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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乘风录(14)
金寻者
前情提要
连青颜、洛秋彤不辞而别一年后,郑东霆、祖悲秋决定前往天山寻个究竟。西出到达甘州之时,两人遇上连串武林大牌人物也准备出关,更由于不经意之间的偷听,莫名其妙地被奉为出关群雄之首,卷入了天书博览会……
破茧而出雄风起
正在郑、祖、连、洛四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本来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低矮的人影在门口一闪,飞快地蹿入房中,反手把门关上。
“嘘——别吵了你们,大事当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个人影急急忙忙地小声提醒道。
看到他忽然进来,连青颜和洛秋彤一惊之下立刻垂首侍立,默然无声。郑东霆瞥了此人一眼,大声道:“怎么着?我兄弟和你两个主人说话,干你屁事?你给我闭嘴。”来的人正是一直跟在连、洛二女身后的驼背矮翁靳酒翁。见到郑东霆对这个矮老头出言不逊,洛秋彤和连青颜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靳酒翁几步来到郑东莲,上下看了他几眼,忽然一挺胸,身子陡然间暴长两尺,脑袋从刚刚到郑东霆胸膛,到可以正对他的眼睛,接着他腹部一松,一个奇大无比的肚腩陡然从他的小腹上长出来,差一点弹到郑东霆身上,吓得他连退三步。
“喔!”郑东霆盯着这个肚腩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头冷汗,“你……你是天山掌门肚大能容连紫杰?”
“哼!有点见识。”连紫杰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是他还没得意多久,一旁的祖悲秋突然一个虎扑朝他扑过来。
“喂,小兄弟,你干什么?”连紫杰吓了一跳,连忙一个箭步闪到一旁。
“就是你,还有我师父,是你们生生拆散了我和秋彤,我和你拼了!”祖悲秋此刻一张脸忽而紫青、忽而煞白,早已经失去了往日平和的气质,状如疯虎。
“悲秋,住手,是我自己选择离家出走,不关师父的事!”洛秋彤连忙冲过来挡在祖悲秋面前。
“秋彤让开,待我狠狠教训了这个让你误入歧途的坏人,就带你回祖园。”祖悲秋一边嘶吼,一边想要推开她,继续朝连紫杰冲去。
“啪”的一声脆响,洛秋彤一扬手,狠狠一掌在在祖悲秋胖墩墩的圆脸上,令他在原地整整转了一圈,踉踉跄跄靠在墙上。
“你,你……”祖悲秋用手按着自己的脸颊,一双小圆眼浸满了悲愤的泪水,“你……打我?”
“悲秋,我……我是想让你冷静一下!”洛秋彤颤声道。
“我为了你守候十年、为了你入江湖、为了你受追杀、为了你闯太行刀阵、为了你和师兄找柯偃月拼命、为了你身陷天书会,现在你打我,你……打我?”此刻的祖悲秋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将十一年来累积的怨气一口气宣泄了出来。
“你不要再逼我了,悲秋,你逼得我已经无处容身。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们向往的世界是完全两样的。”洛秋彤用手按住自己的嘴唇,两行激动的泪水沿着她满是假胡子的脸颊滚滚流下。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祖园,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我什么都可以为你付出,为什么你不愿意为我做哪怕一件事?”祖悲秋嘶声道。
“因为你爱我,而我……我不爱你!”洛秋彤双手握拳,挺起胸膛不顾一切地大吼道。
“你,你,你!”祖悲秋张口结舌,一张胖脸从煞白化为通红,再从通红化为紫青,双眼一翻白,仰天昏倒。
“师弟!”“悲秋!”郑东霆和洛秋彤同时抢上前。郑东霆一把推开洛秋彤,抬手接住祖悲秋倒下的身子,感觉到师弟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点热气,他连忙将手放到祖悲秋的鼻前一探。
“气若游丝……洛秋彤,你有种!”郑东霆凶恶地瞪了洛秋彤一眼,一把扶正了祖悲秋的身子,双掌忙不迭地交叠放到他的背后,凝神将一股股小无相功天内力输入师弟的体内。
“师姐,做得好,祖公子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梦之中,这样虽然残忍,但是能够把他唤醒,终是好事。”连青颜走到浑身颤抖的洛秋彤身边,用手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连青颜,原来你是个这么狠心的女人。我郑东霆真的看错了你!”郑东霆转过头来,怒骂道。“你专心运功,莫要走火入魔!”连青颜尖叫道。
“用不着你……”郑东霆话刚说到一半,立刻感到胸中气血交涌,连忙闭上嘴,气沉丹田,心无旁骛,专心运功。
看到所有人终于都安静了下来,连紫杰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连忙凑到郑东霆身边,低声道:“郑贤侄,算起来我和你的父亲也算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叫你一声贤侄也不算倚老卖老。”
郑东霆不明白连紫杰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为何忽然来套近乎,而自己又在专心运功没空理会,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我们天山派出了叛徒,她把天山剑阁秘藏的七十二剑诀全部盗窃一空,辗转运到了这个天书博览会,我和颜儿、小洛易容到此,目的之一就是想要将剑诀寻回。”连紫杰搓着手,继续道。
“干……我……屁事!”郑东霆感觉到师弟的身体越来越凉,不得不强自催发先天真气,见到连紫杰仍然这么啰唆,便对他再无半点好气。
连紫杰性格极为随和,对于他的无礼毫不生气,只是接着道:“经过我们仔细调查,发现这一次天书博览会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中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看到郑东霆的眼中露出留心倾听的表情,连紫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我发现魔教臭名昭著的昆仑七老也混迹在大会之中。他们携带了昆仑魔教威震天下的一百零八神技秘典。”
听到魔教秘典这四个字,郑东霆浑身一颤,心头乱跳,差点走火入魔。
“魔教的秘功乃是天下最神奇、也是侵略性最强的功法。它们本身所具有的魔性极大,任何人不知轻重地修炼,往往会身陷魔道,如果无人指引,必然会魔火焚身。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投靠昆仑魔教,寻求天魔度劫的秘法,成为昆仑教徒。很显然,魔教中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天书盛会,把这个盛会当成了一个招募教众和提高实力的绝好机会。一旦一百零八秘典在天书博览会成功交易,不知道多少中原秘笈会流入塞外,流入昆仑山,被魔教所用,亦不知道多少心怀异志之辈会被魔教招为羽翼。从此江湖大乱矣。”说到这里,连紫杰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郑东霆将最后一股真气输入祖悲秋体内,终于让他减弱的气息缓缓变得悠长而有规律。他抹了一把汗,转过头来,对连紫杰道:“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适逢其会,糊里糊涂搅到这堆烂事里头的。我们一旦找到机会,立刻远走高飞,你们只管自己去打理昆仑魔教和天书会吧。”
“唉,郑贤侄,颜儿都和我说了,当年你为了救关中众人,不惜假扮彭求醉和柯偃月决斗,那一战活人无数啊。我知道你其实对江湖公义还是很有兴趣的,这次我们天山派孤立无援,如果有你们两个圣手门徒作为内应……”连紫杰仍然不死心,继续说道。
“我做得再多又有何用?还不是被人嫌弃。我心已死,不日就会归隐江湖,凡尘俗事都不用找我。”郑东霆双眼一闭,冷冷说道。
看他二十岁人说八十岁话,连青颜忍不住哭笑不得地哼了一声。
连紫衣回头狠狠瞪了连青颜一眼,转头道:“郑贤侄,情场失意乃是人生历练,不必过于在意。既然你对我这个女儿如此倾心,我保证,如果你办成此事,我作主将小女嫁与你为妻。”
“爹爹!”听到连紫杰的话,连青颜顿时满心不愿地尖叫起来。
“闭嘴!逆儿,坏了本次的大事,我就把你逐出家门!”连紫杰回过头厉声道。“哼!”连青颜奋力咬住嘴唇,终于忍住了不再出声。
“姓连的,你别把我当傻子!”郑东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厉声道,“我和连青颜早就有指腹为婚之约,当初你就不履行誓言,我凭什么相信你现在能履行?”
“啊,你已经知道了?”连紫杰一脸惭愧,“当初我是看你们郑家没一个成气候的,当父亲的怎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现在不一样了,你郑东霆有郑家当年傲视天下的风骨,足以成为我的女婿,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是我女婿,这件事上贤婿你……”
“喔,你真会顺竿爬!”郑东霆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望向此刻一言不发的连青颜,愤然道,“你们天山派不是为老不尊,就是翻脸无情,我要帮也不帮你们天山派!我倒觉得天书会上的人一个个真情真性,比起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名门大派更好相处。昆仑魔教愿意怎么闹腾怎么闹腾,你们流失多少秘笈也不干我事。我和师弟这一次就看天山派怎么遭报应!”
“郑东霆,我天山派不靠你难道就活不成了?爹爹,这一次不靠他,我们一样也能解决此事,就让他们看看我天山的手段。我们走!”连青颜咬紧银牙,左手拉起连紫杰,右手拉着洛秋彤,大步走出了客房。
祖悲秋直到第二日的晌午时分才从深沉的昏迷中悠悠醒来,当他茫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郑东霆斜靠在床边,正在低头打着瞌睡。他揉了揉仍然残留着阵阵疼痛的头颅,顿时想起了昨天洛秋彤绝情的话语,不禁五官俱酸,抽了抽鼻子。
郑东霆听到声音,猛然抬起头来,喜道:“师弟,你醒了?”
“师兄……”祖悲秋看到郑东霆关切的眼神,心中一酸,双眼立刻又冒出了晶莹的泪光。
“唉,师弟,你能不能争气一点儿,昨天你就是哭昏过去的,刚醒又开始哭,你水做的?”看到祖悲秋的眼泪,郑东霆恼怒地说。
“不是,师兄,我心里头苦啊,我对秋彤一心一意,能为她做的我都做到了。为什么她对我无动于衷呢?人们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难道我做得还不够?”祖悲秋一脸苦相地问道。
“你是够诚了,不过你可不够精啊。”郑东霆说到这里,也是一脸的痛惜,抬手用力拍了拍祖悲秋的肩膀,“你对洛秋彤一片真情又有何用?白送上门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女人都是这样,你对她披肝沥胆,她只会怪你弄脏她的衣裳。”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样才能赢得秋彤的心?”祖悲秋一把抓住郑东霆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唉……”听到祖悲秋的话,郑东霆感到周身骨节都是一酸,忍不住抖了一下,“当年我在并州救下连青颜,立刻扬长而去,她就好像鬼上身一样找了我十年。现在我说愿意娶她,她跑得比兔子还快。说到这儿,你明白了点儿没有?”
“不明白……”祖悲秋无助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对女人太热情,好像她们是你的日月星辰似的。要冷淡,要克制,最好就是强迫自己忘掉她们。等到她们想起你的好,自然会千方百计来找你。”郑东霆挠了挠头,思索了很久,终于说道。
“但……但是,万一她不来找我呢?”祖悲秋担忧地说。
“所以你一定要振作啊,师弟!”郑东霆伸出双手用力按住祖悲秋的肩膀,“你要努力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到时候,全天下的女人都想要做你老婆,洛秋彤这个贱女人自然也会倒贴上来。”
“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那是些什么样的事情啊?”祖悲秋一扫刚才的颓废,一双小眼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
“噢,嗯……”郑东霆刚才一顿胡说八道不过是为了振作师弟的精神,这个时候被祖悲秋问到,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什么大事,“就像这次天书博览会……之类的。”
“这次天书博览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祖悲秋拼命地想要去理解师兄的话。“呃……”听到他说起大事,郑东霆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连紫杰所说的话,心中不禁一动。
“师兄……”祖悲秋还要说话,却被郑东霆一抬手阻止了。他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师弟,昨天天山连掌门跟我说,天山派的七十二剑诀失窃,都被盗运到这天书博览会上。”
“我明白了,师兄,我们帮助天山派把所有剑诀都找回来!”祖悲秋听到这里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你看你,忘了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要冷淡、要克制,别一门心思贴上去,我们做男人的要给自己留点尊严。”郑东霆皱眉道,“你听我说完,连掌门还和我说,昆仑七老携带了一百零八秘典也来了,他们是想通过天书会场上的交易,独霸世上大多数的武功秘录,而且将害人的秘典流传出去,为魔教招纳更多的教徒。”
“唉——”说到魔教,郑东霆的脸上就是一片惨淡之色,“魔教真是阴魂不散啊。几十年前十二魔使闹中原,梧桐岭一场血战几乎清空了七派八家所有成名高手。据说这还是因为魔教低估了中原力量,派遣了未成年的小孩子参战才会战败。”
“未成年的小孩子?”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是啊,魔教代代相传醍醐灌顶的传功之术,可以将上代人的内功精华传输到幼儿身上。再以良师引导,教会他们上乘的魔门武功。小孩子心思单纯,配以强劲内力,练功进展之快,非成人可以企及,往往十二岁就可以上达先天之境,融会贯通,自成一家。几十年前的大战,就是这些小孩子上阵,不过他们临敌经验浅薄,又无血气,终是被我中原百战高手所败,无法称霸江湖。这次魔教学聪明了,懂得来交换中原秘笈加强实力,可以想见,若是事成,不出五年,中原武林必遭血洗。”说到这里,郑东霆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擦去额头上滑下的点点汗水,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师弟,却看到他圆滚滚的脸上毫无惧色,不禁一愣。
“师兄不必多虑,我昨天听天书主事说得很清楚了:其实这次天书大会不过是一次以物易物的交易会,说白了就是做生意。说到做生意……”祖悲秋惨白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自信的神色,娓娓道来。
“噢,我倒忘了你们祖家都是做生意的天才。”看到他镇定自若的表情,郑东霆精神顿时一振,忍不住问道,“这么看来,你竟然有办法一次解决两件事?”
