,这一下剧痛让他身体巨震了一下,然后他裤裆里湿了一片。
背后的王天逸丝毫不受梢夫的影响,紧紧地勒着梢夫,长剑的剑尖仍然稳稳地靠在可怜梢夫的脖子上。他的眼睛挑衅地盯着胡不斩,嘴巴因为发狠绷成了一条线,在暮色中,他的整个脸都透出一种可怖的气质。
看到梢夫受伤,胡不斩也不由得一滞,他确实不敢让王天逸杀了梢夫,然后自己在湖里摆弄一条该死的船,所以他和王天逸对视了很久。
胡不斩开口了:“你是王天逸吧?青城戊组的?”
“对。没错。”王天逸笑了。本来被这种人知道身份,晚上睡觉都不会安稳了,但在对方叫出自己的身份后,握住梢夫的这个王天逸反而笑了,不过是“你知道又怎么样”无所谓的笑。
胡不斩也笑了:“你不是名门大派的吗?怎么能做这种把持人质的无耻之事?这样吧,我们公平决斗,我不用武器,你放马过来。”说着“咚”的一声,放开了手,他的铁棍重重地落在了船舱里。
“嘿嘿。”王天逸眯着眼看着胡不斩笑道,“不用了。你不用兵器我也打不过你。我是无耻,但你陪我们死总比我们俩一起死在你手里好,不是吗?”
“你这杂种!”胡不斩怒发欲狂,他俯身又捡起了铁棍,那些跳动着的火光离这里越来越近了,没有多少时间了,“洒家今天怎么说也要把你卸成一块块的!”
“不要着急嘛。”王天逸从梢夫耳朵后面对他说道,声音听起来就像一条狡猾的狼,“我们做个交易吧。你站在船头,然后把铁棍扔在水里。不要动气嘛,先听我说完条件。我在另外这边让梢夫靠近岸,然后你跳上岸去。”
“兔崽子!你居然敢威胁我?”胡不斩愤怒得声音都变了腔调,他在“敢”上拖了个重重的长音,好像要把这个字在嘴里嚼烂一般。
“想想看,你是想被一群敌人堵在满是死尸的船上,还是想上岸逃生?”王天逸毫不为他的凶恶表情所动,一只手微微转动着长剑,轻轻地说道。看胡不斩张着嘴一时手足无措,王天逸轻轻朝岸边努了努嘴:“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围过来了!”
最后胡不斩被要求在离岸四丈远的地方就往岸上跳去,因为用剑指着梢夫的王天逸拒绝再靠近岸边,哪怕一寸也不行。结果在已经看到船发速向这边奔来的搜索之人的压力下,胡不斩只能全力跃了过去,最后他湿淋淋地空手爬上了岸。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过头来,指着船上的王天逸一字一字说道:“王天逸,我记住你了!你有种!我会去找你的!”
站在船头的王天逸对着他拱了拱手,有些疲惫但毫无惧色地答道:“一定恭候大驾。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胡不斩看王天逸这个样子不由一愣,他犹豫了一下,但却像不受控制一般还是回答了:“胡不斩!”说罢扭头钻进了黑暗的树林。
看着胡不斩恨恨地扭头跑进了黑漆漆的树林,王天逸一屁股坐在了船头,他听见了吓破了胆,靠自己用剑指着脖子才划船的梢夫重重地摔倒在了另一侧的船头,他没有勇气回头看那梢夫。
这次没有逃生的喜悦,有的只是痛苦的自责。
很多人跑过来了,站在岸边举着火把对王天逸大喊大叫,但王天逸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他沉浸在痛苦之中。
“那梢夫是个不会武功的村夫,而我为了活命却把他做人质!”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他的那些乡邻,他门和梢夫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刚才那梢夫还想叫人来帮自己捉胡不斩,但就是这样淳朴的乡民,却被自己当成了人质,自己躲在他身后,用剑尖触着他的脖子,只为了活命。
“如果那和尚不退,我会下手吗?”王天逸问自己。
“不,我不会,我只是为了吓退那和尚。”他自己回答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肯定会,当时你握剑的手稳定得丝毫不乱,毫不犹豫地就划破了梢夫的脖子。如果和尚不退,你会毫不犹豫地下手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村民的。你这无耻的恶棍!”一个声音在王天逸心里想起。
“不!我不会的!”
