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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乘风录
佚名
离目难识痴儿面
“秋彤!你是秋彤吗?”祖悲秋狂喜地跑到杏树下,抱住树干激动得大声喊道:“师兄!连大侠!我找到秋彤了,秋彤她就在这棵树上!”
撕肝裂肺的吼声把正在饮酒谈心的郑东霆和连青颜喊了出来。看到站在树上有如木雕泥塑的洛秋彤,二人同时一愣。
“洛师姐,你该在望云轩修炼,怎会到了扬州?”连青颜震惊地问道。
“洛师姐?”郑东霆和祖悲秋异口同声地说。
连青颜神色一窘,咳嗽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连大侠,你既知道秋彤在天山习武,这些天为何不说与我知?”祖悲秋捶胸顿足地埋怨道。
“师弟!”郑东霆皱紧眉头,用力一挥手,“这些日子连兄只顾为我们的安危奔走,这些闲事等风头过后自然会和你说,是不是这样,连兄?”
“嗯,正……正是。”连青颜连忙神色尴尬地附和道。
“青颜,我收到了有关洛家血案的飞鸽传书,立刻从天山一路飞奔到扬州。听师兄们说你已经在关月茶楼为悲秋作保,并将他们安置在天山隐宅,所以我直接到了这里。”洛秋彤说到这里,已有些气喘吁吁。长途跋涉万里,想来就算她先天气功出类拔萃,此刻也有些挨不住了。
连青颜偷偷看了郑东霆和祖悲秋一眼,咳嗽了一声,又道:“这么说,师姐并没有看到我给你的飞鸽传书?”
“没有,还有什么比我洛家被灭门更重要的事吗?”洛秋彤惨然长叹一声,哑声道。
“咳,当然……没有。”连青颜挑了挑眉毛。
“灭门血案的关键人证就是江湖捕头郑东霆,还有悲秋。传闻郑东霆弓箭功夫宇内无双,这位仁兄箭囊不离身,想必是郑兄。”洛秋彤看了一眼正在痴痴望着她的祖悲秋,微微一怔,“不知悲秋现在在哪里?”
她的话令树下的三人同时睁大了眼睛,都怀疑刚才是否听错了。
“秋彤,是我,我是悲秋,你难道不认得我了?”祖悲秋心中的委屈、难过、爱恋、震惊混合在一起,五味交杂,令他一时无法自制,鼻子一酸,顿时泪流满面。
“你是……悲秋!?”洛秋彤下意识地摘下遮在脸上的灰白丝巾,露出清丽姣好的容颜,晶莹的眼眸中满是迷惑,“你是祖悲秋?益州祖家有天算子之称的祖悲秋?我十年前的夫婿?”
“是,是,就是我,我就是十年前把你三媒六礼娶进祖家的祖悲秋。”祖悲秋拍打着杏树,不肯相信自己日夜思念的爱人居然认不得自己。
洛秋彤求助地望向用手半掩住脸的连青颜。
连青颜忙不迭地点头:“洛师姐,此人千真万确是祖悲秋。大概……大概是你们十年不见,祖兄发福了不少,所以你一时认不出来。”
“我……我十年前就这么胖……”祖悲秋无辜地说。
“呃,大……大概是祖兄十年间脸色憔悴苍老了许多,所以洛师姐一时认不出来……”连青颜支吾着说。
“我十年前就是这副长相……”祖悲秋喃喃地说。
连青颜此刻已是无话可说,只得摇头苦叹一声:“师姐,我知道你沉迷本门武功,不过连祖兄的样貌都记不起来,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你洛秋彤还是人吗?”郑东霆瞠目骂道。
“对不起,悲秋,十年时间让我忘记了很多事,你的相貌我已经记不清了。”洛秋彤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我记得十年前离家出走之时,曾经留给你一封书信,让你另娶他人,难道这么多年,你竟然一房未娶?”
祖悲秋满眼含泪地抬起头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让娶,人家就娶,你是他老婆还是他妈啊?”郑东霆接口骂道。
洛秋彤轻轻咬了咬嘴唇,生生忍下了郑东霆的恶言,从杏树上跳了下来:“青颜,我来扬州是来追查洛家血案的凶手。听说当日活着出洛家庄的只有郑先生和悲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见凶手。”
“凶手是谁有什么重要,我不知道你们江湖人为什么这么关心杀人的是谁。现在洛家人都已经死光了,秋彤,我祖家是你唯一的家,既然现在我们再次相见,你和我一起回益州吧。”祖悲秋满面企盼地一把拉住洛秋彤的双手,激动地说。
“悲秋,现在不是讨论我去留的时候……”洛秋彤一挣,摆脱了祖悲秋。
“何时才是时候?秋彤,我在祖园苦苦等了你十年,就为了能和你再续夫妻之情。现在你武功已成,在江湖上也闯荡了十年,是时候和我一起回家了!”祖悲秋微微颤抖起来。
“悲秋,我苦学了十年上乘武功,希望能够在江湖上走南闯北行侠仗义,更希望能够远行西域诸国,见识一番和大唐不同的风物。我不想被困在祖园方寸之地,一辈子相夫教子,做平凡的良家主妇。更何况,现在我身负血海深仇,必须寻找杀人凶手,更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洛秋彤说到这里,抱歉地看了祖悲秋一眼:“当年我年幼柔弱,屈服于父亲的压力,违心嫁与你,本以为这一生不过如此而已。谁知你对我恩爱情深,照顾有加,令我非常感动。而恩师对我苦心教诲,更令我领悟到深藏心底的真实自我。十六岁那年我练成燕子飞云纵,决意离家出走,虽然感到对你有所亏欠,但我并不后悔,因为这十年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充实最快乐的光阴。这是你和祖园永远无法给我的东西,我也不期待从你身上得到这些。悲秋,我们现在完全是两个天地中的人,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秋彤,我不知道这该死的江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更不知道你如何能狠得下心肠,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三生三世都不会改变。当初我和师兄到你家下休书,心中是想见你一面,同时发泄一下这十年来心中的怨气,可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和你分离。现在洛家已经没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逼我休你。你这辈子都是我祖悲秋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我们命定是在一起,又怎会是两个天地中的人?”祖悲秋说到这里,双眼已经微红。
“师弟,何苦如此作践自己。这个臭婆娘早就已经灭情绝性,死心塌地要做江湖活寡妇,这样的女子怎配让你倾心。干脆忘掉这个女人,从头来过!”郑东霆来到祖悲秋的身边,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厉声道。
“不,她是我祖悲秋的妻子,她必须跟我回家!”祖悲秋挣开郑东霆的手,大步走到洛秋彤的面前,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
“别这样,悲秋。”洛秋彤抬手按住祖悲秋的双手,轻轻一推,一股大力立刻将祖悲秋的双手远远弹开,连带着身子也倒退了一步,“你这样只会让我下定决心不回祖园。我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坐困祖园,听君差遣。悲秋,忘记我吧,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洛秋彤,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娼妇,就算师弟不休了你,我也要把你抓去浸猪笼。”郑东霆勃然大怒。
“你……”洛秋彤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内功不错,但是说到武功,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秋彤,郑兄只是一时意气,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连青颜说到这里,忍不住朝郑东霆连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冲动。
此刻郑东霆已被洛秋彤气得七窍生烟,哪里还看得见连青颜的眼色。
“秋彤,我不信你就一点都不留恋当初的夫妻之情。自从你过门以来,我对你情深意切,无微不至。你爱清洁,我就把祖园打扫得一尘不染……”
“是啊,我师弟为你养了一身的洁癖。”郑东霆怒道。
“你爱绘画,我为你去苦练龟鹤延年的画技。你爱各地美食,我招揽各地名厨,每日为你花样翻新。你思念江南洛家,我在祖园开辟了落英林以慰你思乡之情。难道这一切,你都不记得了吗?”祖悲秋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淌满了热泪。
“悲秋,感情不是你想有就会有的。这些年来,我已经连你的长相都记不清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洛秋彤长叹一声道:“你徒然想要将我强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的心从来没有放在你身上过,将来也不会。我只爱江湖。”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活寡妇!我郑东霆行走江湖十年,自以为见尽天下无耻之徒,像你这样的,倒还是第一次看见。今天为了我师弟,我就和你好好较量一番。”说话间郑东霆已将弓箭取出,瞄准洛秋彤。
“悲秋,既然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再也无话可说了。我也不想强求你们提供凶手的线索。我现在就到扬州各个江湖码头查问,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洛秋彤一抱拳,学着男子的礼仪向郑、祖二人行了一个礼,眼角都没有向郑东霆手里的弓箭瞟一眼。
连青颜低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和洛秋彤并肩而立,拱手道:“师姐初到扬州,在下理当陪她走访一番,两位就先在天山隐宅稍作休息,等我二人查访到真正凶手,你们就可以安全离开。”
“喂,洛秋彤,你真当我们不存在啊!”郑东霆弯弓作势半天,谁知人家就像根本没看到一样,令他不禁一阵恼火。
“慢,秋彤。你也不用到处打探杀人凶手了。”祖悲秋用力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突然大声道,“洛家血案就是我做的。”
他的话简直是一道雷霆端端正正在众人头顶炸裂开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晃,倒退几步。
“师弟,你疯了?”郑东霆目瞪口呆,大声吼道。
“有什么关系,做了就是做了!”祖悲秋不顾一切大声道:“当日我到洛家找秋彤,他们出言不逊,我等大打出手。我狂性大发,杀了他们全家老少,一把火烧了他们见鬼的仁义庄。”
“我不信!悲秋,你不是这样疯狂嗜血的人,你干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洛秋彤双眼一红,颤抖着嘶声道。