“办法倒有,但是恐怕要违反师兄你一直坚持的江湖规矩,若是这一次被刑堂的人抓到,非把我们下大牢、废武功不可。”祖悲秋面带难色地说。
“你尽管说来听听。”
祖悲秋迟疑了一下,一双小眼谨慎地朝门窗看了一眼,凑到郑东霆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喔,此法果然厉害,简直是斩尽杀绝,寸草不留!”郑东霆一听之下,兴奋地用力一拍膝盖,大声赞道。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左右为难地撇了撇嘴:“但是如果我们这么做了,那么我们就等于犯尽所有江湖大忌,永远叛出了中原武林,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看到师兄紧蹙的眉头,祖悲秋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渐渐褪去,忧郁的神情缓缓爬上了他的面颊:“我这一生没什么可称道的,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对秋彤的一片深情,此情矢志不渝,决不会改变。只要能够让她对我回心转意,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也决不退缩。师兄,江湖规矩对你是否比连姑娘更加重要?”
郑东霆站起身,双手抱臂在胸,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江湖规矩……江湖……”郑东霆喃喃地说着,“我在这江湖上漂泊浪荡,已有十一年。十一年来虽然在七派八家受过无数的闲气,但是仍然比那些碌碌无为的时日更加让人怀念。我不愿意破江湖规矩,也许是因为我太爱那多姿多彩的江湖岁月。”
“师兄……我明白你的心意。”祖悲秋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激动地说,“你已经为我这个师弟做了太多,这一次就让我一个人来!”
“胡说,你我打死不离师兄弟。”郑东霆怒道。
“那是亲兄弟……”
“你我砸断骨头连着筋!”
“那是姑表亲……”
“反正这件大事,你我必当同心协力,共同完成!”郑东霆说到这里,用力一挥手。
“师兄,你也舍不得连姑娘吧?”祖悲秋说到这里,一张胖脸笑开了花。
郑东霆绷着黄脸,两手抱胸、双腿并紧,在祖悲秋床前僵硬地站了很久,终于一摊手:“不错,我舍不得连青颜。这一年来我魂牵梦萦,便是忘不了她。”他猛地转过身去,愤愤然地说,“一个比所有男人更有担当,却比任何女人都更痴情的女人,我应该舍得吗?我应该放弃吗?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心爱的人?至少我该有争取幸福的权利吧?否则这么辛苦做江湖中人又是为什么?什么江湖规矩,什么武林大忌,难道为了它们去做和尚?”
“精彩!说得太好了,师兄,你终于想通了!”祖悲秋兴奋得连连叫好。
说出这一通心里话,郑东霆感到一天的阴霾都在此刻散尽。他那习惯驼弯的脊背渐渐直立了起来,谦卑的身躯此刻显出了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郑东霆和祖悲秋破茧而出的一天!”郑东霆一边说着,一边昂首阔步来到客房的窗前,用力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股凛冽的山风滚滚而入,将他浑身的衣袖翻卷而起,令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威猛。
在他的眼前是葬神谷升魔石宫前的朝阳广场。在这方圆足以比拟太极宫的场地上,上百名参与天书博览会的魔头正在为争夺位置最好的铺位大打出手。喊杀声、金刃交击声、拳掌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连绵不绝的杀伐之音,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腥风血雨的笼罩之中。
“颤抖吧,龙城鬼谷;惊恐吧,天书大会。郑东霆、祖悲秋来了,天下武林马上就要天翻地覆。江湖中,将会永远记住我们的名字,这一日一我们将永垂青史!哈哈哈哈哈!”郑东霆仿佛天神一样扶着高高的窗台,俯视着广场上仿若陷入修罗地狱的众生,豪迈地放声大吼。那轰雷一般的滚滚啸声,令杀声阵阵的朝阳广场霎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扬起头来,用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朝郑东霆望去。
升魔台石宫另一侧的客房中,连青颜端坐在客房中的一面铜镜之前,细心地用纱绸擦拭着自己的脸颊。在她身边摆放着一个铜盆,里面的清水此刻已经化为了花花绿绿一盆污水,而她脸上那令郑东霆相见不相识的浓妆,此刻已经无影无踪,原本拥有的清秀面容宛若一朵淡雅的芙蓉从水中重生。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脂粉盒,对着铜镜仔细敷了一层淡淡的脂粉,接着取出炭笔,开始勾勒眉线。
“师妹,掌门师伯终于抢到了最好的铺位。我也已经把人偶安装好了,你……”洛秋彤风风火火地推门冲进客房。这个时候,连青颜正握着一张猩红的唇纸,为自己的嘴唇上最后一点朱红。洛秋彤从镜中看到她秀美绝伦的模样,虽然自己也是女人,却也有一种朝阳照眼的惊艳感觉,不禁瞧得痴了。
“我看起来怎样,夫君?”连青颜俏然一笑,转头朝洛秋彤眨了眨眼。“你太美了,肯颜!”洛秋彤失声道,“我若真是男人,非和郑东霆打破头来抢你。”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连青颜长长舒了口气,“这样,我们的计划应该可以顺利进行。”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洛秋彤走到连青颜身边,用手扶住她的肩膀,“参加天书大会的男人都是一群嗜血的禽兽,你这样风华绝代地出场,随时有被人一口吃掉的危险。”
“为了天山派,为了对抗魔教,我做出一点牺牲不算什么,我已经有了准备。”连青颜微微一笑,“况且,有你、爹爹,还有天山的镇派之宝,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
“难道你不怕郑捕头吃醋吗?”洛秋彤将头凑到连青颜的脸旁,促狭地问道。“他?哼!”连青颜听到郑东霆的名字,立刻没好气地一翻眼睛,“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机会,若是他能够帮我们,就让他将功赎罪,谁知道他竟然认为自己没错,一口拒绝,男人都是这样,又好色,又死不认错。”
“说到郑捕头,我想起来了。今天我路过朝阳广场去找掌门师伯的时候,听到石宫之上郑捕头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他的嗓门真大,一下子把满场争铺位的魔头都给吓住了。”洛秋彤忽然想起,开口说道,“你说他们不会闹出什么事情吧?”
“他吼些什么?”连青颜好奇地问道。
“好像是破茧而出、大振雄风之类的话。我也记不清楚,你知道男人就会那几句。”洛秋彤不在意地说。
“他会破茧而出吗?他那么守江湖规矩的人,再加上你那位一辈子都想呆在祖园的前夫,能闹出多大的事来?”连青颜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倒是。”洛秋彤附和着点点头,眼中露出释然之色。
升魔台靠东一侧的润笔屋中,郑东霆将所有窗户都用破布干草塞住,再拖过几个石椅顶住大门,确保润笔屋中的一切都被周全地密封住。在空荡的屋子中间摊满了成堆成堆雪片般的空白宣纸,而空房四壁之上则贴满了大大小小写满工整小楷的纸片。一股浓重的墨香弥漫在空气之中。
祖悲秋盘膝坐在屋子的正中间,伏在一面石桌上,双手各抓一杆毛笔,左右开弓,奋笔疾书。每写完一页纸,就朝身后一扔。郑东霆伸出手去,抬掌一拍,那些轻飘飘的纸张就被他的纯阳掌力轰到了墙上,紧紧贴住。萧氏天转七煞枪、彭门五虎断门刀、少林罗汉伏虎拳、圣手燕子飞云纵、圣手小无相功、点穴定身术、少林般若掌、嵩山腾龙鞭、浣花风舞花林剑、关中落日剑、海南偏锋剑、越女八阵图、哀牢山三十六快剑、青凤堂疾风十三刺、塞上斩空刀……中原七派八家五大帮,塞外四门六堂十三寨,几乎所有门派的不传之秘都仿佛狗皮膏药一样歪歪斜斜贴在石壁上。
“哈哈哈哈!”郑东霆一边拎起一张从墙上掉落下来的五虎断门刀秘笈,重新用硕大的巴掌拍到墙上,一边对祖悲秋说道,“师弟,别藏私,能记起多少就写多少,越多越好!”
写完了最后一页秘笈,祖悲秋一把将双笔远远抛开,肥胖的身子矫健地跳到石桌上,抬脚将满桌的纸张踢到空中,高兴得手舞足蹈。“师兄!有了这些秘笈,我们一定能够财源广进,开张大吉!”祖悲秋扯开嗓子大叫道。
“哈哈,威震江湖,永垂青史!”郑东霆应和了一句。
祖悲秋用力地点头,大声附和着:“没错,威震江湖,永垂青史!”似乎受到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激昂情绪的鼓动,这个总是喜欢纹丝不动的呆子开始在小小的石桌上跳起了欢快明朗的胡旋舞。也不知道他从哪个胡族魔头那里学会了这怪异的舞步,那么复杂的步伐,这个师弟居然一步没有踏错。虽然他膝盖抬高些会撞到肚子,脚跟抬高些会踢到屁股,但是郑东霆从未见过一个胖子跳舞跳得如此矫健。他兴奋得大喝一声,身子也轻飘飘地落到了石桌之上,站在祖悲秋的身边,随着他的拍子翩翩起舞。两个圣手门徒就这样在贴满了武林秘笈的润笔屋中手舞足蹈,庆祝自己终于破茧而出的壮举,仿佛两个刚刚狩猎归来的野人在围着芳香的烤肉欢庆胜利。
翩若惊鸿照影来
斗转星移,开铺日转眼之间便在打打杀杀之中度过。孔武有力者占得好位,技不如人者沦为次席,两百个铺位在这一天中都有了主人。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升魔台已经化为一片群魔乱舞的海洋。所有魔头为了让自己带来的秘笈换得好货,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当场展示本门本派最强悍优秀的武功。一时之间,朝阳广场刀光剑影,掌击拳震,枪来棍往,竟比开铺日的那一场大乱斗还要热闹。
郑东霆和祖悲秋肩并着肩,迈着肆无忌惮的大步,将双臂气势如虹地来回摇晃,高高地挺着胸,将头半仰着,仿佛两个刚刚成了亿万富翁的庄稼汉。升魔台上清风送爽,吹拂得他们浑身十万八千毛孔都舒爽得想要欢唱。两个人的心中充满了憧憬和梦想,很久都没有过的愉快心情仿佛万花筒一样在心中变幻。
此刻他们还没有找到中意的铺位,还没有开始进行自己天翻地覆的计划,一切的一切都在未知之中,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丝惆怅和焦灼,反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眼前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和说不出的新奇滋味。他们只希望能够将此时此刻的自由自在尽情享受。渐渐地,他们来到了朝阳广场靠近核心的位置,这里是那些最凶悍的魔头才能够争得的铺位,也是武功表演最精彩的所在。数不清的魔头聚集在这里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些武林巨头仿佛江湖艺人一样演示着自己的成名绝学。
太行山的刀客们刀光霍霍,太行山数十路神刀在他们手里使得出神入化。夜刀花青、带刀活阎王党三刀所演示的飞蛾扑火、吞月刀法,吸引了绝大多数魔头的视线。公羊举的挑灯枪技惊全场,引来潮水般的喝彩声。无论如何,能够看到年帮第二号人物亲自演示火龙点灯枪的神髓,已经足够值回票价。火龙点灯枪乃是脱胎自年帮绝顶秘笈——龙蛇火诀。想到他日能够在这本秘笈中悟出这样厉害的武功,怎不叫人垂涎三尺。
唐万里的春暖花开诀竟然是一门可以不靠口鼻呼吸,只用真气沿体内小周天运行进行换气的功法,确实让人大开眼界。不过最让人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把这门武功全部用在了连续发射暗器的心法之上,难怪他的铺位人气冷落,实在是没人对一口气发射几千几万枚暗器感兴趣。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财力啊。另一个和他一样人气冷落的要算海南剑派的鬼王宋无期。显然这位万人之上的海南掌门仍然不习惯这种沿街叫卖的宣传方式,只是一脸晦气地扶剑坐在那里,对着过往行人瞪眼。他的铺位方圆数十尺内,别说活人,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越女宫小剑神鱼兰兰确实浑身透着邪气,在向人们示范移魂大法的功效时,随随便便瞪了几个魔头一眼,这几个魔头已经捂着脑袋,惨号倒地,半晌之后都变成白痴。也难怪她下如此重手,这几个好色之徒一路上已经对她骚扰了无数次,便是佛也有火,何况鱼兰兰这个货真价实的女魔头。
“瞧一瞧,看一看啦,少林无上神功,洗髓经脱胎换骨,伐毛经神力加身。练会两经,无师自通金刚不坏体,刀枪不入,天下无敌!”金和尚独具特色的沙哑嗓音在朝阳广场中心嘹亮地回响。少林经典的魅力,刀枪不入的诱惑,顿时让人们将金和尚的铺位团团围住。在所有魔头之中,最会做生意的看来竟然是这个受戒僧。祖悲秋看了郑东霆一眼,小声道:“师兄,这个人不简单,挺会做生意,应该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我们去看看。”
“久闻少林金刚不坏体的威名,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郑东霆连连点头,强忍着好奇拼命分开人群,带领师弟钻入了前排。
就在金和尚眼看就要打开场面的时候,在他旁边不知何时钻出来一个天竺和尚。这个和尚操着浓重的口音说道:“这位同道,少林武功缘自天竺,金刚不坏体神功脱胎自天竺瑜伽术,学会瑜伽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通悟生死,无惧无畏,坐地成佛。不知你对瑜伽术可有兴趣?”