“你肯定会的。无耻的恶棍!用武功作恶的凶徒!”
“我……我……”王天逸看到眼前有人从水里湿淋淋地爬上船来,在他面前大喊大叫,但他毫无反应,他心里继续哀叫道,“我没办法啊,如果我不那样做,我肯定必死,而且梢夫也会被那和尚在岸边杀死!”
“你怎么知道和尚就一定会杀死梢夫?那是你的借口!是你为了自己的罪行找的借口!”
王天逸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那个声音还不饶他:“你父母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师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为什么要把淳朴村民用做人质?”
王天逸用手捂着耳朵仰头惨叫起来,但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眼前出现了程先生笑容满面的脸。他在一群对着自己笑的人中间一边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对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大获全胜。”黄山石笑了。
“沈小姐找到了,可能受了点惊吓。”黄山石对慕容秋水微笑着说道。
“这次多谢贵帮援手了!”慕容秋水深深一揖,黄山石赶紧还礼。
“我现在去看沈小姐了。先告辞一会。”慕容秋水说完这些话,就转身走开了,耳后还传来林谦对黄山石的报告:“古日扬跳崖时因为用手护着小姐,两只胳膊都骨折了;宋影因为在水里拉着他们两个人,被水里的木头撞昏;左飞落水时姿势不对,右腿骨折;燕小乙拉着他,两个人趴在木头上往下游冲了四里才被发现,都昏过去了;俞世北因为最后跳崖,背上中了四箭,还好……”
长乐帮的三个悍将和左飞在凤凰山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悬崖边:古日扬的箭壶空了,燕小乙的暗器打完了,俞世北新换的备用朴刀又被砍断了把,他只好拿着半截朴刀当长刀使,左飞右腕本来就有胡不斩留下的伤,一路长劈硬砍,到了山顶右臂痛得甚至提不起刀来了,四个人用石头往下扔了一会,实在顶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拉着小姐从凤凰山的悬崖中跳入了琴江。
幸好长乐帮在林谦的安排下早有准备,用挠钩和渔网救起了他们,要不然他们都必死无疑。而打到山顶的谢六横他们马上遇到和古日扬同样的景况,慕容世家的人潮水一般冲了上来,把他们堵在了山顶悬崖,他们虽有五十人,但就算人数持平也打不过慕容秋水指挥的精锐高手,更何况对方人数比他们多得多。
结果一部分人也跳下了悬崖,但这次等着他们的不是渔网的救援,而是长乐帮无情的箭雨,只要在水面上冒下头,马上就被射成刺猬。
谢六横见大势已去,挥刀自尽。他还活着的十七个手下一起跟着他挥刀自尽了,没有人投降。
听到这个消息,黄山石不由自主地说了句:“真义士。”但他看了一眼慕容秋水,马上又改口道,“我是夸左飞仗义出手。”
但慕容秋水表情沉重,说了一句:“谢六横也是义士。虽然是对手,但我一直很敬佩他。我会厚葬他们。”
现在慕容秋水到了他的帐篷里,挥手让所有的部下退出,然后一句话没有说就一把抓住了神色委顿的程铁心的手:“程管家,我实在是很佩服你,你在那种环境下不屈不挠,孤身一人不仅殚精竭虑忠心护主,更奇谋迭出,步步迷阵;声东击西、李代桃僵、金蝉脱壳,费尽心血保证了小姐的安全。沈老爷子能威震辽东,看了你这样的部下就知道原因了!”