“有何不信?当日我和师兄到洛家投休书,当夜火起,活着出洛家的只有我和师兄二人,这事扬州小儿们全都看见。现在太行刀寨、黑道五门十三会都在拉我入伙。这些老江湖都相信是我做的,难道他们都一起看走了眼?”祖悲秋红着眼厉声道。
在他身边的郑东霆脸青唇白,浑身发颤,双腿已经开始抽筋。对面的连青颜也白眼连翻,一脸的难以置信。而洛秋彤此刻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长剑,一时之间心中悲苦、自责、惭愧、愤怒、仇恨百般情感纷至沓来,让她不知身处何地。
“师兄,我再也忍不住了,兄弟我作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行走江湖不就是想要扬名吗?今天就让我扬名天下,做江湖最大的恶人。”祖悲秋说到这里,人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郑东霆突然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他大步走到祖悲秋的身边,一把狠狠揽住他的肩膀:“师弟,我现在终于明白,师父选你做徒弟是有原因的。”话音刚落,他已经夹着祖悲秋飞到了半空中,凌空一个燕子倒穿云,朝着远方的暮色飞快逝去。
他们离开良久,连青颜和洛秋彤才醒过神来。“追!”洛秋彤身子微微一晃,似乎内息有激烈的动荡,但是她仍然强忍疼痛,沉声道。
“追不上了,郑东霆的轻功江湖上数一数二,而师姐你强行奔走了万里路途,此刻已经力竭,还是先在隐宅休息一晚再说。”连青颜望着远方的夜色,露出哭笑不得的复杂神色。
一朝成名天下闻
洛家大小姐洛秋彤重返扬州的消息在第二天日出之前已经传遍全城。洛家惨案之后一直在扬州城上下活跃的无数江湖风媒刚刚嗅到一丝洛秋彤的气息,立刻聚集到她的身边。在洛秋彤四处打探郑东霆、祖悲秋下落的同时,上百名著名风媒分布在扬州繁华街头的酒楼茶肆,密切关注着整个事件的发展。洛家血案神秘又充满悬疑,至今仍有数不尽的谜团待解,这足以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再加上无数黑道势力争相抢夺这个胜利果实,一众白道群雄则纷纷加入缉拿凶手的行列,让这个事件充满了戏剧性。如今悲剧的苦主洛家大小姐突然现身,将这一轰动大唐江湖的顶级盛事推向了最高潮。
自从祖悲秋发了疯一般自承是灭门洛家的凶手,郑东霆一刻未停跑出了百里的路程,第二天午时就到了与扬州隔江相望的润州。
郑东霆连拖带拽地将祖悲秋拉到润州城坐看长江的游仙楼上,终于扛不住身体疲惫,坐到酒楼凭窗的座位上,要了一桌饭菜。经过一夜的狂奔,祖悲秋的脸色红中透紫,比离开隐宅时更加难看。他状若痴呆傻傻地望着眼前的饭菜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郑东霆恶狠狠地对祖悲秋用力一指:“真有你的,自认是洛家血案的凶手,还把我给拉下水。等到你被拉到了关中刑堂,你就等着哭吧。关思羽关老爷和洛家大少洛南天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如今你自认灭了洛家满门,他老人家二话不说,肯定先拆了你四肢再说。我跟你说,你在洛秋彤面前发过疯就完了,别再去和别人去咋呼了,听到没有。”说完这些话,他感到肚子一阵胀痛,不由得站起身。
“跑得太急有些喝风,我去茅厕,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着,别乱走,先吃点儿东西。”说完,他找小二问明了茅厕方向,飞一样跑了。
眼看着郑东霆消失在游仙楼的后门,一直呆若木鸡的祖悲秋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门外人来人往的长江码头走去。
在茅厕解决完人生大事的郑东霆只感到浑身一阵轻松,本来因为没头没脑惹上一身麻烦的烦躁,似乎也减少了些。他来回用力晃了晃自己的一双臂膀,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想:离扬州那个是非之地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稍微安全了些,接下来恐怕要到黟山附近的小镇避避风头。那些小镇人烟稀少,甚少江湖人物,乃是上好的清幽之地,正好适合祖悲秋这个疯子修炼轻功。等到他练好轻功,便拉他一起寻找杀师仇人。杀死了仇人后,就和他一拍两散,他奶奶的,虽说是我的师弟,但是就会给我添麻烦,还特别喜欢惹祸上身,跟在他身边肯定短命。
几息的时间里郑东霆已经一厢情愿地将今后几年的大计都盘算好了,心中一阵宽慰。他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四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愣。
在茅厕附近郁郁葱葱的树林枝丫上,高高低低站满了一百余个行装各异的江湖人士。有的穿着一身纯黑夜行服,身上头上带着几圈树叶作为掩护,有的穿着纯白武士服,浑身上下披满了乌鸦羽毛,头上戴着满是羽毛的草帽,帽沿压得极低,令人完全看不见他的相貌。这些人什么时候围到身边的,郑东霆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这让他心里一阵战栗。
“郑兄,我们又见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吓得他连退三步,定睛一看,花信子张游嘻笑的面孔离他只有三步之遥。
“吓死我了,你奶奶的!”郑东霆试探着走到张游身边,朝四周树林上瞥了一眼,小声问道,“他们是和你一路的吗?”
“不是。”张游撇了撇嘴。
“他们是什么人?”郑东霆问道。
“我的冤家。”张游朝四周看了一眼,冷冷地道。
“你什么时候惹了这么多冤家?”
“同行是冤家,他们都是我的同行。”张游道。
张游这句话令郑东霆掉到冰窖中一般浑身僵冷,仿佛脖颈上已经被套上了黑白无常的勾魂枷锁。
“—……一百多个风媒?”郑东霆牙齿打颤地问道。
“是啊,郑兄。真让人羡慕啊,要知道那些黑道中人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没日没夜地苦干多少年都没混上能被一百多个风媒同时盯梢的待遇,你算是没白活啊。”张游熟络地走上前拍拍郑东霆的肩膀说。
“他们既来了这里,就是说……”郑东霆胆战心惊地盘算着。
“嘿嘿,是想问令师弟吗?这时候,他说不定已经陷入了白道各大门派的重重包围了。”张游乐呵呵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我可是在第一时间跑到润州的,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难道你一直都在盯我的梢?”郑东霆疑神疑鬼地看着张游。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真正把消息放出去的,可是另有高人。”张游拉住他的手,笑道,“不如我带你去看看。”说着臂弯一用力,郑东霆不由自主地和他一起飞身而起,几个纵跃上到了游仙楼的屋檐之上,张游朝不远处的长江码头方向一指道,“你自己看吧。”
长江码头上普通的游客和路人此刻已经吓得逃了个干净。清清净净的码头上站着各门各派数百名弟子,擦拭得雪亮的刀枪剑戟仿佛丛林一般,在码头上排成了整齐宽阔的圆圈。码头正中似乎站着一个人,但在人高马大的江湖人士遮挡之下,郑东霆看不清那是谁。就在他刚要猜想时,一个杀猪般响亮的声音突然从圆圈当中响起:“洛家满门都是我杀的,你们去把洛秋彤给我找来,我只想死在她一个人的手里。”
郑东霆听到这里,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沿着屋顶的斜坡滑到地上。
“别怕,令师弟一个人担下了所有罪行,此事已和你无关了。他在这里嚷嚷了半天,整个江南道的风媒都涌来这里看热闹。现在围在码头上的都是扬润两州白道门派和世家的子弟,眼看着周围州县的狠角色也要接踵而至。到时候就真的热闹了。”张游说到这里,兴奋得浑身打颤。
“我只不过去上了个茅厕,形势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郑东霆瞠目结舌。
“江湖形势瞬息万变啊,郑兄。老实说,我倒挺喜欢令师弟。他让我记起当初是为了什么才要入江湖。”张游站在屋檐上,看得津津有味。
“既然我师弟已经认罪,你们这些风媒应该去盯住他,为什么有一百多号人盯着我出恭?”郑东霆奇怪地问道。
“嘿嘿,郑兄,你知道当今天下谁最有资格问鼎天下第一风媒的宝座?”张游得意地笑着问道。
“江南七星飞鱼塘千里朝云鱼邀霞。”郑东霆道。
张游神色一窘,用力咳嗽一声,正色道:“当然,她的确算一个。但是真正有实力的候选人……”
“噢,对,山南燕子垭飞燕山庄的黑燕乔三。”郑东霆道。
“该死的,是我,是我!我才是正宗风媒世家的传人。黑燕乔三和千里朝云鱼邀霞都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怎么能跟我比。天下风媒谁不知道我花信子张游的消息灵通,人脉广阔乃是天下第一。这些风媒跟踪的其实不是你,而是我。”张游自豪地说。
“你有大消息不去跟,反而躲在树梢上偷看我出恭却是何意?”郑东霆皱眉道。
“什么大消息?现在整个江湖都知道祖悲秋杀光了洛家满门。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祖悲秋为什么会突然间凶性大发?是什么强烈的内在力量将这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变成了一个杀人恶魔?这中间有着什么样的恩怨缠绵?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些更深层的东西,你了解吗?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消息。”
“我跟你说,动手的另有其人,我们只是被洛家人给迷昏了,醒来之后已经大事不好。我师弟根本没有杀任何人!”郑东霆苦着脸说。
“得了,郑兄,令师弟都已经认罪,你何必还要替他隐瞒。现在关中刑堂的精英、黟山越女宫外阁六护法、少林罗汉堂十八罗汉、天山泛舟居七大弟子、浣花英雄楼十三剑、嵩山中原十杰都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你师弟一定会被处死,这件事板上钉钉,再也无法挽回。你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讲出当日的事发真相,尽量为你的师弟寻一个痛快就死的机会,省去那些大刑的折磨。而我,嘿嘿,也多一些消息出去买卖,满足一下那些江湖多事之徒的好奇心。”说到这里,张游脸上已满是贪婪。
“大刑的折磨?你是说关老爷放话说要动用酷刑?”郑东霆心一寒。
“那当然,关老爷和洛家大少什么交情?祖悲秋杀了洛家满门,关老爷说,他每杀一人,他老人家就给他上一种大刑。关中子弟已经向整个白道武林承诺,必须生擒祖悲秋。”张游低声道。
“这怎么能行!”郑东霆狠狠一顿足,从屋顶上爬起身,向码头方向紧张地张望。“喂,郑兄,你莫非想不开想要去救你师弟?”张游惊道,“和整个白道武林作对可是以卵击石,你不会做这么傻的事吧?”
