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匆匆

忽如寄

除去主客观因素决定了要出现慷慨赴义、舍己为人等情节，在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不贪生怕死。如非有这种不高尚也不猥琐的情操在，现代医学也不至于如此发达，连带医院和医生也发达起来。其实生死两种状态永远无法对比，谁也无法精确描述死之后的感官体验，但生之欢、死之苦，又几乎是定论。

人们对生命无常的恐惧，无非两种，第一当然是怕死，既舍不得生前繁花绿柳莺歌燕舞，也不敢去想死后一溜儿油锅排开炸丸子；第二是畏老，看着别人容颜衰残、肌体病弱，好玩的玩不了，好吃的吃不下，就打心底里冒寒气，恨不能永远十八岁。所以中国古代最常见的两个仙方，即是长生不老药和青春驻颜丹，著名的唐僧肉则兼具这两种功效，这才引九九八十一路妖怪竞折腰。

但涮唐僧肉只是传说中的名菜，我们的日常吃喝，还是各种常见动植物，可以系命，但不足以永生：就算富到薛宝钗家里那样拿人参灵芝当绿箭嚼了吐，到头也终省不了白茫茫真干净。

可是不信邪的人永远都有，炼丹术纵横中西方上千年，每个国家每个朝代，都有大批的人死于嗑药。现在我们知道炼丹的主要成分是重金属，比三聚氰胺毒辣十万倍，连安乐死的都不待见这个，但古代的皇帝，包括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样的大人物，毕竟都是化学科的文盲。

人们对永生和不老的执念如此重，所以佛在对人生七苦排行时，就把生、老之苦排在了前两位。

细想一下，“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七苦，“病”、“死”是从属于“生”、“老”的，后三者则是人们生活中的烦恼，跟“生”、“老”这样生命层次的悲苦不在一个量级上。

所以我觉得这个排名是相当地精确。

东海龙女与佛所见略同，与我所见也略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龙女在跟我讨论选题的时候，其实是挺忐忑的，因为这几个小说，是以侦探故事的外壳，来做关于人性的探讨；以通俗小说的文体去刻画人性，这可以算得是有野心了。

可武侠小说毕竟是故事第一，主题先行是一件比较为编辑所忌讳的事情——所以我也忐忑。但在看了两篇稿子之后，我欣慰地发现，龙女也并没有因为立意之高，而流于眼高手低，让思辨大于情节。《长生梦》和《不老人》，还是向我们讲述了两个精彩的悬疑故事。当然，龙女写这个“三眼捕神”系列，每一个故事既可独立成侦破小说，七个故事又都是围绕着一个核心来展开，第一、第二部才约略接触到了一点，后面会逐步深入。这个核心的悬念是什么?龙女不肯告诉我……

对悬念的牵丝打结、对恐怖氛围的渲染拿捏，龙女展现出了她到位的功力。有些读者跟我说，怀疑龙女是一个性子有些冷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写出这些凉飕飕的文字?但此人货真价实是一个喜欢说笑，开朗大方，分分钟萝莉的MM。

这个性情温暖的女子，只是看世界和世人的眼光时冷冽些。

正如悬疑恐怖片中最揪心的莫过于人的表情的特写，龙女也喜欢用特写镜头。她几乎是详尽地描述了施文华如何拿妻儿炼丹的过程，又细致描绘了青婉三十年后和情人重遇的场景，让人看得心里不忍。由于炼丹的过程有些血腥，编辑在清理稿件时，做了些技术处理，否则龙女此文大概会被某些读者评一个“虐”字。

但还是有些读者说她虐，那么帅的男主，为什么偏偏是瞎子?在受读者托付之后，我已经建议龙女把杨恩复明早日提上日程。

其实我这样去揣度龙女把杨恩定位成瞎子的原因——或许只有在闭合双眸，摒却了五光十色斑驳陆离的世象之后，才能在一片宁谧的黑暗中发现所谓死不过是一场汗透重衣的大梦：所谓老，不过是这场梦醒后镜子里苍白的面容。

年龄稍大一点的读者，看了标题之后，可能已经知道我想起了一首叶倩文的老歌：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