程铁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公子过奖了。我只不过尽忠职守而已。小姐能得脱大难,是她贵人自有天相……咳咳。”
程铁心说着就咳嗽起来,慕容秋水连忙扶着他坐下,问道:“让美貌绝伦的翠袖当替身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吧?”
“没错。来之前怕的就是这个,有了翠袖,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这样藏在她光环下的小姐,才有更大的可能性逃生。”
“听说追你们的只有四个人,大部分敌人都追着翠袖而去。你真是神机妙算。”
“本应该一个都没有的。这多亏小姐福气好,化险为夷。也多亏了公子及时找到我们。”
“不知道谢六横和长乐帮那些镖师知道了他们为之豁出命去浴血奋战的人不过是个影子该如何想?他们那一战惨烈异常啊。”
“是真正勇士的鲜血让您有感叹了吧?他们想什么我不管。我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让小姐完好无损地到您的身边。”
慕容秋水拉住了程铁心的手,连声说谢谢。
程铁心把长乐帮三镖师、翠袖和左飞无情地当作了诱饵和弃子。但却彰显了他对沈放无比的忠心。
“还有一事相求,”慕容秋水说道,“万望程管家对您替换小姐和丫环的事情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就连这次沈小姐遇刺,我马上也会和长乐帮商议。说成是你们迷了路,耽搁了行程。这事的主谋谢六横已经在凤凰山上畏罪自杀了,希望沈老爷子能接受这个解释。我绝对不想搞得满城风雨。”
程铁心微微一笑,心道:“你是不想把谢六横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吧?不过无妨,那个人分量太重,没有人能揪他出来,除非慕容龙渊死掉。”
“好,没有问题。老爷子那边也请放心,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程铁心用“通情达理”表示自己完全知道慕容秋水心里想说什么。
“而且,”程铁心继续说道,“此事关系小姐的声誉,这事牵扯的人太多,以后江湖上难免有风言风语,但当大家发现沈小姐完全不是流言中说的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的时候,流言自然就平息了。”
“还是程先生你想得周到,关于这事,我们还要仔细商议,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才行。小姐呢,我想看看她。”
“不行,她不会见你。”程先生说到小姐微笑起来。
“怎么?”慕容秋水有点紧张了。
“她听说要见你了,紧张得不行,说自己在路上被风吹得太多了,皮肤有些问题,一定要整治到最好的时候才肯见你。”
“啊?”慕容秋水感到自己头都有点大了,“那要多少时间?”
“女孩子的事情谁知道?最快也得三四天吧。希望你能把最好的女仆找来,那样会省点时间。”
“一群全建康最好的女仆、琴师、厨师、裁缝、乐队、郎中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很快就会遇到他们。”慕容秋水笑了。
“兄弟啊,敌人如蝗虫一样扑来,足有几百个,这个时候古大哥没箭了,燕小哥也没暗器了,俞世北那家伙的刀又折柄了,宋影那家伙只会背后下手,现在也手脚冰凉了,然后你猜怎么着?我……”
“你一人劈死了其中五百个,又吓死了剩下的五百个,对吧?”趴在床上的俞世北没好气地打断了左飞。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是专门为伤兵准备的房间,就在凤凰镇里,现在躺在里面的有左飞、古日扬和俞世北。王天逸就坐在左飞床前,听左飞唾沫飞舞地谈刚才那一仗的惨烈。
因为完成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大家都显得非常高兴,虽然身体都累得要散架了,却都睡不着,见了王天逸来看他们,都高兴起来,左飞更是让佣人点上蜡烛,准备和王天逸秉烛夜谈,好好说说自己的英勇。
“你……你……你……你和我有仇吗?”左飞气得叫了起来,扯动了腿上固定好的木板了,马上龇牙咧嘴起来,王天逸赶紧扶他躺好。
“以前我还羡慕你,”左飞对王天逸眉飞色舞地说道,“现在我也是身经百战了,才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小场面。”
“怎么,以前你说和丁玉展杀死五百人都是吹牛?”俞世北问道。“啊!”左飞捂住了嘴。
古日扬转动脖子看了看左飞笑了起来:“以前吹牛也没什么。反正我现在知道左少侠也是个不怕死的好小子。”
左飞马上笑了起来,俞世北也笑了起来,王天逸也笑了起来,毕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场同袍,这种感情不在一起流过血是体会不到的。
“真羡慕你,追你们的人居然那么少。”左飞大大咧咧地对王天逸说道。
“怎么,天逸死了你才高兴?”俞世北的抢白让左飞马上开始对王天逸道歉。
“哎,天逸啊,你当时怎么突然追那程先生去了,你怎么想的?”古日扬问道。“我……我……我……”王天逸结巴了。
这个时候,左飞突然大叫起来:“这个家伙脸红了!啊?莫不是看上了那丫环!好啊,我早觉得你们眉来眼去的不正常,原来果然有奸情!”