“他奶奶的,谁叫我只有这一个师弟。”郑东霆骂了一声,整个人已经箭一般射到码头附近的树林之中。
祖悲秋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抓起来,一是因为围困他的并不是各大派的名家弟子,而是大唐江湖小帮派的弟子,他们震慑于祖悲秋一个人杀光洛家满门的威名,不敢上前。二是因为他在前夜领悟了燕子飞云纵一半的精髓,虽然还没有将轻功融会贯通,但是身子的灵活程度和以前已有天壤之别。几个胆子够大的江湖白道弟子想要联手上前擒他,却被他利用手法独特的点穴功夫配合灵活的身法将他们活生生定在地上。
点穴定身术出自牧天侯呕心沥血的琢磨,是天下无双的独特武功,从来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再加上这套古怪的武功被传说中屠灭洛家的祖悲秋使出来,其震慑力更加深入人心。祖悲秋乍使出这手功夫,着实让围困他的白道中人吓了一跳。众人眼睁睁看着木雕泥塑般站在祖悲秋身边的同门兄弟,却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是中了邪还是见了鬼。
“兀那胖子,你使的是什么邪法,为何我师兄动也不动?”
“这胖子定是昆仑魔教的!他用的是魔教的邪法!”
“师弟!师弟!能说话就吱一声!是不是中了邪?”
“师叔,要不要我去把附近道庙中的桃木剑取来?避避邪也好。”
“远水解不了近渴,哪位是峨眉派,你们不是道派吗?给我们画个符。”
祖悲秋自从见到洛秋彤之后,心情从大喜化为大悲,只感到十年来自己一直梦想追求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自己在世上再也没有生存的意义。他心中满是愤懑痛苦,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借口发泄。妄称自己血洗洛家就是他自我发泄的序幕。接着他公然在长江码头对来往行人大声赌咒发誓,将洛家血案全部揽在身上。此刻他心中只剩下想死的心思,唯一支撑他存活下去的力量就是一个微薄的希望:至少死在洛秋彤的手里。这时他突然使出师父所授的功夫,将上前擒拿他的白道中人一一定在地上,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不知不觉心中沉积的愤恨苦痛消弭了不少。他收回点穴的双指,放在眼前看了看:“师父教的功夫真的奏效,他当初也不全是胡言乱语。”想到自己这十年来所花的心血和时间并没有白费,他的心底多少有了些安慰。
“喂,祖家胖子,我嵩山剔骨刀章常青来会会你!”一个短衣襟武士打扮的汉子跃众而出,手中的雁翎刀迎风一展,对准了祖悲秋。他一出场,周围的白道中人无不松了口气,纷纷欢呼了起来。章常青是嵩山掌门白龙魏彪的大弟子,嵩山五艺鞭、掌、枪、剑、刀中,他是众所周知的刀法名家,在嵩山年轻一代弟子中出类拔萃,乃是河洛一带的著名豪杰,江湖上声誉卓越。以他的武功,虽然不敢说一定打得过祖悲秋,至少能多少摸一摸他的武功底线。
祖悲秋忙把手慌慌张张举在胸前,两根食指瞄准了章常青。
看着祖悲秋伸指做势,章常青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场中八九个木雕泥塑一般的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就像一群僵尸正在等着他加入他们的行列,着实让人胆寒。但是多年来行走江湖倒也练就了他的胆量。他将雁翎刀舞了一个小刀花,借着正午的阳光晃了晃祖悲秋的眼睛,立刻单刀直入,径取他的心窝。
“师兄,当心点儿,关老爷说了,要活的!”一个瘦高汉子分开人群大声喊道。此人号称九龙碎骨鞭方常志,乃是章常青同一代的嵩山弟子,和他一向秤不离砣,人称鞭刀双杰。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缺心眼儿,在自己师兄和“大恶人”玩命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他留活口。
听到方常志的叫声,章常青丹田中真气一乱,差点走火入魔,心中一阵恼火,忍不住喝道:“师弟少啰嗦,这招杀不死他。”此刻他的刀离祖悲秋的心窝就差一分。就在这时,祖悲秋突然伸出右手,圆滚滚的手指狠狠点向章常青握刀右手的脉门。
就算不知道点穴定身术,章常青也知道脉门一被打中整个人就交代了,他连忙让开这一指,刀头一挑瞄准祖悲秋的左眼刺来,脚下踏前一步,身子朝着敌人左侧迅速移动,准备下一招飞燕回翔,错身回手刀砍祖悲秋的颈项。这一招乃是嵩山岱峰刀法的精华,前后两刀疾如闪电,配合着身形的迅速移动,令人躲无可躲,防不胜防。谁知道祖悲秋躲也不躲,反而身子一横拦在他的前方,右手轻轻一抬,中指、食指、大拇指并在一起呈鹤嘴状,毫无先兆地在章常青右肩肩窝狠狠一啄。章常青感到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四肢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手中刀“叮”的一声落在地上。他紧张地转动着眼珠,只见周围所有人都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师……师兄,你怎么不动了?冻住了?”方常志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点穴功夫,嗓子已经岔了音。章常青想说让他不要再开口丢人现眼,却口舌麻痹,连发个音都难。
“师兄,不要怕,我来救你!”方常志从腰间拿出自己成名兵刃九龙鞭,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对准章常青狠狠一甩,两丈长鞭顿时将章常青的腰身缠了两圈。接着他手臂一用力,长鞭带动着章常青的身子飞快地向圈外移动。祖悲秋看在眼里,以为这是方常志朝自己使的一招,虽然这武功看起来对自己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他从来没见过长鞭功夫,心中回想自己十年间看过的武林秘笈,却完全没有解法。他只能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方常志的长鞭,往回用力一拉,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破解方法。方常志没想到这个胖子居然和自己较上了劲儿,为了嵩山派的颜面他也当仁不让,双臂一晃,将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但是祖悲秋十年间苦练的是牧天侯独步天下的先天小无相功,内力浑厚雄劲,后劲极长,方常志的嵩山派气功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一点一点拉到了面前。
“喂!一边看热闹的,来帮忙啊!你们若是见死不救,可是公然和嵩山派作对!”方常志气急败坏地吼道。旁边的武林同道谁也不想落下这个口实,连忙一哄而上,抓肩膀的抓肩膀,抱大腿的抱大腿,一起往回拉动九龙鞭。一时间祖悲秋和众人展开了拔河比赛,双方都不肯让步。
就在这时,一根白羽箭带着凄厉的风声呼啸而来,端端正正击中了九龙鞭的鞭节,鸭蛋粗的长鞭竟然被射成两段,鞭节断开的爆裂声震慑全场。方常志和一众武林人士同时朝后一仰,跌了个昏天黑地。祖悲秋也一屁股坐倒在地,不由自主地朝后滚了一个跟头。紧接着,七八根铁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七八个白道武林健者或是头顶发髻被射中,或是被一箭射穿脚板,纷纷惊呼着摔倒在地,严密的包围圈顿时裂出了破口。
“关外黑骑铁羽队会同昆仑七老恭迎祖悲秋大驾,顺我者生,挡我者死!”破锣般刺耳的声音刺激着众人的耳膜,震得人头昏眼花。
“昆仑七老,昆仑魔教!”