“别开玩笑了,你要是悟通生死,还跑到天书大会上凑什么热闹!”金和尚看到这个天竺和尚抢他的生意顿时大怒,忍不住出口讽刺道。
“阿弥陀佛,很多东西都是贫僧死也悟不透的。”天竺和尚虽然口音很重,说的话倒是风趣得很。他的话让围观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喂!”金和尚看到自己输了气势,顿时勃然大怒,“好,今天我就划下道来,我能做到的,只要你也能做到,我就认你做师父!”
“阿弥陀佛,就依施主。”这个天竺和尚似乎并没看出金和尚的歹意,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哼!”金和尚双手叉腰,大步走到人群之中,伸手指着一个带刀的魔头,“你,过来,砍我一刀,就照我胸膛砍。”
能进得了葬神谷、上得了升魔台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灯?只见这不知名的魔头二话不说,箭步上前,抖手一刀,对准金和尚的胸膛狠狠劈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这一刀划着他的胸膛掠过他的身体,破人风中,发出凄厉的呼啸声,隐隐约约能看到数点金星闪烁。金和尚连退两步,一敞僧衣,露出自己金光闪闪的胸膛,围观的众人可以清楚看到上面只有一道淡淡的白痕。
“好——”惊天动地的叫好声顿时四下响起。
“看到没?刀砍一个白道,枪扎一个白点儿,金刚不坏体,就是死不了。”得到众人喝彩的金和尚越发精神抖擞,双臂一振,仰天高呼。
“要是锤砸能怎样?”一个心中意动的魔头好奇地问道。
“锤砸?你要是笨到被锤砸着,还是去死吧!”金和尚得意地一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天竺和尚,“怎么样,你行不行?”
那天竺和尚学着他的样子挺了挺胸,迟疑着说:“贫僧大概……”他的话音未落,那个提刀的魔头已经来到他的身前,抬手就是一刀。刀落,血起,凶悍的一刀在天竺和尚胸前印下一条长达一尺的血痕。这可怜的和尚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仰天栽倒,胸膛上鲜血狂涌而出,宛如喷泉般喷涌不止。看到这一幕惨景,周围吵闹的观众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我的老天!”郑东霆来不及感慨金和尚刀枪不入的神功,连忙俯身穿过人群,一把拎起那位天竺和尚的双臂,将他拖出了人群。在他身旁的祖悲秋一只手捂住眼睛,不去看狰狞的伤口,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腿,和郑东霆齐心合力将他放到一旁铺面的墙脚。
就在这个时候,静默良久的魔头们突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望着那已经死了大半的天竺和尚,幸灾乐祸地大笑了起来。冷漠而刺耳的笑声震动着郑东霆和祖悲秋的耳膜,令他们目瞪口呆,也让他们终于重新记起自己此刻凶险万分的处境,提醒了他们这里不是人间净土,而是齐聚着世间魔头的森罗殿。“两位施主,不必为我……”那天竺和尚强忍着剧痛,颤巍巍地抬起头,刚说出半句话,就头一歪,昏死过去。祖悲秋连点他十几处止血的截脉穴位,好不容易才将狂涌的鲜血止住。郑东霆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将半瓶药粉涂在伤口处,撕下内襟,为他包裹好伤口,接着一把抓住他枯如朽木的手,凝神静气,就要用小无相功为他续命。
“师兄……”祖悲秋忽然轻轻一拍他的肩膀。
“嗯?”郑东霆转头露出询问的神情。
“不必了,这位大师已经没有气息了。”祖悲秋遗憾地一抬手,摇了摇头。“呼!”郑东霆茫然放下天竺和尚的手,抬头望了一眼朝阳广场。只见聚集在金和尚铺位周围的魔头们早就忘了天竺和尚这个人,看完表演就若无其事地朝着其他铺位走去,仿佛这个天竺和尚从来没有在升魔台上出现过。
“师兄,先把大师的遗体放在这里吧,我想天书大会的主事会妥善将他殓葬的。”祖悲秋轻声道。
“唉,升魔台上,人命低贱至此……”郑东霆摇了摇头,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却也不得不同意师弟的提议。两个人将天竺和尚的身体扶正靠在墙脚,同时朝他鞠了三个躬以示哀悼。就在这时,一阵又一阵动人的腰鼓声忽然在广阔的朝阳广场上嘹亮地响起。
“师兄,你听!”祖悲秋猛地支起耳朵,小声说道。
“鼓声,从广场最中心的铺位传来的。”郑东霆一把抓住师弟的胳膊。
“嗯,是拓枝舞的鼓点,很好听。”祖悲秋摇头晃脑地闭目听着。
“师弟,走,广场中心的铺位俯瞰四方,是我们最理想的开铺位置,看看是被谁占了。”郑东霆一把拉起祖悲秋的胖手,飞一般地朝着广场中心跑去。
此刻的朝阳广场中心已经人山人海,几乎所有在广场上开铺的魔头都被吸引到了这个中心铺位周围。郑东霆和祖悲秋站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人们轰天动地的叫好声和越来越欢快激烈的鼓点。郑东霆和祖悲秋试图往人群里挤了几次,都没能够从一群魁梧雄壮的魔头中寻出一条路,只能无奈地踮起脚尖,想要看到里层的情景。就在这时,一群魔头突然起哄一般大声叫好:“好一个天山美人!”
“天山?”郑东霆和祖悲秋互望一眼,同时瞪大了眼睛。
“青颜!”“秋彤!”两个人仿佛神力加身一般猛然发力朝里面挤去,将几个块头最大的魔头挤到一边,穿过了层层人群,千辛万苦来到人群的最前排,将挡在眼前的最后几人推到一边,眼前的情景让人如坠梦中。
郑东霆从未看见连青颜如此美丽:身披牡丹红色的外裳,五彩锦袖,鹅黄色卷草白袄,脚踏高头青底靴,头绾高髻,额画雉形花钿,面敷薄粉,唇点朱红,眼挂金泪,耳悬银花,淡金色的面容间透着一股销魂蚀骨的妩媚。左手淡青色的披帛迎风一展,动人的身体在一片高高的木桩之上矫矢腾跃,翩翩起舞。只见她时而奔踏如龙,时而摇曳生姿,时而身旋如电、襟袖翻飞,宛若一只开屏的孔雀向众人骄傲地展示自己美丽的翎羽,时而高纵低走,乘云破雾,化为一只离恨天中自由飞翔的火凤凰,而她披在身上的一抹青色披帛则化身成凤凰侧翼的一朵祥云,带着观舞者流离失所的魂魄直上九霄云外。
那矫健欢快、节奏鲜明、动感强烈的舞蹈似乎将郑东霆对于连青颜以前的回忆重新唤回。虽然一身华服,一脸锦绣,她仍然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天山月侠,仍然是那个痴心不改的情深娇女。刚健明朗的拓枝鼓点,带来的是一幕又一幕关于连青颜那白衣如雪的回忆。五福茶楼的初遇、天山隐宅的笑谈、徐州林莽的慷慨高歌、洛阳锦擂的肝胆相照、关中刑堂的祸福与共、太行阵中的衷肠倾诉、长安医馆的深情拥抱,无数个回忆画面伴随着无数雪白色的身影纷纷涌现,配合着那一身红衣的连青颜满空狂舞。鼓乐越来越急,红白身影舞动得越来越快,渐渐地,白色和红色纠缠在一起。化为一片斑驳美丽的漩涡,在空中绚丽地流动。不知过了多久,这一片流动生辉的色彩突然在空中凝结、汇聚,在一片金光中化为了连青颜白衣红巾的旧模样。郑东霆看到了她脖颈上那一条宛若烈火的红丝巾。
那条红巾犹如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刺痛着郑东霆的神经,仿佛一只神秘的素手,为他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回忆大门。
“难怪她要戴红巾,那是我的红巾,我就是并州的那个游侠!”郑东霆忽然冲口而出,但是他的话却被淹没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中。“太美了,师兄!”祖悲秋尖细的声音透过重重噪声传人他的耳际,“这是胡族的拓枝舞,不,还混合了屈拓枝的柔舞,刚柔并济,难得连姑娘能够同时演绎出两者的风韵。”
就在这时,满空的鼓点突然一停,连青颜在高木之上翩若惊鸿的身影猛地停了下来,她浑身飘飞乱舞的牡丹红色外裳无法跟随她矫捷变化的身影,从她的两肩随风滑落,两边雪白亮丽的肩头倏然裸露出来,被清晨耀目的阳光一照,散发出夺目的金色光华,仿佛这位劲舞佳人忽然长出一对金光四射的翅膀,就要展翅高飞,朝着九天之外呼啸而去。
“好——啊!”台下的魔头们声嘶力竭地疯狂吼道,震耳欲聋的叫好中着混合数不清的咳嗽声,很多人因为呼吼太过用力,连嗓音都已经嘶哑。
在这一群穷形尽相的魔头眼前俏然而立的连青颜,看了看自己无意中裸露出来的香肩,脸上露出一丝若无其事的浅笑,双臂一振,将外裳轻轻披在身上,朝四周大声喝彩的观舞者彬彬有礼地万福作礼,随即一个飞跃,落回了朝阳广场中心的高台之中。
“美人,别走!”
“再来一段,我什么都给你!”
“你要天上的星星,大爷也为你摘去!”
看到连青颜离开了高木,怅然若失的魔头们忍不住纷纷大呼小叫。扮成师天霸的洛秋彤此时满脸含笑地跳上高木桩,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大家安静的手势。“各位,不是在下夸口,拙荆之舞艳绝西域,名满天山,试问天下哪个男儿不爱?”洛秋彤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豪迈地大声道。
“说得是!”众魔头齐声称赞。
“今日我在这升魔台开铺,第一是为了广交朋友,多会豪杰;第二是为了和各位来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至于赌注。就是我这位艳若桃李的爱妻殷小蝶。还有她手中那一本绝世秘笈!”洛秋彤说到这里,一扬手朝高台上的连青颜一指。此刻的连青颜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暗褐色的秘笈,将秘笈封面朝外,缓缓在台上转了一圈,让台下每个人都能够看到秘笈的名字。
祖悲秋第一眼就发现这本秘笈正是当时在盘龙头让牧忘川一见之下立刻将连、洛二人放行的秘笈。
“倾——城——剑——法?很气派的名字。”祖悲秋笑着对郑东霆说。
他的话音刚落,就发现周围的魔头包括郑东霆在内都仿佛在看怪物一样朝他望来。“师弟,师父当初从来没有和你提过倾城剑法的名字吗?”郑东霆小声问道。“我没听说过啊。”祖悲秋茫然道。
“修道可以不管老庄,修身可以不知论语,修史可以不读春秋,走江湖怎能不知道倾城剑法?”旁边的魔头们纷纷瞪大眼睛鼓噪道。
祖悲秋引起的异样涟漪只来得及泛起一朵小浪花,就被更大的波涛所吞没。几乎所有人都被洛秋彤所许下的高昂赌注引起了兴趣,无数的声音都在疯狂地高声追问着:“你们想要和我们赌什么?”