“谁有奸情啊?”宋影和燕小乙笑着挑开帘子进来。
“天逸和那个丫环。”古日扬笑着答道。
“古师兄!”王天逸急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也来取笑我?”
大家一通大笑。
“这小子还脸红,是不是在逃跑中和那丫环谈情说爱了?你这哪叫保镖啊,简直是抱妞游山玩水啊,哈哈。”俞世北还不放过王天逸。
宋影笑眯眯地对俞世北说道:“天逸可没有游山玩水。我听说了,他一个人干掉了项群方,就是谢六横的副手,你们知道吗?”
大家一下鸦雀无声,刚才王天逸进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追他们的四个人被解决掉了,可没有说追他们的人里面有项群方那样的人,更没有说他自己单枪匹马干掉了项群方。大家一直以为追他们的是四个小喽啰呢,而一直在长乐帮支持下和慕容世家为敌的谢六横,长乐帮的人都是熟悉的,他的副手自然也都是知道的。
“你怎么干的?他武功很不错。”俞世北静了良久开口问道。
“不仅如此,”宋影打断了俞世北,“还记得我们在那个村子里遇到的那个使棍的高手吗?那是很有名的杀手凶僧胡不斩。他一个人让那个凶僧扔掉了棍,然后乖乖地自己走掉了。”
所有人都瞪向王天逸,这个实在太骇人了。
王天逸脸色一暗:他又想起了被自己握做人质的无辜梢夫。
“你怎么干的?”俞世北此刻如果不是背上有四个出血的孔,简直会一翻身拉住王天逸,哪怕用刑也让他说出来,毕竟那家伙一个照面就打断了自己的兵器,可怕得难以想象。
“天逸真是一个会用脑作战的人。我告诉你,据看见了全部景象的程先生猜测……”宋影说道。
“宋大哥!”王天逸一声尖锐的叫喊制止了宋影,“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说。求求你。”宋影一怔,已经明白了王天逸为什么不想说,马上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事啊,好,好,好,我明白了。保密。大家都不要问了。”
俞世北心里“哼”了一声,心说:这个小呆瓜,还害什么羞啊。反正你走了,宋统领就会告诉我们。真跟小孩一样。
这个时候,宋影问道:“刚才听说我们的勇士喜欢丫环,怎么回事啊?”气氛马上又热烈起来,左飞添油加醋还连着自己的想象把王天逸喜欢翠袖的事情说了出来,俞世北也跟着胡说八道,王天逸面红耳赤也阻不住他们,到了后来,越说越下道,左飞已经把说书的情节都搬出来了,俞世北干脆加上了他在青楼的经验,从左飞的互赠信物变成了王天逸和丫环两人已经行了苟且之事,马上就打算一起私奔了,说得绘声绘色,简直像他就在旁边看两人行苟且之事一样,连王天逸先伸哪只手都说了出来。
看王天逸几乎要一头撞死了,古日扬强忍住笑说道:“小北和左飞都住嘴。说正经的,不就是一个丫环吗?市场上一个普通丫环不过值二十两银子,就算是沈家的能值多少钱?最多一百两!兄弟,等着!宋影你明天就跟沈先生说,说帮他的丫环找到一个好归宿,能不能赎了她,给我家兄弟做媳妇。要多少钱,我给兄弟出了。”
看王天逸阻止大家,宋影笑着对他说:“这是好事啊,拼命一场赚个媳妇也不错啊。”
左飞更是把王天逸给他修桥的银票拿了出来,大叫道:“宁拆十座桥,不拆一门亲。去他妈的桥!兄弟,这些银子!就是金子做的丫环也买下来了!”