“关外铁骑!”
“魔道中人来了,大家小心!”
一时之间码头上人头攒动,武林人士躲的躲逃的逃,乱作一团。祖悲秋从地上爬起来,还没醒过神来,就见一个浑身披满树叶的黑衣人冲到自己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带他腾空而起,转眼就到了远处。
游仙楼后的树林中,一个被扒得赤条条的人被人用腰带牢牢捆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花信子张游笑嘻嘻地走上前,替这个人解开绳索:“黑燕乔三,想不到你行走江湖多年,还这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那黑燕乔三从地上抬起头来,破口大骂:“好你个花信子张游,居然和谋杀洛府满门的凶手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今日我若生出此地,定然将这个消息公诸天下,你们张家就等着绝后吧。”
“哎呀,怎么这么大火气。”张游拍了拍黑燕乔三的脸,“你还是想想如果我将你被江湖捕头郑东霆这个小角色打昏在地,扒光衣服,五花大绑这条消息放出去,将来你别说想当天下第一风媒,就是普通风媒也做不下去了,哈哈,丧命事小,丢脸事大啊,乔兄。”
“你……你想怎样?”黑燕乔三脸一黑,终于忍气吞声地问道。
“不想怎样,你不说我,我当然也不会说你,咱们一向都是好兄弟,过命的交情,不是吗?”张游嬉皮笑脸地说。
“哼,今日栽在你手里,我认倒霉。不过你竟然和郑东霆联手去救屠灭洛家满门的凶手,这实在不像你的性格。”黑燕乔三沉声道。
“因为,依照我的慧眼,我能够看得出,这个事件背后有着非常非常深层次的消息值得我去挖掘,嘿嘿嘿……”
梧桐树下凤凰巢
客栈一向都开在城镇闹市贵客云集之地,或在通达南北、交通要冲之处。如果有人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开一间规模可观的客栈,那么这个人的脑子一定进水了。所以于情于理,润州南山深处梧桐岭左近,却有座上下两层共二十多间客房的凤凰客栈,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其实在知情人的眼中看来,并不值得惊讶。凤凰客栈之所以兴盛至此,最大的原因在于梧桐岭。
唐初,塞外诸族为了联手抗击新立的大唐王朝,共建昆仑教。昆仑魔教中的十二位绝顶高手曾经在中原大地兴起一场血雨腥风,武林人物死伤惨重。为了江湖安危,中原各大门派集结数十位高手和魔教的这十二名绝顶高手在润州梧桐岭决战。本来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决斗,魔教高手每个人的功力都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一个人已经难当,何况是十二人联手出击。但一场血战之后,虽然中原高手死伤无数,这十二个魔头竟然全部都被击杀。
从此梧桐岭就成了中原武林人士甚至是西域武林健儿最乐意驻足的地方。从初唐至今数十年来,这片风光险奇的山岭之中发生过数之不尽的武林大事。江湖最大的帮派年帮和天下四大剑派之一海南剑派的火并、塞北枪神和中原第一枪的决斗、天山七剑与黟山越女宫主的论剑、太行神刀与青州刀王的天下第一刀之争,都发生在梧桐岭。而这些,正是今天凤凰客栈风生水起的原因。初入江湖的少年儿女们喜欢到这里来凭吊自己心目中的江湖英雄,倾听这些传奇人物的种种事迹;风头人物喜欢到这里来扬名立万;成帮立派的大人物喜欢在这里一次性地解决所有问题;终日追逐江湖奇闻的风媒们也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客栈中流连忘返,更有数不清的江湖客把这座客栈当作寻找机遇的好地方。凤凰客栈从创立之日起就成了这样龙蛇混杂、风云际会之地,没有强悍的神经和过人的魄力,谁也不敢接下这客栈掌柜之职。
令人惊讶的是,掌管这客栈的竟然是一位艳如桃李的美人儿,人称金玉如意花巧娘。花巧娘执掌凤凰客栈十年以来,指挥若定,从容自如,天南地北的江湖客从来无人敢对她有半分轻视。但今日的花巧娘却没有了往日从容不迫的风韵,她火烧火燎地在客栈中走来走去,不断指挥伙计将客栈正厅的桌椅板凳重新摆置,厅堂和厨房都打扫得纤尘不染。大量的点心瓜果、精选肉蔬被跑货的伙计一趟又一趟地从润州城搬到客栈中。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伙计们不明白花巧娘为何如此紧张,却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问这些闲事。直到所有的货源都已经到齐,凤凰客栈上下清扫得一干二净,厨房柴房粮食柴火一应齐备,上下厢房的住客被驱赶一空,伙计们才敢聚到花巧娘身边打探。
“老板娘,什么人物需要这么大阵仗?”伙计罗七好奇地问道。
“江湖十年来最要紧的大事,白道七大剑派结盟联手一起缉拿屠灭洛家满门的凶手。这七大剑派的英雄人物会在今日齐聚客栈商议缉捕的细节,由关中剑派刑堂长老关思羽亲自主持。”花巧娘低声道。
“老板娘,你主持客栈十年终于迎来了一场大事。”罗七兴奋地说。
“那还用说,天天处理小帮小派的小打小闹,我都快烦透了。”花巧娘轻轻将手放到裤管上,下意识地擦去掌心因为激动而出的汗水。
“都有些什么人?”罗七再接再厉,继续问道。
“有……”就在花巧娘刚要开口的时候,在门口迎客的伙计赵二突然扯开嗓子高声道:“天山弟子月侠连青颜、洛秋彤到!”
“来了来了!快,快,迎客!”花巧娘用力推了罗七一把,两个人一起迎到门口。
一路追赶郑祖二人的连青颜和洛秋彤此刻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脸色疲惫,神思不属。看到花巧娘只是略作礼让就心事重重地进了客栈。虽是如此,连青颜的飘逸倜傥、洛秋彤的清丽脱俗却仍让人眼前一亮。
“天山子弟果然不同凡响!”花巧娘看到大名鼎鼎的月侠连青颜快要傻了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将两位天山弟子往里堂让着。
“我的天,月侠连青颜!老板娘,你根本没说他会来!”罗七激动得发抖。
“我哪知道他会来。他一向独来独往,想不到这次会参加联手缉凶,这说明祖悲秋和郑东霆这两个凶手一定有惊人的艺业。”花巧娘小声说。
“少林罗汉堂弟子到!”赵二的破锣嗓子再次响起。
“快请,快请!”花巧娘还没来得及和天山两位弟子寒暄,听到这个声音,连忙朝着店门前迎去。
只见门口赫然出现了三位一身黑色僧衣的壮年僧人,他们虽然面貌不同,肤色也各异,但却都虎背熊腰、气宇轩昂,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三人内外兼修,无论是外家硬功,还是内家心法都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少林罗汉堂丹生、丹智、丹相有礼!”
“哎呀,少林高僧,快请快请,不知道罗汉堂其他十五位高僧现在哪里?”花巧娘殷勤地问道。
“师兄弟们已经从嵩山南下,直抵洞庭,在那里等待缉凶盟的飞鸽传书。”领头的丹生和尚老实地说。
“辛苦辛苦,快,里面请。”花巧娘兴奋地说。
少林罗汉堂的棍僧们刚进客栈,五位身着白衣的青年剑客突然从天而降,成莲花状散立在客栈正门之前。门口的赵二仔细看了一眼他们的衣着打扮,只见这五个人身高不过六尺,双目炯炯有神,精华内敛,太阳穴却无法遮掩地高高鼓起,显然修炼先天气功已经有些火候。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三尺青锋剑,剑穗上缀着五瓣花图案的装饰。“浣花剑派英雄楼弟子到!”赵二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立刻大声报道。
天下七大剑派各有惊人艺业。浣花剑派多年来跻身当今剑法门派的顶尖地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江湖上有句谚谣说:天山剑奇,黟山剑妙,少林剑雄,海南剑险,关中剑稳,浣花剑美,嵩山剑烈。浣花剑法奇绝多变,瑰丽不可方物,在诸大派剑法中独占一美,可见其剑法独到之处。剑派历代掌门为人都极为低调,所以门下弟子在江湖上走动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雨。但是浣花英雄楼却仍然被江湖一致推崇。英雄楼弟子在各种缉凶除恶的行动中一枝独秀,屡次建功立业,闯下了赫赫威名。
“浣花英雄楼欧阳飞有礼。”白衣浣花剑客之首欧阳飞面无表情地朝赵二一拱手。他那凌厉的眼神扫过赵二,令这个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资深江湖客浑身一抖,仿佛自己这辈子干过的所有亏心事都被看了出来。
“欧阳大……大剑客,里……里面请。”赵二哆哆嗦嗦地说。
“哎呀,欧阳大哥,可别用你的照妖眼吓坏了我这个伙计。这个傻小子没跟我之前偷鸡摸狗的事做过不少,被你一照,怕吓不死他?”看到赵二的样子,花巧娘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花掌柜,欧阳飞有礼了。”听到花巧娘的话,欧阳飞才将眼神移开。
“英雄楼十三位英雄为何只来了五位?”花巧娘好奇地问道。
“七位师弟快马加鞭直抵襄州,防止祖郑两贼逆江而上,返回益州。”欧阳飞沉声道。
“是,是,果然不愧是英雄楼好汉,思虑详细,里面请。”花巧娘殷勤地说。
欧阳飞入门之后,一群青衣短打的壮年汉子从梧桐岭上飞奔而来。
“老板娘,嵩山中原十杰来了!”赵二低声道。
花巧娘送进欧阳飞等人,立刻转身回到门前,等待中原十杰的来临。
“花掌柜,好久不见!”嵩山派领头的弟子朝花巧娘笑嘻嘻地拱手。
花巧娘立刻眉开眼笑:“哟,这不是一剑镇中州谷北客谷大侠吗?”