“到底怎么赌?”
“尽管划下道来,今天大爷不得殷小蝶誓不回头。”
“倾城剑法是我们的!”
“各位,今天我在这里摆下天山派的镇派之宝——五曜星魂阵,谁能够破得了此阵,那么小蝶和倾城剑谱就归他所有。如果各位破阵失败,那么,各位手中的秘笈就要乖乖呈上来。如此赌法,可还公平?”洛秋彤大声道。
“此阵何在?”兴奋的魔头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亮阵!”洛秋彤转过身来,对着高居台上的连青颜一使眼色。连青颜微微一点头,跃下台来,朝着自己刚才翩翩起舞的一片半人高木桩走来。
那日辉煌咫尺间
这片木桩之前的物事被一片青布所遮蔽,什么都看不见。众人本来以为这一片青布不过是舞台的布景,以此来衬托连青颜在台上猩红色的身影和舞姿,谁都没想到,这里竟然另有乾坤。只见连青颜迤逦走到青布之前,素手一扬,将这块青布远远抛落高台,青布遮掩之下的物事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五个身披着天山派特有白袍的精钢人偶,每个人偶大约半人多高,手里握着各具姿态的天山名剑,站在一根两尺余高的木桩之上,正好达到了一人的高度。
从郑东霆和祖悲秋所站立的角度所见,第一个人偶身上的白袍上赫然写着“孙太湖”三个泼墨般的大字。在这个人偶从袍袖中裸露出来的精钢左臂上,刻着四个小字“李读手造”。
“孙太湖!”郑东霆低声呼道,随即他眼珠一转,急切地朝着人偶的手中望去,果然不出它所料,人偶的手中握着孙太湖的成名兵刃——松纹铁剑。
“孙太湖?师兄,这不是你曾经说过的,创立夜落星河剑的绝世天才吗?”祖悲秋凑到他的身边,小声问道。
“不错,这么说这个剑阵……”郑东霆放眼望去,在其他几个人偶的白袍上,赫然写着同样掷地有声的名字:王琼、连锋、范青麟。
天山祖师王琼,反出越女宫,只手创立天山派,自创天山三十六剑诀的惊世奇才;天山公子连锋,隋末七公子之首,义战恒州,威震天下的剑客;天地浮云范青麟,曾经独战天下第一魔的慷慨剑客,天山舍身剑的创始人。
这一个比一个有分量的名字仿佛猎猎杀阵的沉重鼓点,一下下敲打在人们心头,令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而当人们向站在阵形最后方的一个人偶望去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个人偶在站立的时候低眉敛目,毫无其他剑客人偶雕像的傲岸,只是作低头沉思的谦恭模样,仿佛在思索着剑道上的精义。但是他胸前的名字却仿佛长枪大戟刺痛了众人的眼膜,令人们激情澎湃,久久无法平息。
顾天涯!剑神!倾城剑法的创始人,以一人之力将天山剑诀扩展到七十二路之多。顾天涯的剑法,开创了自由武学流派大行其道的先河,启发所有江湖儿女跳出前辈武学的桎梏创造出更加激扬跳脱的武功,江湖之上奇功秘技自此不绝。如果说达摩老祖为中原武功支起了骨架,顾天涯则为中原武功注入了灵魂。倾城剑法在举手之间就可以捕捉住对手出招的破绽,勇猛进击,气势如虹,乃是世间唯一没有守式的决胜剑法,也是最被世人所崇拜的剑法。
这五曜星魂阵竟然是由这五个人所组成吗?郑东霆看到这里,心头一阵狂跳:听闻巧手匠李读制造人偶的功力已臻化境,所做的人偶,所模仿的剑式俱都惟妙惟肖。这五个人偶只要能够有原剑客一成的本事,这个剑阵将会势不可当。
“各位,此阵乃由天下第一巧匠李读所制,融合了天山五位剑法名家最得意的武功,历时数十载才最终完成。如果谁能够从此阵的生门入,死门出,破去天山五大宗师的剑法。小蝶和倾城剑法都是阁下囊中之物。如果不能做到,那么不好意思,请把手中秘笈留下。”洛秋彤双手一抬,朝众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怕什么,除了顾天涯,其他人佛爷我一个都没听说过,为了小娘子,佛爷我就会一会这个人偶阵。”洛秋彤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猩红僧袍的番僧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来。
“喂,兀那和尚,你出家人还要人家大姑娘做什么?”台下魔头们纷纷笑骂。“谁说和尚娶不了妻?今天佛爷就娶一个让你们见识见识。”那番僧从杯中掏出一本秘笈重重放在洛秋彤的手中,“密宗大手印,替我看好了。”
“大师,请。”洛秋彤的脸上满是自信,抬手一扬。
那番僧在五曜星魂阵的五个人偶周围转了一圈,终于抬手紧了紧腰带,从孙太湖、连锋把守的阵门一头冲了进去。他刚一进阵中,四面八方突如其来的雪亮剑影宛若一层晶亮的水晶罩将他肥胖的身形彻头彻尾地裹住。
众人的眼睛都被这一阵仿佛太阳般耀眼的剑光闪花了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就在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忽然归于了平静。只见这位番僧失魂落魄地从剑阵中走了出来,浑身上下的僧袍被乱剑割得七零八落,露出一身蜡黄色的肥肉。他的双眼眼神涣散,仿佛已经濒临死亡。
“我……我中剑了,我……我要死了,佛祖,我……我来了!”他混乱地说着胡话,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两步,双膝跪倒在地,两眼一翻白,昏死了过去。
这番僧的悲惨遭遇令鼓噪的人群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昏死的番僧发呆,似乎在重新掂量五曜星魂阵的分量。但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群浑不吝命的魔头们就一脚踢开番僧半死不活的身子,蜂拥而入场中,纷纷举起手中的得意秘笈,以求赢得美人和绝世剑法的机会。
郑东霆转头对祖悲秋道:“师弟,你写出来的秘笈带来了几本?”
“我带了十几本最好的。师兄,难道你要上场?”祖悲秋震惊地问道。
“那当然,难道让这些色鬼去占青颜的便宜?”郑东霆怒目圆睁地反问道。“但是,这些人偶的剑法如此厉害,又是精钢所铸,不畏刀剑,只攻不守,占尽优势,谁也打不过啊!”祖悲秋老老实实地说。
“打不过也要打,这也许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能够证明自己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郑东霆挺起胸膛,大声说。
“但是……”祖悲秋刚要回话,一个魔头倒翻着跟头狠狠摔倒在二人脚边,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你也看见了,师兄,”祖悲秋连忙一指脚边的魔头,“如果你破不了阵,不但会在连姑娘面前颜面全失,而且会输掉我好不容易写成的秘笈,咱们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了。”
“我不在乎,我只要青颜,现在就要!”郑东霆痴痴望着中心铺位高台上的连青颜,仿佛负气的小孩一般执拗地说。
“师兄,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这不像你啊!”祖悲秋挠了挠头,奇怪地问道。“师弟,”郑东霆转过头来,长长呼了一口气,“刚才我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不错,十一年前的并州,我单人独剑救出青颜的事,现在我可以清晰地回想出来,你还记得她经常系在脖前的那条红丝巾吗?那原来是我的红巾。在我十五岁那年,正是脖系红巾、携酒扬鞭、欢歌而回、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于她。”郑东霆说到这里,双眼之中露出温柔感怀的神色。
“这么说,她十一年来都在围着救命恩人——也就是你——的红巾,浪迹江湖,四处行侠,寻找你的踪影。”祖悲秋动容地问道。
“正是。”郑东霆说到这里,又是一声感慨万分的沉重叹息。
“拟将相思比红豆,一颗已让肠百结,春来花开发几枝,问君怎耐相思苦。”祖悲秋忍不住长声吟道。
“我本以为自己为她出生入死,已经配得上她的一片深情,如今回忆起十一年来的一切,才发现自己对于情爱一事根本不懂。”郑东霆说到这里,鼻子微微一酸,长吸了一口气,“师弟,拜托你把秘笈给我,让我为心上人彻头彻尾发一次疯,把今生今世欠她的痴,一次还清。”
“师兄,你还等什么,师弟我绝对全力支持你,我们师兄弟联手,一定能够破了这个五曜星魂阵。”祖悲秋听到这里,感同身受,双眼感动得一阵酸楚,忙不迭地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秘笈,用力塞到郑东霆手中,振奋地说。
就在郑东霆和祖悲秋踌躇满志、正准备并肩走上前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惊呼突然传人他们的耳际。
二人同时抬眼一看,赫然看见越女宫小剑神鱼兰兰一脸羞怒地按着肩头,从五曜星魂阵中踉踉跄跄走了出来,一抹殷红的血迹顺着她低垂的手臂延展下来,一连串血流落于地,化为触目惊心的一地污痕。
“小剑神也闯不过去吗?”郑东霆和祖悲秋脸色煞白地互望了一眼,同时后退了一步,转头朝周围一看,地上横七竖八已经卧满了数十个半死不活的魔头。很多人身上全无伤痕,但是精神极度错乱,或号啕大哭、或状若痴呆、或昏迷不醒、或发疯狂笑,均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生是死。那些从五曜星魂阵中生还,而且精神正常者,则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疼得面容扭曲,勃然变色。在中心铺位的高台上,武林秘笈堆积如山,天下各门各派的精华半数已经云集在此。连青颜傲然站在这堆秘笈之中,脸上巧笑嫣然,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天山剑阵威震群魔的喜悦之中。而在她身边的洛秋彤也喜笑颜开,得意非凡,毫不在意周围围观的魔头眼中露出的贪婪和嫉妒。
“师兄,这五曜星魂阵太厉害了,你陷得越深,受到的压力越大,如果你执意硬闯,会有性命之忧。你认为自己和鱼兰兰相比,谁的剑法更好?”祖悲秋胆战心惊地问道。
郑东霆的目光一旦落到连青颜的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他痴呆地望着心上人那鲜红色的身影,喃喃地说:“无论如何,我要闯阵,此心决不会变。”
“师兄,我支持你。我坚信在这个世上,真情的力量是所向无敌的。”祖悲秋感动地说,“刚才我看了这个阵法一眼,发现了其中一个破绽,你看到最后一个人偶,也就是顾天涯人偶了吗?”
“嗯,看到了。”郑东霆茫然点了点头。
“刚才我看到他的眼神转了小半圈,我再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并不是一个人偶,而是一个活人扮的。”祖悲秋凑到郑东霆耳边,小声道。
“活人!”郑东霆大惊失色,随即猛然想起,“对啊!顾天涯的倾城剑法乃是自由流派的绝顶剑法,依靠施剑人的聪明才智和临敌对战的经验来寻找敌人的破绽,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偶就算做得再精致,也无法模拟人的智慧。”
“这个人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那天我们见到的天山掌门连紫杰。我想……”祖悲秋说到这里,望了郑东霆一眼。
“天山掌门是每一代倾城剑法指定的继承人,当然精通这路神剑。能够使出如此倾城剑法的,只能是天山掌门本人。”说到这里,郑东霆下意识地用手狠狠按住头发,却发现手掌上已经全是湿淋淋的汗水,“所以,你所说的破绽就是这个阵法是由四个精钢人偶和天山掌门合力发动的?”