“什么?天逸要见翠袖?什么事情?”程铁心刚起床,宋影就来拜见他了,本来他被长乐帮的人严密保卫着,但宋影地位极高,又帮了他大忙,所以才被他接见了。
“你们要赎翠袖?”听了宋影说了来意,程铁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程铁心沉吟良久,才说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情,只是……”
他看得出王天逸对翠袖有意思,这样的少年情窦初开,未免不会苦苦相思,如果碰壁,万一在江湖上四处诉苦就不妙了。
虽然程铁心极其喜欢王天逸做事有勇有谋的风格,如果不是他认识了小姐,他简直想把这个人招进沈家做自己的部下,但这仍然不能阻止他想命令人干掉这些见过翠袖和小姐的人,不过这事牵扯太多,很多人知道此事了,也无法全部干掉。所以他沉吟良久,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说道:“这样吧,我看看翠袖自己的意见吧,毕竟她是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的,她们俩简直是亲姐妹一样。你把王天逸叫来让他自己说好了。”
宋影满脸喜色地告辞而出,照昨晚他们逼王天逸说的那些看,翠袖对王天逸也很有好感,说不定就成了一段姻缘。
沈凝竹正在对镜梳妆,今天她起得非常早,她要让自己看起来最美,但她还不得不穿着丫环的衣服,因为她没有衣服可换,而这里全都是慕容世家和长乐帮的战士,没有战士打仗还带着女人衣服。
就算带来了,她也肯定不会穿,因为就算这身丫环的服装也价值千金,寻常服装会磨坏她的皮肤的。
“小姐,有事禀告。”程铁心躬身行礼道。
“什么事?”
程铁心把事情一说,沈凝竹皱眉奇怪地问道:“王天逸是谁?他为何想见我?”“这个,”程铁心笑了,“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建议小姐去见见他。您还请扮翠袖。”
“唉,翠袖我都扮腻了。不过父亲说在外边全听你的。那我和他要说什么?”“呵呵,小姐只要告诉他您身上的香粉值多少钱就够了。然后问他买不买得起。”
王天逸满面通红地站在凤凰镇这个房子的前厅里,怀里揣着银票,好像一块烫手的红薯在怀里,让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不一会,程铁心和翠袖出来了。
王天逸赶紧行礼,却紧张得不想直起腰来。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他艰难得直起腰,把脸微微侧向一侧,希望脸上的伤疤不会被注意到。
“我……翠袖小姐……我……”
翠袖很着急,她想忙着回去化妆,她一抬手,把手伸到了嗫嚅的王天逸鼻子边。王天逸惊得往回跳了一步,还不知道翠袖这是干什么,翠袖已经开口了:“我身上的香粉香吗?这是我最喜欢用的,是波斯产的,每一钱值一两黄金。你买得起吗?”
王天逸愣住了,但很快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不堪的衣服,翻着花的靴子,污秽的指甲,除了满身伤痕他一无所有。
程铁心得意地看着少年的脸色和他想的一样:一开始是红红的,那是害羞;然后变成了苍白了,那是失望和震惊;最后又变成了血般的红色,这是自惭形秽和后悔来这里。
王天逸头都抬不起来了,他一拱手,转身就想走。
但沈凝竹又问了个出乎程铁心意料的问题:“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叫吕洞宾,不,你姓吕?”