谷北客脸色微红,连忙双手乱摇:“花大姐是嫌我死得不够早吗?这一剑镇中州的名号千万不要再提。”
却原来这谷北客曾在中原十杰与黑道五门十三会的冲突中连杀十数名黑道中的著名高手,将黑道五门十三会在中州的势力一口气逼出了河南道地界。当日的庆功会上人们欢声雷动,纷纷称赞谷北客剑法了得。谷北客喝醉了酒,得意忘形,一口认下了人们称颂他的一剑镇中州名号,从此在大唐白道中大红大紫,也遭到了无数人的妒嫉。
“中原十杰,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花巧娘朝谷北客身后望去,奇怪地问道。
“小声告诉你,其他的师兄弟都已经跑到鄱阳湖去了,看看郑祖二人是否会到江、洪、饶三州。那里丘陵起伏,容易躲藏。”谷北客笑道。
待嵩山中原十杰进入店中,时辰已近正午,花巧娘招呼厨房开始生火做饭,但是这次缉凶大会的主角却还没有到场,她只能先让伙计们把凉菜瓜果糕点摆上席,还要等缉凶盟的主角登场。
就在这时,一个雄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客栈的正门,几乎将正午的阳光全部挡在了门外。花巧娘心中一惊,连忙出门看。门口的赵二早已喊了出来:“关中刑堂关思羽关老爷到。”
在客栈中安坐的连青颜、洛秋彤、少林寺僧、嵩山十杰、浣花弟子纷纷起身站立,恭恭敬敬地迎到门口,等待着关思羽的大驾光临。
关思羽的长相甚至比他的剑法更加出名。他脸如赤枣,三缕紫髯,卧蚕眉,丹凤眼,身高八尺,双臂如猿,虎背熊腰,气宇轩昂。人们都说他的长相就像三国时代的武圣关羽关云长转世,就差一匹驮他的赤兔马。他青年时代自起炉灶,为自己打造了一把似刀又似剑的新武器:剑刀,壮年时期自创了一整套的十八路剑里刀,横行天下所向无敌,成就了他赤面判官的赫赫威名。这人疾恶如仇,性如烈火,虽然到了耳顺之龄,脾气却一丝不改。由他主持的关中刑堂刑讯酷烈,江湖人闻名丧胆。
“关老爷子,承蒙您亲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花巧娘温声道。
“你跟我进来。”关思羽只是微一点头,朝跟在身后的一位少女一招手,不再理会花巧娘,径直进了屋。
花巧娘跟在他身后朝厨房连打手势。一时之间,五六个伙计穿花蝴蝶一般从厨房流水般涌了出来,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餐桌之上。
“关老爷!”屋内的白道群英朝关思羽纷纷拱手。
“闲话不要说了!”关思羽用力一摆手,朝身后一指,“我今天带了个人来,我们缉凶盟如何寻找郑祖二贼,全都听她的意见,你给他们行个礼就开始吧。”
“在下七星飞鱼塘鱼邀霞,”少女学着男子的礼节略带羞涩地朝着周围的白道英杰抱拳作礼,“见过少林高僧,见过英雄楼好汉,见过中原少杰,见过天山高徒秋彤姐,见过……见过义兄。”最后,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停驻在月侠连青颜的脸上。
“义兄!?”周围的白道英杰顿时动容。月侠连青颜虽然身为天山泛舟居的首席弟子,但是行走江湖一向独来独往,和自己的师门兄弟都从来不以兄弟相称,更加洁身自好,从未听闻过和他有关的香艳传说,却不知道何时认得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义妹。
连青颜略微尴尬地朝周围看了一眼,苦笑一声,朝鱼邀霞一抱拳:“义妹,泾州一别已有两年,不知一向可好。”
“多谢义兄关心,小妹一切安好。”鱼邀霞淡淡一笑,轻声道。
关思羽微微咳嗽一声,沉声道:“我倒不知千里朝云鱼邀霞和月侠连公子是熟人,这样更好,我等行事就更方便了。”说到这里,他朝屋子里环视了一圈,问道:“黟山越女宫,海南剑派都没有人来?”
谷北客忙道:“黟山传话来说要靠宫内高手亲自追杀郑祖二人,海南剑派一向特立独行,从不参加缉凶盟。”
“都是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关思羽毫不客气地冷然道,“我本不信郑祖二人有本事杀尽洛家满门,但是祖悲秋在润州码头露了一手,武功的确惊世骇俗,洛府血案也许真是他做的。如果不是各大派联手,捉拿这样的悍匪岂是易事。”他抬起头,扫视了一下众人,发现大家的目光仍然停驻在鱼邀霞的身上,于是沉声道,“鱼姑娘是老夫亲自请来的智囊。这一次协助祖悲秋逃窜的是有着江湖捕头之称的郑东霆,本事不怎么样,但是逃跑功夫是第一流的。他的轻功宇内无双,就算带着一个祖悲秋,平常人也追不上。鱼姑娘是天下顶尖的风媒,也是有着七星飞鱼身法的轻功名家。她曾经独自追踪过很多著名的江湖匪类,追踪蹑行的功夫天下第一。有她协助,我们才有可能将他拿下。”
“原来鱼姑娘有此本领,在下先前失敬了。”欧阳飞拱手道。
“鱼姑娘,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就说。郑东霆脚程迅速,此刻说不定已经穿州越道,我们一刻都不能耽搁。”关思羽沉声道。
鱼邀霞点点头,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硕大的羊皮纸地图,朝面前摆满饭菜的饭桌看了一眼,转头问道:“花掌柜,不知道有没有空桌?”