“正是。”祖悲秋用力点了点头。
“这哪里是什么破绽,这只能让五曜星魂阵更加可怕!”郑东霆瞠目道。
“不不,师兄,这样阵法就有两个破绽了。第一,其他四个人偶的剑法都是由机栝发动的,来回就是十数招,所以他们出招的法门是依足了咱们完美流派武学的法门,把每一招剑法发挥到极致。而天山掌门的剑法却是自由流派的招数,两个流派的招数本身就是相冲的。”
“我看不出哪里相冲啊?”郑东霆双手一摊。
“我……我也看不出,但是我想,只要师兄你冲进去试探一下,就能够看出来了。”祖悲秋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心口,赔笑道,“我对你有十成的信心,师兄。”
“算了,告诉我第二个破绽是在哪儿?”郑东霆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二个破绽就是,天山掌门是个活人,其他四个人偶是机关人,活人和机关人本身就是……”
“我知道,相冲的。但是哪里相冲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儿。”郑东霆用力挠了挠头。祖悲秋连忙探身朝郑东霆凑了过去,一边将胖头附到他耳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胖手在空中不停比划,然而郑东霆的脸上茫然的神色却越来越明显。
“你再说一遍。”等到祖悲秋结束了他的唠叨,郑东霆抬起头来想了想,又不确定地转头问道。
“师兄,我说得很清楚了,不过是一百二十五招的变化,你没问题的。”祖悲秋胸有成竹地点点头,用力一推他的肩膀,“去吧,连姑娘在看你了。”
郑东霆满脑子装着祖悲秋刚才强行灌输进来的一百多招各种各样不同剑式的变化,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一身红装的连青颜,手里举着厚厚一摞秘笈,魂不守舍地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位……仁兄,”洛秋彤乍一看见郑东霆出场,心里也是倏然一惊,忍不住转头看了台上的连青颜一眼。
台上连青颜本来波澜不惊的神色此刻骤然一变,毫不掩饰地露出担忧的神色。“这位仁兄,咳咳,你可是要闯阵?”洛秋彤支吾着问道。
“没……没错,他要闯阵!”在郑东霆身后的祖悲秋兴奋地说。
洛秋彤看了一眼郑东霆手中的一摞秘笈,顿时花容失色:“你们居然有这么多各派秘笈?”
“不……不错,我都押上去赌师兄赢,若是赢了,你们……两个,都归我们!我是说归我们处置!”祖悲秋似乎比郑东霆还要激动,对着洛秋彤一脸自豪地大声道。
“好!”唯一能比一场豪赌更加刺激观众的,就是一场更加刺激的豪赌,当众人看到郑东霆手中那一摞厚厚的秘笈之时,激动之情顿时再次如火如荼地燃烧了起来。
“圣手门徒终于出手了!”
“兄弟们今天大开眼界。”
“一代天骄的徒弟一定错不了,加把劲儿!”
“圣手门徒,给兄弟们出口气儿啊!”
在一片疯狂热烈的欢呼声中,郑东霆木然来到洛秋彤面前,将手中大把秘笈塞到她的手上。
“你确定吗?”洛秋彤瞪大了眼睛,责怪地望着他。
“如果我赢了,她就是我的,对吗?”郑东霆痴痴望着台上脸露惊容的连青颜,喃喃说道。
“你疯了?你真的以为青颜会因为你闯过了这个剑阵而原谅你吗?你们这些大男人……”洛秋彤情急之下,用传音人密急声道。
“她看起来在担心我,不是吗?”郑东霆恍恍惚惚地问道。
“青颜才不会担心你这个……”洛秋彤试图用严厉的话语打退郑东霆的胡思乱想,但是她转头一看,却发现连青颜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台前走了两步,两只手紧紧攥着袖子护在胸前,一双明媚的星眸浸满了惊恐和担忧,还泛着淡淡的泪光,似乎宁可牺牲一切也不希望郑东霆冲入那必死的阵中。
“她的心仍然向着我,我早该知道。”郑东霆一把推开拦在眼前的洛秋彤,从地上捡起刚才小剑神鱼兰兰丢弃在地的长剑,义无反顾地朝着剑阵走去。他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霜寒胜雪的剑光之中,仿佛一叶扁舟闯入了浪花飞溅的大瀑布,又仿佛一只孤雁钻入了天昏地暗的暴风雨。
天山祖师王琼、天地浮云范青麟、天山公子连锋、天星酒仙孙太湖,这些威名赫赫的姓名混合着人偶身上如雪的白衣在郑东霆的眼前飘飞闪烁,令他陷入一阵恍惚。无声无息的人偶冥冥中似乎真的化身为享誉百年的剑侠,从历史画卷中走了出来,此起彼伏,剑光纷飞,将他围在了当中。王琼博大精深的三十六剑诀、范青麟慷慨激昂的舍身剑、连锋公子独树一帜的青霄剑、孙太湖星芒四射的夜落星河剑,编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死亡之网,而他郑东霆仿佛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飞蛾,转眼就要在这片灿烂的剑光中化为灰烬。
他脑海中残留的祖悲秋灌输的一百二十五招剑法,在此刻凶猛如潮的剑光火雨中消散殆尽。面对天山四剑那完美无缺的攻势,作为常年苦修剑法的江湖人,他只想要对他们顶礼膜拜。这已经不是人间的剑法,这是天上才有的神剑,难得的是李读人偶能够如此精准而神奇地模拟出每一位剑客出剑的神韵,仿佛在这些人偶的体内都隐藏着一位绝代剑客的魂魄,在默默引导着人偶施展每一招剑法。
在王、范、连、孙四位前辈面前,他也许还有一丝想要挣扎求存的欲望,但是当最后一个剑客出手的时候,那光芒四射的绝美剑华却让他陷入彻底的绝望之中。
那是顾天涯无与伦比的绝代神剑——倾城剑法。
没有人能够在倾城剑法面前全身而退。传说倾城剑法出手的时候,人们能够听到天庭中青鸟的鸣叫,能够看到自己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记忆;传说死在倾城剑法之下的人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传说看到倾城剑法的人会在那一刻陷入痴狂;传说看过倾城剑法的剑客终生不敢再谈用剑。
倾城剑法在世人的心目中,早已不是一路武功。那是一种横亘在人们心中的圣物、所有习剑者终身追求的境界、剑道达到极致时的羽化飞升。
满空冰雪寒霜的剑影让他喘不过气。他仿佛一位观看焰火表演的小孩子,因为站得太近,当满天焰火到了最高潮的时候,他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他像一条在渔网中殊死挣扎的游鱼、一名乱军阵中抱头乱窜的弃卒。他感觉不到自己呼吸到肺部的空气,看不到一点得胜的希望,只能疯狂地顽抗着,默默等待敌人刺下制胜的一剑,然后输掉自己所有的一切。但是他不甘心,他感到心底仍然存在着取胜的力量,仍然能够寻找到一丝获胜的希望。
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疯狂。在孙太湖、王琼、范青麟、连锋、顾天涯的剑阵中寻找生机,就仿佛在人间死地里寻找绽放的花朵,在烈焰熊熊中寻找冰凉的美玉。鲜血在他的肩头、胁下、手肘和虎口奔涌而出,飞溅的血丝溅入他的眼中,令他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模糊不清的橙红色。围观者的惊呼声传入他的耳际,他看到连青颜泪光闪烁的眼睛,仿佛在祈求他放弃,祖悲秋和洛秋彤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似乎看出了他难以支撑的颓势。
一个人想要对抗天山五大宗师的剑阵,一个人想要对抗有史以来人类最出类拔萃的智慧,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自不量力。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指引着他的招式,让他在剑光海洋中突然看到一片宁静安详的绿洲。
“嗬——”郑东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吼,绷紧了全身肌肉,一圈长剑,身子冲天而起,仿佛一只穿云的燕子,勇猛地冲过了重重剑影,冲过了无边寒气,冲过看不到希望的铁幕,冲到了天堂。
朝阳广场中心铺位的高台在他眼前摇摇晃晃地出现,郑东霆的眼前再也没有了刺目的剑影,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穿过了死门,整座五曜星魂阵已经被甩在脑后。
“我是如何破阵的?”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感到自己的躯体沉重地落到高台上,他的双腿仿佛面条一样柔软,无法撑住身子的重量,只能无助地单膝跪伏在地。
在他眼前,一件牡丹红色的长裳随风晃动,撩拨着他狂野而兴奋的心绪:他的心上人就在咫尺之间。
“哼……嗯。”郑东霆提起一口残存的真气,抬臂将手中的长剑“铮”的一声插在地上,以剑为杖,颤巍巍地从地上支起身体。但是这把长剑经他一压似乎已经承受不住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瞬间碎成一堆粉末。郑东霆的力道使空,身子一坠,顿时狼狈地滚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双胖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他的双肩,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郑东霆下意识地微微转身,将手搭住来人的肩膀,勉强站稳了身子。
“师兄,好样的!你看!”祖悲秋的胖脸在他眼前浮现,只见他朝前方一努嘴,满脸都是鼓励的笑容。
郑东霆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头去,只见前方七尺处,连青颜红衣如火,宛若一朵迎风怒放的塞上红花,美不胜收地临风而立。
面对着她,无数情感的波澜在她胸中奔涌,仿佛一群长久不见的老友突然造访,在他的心海中恋栈不去,那其中有恐惧、激情、生死置之度外的激昂、不顾一切的疯狂,也有一种无法遏制的骄傲。他的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他想要告诉她自己已经想起了一切,他想要告诉她自己终于明白了她十一年来的真情,他想要告诉她自己这些日子对她的相思,他想要告诉她失去她的岁月是多么痛苦绝望。但是满心汹涌澎湃的激情却怎能用言语来形容。此刻郑东霆所能想到的只有一把扔开手中残留的剑柄,双臂紧紧抱住连青颜,仿佛一个刚刚在惊涛骇浪中逃出生天的渔夫,一把抱住在岸边痴痴等待的妻子。一年的离别、一年的思念、÷辈子的誓言、生生世世的缠绵,就在这一瞬间涌上心田。他狂野地将连青颜打横抱在怀中,俯下头寻找着她芬芳的香唇。她惊慌地闪躲、徒劳地抵抗,但最终在一片火热的激情中融化,在他的狂吻中迷失。她动情地揽住他的脖颈,热烈地回吻,犹如一只精疲力尽的飞鸟厌倦了利箭的追逐,最终献上了自己的心房。
两个人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忘情地热吻,浑不管世间的天翻地覆,山河崩颓,仿佛此时此刻他们是世间残存的最后一对情侣。
如果没有别人打扰,也许他们会这样一生一世拥吻下去,但是一声尖叫却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师天霸是我的。”看到郑东霆落人温柔乡中,祖悲秋似乎也不甘寂寞,他学着师兄的样子,一把将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洛秋彤打横抱了起来。幸好洛秋彤还粘着满脸的胡须,让祖悲秋无处下嘴。否则这一幕在江湖历史上可就要名垂千古了。
郑东霆和连青颜直到此时才松开嘴,瞪大了眼睛望向此刻自得其乐的祖悲秋,仿佛对他突然长出来的胆量吃惊不已。
台下观战的众魔头个个瞠目结舌。过得好久,雷鸣般的掌声终于响起。
“哎哟妈呀!我今天终于明白唐人抢男霸女是啥意思了!”
“圣手门徒,不同凡响!”
“抢男霸女,威震江湖!”
“龙阳断袖,前追古人啊!”
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放开已经呆若木鸡的连青颜和洛秋彤,将满满堆在台上的上百本秘笈天女散花一般朝台下扔去。一边扔,一边放声叫道:“我师兄弟的铺子明天开张,今天抱得美人归,这些秘笈就当是兄弟们酬宾,明天务必赏脸光临!”
他们欢快的声音顿时被更加惊人的欢呼声所淹没,无数输得精光的魔头犹如一群争抢便宜货的吝妇,如狼似虎地冲到台前,疯狂抢夺着地上的秘笈,并对台上的郑、祖二人大声叫好,歌功颂德之音不绝于耳。
在一片欢呼声中,他和祖悲秋双双高举手臂,仿佛两位刚刚合奏了一曲惊天动地乐章的乐师,面对如醉如痴的观众,优雅地躬身行礼。
朝阳广场卖神功
虽然是亮灿灿的晴天,但鬼奴们辛勤搭建的铺面里,却阴暗如洞穴,还需要蜡烛作为辅助照明。郑东霆大马金刀地斜坐在铺面的窗前,一只右臂懒洋洋地搭在窗台前,另一只手抓着一把芭蕉扇,有气无力地扇着凉风。祖悲秋双手揣在袖口,四平八稳地守在窗台前,静静等待着上门的客人。铺面门口高悬着两杆旗幡,山风一吹,旗幡招展,上面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天下百门无上秘笈尽集于此”、“圣手门徒传道解惑指点迷津”。
“唉——”郑东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边咂巴着嘴,一边含糊地问道,“半天没人来啊。”
祖悲秋转过头来,将脸对着师兄,他双眼上那两块醒目的青肿触目惊心地涌入郑东霆的眼帘:“刚好在饭口上,都去吃饭了。呆会儿就都跑这儿来了,你看好吧,师兄。”
“噗!”看着师弟脸上这两块淤肿,郑东霆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师兄,你已经笑了我一夜了。秋彤虽然在我面门上打了两拳,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她还是对我有情的。”祖悲秋严肃地说。 “当然当然,她至少没有刺你两个透明窟窿。你昨天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忘了洛秋彤是男装打扮吗?”郑东霆失笑道。
“师兄你是说如果秋彤是女装,她就不会打我吗?”祖悲秋忙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现在升魔台上所有人都以为我有一个龙阳断袖的师弟,这岂非荒唐。”郑东霆耸了耸肩膀。
“我只是想学学你的样子。你经常和我说你是南五道风月场的常客,我以为能从你身上学点本事,谁知道你出的都是混招。”祖悲秋不无埋怨地说。
“我出的怎是混招,你也看到了,昨天在台上,青颜和我有多么缠绵!”郑东霆不甘心地反问道。
“那昨天夜里她给你的四个耳光又是什么?”祖悲秋立刻反唇相讥。
“那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维持一下她做女人的尊严。”郑东霆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青肿的脸颊,“你不知道她下手有多轻,情侣之间这样才有情趣!”