少年的脸色瞬间成了灰白色,眼眶里有液体在打转。
程铁心在心里却微笑道:小姐问你的名字算看得起你了。她活这么大,如果不算书本上的那些文人名士的话,身边叫得出名字的只有三个人:老爷子、她母亲和她自己,最近又多了一个慕容秋水,其他的人一概叫“你”和“来人”。她生来就是凤凰,就高高在上。而你,王天逸,不过是只小耗子罢了。你应该庆幸小姐没有在意你,如果她在意了,你以为沈家会像《西厢记》里的那个土财主一样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做梦!会灭了你九族!
“贱名不足挂齿。”少年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跑了,踉踉跄跄地,差点被门槛绊倒。
“外边的人真奇怪,”翠袖转过了身子,“好了,我得抓紧时间了,让他看到最好的我。慕容公子好儒雅俊俏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少女的脸红了。
“小姐,过一会就会有十个女仆过来,但都是乡下人,您先用着吧。我们今天就启程去建康,慕容公子正在准备豪华的车队,而且已经让大批的佣人匠人过来了,请您再忍耐两天。他说了会让您在他家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程铁心躬身说道。
“昨天慕容公子和沈小姐一行已经启程去建康。”刘远思正在向霍长风报告。
“嗯。”
“慕容秋水和程铁心请我们对这次事情保密,统一口径说是匪盗劫财,而当时沈家车队中了对方的砒霜之毒。黄老已经答应了。”
“嗯。”
“慕容秋水希望我们能和他们一起追杀唯一逃生的凶僧胡不斩,但希望是秘密的行动。林谦在和他们谈此事。”
“嗯。”
“据说程铁心给了左飞和王天逸每人一千两银子,并许诺给我们三万两银子作为封口费和谢金。参与此事的六个人都已经对天发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沈小姐和程先生。”
“嗯。不要要这些钱,争取能在慕容世家和沈家的合作中分一杯羹。”
在另一个小屋里,谈话并不愉快。
“本来要你们把这个偷出来,但现在岳中巅替我们撕了封条,已经不用偷了。里面换了本书。封条也是模仿他的笔迹做了一个,青城的那小子瞧不出来。”林谦把一个匣子交给燕小乙,“任务取消,你把这个送回到我们的钱庄去,让他取到这个。”
“唉,”燕小乙拿过那个匣子好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炭,“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如果帮里想要这本书的话,可以在我的花红里扣掉这本书的钱。不用这样对天逸吧。”
“住口!”站在他身边的古日扬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双手都吊在肩膀上,说完这句话他马上朝林谦躬身,头上冷汗都出来了,急急地说道,“属下训诫无方!都是我的责任!副首领请开恩!如果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吧!”
林谦看了看赶紧伏地谢罪的燕小乙,叹了口气说道:“看在小古断了双臂的份儿上这次就算了。‘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暗组的第一信条,更别说对任务指手画脚了。另外通知你们,你们都高升了:古日扬你和我一起去建康,当我的副手,俞世北和燕小乙因为这次的卓越表现,被俞睿推荐给了少帮主。左飞还得在我们那里养伤,那王天逸呢?”
“他好像受了打击?”
“什么打击?被程铁心逼着发誓了?”
“没有,好像是因为一个女子。这几日都在河边发呆。”
“女子?年轻人嘛。明天我们送他回青城。”
“对了,”在出门的那一刻,林谦又伸回头来,“忘了告诉你们了,燕小乙这个月花红没有了。”
燕小乙和古日扬一起躬身说道:“多谢副首领开恩。”
“终于要回青城了,”坐在马上的王天逸握紧了拳头,“好想念师兄师弟和青城的那些师父啊,那是我的家啊。”
然后他扭回头,朝越来越远的琴江望去,心底一声长叹:“终于可以离开这江湖了。还有……还有……还有那个人。”
琴江上好像又浮现出了她的影子,一阵心痛传来,他猛地转回头,马鞭用力抽马,朝着青城方向飞奔而去。
(责任编辑:康天毅 廖翼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