“有的有的,马上来!”花巧娘连忙高声道。
“不必了!”关思羽一掸袍袖,宽大的衣袖横扫过饭桌,桌上的碗筷饭菜顿时被干净利落地扫到地上,腾出了一片桌面。
鱼邀霞将这张羊皮纸地图摊到桌上。“我研究过郑东霆的生平。他曾经在苏杭两州缉捕过南太行第十八寨寨主贝绍杰,也曾经万里追踪千面狐远抵岭南,以千面狐诡异多变的逃跑路线和身化万千的易容本领居然仍逃不过郑东霆的追杀……”鱼邀霞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过。
“天啊,千面狐真的是他杀的?”一名浣花弟子吃惊地叫了出来,“我听洛公子说他不过是混领花红。”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关思羽森然地望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住嘴。
鱼邀霞接着说道:“一年中超过八个月的时间,郑东霆会在剑南、岭南、江南、山南、淮南五道出没,依他击杀贝绍杰和千面狐的手段,他对于这五道的地形极为熟悉。这五道地形变化多端,龙蛇混杂,黑白道势力交错,极容易隐藏形迹。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逃到这片地区。祖悲秋出身富贵人家,锦衣玉食成性,必然无法忍受穷乡僻壤,所以他们定会留连在繁华之地,可能会在苏杭两州暂作停留。但是几天后他们会从杭州启程到洞庭、鄱阳两湖区域寻找富庶之地躲藏。”
“难怪关老爷让我们几位师弟去洞庭湖。”丹智和尚恍然大悟。
“难怪我们会被派去鄱阳湖,姑娘高见!”谷北客赞赏道。
“难道他们也会返回益州?”欧阳飞怀疑地问。
“辛苦浣花英雄们驻守襄州,我是想既然祖悲秋在润州码头公然承认杀人,这次凶案的动机可能并非蓄意杀人,而是情杀或者是冲动杀人,起因显然是因为洛大小姐离家出走,引起了祖悲秋的愤懑,再加上新学了绝顶武功一时之间无法自制,令他走上了杀人行凶的不归路。”说到这里,鱼邀霞不由自主地瞟了洛秋彤一眼。洛秋彤此刻脸色一阵惨白。
“所以,他并不会如何看重被白道通缉的事实,也许他甚至希望被我们抓住,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之后,他好逸恶劳的天性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返回故乡益州自生自灭。到时候我们可能会在襄州撞上已经落单的祖悲秋。”鱼邀霞不紧不慢地说。
“那么鱼姑娘,依你看我们现在应该从何处开始搜索他们的踪迹?”欧阳飞心悦诚服地问。
鱼邀霞看了看面前的地图,一指歙州,沉声道:“现在他们应该已逃向太湖附近,不日就会到杭州。之后他们会在杭州稍作停留,直奔两湖地区,如果此刻直接赶赴歙州,并用飞鸽传书指挥苏杭太湖的缉凶盟子弟对他们略作驱赶,逼他们向两湖流域出逃,说不定可以直接在歙州抓获他们。”
“歙州是黟山越女宫的地盘,如果让越女宫外阁弟子先拔头筹,将他们击杀,缉凶盟的面子就没了。”谷北客喃喃地说。
“大家既然了解了形势,现在就立刻出发,我会用飞鸽传书通知关中弟子在苏杭布网,务必生擒两贼!”关思羽用力一拍桌子,洪声道。
“是!”在座的人轰然答道,紧接着本来熙熙攘攘坐了一屋子的江湖好汉纷纷施展身法从客栈四壁开的窗户、前后门蹿出,在远处的林中消失了形迹。客栈中只剩下十几桌热气腾腾,未动一筷的饭菜。
赵二、罗七目瞪口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正厅,半晌才齐声道:“老板娘,他们吃饭好像还没给钱。”
仿佛回应他们的话,一道摇曳的金光从朝南的窗口一闪而入,端端正正落在花巧娘所在的柜台上。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锭足赤的真金。
“和江湖人做生意就是爽利!”花巧娘兴奋地说,“这可是关老爷亲付的金元宝,罗七!给我捡起来放到神台上,和关王像一起受些香火。”
双凶夜战缉凶盟
从润州乔装昆仑魔教救出祖悲秋后,郑东霆一刻不敢停留,将半死不活的祖悲秋放到紫竹椅上,背着他日夜不停地疾驰。虽说郑东霆内功精纯,轻身功夫宇内称雄,但祖悲秋两百斤的体重终是让他累得不轻。当他将祖悲秋放到西湖旁的醉仙楼上之时,已经累得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师弟,我给你的轻功秘笈拜托你快点练,再这样下去,我得活活被你累死。”郑东霆抓起酒楼伙计端上的热茶,咕咚咚直着脖子痛饮。
“师兄……,你……你就让我被他们抓去好了,我……我是不想活了。”祖悲秋在座位上愣了一会儿,终于支支吾吾地说道。
“师弟,你可真会大喘气儿,我从润州把你救下可是三天前,为了帮你逃命都快要累死了,你现在才说这话?”郑东霆狠狠说道。
“呃,嗯……”祖悲秋摸摸自己的脑门,似乎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终于憋红了脸低下头去。
“这些天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发了疯一样自认是洛家血案的凶手?不过现在看来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郑东霆问道。
“我……我想……”祖悲秋抬起头,轻轻用手挠着自己的下巴。
“洛秋彤拒绝和你一起回益州,你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但是心底深处却又拒绝接受和洛秋彤就这样结束,承认自己是杀洛家满门的凶手是目前唯一可以将你和洛秋彤拴在一起的方法。所以在润州码头你才放出想要死在洛秋彤手上的疯话,更加大打出手。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起洛秋彤对你的注意。我这样说对不对?”郑东霆冷冷道。
“师兄,你……你简直说得……”听到郑东霆的话,祖悲秋激动得抓住他的衣袖用力摇着,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你简直说到我的心坎儿里去了,这些天来我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是经过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师弟,你的这些经历我都有过。这是一个人遇到人生重大挫折所必经的阶段。刚开始,你会拒绝接受。这个阶段持续一段时间之后,你会感到彻底的愤怒,天愁地惨,愤世嫉俗。接着,你会开始妥协,积极试图改变现状,最后当这一切都没有用之后,你就要渐渐开始学会接受现实。”郑东霆说到这里撇了撇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该去写本书。”
“那么我现在正处于拒绝接受的阶段,你说这个阶段会持续多久?”祖悲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问道。
“因人而异啦。像我,当我第一次发现我学的武功都是师父偷学而来的,我也拒绝相信,用了我一年时间才终于开始对师父感到愤怒。像你,直到现在已经用了十年时间。你在这上面花的时间也太久了,人生苦短啊。”说罢用力一拍祖悲秋的肩膀。
“那我应该怎么办?”祖悲秋不知所措地问道。
“我觉得你应该昂首挺进到第二个阶段了。愤怒吧,师弟。你是时候该开始痛恨洛秋彤了!”郑东霆招手叫来伙计,要了壶上好的女儿红。
“痛恨她,但我如何才能痛恨自己深爱的女人?”祖悲秋茫然道。
“错。”郑东霆抬了抬手中的茶杯,“有爱才有恨,你对她连恨都不敢,又何谈去爱。如果你现在仍然恨不了她,就证明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你对她所谓的感情都是十六七岁年轻人对男女之情产生的幻想。你现在也有三十岁了,兄弟,成熟点儿吧,拿出你的男子汉气概来。”
祖悲秋用力点点头,双手握拳,脸色涨得通红。
“骂出来!”郑东霆看着他的脸色,正色道,“像这样:洛秋彤,你这个贱人!我跟你说,骂出来以后你会舒服很多。”
“洛秋彤!”祖悲秋憋红了脸,从嗓子里生生挤出,“你这个……”
“你这是发怒还是发情?用点儿心好不好,把怒气使出来,用力吼出来,骂人一定要连名带姓说出来才过瘾。”郑东霆双手握拳用力一晃。
“洛秋彤,你这个……贱人!”祖悲秋右手用力向前一劈,作了一个斩杀的动作,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
“好!这才是我的师弟,接着来!”
“洛秋彤你这个荡妇,淫娃,该千刀万剐的江湖活寡妇。”
“就是这样!”
“你不守妇道,不守孝道,淫邪无耻,浪荡无德,你们洛家满门不是被人杀的,是被你气死的!”
“哈哈,好,有创意,我喜欢!怎么样,现在心情如何?”郑东霆喜笑颜开,温声问道。
“呼……骂出来后,我心里好受了很多,师兄,这个办法真的有效!”祖悲秋一边喘息着,一边兴奋地说,“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
“那当然。”郑东霆为祖悲秋和自己分别斟了一杯酒,“来,今天让我们为师弟你终于走出洛秋彤的阴影,开始新的人生干一杯。”
“干,师兄,多谢你的教诲。”祖悲秋感激地举起酒杯,真心诚意地敬了郑东霆一杯。随后又抢过酒杯,为郑东霆斟了一杯酒:“师兄,这一杯我敬你出生入死,在润州救了我一命。”
“难得你居然记得,干!”郑东霆再次举杯痛饮。
“师兄啊,我想过了,因为我的任性,已经连累到你。所以我决定主动去找秋彤解释一切,把当日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诉她,洗清我们师兄弟的冤屈。”祖悲秋低声道,“你看怎样?”
“师弟,你有这个心就好。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郑东霆伸手拍拍祖悲秋的肩膀,“现在缉凶盟已经在润州梧桐岭建立。七大剑派全都在找我们,就算能见到洛秋彤,咱们俩也只能剩半口气儿。除非真凶露面,否则你我杀人凶手的罪名永远难以洗清。”
“怎么会这样,江湖人怎能如此是非不分,这不是冤沉海底了?”祖悲秋焦急地问道。
“是啊,所以一般人不会承认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以免落得这个下场。”郑东霆苦笑着喝了口酒。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师兄。”
“唉,师兄弟不用这么客气。”郑东霆放下酒杯,将桌面上的酒菜往旁一推,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桌上,“师弟,不是我吹牛,我一年中有八个月呆在剑南、江南、岭南、淮南、山南五道,这里早就是我的自家庭院,谁要是想在这五道抓住我江湖捕头,那我这些年就白混了。你看,我们现在在杭州西湖。顺便说一句,这里可是好地方,有机会我带你多玩几天。我们在杭州略作停留,就直奔两湖流域,那里湖泽万里,丘陵遍布,城镇上百,适合隐藏的地方太多了。我们和缉凶盟的家伙捉捉迷藏,过个一年半载,这件事的风头一过,那么五湖四海,又可以任我兄弟遨游了。”
“师兄,我想回益州,离家这么久,我有些思念家人。”祖悲秋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才出门几天啊?”
“郑东霆,祖悲秋哪里走!”
“抓住屠灭洛家的元凶!”
“生擒祖悲秋,活捉郑东霆!”
“祖悲秋,郑东霆纳命来!”