“师兄,你嘴角……”祖悲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牙血流出来了。”
郑东霆连忙用袖子抹了抹嘴唇,用力嘬了嘬嘴,吸出牙血,混着一口血痰,吐在铺面之外。
“呼,好吧。我承认,我看不懂青颜的心,她昨天明明已经对我……到了晚上就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实在是弄不懂女人……”看到已经无法掩饰,郑东霆无奈地垂下头,颓丧地说。
“也许是因为我们昨天打乱了她们利用五曜星魂阵换回天山秘笈的计划?”祖悲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那个简直是自杀的方法,你就看台下多少人对他们眼红吧。如果他们真的把所有秘笈都拿到手,光天书会的主事和那十二门将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不要说还有暗中窥伺的魔教。”郑东霆说到这里,转过身,用力一拍师弟的肩膀,“昨天你把秘笈都押在了我身上,我今天也会押在你身上。你想出来的方法才是真正的天才的主意。今天就让我们好好和昆仑魔教斗一次法,让青颜和洛秋彤看看我们师兄弟的本事。”
“嗯!”祖悲秋用力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能够成功,连姑娘和秋彤定会对我们回心转意。”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身金光的金和尚无空,抱着洗髓、伐毛二经,兴奋得脸膛通红,将整个身子堵住了他们铺面的窗口。
“客官想要换点儿什么?”祖悲秋转过身来,保持着他那双手插袖的生意人姿势,满脸微笑地问道。
“我想练先天内功,但是不敢练少林一脉内功,又不敢轻易尝试别家的心法,每天都苦恼得无法入睡。不知道两位圣手门徒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二。”金和尚龇着牙,患得患失地小声问道。
“师兄……”显然祖悲秋对于内功的精要不是特别熟悉,只得求助地望向郑东霆。
郑东霆懒洋洋地躬身站起,从铺位的桌面上抓起一本圣手小无相功的秘笈,随手丢到窗台上,又“轰”的一声坐倒在竹椅上。
“圣手小无相功心法换洗髓、伐毛经书两本,多谢惠顾。”祖悲秋将小无相功心法推到金和尚面前,接着袍袖一卷,将洗髓、伐毛经收回铺中。
金和尚激动地翻动着小无相功心法的书页,忍不住喜极而泣,他仰天怪叫三声,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长啸而去。
“第一笔生意,师兄!”祖悲秋转过身来,挥拳做了个兴奋的手势,“开张大吉。”
“很好,打开局面了。看到金和尚那乐不可支的样子,我猜升魔台的魔头们就该知道是选我们这个铺面,还是去选魔教神功了。”郑东霆连连点头。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仿佛幽灵一般在他们铺面的窗口冒出来。祖郑二人定睛望去,却是令他们心生寒意的川中高手唐万里。唐万里那一双冷漠无情的绿豆眼中此刻充满了憧憬和渴望,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独创的春暖花开心法,将整个身子都钻入了铺面的窗户中。
“客官你想要点什么?”祖悲秋微笑着问道。
“我……我……我想要……”唐万里死死盯着郑东霆和祖悲秋,踌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说,“我想要……发财。”
“啊?”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惊呼了起来。
“你们也看见了,当初在安息客栈,为了摆平龙神帮,我一出手就是上千的夜花钉,这就是数百两的银子,我也……”唐万里说到这里,谨慎地朝周围看了一眼,“我也不好意思回头去捡,毕竟要考虑到江湖形象。”
“噢——”郑祖二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唐门眼看就要建帮立寨,招募帮众,开堂布道,都需要钱。我虽有几分身家,如今也花得差不多了。”唐万里说到这里,面上露出几分难色。
“贵门如今有多少人众了?”郑东霆好奇地问道。
“目前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对自己将要创立的门派很有信心,一定能够威震江湖。”唐万里沉声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们,有什么可以赚大钱的武功吗?”
“唐先生,这里有一款武功能够满足你的要求。”这一次祖悲秋不用郑东霆的提示,已经从柜上取出一本秘笈,递到唐万里手中。唐万里接过秘笈,迫不及待地往封皮上一看,不禁大怒:“明玉诀?越女宫的功夫?你让我学女人的功夫?”
“学第一重就可以了,唐先生!”祖悲秋连忙将胖手伸到封页前将书打开,指着页面道,“你请看,练会第一重神功,可以指凝寒气,阴寒彻骨,化水为冰。”
“就算如此,对我有何用处?”唐万里皱眉问道。
“唐先生,你来自川中吧?”祖悲秋眉开眼笑地问道。
“噢!噢——”唐万里恍然大悟,“制冰!在川中!无本万利的大生意啊!”他一把抢过明玉诀,揣在怀里,将手中的春暖花开谱往台上一丢,手舞足蹈而去。
金和尚、唐万里之后,升魔台上只要有几分眼力的魔头都知道了郑东霆和祖悲秋铺里藏有好货。开铺日只有一天,机会难得,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在自己的铺位里守株待兔的主意,三五成群地抱着秘笈,拥到圣手门徒的铺位之前。一时之间,铺面之前人满为患,众魔头你推我搡,连打带吵,争夺着铺位宝贵的窗口位置。郑东霆和祖悲秋只能略去了客套话,尽可能快地处理着魔头们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武功需求。
越女宫小剑神依靠移魂大法生生弄傻了七八个挡在眼前的魔头,挣扎着来到铺位窗口,将手中的移魂秘术透过一片挥舞的手臂,艰难地塞到祖悲秋的手中,接着抬起手掌,用修长的手指做了个拿来的手势。郑东霆想也不想,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本《十分不舍剑》秘笈塞到她的手中。“下一个!”祖悲秋尖锐而欢快的声音几乎刺破了众人的耳膜。
年帮帮魁、挑灯枪公羊举紧紧攥着年帮秘典——龙蛇火诀,挤开万头攒动的人群,硬生生撞开几个虎背熊腰的魔头,抢到了窗台前,还没来得及作何表示,一本萧门天转七煞枪秘笈已经打着转狠狠撞在了他的脸上,接着一只大手在他胸前一抓,将他手中的龙蛇火诀收入了铺中。
“下一个!”
圣手门徒们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数不清的武林秘笈在铺面中热火朝天地交换出去。本来这场热闹还会维持很久,但是一个人的出现却让它提早结束。
“先生想要换点儿什么?”祖悲秋万年不变的和蔼嗓音再次回荡在朝阳广场。在他面前,一脸阴寒的鬼王宋无期抱剑在胸,木无表情地伫立。在他周围溅满了鲜血,无数残肢断体铺满了地面,本来人满为患的铺面因为他的出现人影皆无。
郑东霆朗声道:“宋先生,你不说话我们师兄弟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帮你啊。”鬼王宋无期宛若标枪般站立,对二人的话充耳不闻,隔了良久,才终于将怀中的海南乱披风剑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台上,接着用一双略带企盼的目光望向郑东霆。
“宋先生,我知道了!”祖悲秋看到海南剑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贵派剑法以猛厉狠绝为主,但是却不够大气,我这里有青凤堂主昔日纵横天下的疾风十三刺……”
“嗯?哼!”宋无期狠狠瞪了祖悲秋一眼,冷冷摇了摇头。
“那么宋先生对刀法有兴趣?塞外名门的断空斩心法和贵派的剑诀有异曲同工……”祖悲秋的话还没说完,宋无期已经开始摇头。
“宋先生想对贵派的剑法来些花样变化?浣花剑派的风舞花林……也不行?”祖悲秋求助地望向郑东霆,不知如何是好。
“剑绝天下又有何用?到后来还不是一个人独对孤灯……”鬼王宋无期说到这里,一张青脸已经涨得通红,双眼狠狠盯着郑、祖二人,仿佛从心底里期待他们能够领悟他的意思。
“呃,嗯……”祖悲秋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徒劳地做着最后的努力,“要不……你是想要火龙点灯枪?”
郑东霆一把将祖悲秋推到了墙角,整个人霸住了正中间的窗口,用轻柔和蔼的口气说道:“宋掌门,做男人……不容易啊。”
听到他的话,宋无期双眼一红,嘴角微微一抖,忍不住点了点头。
“海南心法剑走偏锋,阴柔过度……伤身啊。”郑东霆将头倾出-窗口,凑到宋无期的耳边低语道。
听到这话,宋无期再也保持不了自己冷峻阴森的姿态,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郑东霆的手掌,用力摇了摇,轻轻偏了偏头,用衣袖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啪”的一声,郑东霆将一本薄薄的秘笈端端正正拍到了宋无期的面前,伸手做了个请阅的手势。宋无期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封页,喃喃地念着:“八荒六合,唯我独尊……”他茫然抬起头,“这是……”
“呃,对不起,名字太长,页面太小了。”郑东霆伸出大手将封页翻开,赔笑道,“后面还有。”宋无期接着读下去:“帝……帝王神功!”读到这里,他昏暗的双眼顿时精光大作。
“是要这个吧?”郑东霆合上书页,微微一笑。
宋无期一把将这本秘笈揣到怀中,朝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看到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将海南乱披风剑诀推到郑东霆面前,转身大步而去。
送走了宋无期,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天的交易已经成功完成,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掌突兀地出现在了店铺的窗台上。
这是一张浸透血的手掌。整只手掌颜色呈现着黑褐色的色彩,极像一只从人体上割下来并风干良久的手掌。但是他们知道这不是一只断掌,它是一只活人的手掌,一个他们认识的活人。这只手掌艰难地抓住台面,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祖悲秋来到窗前探头一看,吓得尖叫一声,忙不迭地伸出手,将来人从窗口底下拉了上来。这个人伏在窗台上喘息了足足半炷香的工夫才抬起头来。
“那个天竺和尚!”郑东霆惊叫了起来,“他不是死了吗?”
祖悲秋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他支支吾吾地问道:“大师,你……昨天不是已经……你怎么会还没有那个?”
