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少年侠客梦

王　维

宋末教书先生翁森著有组诗《四时读书乐》，分“春”、“夏”、“秋”、“冬”四组，讲述读书之乐：

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春》）

读书之乐乐无穷，瑶琴一曲来熏风。（《夏》）

读书之乐乐陶陶，起弄明月霜天高。（《秋》）

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冬》）

此诗一出，便将宋真宗的《劝学诗》“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功利枷锁打得粉碎，读书出于本心，境界自高。这是四时读书之乐。

清代文学家张潮说，“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这是酒剑生活之乐。

当四时读书之乐与酒剑生活之乐结合，又会怎样？春时长安，夏住杭州，秋走敦煌，冬在天涯。乐游原上，明月天高，少年侠客，长铗博带。

这是我们的梦想啊，被水泥钢筋电线网络包围的我们，要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的生活呢？

因雪、花、酒、月、山水想江湖，因高士、美人、侠客、好友、得意诗文读武侠。武侠给了我们一个江湖，让我们载歌载舞，载剑载酒，且歌且行。这个叫做江湖的梦想，有八种解读方式：

①冒险：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古龙《楚留香?血海飘香》

如同古龙的一贯风格，短短的两句话，将江湖的浪漫与刺激，展现得极为贴切。

我们生活在一个平板的年代，“地球是平的”，人生也是平的。一样的KFC，一样的NOKIA，单调而刻板。食堂、课堂、宿舍三点一线的学习生活，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娶妻、生子、养老的家庭生活。我们的天性被消磨得所剩无几，我们就像推石的西西弗斯，从生到死，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平凡的生活需要激情，僵化的生活需要弹性。

我们渴望冒险，渴望改变，我们不但拥有了极限运动，我们还进入了游戏时代。我们穿越，我们盗墓，我们……YY。然而那些并不是真正的冒险。真正的冒险，应该是一种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生活，是一种主张。我们需要的，不是纸醉金迷、南柯一梦的摇头丸，我们需要的，是令我们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对被禁锢天性的充分释放。我们的生活在书里，我们梦想着有一怒拔剑的决绝，有踏月来取的潇洒。我们渴望着，遇到一些不平凡的人，发生一段不平凡的历险。

我们对冒险的渴望，是在向这个时代的呆板和空白说不。

也许我们没有“盗帅”楚留香的轻功和智慧，但我们有风雅的情趣和冒险的精神。这是我们的白玉美人，她就在书中。

②超越：在高达一万九千七百英尺、常年积雪的乞力马扎罗山上有一具已经风干了的豹子尸体，这头豹子为什么要来到这个高寒的地方？没有人知道。

——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

是受惑于雪山峰顶的神圣，还是为人所追，或者是因为世间已无抗手，只有以天地为敌，独孤求败？

在所有的猜测中，我们更倾向于相信，这头豹子是在超越自我，自由地超越自我。

这种精神，与武侠的精神恰是一脉相承：实现自我，超越自我。

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然而存在本身又是荒谬的，我们为什么存在？如何存在？如何验证我们的存在？我们要了解自己，只有超越现在，在将来回望。于是我们不停地超越自己，超越过去，并且通过其他人的人生来确立自己。这些都可以在江湖中找到。

我们看到乞力马扎罗的豹子，看到欲穷珠峰之险的凌未风，看到在海潮中挥舞木剑的杨过，在荒漠上对着星辰练剑的骆寒，有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我们的影子？我们不能责怪天下第一太滥太俗太老套，因为第一是我们需要的唯一坐标，我们要超越任何时刻的自己，我们只有站在巅峰。存在因超越而有了价值。武侠，由此成了一座生命的坐标，成了茫茫大海中黑暗中的灯塔。

生命的价值在哪里？在我们无法逃避的、与生俱来的孤独，在我们对世界的未知和渴望。

我们为什么要读武侠？因为山在那里，因为我们就是那只豹子。

③友情：世上唯一无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古龙《谁来跟我干杯》

友情。一个多么伟大的字眼。一个好汉三个帮，江湖中，哪一个英雄人物没有几个知交好友？武侠中，既有陆渐和谷缜的兄弟之义；也有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花满楼的朋友之情；还有骆寒与易敛的杯雪之盟。古龙对友情的讲述是最多的，因为他本来也是一个最看重朋友的人，他曾经说过，“世上唯一无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武侠不仅给了我们兄弟之情，让我们体会到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之一，“男人间那种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义气，有时甚至比爱情更伟大，更感人！”而我们也在阅读武侠的过程中，能结识到很多很好的知音和同道。侠客社区，侠少盟会，侠少客栈；QQ，MSN，E-MAIL；榕树下，清韵，起点……数以千万计的武侠迷因此相互结识。

我们因为爱武侠，而走到一起来，从此人生不再寂寞。

④梦想：天地庄生马，江湖范蠡舟。

——高适《上陈左相》

穿越是近来网络文学的一大分支，我们“寻秦”、“窃明”、“新宋”，几乎囊括了各个古代的朝代。古代好吗？战乱频仍，瘟疫横行，杀人越货。习惯了夜夜K歌的你，能否禁得住寂寞？感冒吃药，小病打针的你，能否习惯得了盘尼西林还没有发明的时代？习惯了一夫一妻的你，能习惯得了一夫多妻的制度吗（男性除外）？

可是尽管如此，古代仍是我们的香格里拉，是宁静港湾。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里有燕山雪花，也有微风燕子；有独孤九剑，也有小李飞刀；有锦毛鼠，有帅展昭；我们走过茶马古道，与苏薇一起，看《忘川》里，翡翠之光；我们扬帆渡海，看茫茫《沧海》中，东岛西城，大战一场；这里有洛阳女儿，翠羽描眉；有京城将军，偷天换日。

在这里，我们告别了油烟污染，暂别了勾心斗角，重新做一场江山美人的梦：告别汽车，乘着骏马；离开大厦，住进客栈。日常生活中的我们，一点紫外线都让脸上起了疙瘩，武林江湖中，我们素面朝天，丽质天生，一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倾倒五陵年少。现实中，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几天军训就让我们人仰马翻，江湖中，我们日行千里，穿屋过巷，顺便解救美女若干，杀死歹徒无数。

“江湖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我们也可如杜拉斯一般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