郑东霆和祖悲秋刚刚踏入歙州地界,立刻从身边的前后左右飞起数只报信的白鸽。郑东霆江湖经验老到,知道缉凶盟各路人马在这里设有伏兵,立刻第一时间钻入歙州人烟最稠密的地带,希望借人群的掩护逃出生天。但是白道群英似乎在这里已经埋伏了不少人马,他还没逃几步,浣花剑派、中原十杰、少林僧、关中刑堂精英和天山泛舟居数名剑法高强的弟子已经对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更不要提响应缉凶盟召唤从四面八方蝗虫一般赶来的大唐白道数十门派帮会的好手。
“师兄,你不是说两湖地带易于隐藏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家发现了?”祖悲秋坐在郑东霆身后的紫竹椅上颤声问道。
“我哪知道?这些家伙前些日子还在润州地带,什么时候跑到这里设下的埋伏?”郑东霆想不明白,也无暇再想,他驮着笨重的师弟穿街越巷,一刻不停地疾驰,不断甩脱追在身后的缉凶盟好手。
“郑东霆,果然好轻功,让我欧阳飞来会会你!”
郑东霆刚刚钻入一个胡同,半空中突然降下一身白衣的照妖剑客欧阳飞,一蓬疾如星雨的灿烂剑光,顿时罩住了郑东霆的全身上下。
郑东霆急忙一甩头,闪开迎面一击,只听得“嗖”的一声,背在他身后的祖悲秋来不及闪躲,头巾被一剑挑飞。
“妈呀!”祖悲秋吓得尖叫起来,“师兄,快跑啊!”
“跑你个头,这是浣花剑法,抽身逃命只有死得更快!”郑东霆冷汗直流,身影一闪,从欧阳飞的正面绕到了他的身后。谁知道欧阳飞反身甩手剑更加精妙,头也不回,回手数十招快剑雨点一般击出,郑东霆躲得稍慢一点,裤裆被一剑撩开,差一点就做了太监。
“你奶奶的欧阳飞,出剑好毒!”郑东霆破口骂道。
“除恶务尽,我只恨剑法还不够毒!”欧阳飞冷冷地喝了一声,飘然转身,长剑一圈,明亮的剑光再次把郑东霆围了起来。
“师弟,浣花剑法你见过吗?”郑东霆被欧阳飞的剑光晃得满眼生花,不由得急吼道。
“这是风舞花林,师兄矮身左闪,从他右胁穿过去。”祖悲秋吼道。
郑东霆连忙依法矮身左闪,身子从欧阳飞的右胁穿过。但是他忘了祖悲秋因为坐在紫竹椅上,身子比他略高一些,他虽然钻了过去,祖悲秋的后脑勺却重重撞在了欧阳飞的肩窝上。欧阳飞和祖悲秋同时惊叫一声,欧阳飞右肩一阵酸痛,整个人仰天躺倒,祖悲秋则摔了个狗啃泥。
欧阳飞看到祖悲秋落地,心中一阵欢喜,一个鲤鱼打挺想要从地上弹起身,再一剑刺入祖悲秋大腿,将他活活钉在地上。但是当他的动作刚刚做到一半,在他身后郑东霆突然伸出两条腿来,左腿在他脖颈处一盘,右腿一个披挂鞭狠狠砸在他右臂之上,将他硬生生从空中拉回来,再次平躺在地,手中的长剑也飞到了几步之外。
“哇呀呀!”从地上一个打滚爬起身的祖悲秋,此刻一个纵跃重重地坐到欧阳飞的小肚子上,只压得他口吐白沫。
“师弟,点穴定身!”郑东霆伸出一条腿将欧阳飞的长剑远远踢开。
祖悲秋忙一指重重啄在欧阳飞的膻中穴上,将他活活定身在地,接着麻利地爬到郑东霆背后的紫竹椅上。郑东霆一顿脚,飞檐走壁而去。
还没有走过两个胡同,两张泛着乌光的渔网突然从街道两侧铺天盖地而来。郑东霆连忙一收腿从民居的屋顶上重新落到地面,险过毫厘地躲开了两张乌网的迎头一罩。渔网落到屋顶之上,发出沉重的气劲撞击之声,民居屋顶上的瓦片随声炸裂,溅成满天乱飞的碎粒。
“师兄,那是什么啊?”祖悲秋吓得尖叫道。
“那是关中剑派的天网,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奶奶的,不过就是捕鱼网!”郑东霆骂道。
“师兄小心!”就在郑东霆骂骂咧咧的时候,却听祖悲秋的尖叫入耳。他回身一看,只见一片乌黑的天网带着凄厉风声迎面而来,他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跳起身,天网已经将他和祖悲秋牢牢裹住,接着他们两个人被天网从地上兜起,风驰电掣地向白道中人喊杀声最密集的地区飞去。
“师兄,大事不好,我们要被捉去了。”祖悲秋焦急地叫道。
“别吵!”郑东霆挣扎着在网中扭头望去,只见在街道两边的民居上,两位关中高手一人手中握着天网的一头,正在屋顶上疾驰。刚才显然是这两人分别从街道左右两头飞奔而来,抖手将天网抛到街心,正好将自己网住兜起,就仿佛打鱼一样。他咬牙从身上取下铁弓,接着从拥挤的空间中艰难地腾手取出两根白羽箭,铁弓一抬,两根白羽箭闪电一般分别朝着左右民居顶上的两位关中高手射去。郑东霆的快箭疾如闪电,两位关中高手正沉浸在生擒巨恶的狂喜之中,一时之间疏于防范,几乎在同一个时刻脚板中箭,被生生钉在了民居屋顶之上。虽然中了箭,他们的手中仍然紧紧攥着天网,令其停止了横移。但是郑东霆和祖悲秋因为惯性驱使,身子仍然不由自主地朝前飞速移动,一瞬间冲出了天网的桎梏,向前冲了四五丈远,摔成两个滚地葫芦。
“太好了,师兄我们脱困了!”祖悲秋因为身子沉重,在地上多打了好几个滚才站起身。
“看清楚了再说话。”郑东霆的声音在他头顶幽幽响起。
“嗯?”祖悲秋站直了身子,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成百上千的江湖好汉,各门各派的旗标迎风乱舞,熊熊燃烧的火炬将半个天空映得通红,丛林般的刀枪剑戟反射着橘红色的火光,触目惊心。他转身朝后一看,只见来处的街道上也熙熙攘攘站满了江湖人,连两旁的民居上也密布着提刀持剑的武林高手。
“师兄,我们被包围了?”祖悲秋不确定地凑到郑东霆耳边问道。
“废话。”郑东霆不耐烦道,眼睛飞快地打着转,在周围寻找退路。
在明明灭灭的火把照耀中,围困祖郑二人的人群中走出五位显然是各派头领的人物,他们的脸隐藏在明亮的火光后,只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凛然可惧的威势。只见他五人同时高高抬起右手,一起挥手。顿时数百名武林好手从各个角落铺天盖地地冲杀过来,手中明亮的兵刃光芒在火光照耀下摇曳出一条条晶亮耀目的长虹,仿佛夜空中下起了流星雨。
“哇,好漂亮!”看着眼前一瞬即逝的景象,祖悲秋不由自主地轻叹。
“你傻了?逃命呢!还赏景?跑啊!”郑东霆一把拎住祖悲秋的脖子,朝着一旁的青石民居冲去,向窗户纵身一跃,冲进了屋。
“好汉爷饶命啊!”民居中的百姓全都聚在这间屋里,见郑东霆和祖悲秋气势汹汹地破窗而入,同时跪倒在地连呼饶命。
“不要吵,大爷我们在歙州公干,和江洋大盗血战,你们都给我躲到柴房去,否则刀剑无眼,可别怪我误送各位到阎罗殿转一圈。”郑东霆瞪圆眼睛厉声道。这一家人忙连滚带爬地朝着柴房奔去,“咣当”一声把柴房门一关,打死也不敢出来了。
“师弟,搬家具,给我死死挡住门,咱们先死守这里再慢慢想办法。”郑东霆一边说着,一边把屋中的饭桌高高抱起,堵在正门口上。祖悲秋也把衣柜和屋中的椅子搬了过来,堆在一起。屋顶上传来细碎的声音,显然是有不少高手已经上了房顶,准备破顶而入。郑东霆拿出铁弓,弯弓搭箭,连射出七八根白羽箭。白羽箭呼啸着穿顶而出,直对声音响起的区域,端端正正射穿了站在屋顶上的白道好手的脚板。七八声惨叫依次响起,接着瓦片被压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扭曲的人影在窗口一闪而过,重重落到地上,随即被后来跟上的白道中人一把托起,向后撤去。
“哈哈,识相的就别过来。”郑东霆得意洋洋道。
“暗青子招呼!”屋外传来一声号令。
郑东霆忙把祖悲秋往地上一按,自己也趴了下来。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疾响,飞蝗一般的黑影穿透门板射入屋内,“嗵嗵嗵”地钉在四壁上,吓得祖悲秋忙不迭捂住耳朵。
“师兄,什么是暗青子?”祖悲秋慌乱地问道。
“就是暗器啦。”郑东霆捂着脑袋不耐烦地回答道。
“暗器?”