“麻……麻烦两位施主,我……我用这本瑜伽术换少林……洗髓……伐……伐毛……”天竺和尚对二人的惊讶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颤声说道。
“怎么,大师终于明白少林武功厉害了?”郑东霆探身上前,帮着祖悲秋将他扶住,半开玩笑地说。
“不,不不,瑜伽术博大精深……你,你看我……我挨了这么重的一刀,一天……一天过后,伤口已经开始……开始愈合。”天竺和尚轻轻甩开郑、祖二人扶他的手,颤巍巍地将胸口的僧衣撕开,奋力挺起胸膛。他的动作稍稍大了一点,血肉模糊的伤口顿时迸裂,一股鲜血“噗”地射了出来,浇了郑东霆和祖悲秋一脸。
“哎……呀!”祖悲秋惨呼一声仰天栽倒。郑东霆一个箭步从窗口飞身而出,左手一把扶住天竺和尚倒地的身子,右手探入怀中,抓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张口咬开塞子,抬手将里面的药粉像倒水一样倒在天竺和尚的胸前。
“当我求你了大师,就你这身子骨,跑到天书大会来不是找死吗?”郑东霆一边替他敷药,一边小声道。
“洗……洗髓,伐……伐毛经是我天竺僧人渴望已久的经典,我……我身负大宝莲寺的重任,一定要到中原求到它们。少林寺的人不肯给,我……我只好求助天书大会。”天竺和尚一边说一边咳嗽,将一股又一股血沫子喷到郑东霆的脸上。
“大师……你给我们的秘笈上面都是梵文,我们看不懂啊。”好不容易把脸擦干净了的祖悲秋重新从地上爬起来,扬了扬手中的瑜伽术秘笈,尖声道。
“我……我大宝莲寺……和玄奘法……法师交情匪浅,两位……两位可请他老人家……翻译。”天竺和尚说到这里,已经耗尽精神,只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玄奘法师……圆寂很久了……”祖悲秋挠着头说道。
“唉!”看着天竺和尚的惨状,郑东霆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冲回铺面,抓起刚从金和尚手里得来的洗髓伐毛经,塞到他怀中,“大师,这两本经书非同小可,你小心保管,赶紧回去养伤吧。”
天竺和尚似乎没想到他如此仗义,激动得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用力摇了摇:“多谢施主!多谢施主!愿佛祖保佑你们。”
“还是求佛祖多保佑保佑你吧。快回去,快回去。”郑东霆一脸晦气,帮助天竺僧人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两位施主,莫要小看瑜伽术,瑜伽术博大精深……”天竺和尚白白得了两本经书,似乎特别过意不去,不住回头嘱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赶快回去养伤吧。”郑东霆忙不迭送走了天竺和尚,一个箭步重新跳回铺内。
“师兄……那可是少林秘宝,真的给他?”祖悲秋仍然有些犹豫。
“谁也不容易啊。”郑东霆拿起台面上的瑜伽术秘笈,一把撕下封面,狠狠地擦拭着刚才溅到脸膛上的污血。
夕阳的余晖泼洒在圣手门徒铺位前的广场上,琉璃般华美的光华令郑东霆和祖悲秋神清气爽。这一天他们交换了百余本秘笈,几乎所有来到升魔台山的魔头,只要没有缺胳膊断腿,都和他们有过生意交往。圣手门徒的威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显赫荣光。
夕阳西下之际本是收铺之时,但是,他们还有最后一拨顾客需要应付。
七个老人并排站立在铺面的窗前。在这之前,郑东霆确信自己见过很多很多老人,但是这些老人和这七个人比起来只能算是乳臭未干的少年。这七个人就仿佛从盘古开天地时就已经在人间存活一般,须发尽白如三冬瑞雪,脸上的皮肤就仿佛翻了面的橘子皮,老人斑星罗棋布,深深的皱纹蜘蛛网一般挂满了脸庞的每个角落。他心里很清楚,这七个老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各具姿态、相貌迥然不同。现在看起来,他们的样子也都是不尽相同的,但是郑东霆却死活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几位老人家,你们想要换点儿什么?”祖悲秋万年不变的和煦嗓音再次响起。郑东霆不禁思忖,这个师弟果然是天生的生意人。
七老之中领头的老人颤巍巍走到窗前,用手扶住窗台,一双鬼火森森的眼睛冷冷盯住祖悲秋:“两位好本事啊。”
祖悲秋神色诡异地看了郑东霆一眼,这一眼中似乎蕴含着很多关键的信息。郑东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朝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胸有成竹。
“我不太明白你老人家在说什么。”祖悲秋微笑着回话道。 “你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这位老人阴森森地说。
“别废话,要换什么,直说!”郑东霆充满了火气地大声道,似乎对面前的这七个人印象极差。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当啷”一声,一个扁平的黑色箱子已经毫无先兆地摆在了柜台上。黑箱顶部的盖子仿佛书页般朝两旁掀开,露出里面重重叠叠、摆放整齐的上百本外包黑色丝绸的精装秘笈。郑东霆探头凑近了一点,朝箱中望去,不由得暗暗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魔教一百零八秘典!”
他下意识地用一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冷峻声音沉声道:“哼,魔教秘典,害人害己,此事就算江湖中人不清楚,我身为圣手门徒,岂会不知?你把这害人的东西送到眼前,莫非当我们是白痴不成?”
“师兄,说得好。”祖悲秋有点被这七个老人的威势吓住,侧身躲到郑东霆的身后,不失时机地为他呐喊助威。
“一百零八秘典,换你铺中所有的秘笈,今天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那领头的老人森然道,“我昆仑七老出手,向不空回。你敢阻我魔教办事,莫不是活腻了?”
“江湖中你们魔教称雄,我郑东霆给你们写个‘服’字,但是在今日的升魔台上,是我圣手门徒称王称霸,何时轮到你们这些老不死的魔教余孽放肆!”郑东霆气势如虹地用力一拍桌案,发出悠长清脆的一声巨响。
随着这响声,四面八方缓缓走来数十个面露凶光的魔头,无形之中将那魔教七老围在当中。那其中有金和尚、唐万里、公羊举、宋无期,甚至连太行山的魔头们也在其中。
“各位,魔教秘典讲究由魔入道,是侵略性极大的功法,妄加修炼,必会魔火烧心,丧失本性,除非投入魔教,一辈子做他们的奴隶,否则将会走火入魔,不是癫狂,就是丧命,太行狮王段腾的自杀就是明证。他们带这一百零八秘典到天书大会,其居心之叵测,各位难道还有什么怀疑吗?”祖悲秋趁着众魔头暂时镇住了昆仑七老,立刻连珠炮一般大声叫了起来。他的语流如此快速流畅,显然这番话早就已经详加演练,就等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说出来。
“哼,圣手门徒的话,我们怎能不信!”阴沉着脸的宋无期冷冰冰地说,浑身的杀气已经远远罩向昆仑七老,“我和魔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想不到你们的主意竟然打到我的头上!好胆!”
“他奶奶的,让我做魔教的狗,还不如在少林寺里做火工,你们发的好梦。”金和尚肆无忌惮地放着狠话。
“我唐万里决不会屈居人下!今天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这些一肚子坏水的魔教教徒。”唐万里愤怒地喝道。
“该死!”公羊举、姬放歌等人个个咬牙切齿,似乎此刻已经对魔教也无半点好感。
“昆仑魔教受死!”一个阴戾尖锐的声音倏然响起,这个声音既让人熟悉,又让人毛骨悚然,在郑东霆和祖悲秋心中,一股极度不妥之感油然而生。店铺门前的昆仑七老被一片突然而至的青白色的凄厉剑光所笼罩。在郑、祖二人眼中,那是一片从地狱之底往生的烈焰、一个回返心头的噩梦、一场早就应该结束的悲剧。现在,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剑光起处,人头飞滚,声名显赫的昆仑七老目瞪口呆地在这狰狞剑光中灰飞烟灭,残缺不全的尸体滚落一地。剑光敛去,清脆的利剑回鞘声响起,使剑者此刻已昂然立在郑东霆面前。一身黑衣,脸蒙黑布,正是那神秘莫测的天书大会接引使。他的出手,令升魔台上的众人哄然叫好,仿佛一下子就将郑东霆和祖悲秋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人气尽数揽到身上。接引使的眼中露出无法掩饰的得意之色,但是却拼尽全力压抑住,转过身朝身后深深一揖:“夫人、主事,昆仑七老扰乱会场,已被属下诛杀。”
“嗯,下去吧,顺便叫孩儿们打扫一下,尸体拿去喂鹰。”一个冷酷而尖细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她的体形比普通女子要强壮健美得多,有一股龙蟠虎踞的风范,如果不是因为刚才那冰冷而尖细的嗓音,郑东霆几乎要误以为她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她用一条漆黑的丝巾将自己的脸紧密地包裹住,只留下一双凌厉的眼睛冷峻地注视着众人。那双眼睛是郑、祖二人从未见过的美眸:极大极明亮,宛若夜空中最灿烂的北极星,睫毛极长,眼珠黑白分明,黑如最深的夜色,自如最珍贵的美玉。这样美丽的眼睛本该让人激赏,但是此刻看起来却让人望而生畏。她的眼神中浸透着狂野的欲望、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令人无法释怀的冷漠。仿佛她只要抬抬手指,就可以让成千上万的人为她拼命,也可以让任何人立刻尸横就地。因此令人对她只有敬畏而无任何激情。
这个令人战栗的女人也穿着一身的黑衣,青巾蒙面,在一脸恭顺的牧忘川搀扶下,缓缓来到郑、祖二人的铺面之前。她那黑白分明的明媚眼眸在二人的脸上轻轻一转,温然一笑;“天侯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郑东霆和祖悲秋二人似乎被她妖媚动人的眼波融化了,纷纷露出凝神聆听的乖孩子模样。
“请问这位是……”祖悲秋恭恭敬敬地作揖拱手,用询问的眼光望向一旁的牧忘川。
牧忘川连忙一抬手,满面春风地朗声说道:“大师兄,二师兄,让我来介绍,这位就是家母,家母娘家姓叶,单名一个婷字。家母的麾下都称她为叶夫人。这个天书大会,虽然是我自己异想天开的主意,但却是她老人家殚精竭虑,悉心筹划举办的。”
“噢!”围观的众魔头恍然大悟地纷纷点头。
“原来我等今日有幸共聚一堂,都是叶夫人的功劳,失敬失敬!”
“能到天书会大开眼界,他日突飞猛进,都拜叶夫人所赐,多谢了!”
“希望天书会一年一届,今年我等还没过瘾呢!”
这些魔头不知是迷醉于叶婷明眸流转的动人神采,还是感慨于自己获益良多不虚此行,纷纷开口客套。
“各位太客气了。”叶婷双手一抬,微微一笑,“这届天书大会本想为各位突破各自武功的界限出一把力。谁知道魔教中人从中作梗,想要浑水摸鱼。如今得天侯两位得意弟子相助,我们终于可以破除昆仑魔徒的阴谋。”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来,颇含深意地望向面对她的祖、郑二人,用一种诡异的语调柔声道,“各位今后无论有何境遇,统统都要多谢这两位圣手门徒。”
“那是当然!”
“不谢圣手门徒,我们又会去谢谁?”
“他日这两位的大名,咱们是要时时念起的。”
叶婷,等一下,叶婷!天山女侠叶婷?郑东霆自从看到这个黑巾蒙面的神秘叶夫人就觉得她的眼神令人觉得极为熟悉,似乎经常听师父在酒醉之时反复提到。听到这个名字,他突然想起了这个人。二十多年前牧天侯潜入天山盗取天山剑诀,邂逅当时艳名冠绝西域的快剑红花叶婷。牧天侯在她手中骗得夜落星河剑剑谱,对她始乱终弃,不顾而去。难道那个时候,叶婷已经怀有身孕?那么牧忘川的年纪应该有二十多岁,不该似现下这般青葱模样,或者他比别的人长得年少些?
叶婷轻移莲步,在牧忘川的随侍下来到郑、祖二人铺面窗口前,沉声问道:“不知道你们二人做不做我的生意?”
“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童叟无欺,叶夫人想要换点儿什么,尽管说。”祖悲秋仍然保持着生意人一贯的微笑。
“不知如何才能换到你们手中的……”叶婷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轻闭了闭眼睛,尽力敛去眼中炙热的渴望,平静地问道,“倾城剑谱。”
祖悲秋转头望着郑东霆,眼神充满了神秘,令他感到分外陌生。 “师兄!”郑东霆的耳边忽然传来祖悲秋吓人的尖锐声音,那是他刚刚融会贯通的传音入密,“三师弟不是叶夫人的儿子!”“嗯?你凭什么知道?为什么?”郑东霆忍不住问道。
“你忘了,师父的眼睛是黑色的,叶夫人的眼睛也是。但是三师弟的眼睛有一只是灰色的。”祖悲秋连忙解释道。
“啊!”郑东霆此刻总算清楚了,“灰色的眼睛,那是南宫芸眼睛的特质,牧忘川根本是她的孩子,这样时间刚好对上。”
面对着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郑东霆大是为难:师父当年的旧相好,谁都不好惹。南宫芸、鱼兰兰,个个都是女魔头。这个叶婷既然敢在这里办天书大会,估计早已经叛出了天山。天山掌门连紫杰嘴里所说的叛徒,八成就是她。难怪三师弟牧忘川在庆典上曾经说过这次天书大会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天山秘笈。现在他们都在叶婷的掌握之中,绝对不能和她过不去。既然这样,何不……
想到这里,郑东霆脑中灵光一闪,开口扬声道:“倾城剑谱天下无双,要换倾城剑谱,便要天山七十二剑诀同时呈上。”说完这句话,他胆战心惊地望向叶婷变幻莫测的眼神。
叶婷眼中完全没有不豫之色,仿佛这样做交易乃是天经地义。她含笑一摆手,两个鬼奴抬着一箱沉重的秘笈放到二人面前,接着打开箱盖,露出密密麻麻的天山秘笈手抄本。
防不胜防计中计
当叶婷怀揣倾城剑谱,率领牧忘川和接引使在周围众魔头无比仰慕的注视下迤逦而去时,祖悲秋长长舒了口气,转过头来,对郑东霆道:“成功了,师兄。”
“成功了?”郑东霆脑子一阵恍惚,迟疑着问道。
“对啊,你看,我们击破了魔教的阴谋,昆仑七老死了,没有魔头去学魔教秘典,魔教也没有拿到一本秘笈。而且……”祖悲秋得意地一笑,将手中沉重的箱子抬起来朝郑东霆晃了晃,“看,我们终于夺回了天山剑派失窃的七十二剑诀。”
“是……是啊。”不知为什么,郑东霆的跟前总是浮现出昆仑七老临死时的愤恨,还有叶婷和接引使眼中那捉摸不定的诡异神情。叶婷为什么反出天山?她凭什么有实力开办如此别开生面的交易会?她又想从这场交易会中得到什么?难道只是一本倾城剑谱吗?他们在天书会上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吗?
“师兄,怎么了,你在想什么?”祖悲秋关切地问道。
“你不觉得事情有些诡异吗?那个叶婷,还有那个接引使,透着说不出的古怪。”郑东霆用手托着下巴,喃喃说道。
“嗯,那个接引使我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死活想不起来。”祖悲秋点点头。
“而且那昆仑七老死得也太快了,谁能有这么高的武功,一招之内杀得死魔教七长老?”郑东霆双手一摊,“这简直不可能。”
“而且那十二门将……十二,这个数字透着一股邪气,总让我隐隐约约想到很多非常非常不愉快的东西。”祖悲秋也被郑东霆的犹疑态度所感染,开始思索起来。
“十二,嗯。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十二的确透着邪气。让我想想,一年有十二个月……”郑东霆用手抱住脑袋,努力追忆着。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祖悲秋说道。
“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那是十二的倍数。”郑东霆渐渐感到脑袋有些痛。
“对了,师兄,你曾经跟我说过当年在梧桐岭,中原豪杰大战魔教十二……”祖悲秋的这句话还没说完,一个突如其来的温柔声音倏然传人两人耳际。
“大师兄,二师兄!”牧忘川那张俊秀绝伦的妖异脸庞霍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三师弟!”郑东霆和祖悲秋连忙提起精神赔笑道。
“家母今夜会在石宫之中大摆宴席,庆祝天书博览会的圆满成功。你们一定要早点来。”牧忘川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壮志得酬的欣慰,“父亲生前的心愿和梦想,今日终于让我替他完成了。”
“恭喜恭喜!”郑东霆和祖悲秋互望一眼,同声道。
“你们一定要来,我已经将两位嫂子请到会场,就和你们同席。”牧忘川说到这里,朝两人促狭地一笑。
“两位嫂子?你怎知道这个……”祖悲秋对“嫂子”这个词极度敏感,顿时发现了不妥。
“哈哈,二师嫂易容术虽然了得,令人男女难辨,但是我看人奇准,一看就知道二师兄绝对不喜欢男色,那师天霸的性别岂非昭然若揭。”牧忘川笑着说。
“这个,这个,呵呵……”祖悲秋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张胖脸涨得通红。
“青颜也会去吗?”想到能和连青颜共聚一席,歌酒通宵,郑东霆顿时将所有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然。”牧忘川用力一点头。
“师兄,我们还等什么,快走!”祖悲秋似乎比郑东霆还性急,左手拉起牧忘川,右手拉起郑东霆,朝石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一夜的石宫格外辉煌壮丽。烈焰高扬的篝火、琳琅满殿的灯光和远空璀璨的星芒交汇在一处,令升魔台化为梦幻般的仙境。这一次的夜宴也许和头一日那一场豪华夜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丰盛的佳肴、飘香的美酒、窈窕秀美的各国美姬,所有的活色生香齐聚一堂,但是人们的心情却迥然有异。头一日,郑东霆和祖悲秋对于这未知的天书会充满了惊惧,对于追寻连、洛二人患得患失,难以享受这美妙的一切。但此时此刻,他们破除了魔教的阴谋,取回了天山失窃的秘笈,受到了所有魔头的仰慕。这个晚上,他们无忧无虑,在心上人的眼中,他们是万众崇拜的英雄,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接受这份儿光辉的荣耀,然后尽情欢乐。
郑东霆不记得自己在今晚的石宫中到底沉醉了多久。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酒妓的簇拥下如痴如醉地晃动着躯体,扯开嗓子狂野地欢歌。而师弟祖悲秋在被灌下几碗黄汤之后,再一次冲上了石桌,在一众魔头的哄笑声中醉态可掬地扭动着身体,跳着令人难以消受的笨拙舞蹈。
在他们同席之中,连青颜、洛秋彤、还有扮成靳酒翁的连紫杰作为那一日豪赌的失败者,默然无声地陪坐左右,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和一众魔头热火朝天地把酒言欢。
曾经和他们做过大买卖的魔头们纷纷聚集到他二人的桌前,向他们热情敬酒,大声称赞他们英雄了得,尽得天下武功精妙,这些人里有宋无期、金和尚、唐万里、公羊举、鱼兰兰,还有太行群盗竟然也来向他们敬酒!郑东霆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把什么卖给了他们,难道是五虎断门刀刀谱?
他的神志并没有因此清醒多久,随即又陷入了一片觥筹交错之中。他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多到他几乎想要在大殿中呕吐出来,但是他仍然在不要命地喝,因为心中溢满的得意之情实在太过甘美,必须要美酒尽情浇灌。
“郑兄弟,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你和殷姑娘成亲,今儿晚上就洞房!”魔头们欢叫着。
郑东霆呵呵傻笑着,应和着众人的呼声,跌跌撞撞地朝着连青颜走去,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将她再次拦腰抱起。在眼角的余光中,师弟祖悲秋也学着他的模样,朝着洛秋彤冲了过去,自从到了这奇异的升魔台,祖悲秋仿佛将人生三十载所积累的谨慎小心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大殿上的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郑东霆感到这一瞬间,自己似乎到达了人生最完美无缺的巅峰。他挣扎着冲到连青颜面前,伸手去揽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但是一般无与伦比的疲惫和酸楚突然袭遍全身,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心上人面前,接着身子软绵绵地滑落在地。
惊呼声在大殿中源源不绝地响起,满殿踌躇满志的魔头纷纷滑落桌台,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地。郑东霆挣扎着翻过身来,看到祖悲秋宛若一团烂泥般瘫软下来,接着圆滚滚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地,连续压过几个魔头,滚到了他的身边。
“师……兄,我……我的身子好沉。”祖悲秋艰难地抬起头,喃喃地说。
“中……中招了!”郑东霆挣扎着说。
在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石宫正殿的数道大门轰的一声被同时推开,天书接引使会同天书十二门将拱卫着前天山女侠叶婷大踏步走入石宫,在众人面前巍然站立。随之拥入正殿的则是密密麻麻数千黑衣鬼奴,这些黑衣如夜的汉子宛若黑色的洪流一下子淹没了满殿的魔头,将他们团团围住。
“接引使!叶夫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酒中有古怪,我们中计了!”
“你们意欲何为?”
“我早就觉得天书大会有古怪,没想到还是中计啦。”
殿上的众魔头纷纷惊呼,有些脾气暴烈的汉子立刻破口大骂。
“安静!”天书十二门将同时暴喝一声,宛若十二道雷霆在石宫同时炸开,震得众人耳鼻发麻,几乎要渗出血来,就算是再凶悍的魔头也不由得闭上了嘴。
“各位都是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人,不会天真到以为我辛辛苦苦举办天书博览会,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一过遍览天下秘笈的瘾头吧?”身为天书大会主办人的叶婷冷笑着沉声道。
“你这个蒙面泼妇,你想怎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金和尚拼命扬起脖子,大声吼道。
叶婷微微一笑,转头向接引使使了个眼色。
接引使连忙一点头,踏前一步,昂首道:“各位,天书博览会乃是我昆仑圣教倾全教之力举办的武林盛会,其一是为了向心怀壮志的英雄好汉提供他们梦寐以求的武功秘术,其二是为了邀请各位加入我昆仑圣教,从此脱出江湖规矩的桎梏,纵横天下,独步江湖!”
“这么说,这一切由头到尾都是你们魔教的阴谋!”唐万里愤恨地沉声道。
“你们魔教当真狠毒,为了取信于我等,连昆仑七老都能随手牺牲掉。”小剑神鱼兰兰恍然大悟,失声道。
“我们早该看出来你们这群家伙不怀好意!”太行二当家姬放歌说到这里,一脸愤恨之色。
“嘿嘿!”接引使冷冷一笑,“恐怕姬二当家是被圣手门徒和完美武学的名头迷花了眼睛,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了吧?”
“哼!”姬放歌一双蓝汪汪的妖眼猛地扫向郑东霆和祖悲秋,充满怨毒地瞪了他们一眼。
“天书主事牧先生虽然是圣手牧天侯的嫡亲子嗣,但是平生从未有幸亲聆其教诲,教主本来还担心仅凭牧先生_人不足以服众,谁知道天佑圣教,郑、祖这两个圣手门徒竟然鬼迷心窍,想要到这里浑水摸鱼,令各位最终落人彀中,实在可喜可贺。”接引使说到这里,眼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讥讽之色,看得出对于现在的郑东霆和祖悲秋,他是格外乐意落井下石的。
“我早说过……”这位身份神秘的叶夫人淡淡一笑,“各位今日所得,他日所遇,都该多多感谢这两位圣手门徒。”
“圣手门徒,你们都算好事多为!”明白了一切的原委,遭了暗算的众魔头无不对郑东霆和祖悲秋转头埋怨道。
“喂!你们没看见我也瘫在这儿了吗?有什么好抱怨的?”郑东霆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半死不活地呻吟道。
“哎呀,我想到了!”祖悲秋突然开口尖叫了一声,“十二!天书十二门将不正和魔教十二使暗合吗?难怪我觉得十二这个数字不妥当。”
“你还真是慢半拍啊。”郑东霆没好气儿地说。
就在这时,天书会主事、自称是牧天侯之子的牧忘川突然从石宫大殿的正门冲了进来。他推开了拦在面前的数名鬼奴,一眼看到躺满大殿的一众魔头,不禁大吃一惊。
“川儿,你不去指挥鬼奴收铺,到这里做什么?”叶婷似乎没想到牧忘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开口问道。
“娘亲,你这是做什么?”牧忘川不知所措地看着满殿对他怒目而视的魔头,惊慌地问道。
“为娘做的事,轮不到你管!”叶婷神色一冷,严峻地说。
“但,但是,他们都是为了参加天书大会而来,乃是孩儿的贵客,为什么娘亲要如此对待他们?你答应过我……”牧忘川急切地说。
“我答应过你完成你父亲和你的心愿,在江湖上组织一次空前绝后的天书大会。我可曾做到?”叶婷阴沉着脸,冷冷问道。
“是,娘亲的确做到了,但是……”牧忘川还要争辩。
“你知道就好。”叶婷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做到了,为娘也不欠你什么。剩下的事,你就不必理会了。”
“娘亲,孩儿自十五岁开始,殚精竭虑布置这天书会场长达五年,决不是为了让天下英雄来这里做阶下囚的。”牧忘川咬紧牙关,昂然抗声道。
“够了,为娘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叶婷转过头来,用她那双极美却又极凶悍凌厉的美眸狠狠盯住牧忘川,“莫非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想要忤逆为娘?”
牧忘川还想争辩,但是面对叶婷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不得不垂头躬身道:“孩儿不敢。”
“二郎。”叶婷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属下在。”一个长相平庸的天书门将走上前,对叶婷躬身道,“叶夫人有何吩咐?”
“你护送主事回他房间里休息。”叶婷淡淡地说。
“是。”二郎点点头,转身来到牧忘川面前,彬彬有礼地一抬手,“主事大人,请。”
牧忘川最后看了一眼满殿无声无息的众人,不由得狠狠一跺脚,转头疾行而出。
看着牧忘川被二郎护送出宫,郑东霆和祖悲秋感到逃出生天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不禁双双精神一泄,同时昏迷了过去。
“来人!”看着昏迷的郑、祖二人,叶婷眼中露出一丝刻骨的恨意,抬手对他们一指,“先把这二人押下。”
她的话音未落,两声清啸突然在大殿中响起:“想动他们,先问过我们!”(下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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