“就是……唉,你不是知道飞镖吗?飞镖就是暗器的一种。”郑东霆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拉起祖悲秋朝旁边一滚。祖悲秋原来趴伏的地方顿时钉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
“我的妈呀,好多!”祖悲秋带着哭腔吼道。
“嗯,问心钉、甩手箭、金钱镖、寒冰刺、透骨针、铁蒺藜、三角菱,这些都是暗器!”郑东霆瞥了一眼地上琳琅满目的暗器,下意识道。
“这么多?暗器就是小型的武器吗?”祖悲秋往后倒爬了几步,跟地上这些暗器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也不是……”郑东霆话刚说到一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传来,一只乌油油的硕大铁胆恶狠狠地穿透了坚固的青石墙壁,重重甩入房中,一半钉入了北墙的墙壁中。
“妈呀!”祖悲秋吓得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郑东霆也吓得不轻,他缩在墙角,轻声道:“你别看这东西这么大个儿,它也是暗器,我跟你说,还有更大的……”
他的话音刚落,屋外风声大作,仿佛满堂风雨瞬间就到了眼前。
“师弟,趴下!”郑东霆大喝一声。祖悲秋肚子一松,两腿一伸,从跪倒的姿态顿时变成五体投地的趴伏姿势。
金刃披风声雷霆一般从屋顶一扫而过,一道耀目的金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祖悲秋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金轮刮动着凄厉的旋风从屋子西墙一直打到东墙,屋顶被整个高高掀起,飞到了空中。
“日月轮!我就跟你说过还有更大的吧……”郑东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奔到窗口大声吼道,“喂,用不着出动日月轮吧?这可是上阵对敌才用到的,我这儿还有平民百姓呢!”他话音刚落,一蓬乌油油的暗器迎面而来。他只得一缩头,重新蹲到地上。只听头顶“叮叮当当”一阵响,不知对面墙上钉了多少暗器。
“师兄,我们投降吧。这样打下去,迟早会被打死……”祖悲秋说。
“当然不行,我们怎能轻易认输,是男人就撑到最后。”郑东霆道。
四更时分,白道派遣的江湖好汉都已聚集到了两个人躲藏的民居周围。看热闹的江湖散客更将这片吵闹喧天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连很多黑道上的高手都潜到了附近一探究竟。更不要说如蜂如蝗的风媒争相涌入,希望近距离观看这一次擒凶的大事,他日好将发生的一切传播天下。
被日月轮掀去一半的民房中,祖悲秋和郑东霆陷入了苦战。各派高手从四面八方冲入了民房,数十个人将屋子挤得犹如澡堂子一样。郑东霆的弓箭施展不开,祖悲秋又直往他身后钻,眼看二人就要被众人拿下。
郑东霆看着祖悲秋的窝囊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猛然把铁弓背到身上,回身一把抓起祖悲秋肥胖的身子,将他当成一个独脚铜人一般抡了出去:“死胖子,你在润州骂街那会儿的精气神儿哪儿去了?你再不出手,大家一起死在关中刑堂,让洛秋彤来收尸吧!”
“秋彤!”洛秋彤的名字令祖悲秋精神一振,他奋起余勇,肥胖的食指发了疯一般向外戳去。迎面而来的嵩山、关中、浣花弟子的武功剑法他都见过,早已熟极而流,生死关头点穴定身术的奇招妙式层出不穷。这一出手,顿时将五个高手定在了地上,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组人墙。
看到祖悲秋的点穴术奏效,郑东霆兴奋地将他随手一抛,抬起腿来连环踢出,将五个一动不动的家伙踢飞了出去,犹如五个大沙袋狠狠砸向周围其他人。祖悲秋和这五个人在撞倒了一队缉凶盟盟众之后,同时落在地上。祖悲秋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数个惨嚎的关中刑堂高手已经摞在了他的身上。他吓得连忙又踢又打,拼命将这些人扒拉到一边,却发现这些人的手上都钉着一根白羽箭,却是被郑东霆的神箭所伤。他抬眼望去,此刻郑东霆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剑光连成了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幕。郑东霆缩在墙角,铁弓横在身前,发了疯一般连环射箭。他射箭的手法快如闪电,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往往可以一弓开数箭,愈发增加了他神弓的威力。站在最前面的一圈缉凶盟高手刚要挺剑进击,就发现自己一对脚板已经被钉在地上。
“大家一齐上,乱剑剁碎了他!”此刻人人都杀得性起,关爷留下活口的号令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十数位剑法名家一脚踢开挡路的缉凶盟众,长剑如虹,对准郑东霆交叉而下,数派剑法的精华在这一瞬间尽显无遗。横飞的剑气将郑东霆的衣衫割得七零八落。此刻郑东霆的神弓已经无法使用,他只能像老鼠一般在地上连滚带爬,左躲右闪。十几把兵器围着他一顿乱砍,就仿佛剁菜一般,眼看着他就要被斩成肉酱。
“师兄,我来救你!”见郑东霆命在顷刻,祖悲秋心血上涌,脑子一阵发热,迈开胖腿朝着围困郑东霆的人群扑来。他还没来得及接近敌群,只见眼前青光一闪,接着自己的身体忽悠悠一阵摆动,竟然被凌空兜了起来。他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两个关中刑堂的高手站在民房的两根断柱之上,一人拎着天网的一端,将他套入了网中。
“师兄救我!”祖悲秋看到这里,不得已只能叫喊一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郑东霆此刻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偏偏又听到这初涉江湖的师弟开口求救,千钧一发之际,他咬紧牙关,拼着身上挨了两剑一刀,趁着一弹指的空当仰头两箭射出。夜色之中两枚白羽箭仿佛两道白色的闪电,眨眼间穿过这两人的手掌,鲜血四溅。两人同时惨叫一声,手一松,兜着祖悲秋的天网顿时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围攻郑东霆的众人身上。祖悲秋重两百斤,别看郑东霆背着不当回事儿,从半空中落下和一只小象没什么区别,只听得一连串的惨叫,屋子里人趴了一地。
祖悲秋从半空中摔下来,双眼金星直冒,只感到天旋地转,头昏目眩。他艰难地直起身子,用力摇了摇头,勉强恢复了些神志,却发现郑东霆已经安然无恙来到他身边。
“师兄,你没事儿了?”祖悲秋惊喜地开口道。
郑东霆朝他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抓起了他左腿,用力一抡,朝周围横扫出去。祖悲秋只感到脑子轰地一声,歙州民房中的残垣断壁在他眼前嗡嗡打转,三四位缉凶盟的好手狠狠撞在他的身上,接着又远远地飞到了墙上,长剑散落了一地。他下意识扭过头去,想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有几个不及躲闪的身子狠狠撞在他头上,只撞得他双眼发花。忽然他感到郑东霆的手一松,自己的身子忽悠悠飞了出去,迎面撞在三个黑蒙蒙的身影之上,接着重重抵在了对面墙上。他才从天旋地转中醒过神来,却看到自己正枕在三个浣花剑手的身上,这三个人已经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民房中横七竖八倒着数十个缉凶盟的人,有的躺在地上直哼哼,有的昏厥了过去,有的僵直地倒在地上,怒目圆睁,却一动不动。祖悲秋挣扎着从三个人身上爬起来,朝郑东霆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头一昏,又躺倒在地。
“师兄,我们……”祖悲秋尝试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感到浑身发软,动弹不得。郑东霆踉踉跄跄地来到他身边,靠着墙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咱们总算把这一轮给挡住了。”
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洪亮威严的呼喝声:“中原双凶听着,速速束手就擒,莫要再做困兽犹斗,你们已经跑不掉了!”
郑东霆闭上眼睛,扯开嗓子吼道:“关老爷子听好了,咱们这儿可有一摞缉凶盟的兄弟,想他们活命就放我们走!”
“哼!没有人敢和我关某人讲条件,今夜你们只有一条路走,就是束手就擒。”关思羽似乎并不在意缉凶盟众的死活,始终保持着如虹的威势。
“他奶奶的!”郑东霆无奈地摇了摇头,“猪肉羊肉都涨价,偏偏人肉就不值钱。看来咱们是要奉陪到底了。”
罗汉阵中显神通
两个人刚刚从恶战中回过劲儿来,地面突然轰隆一声震动了起来。刚一屁股坐倒在地的郑东霆竟然被这一震生生弹了起来,连忙顺势一把扶住身边的断墙,探头朝外一看。外面的情景吓得他一张脸顿时煞白。“怎么了师兄?”看到他的神情,祖悲秋忍不住问道。
“呃……”郑东霆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第二轮惊人的隆隆声接踵而至。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犹如千军万马在数百面战鼓的催动中滔滔而来。祖悲秋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阵仗,只吓得双脚一软,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地。隆隆声由远及近,瞬间已经来到了郑祖二人附近,接着停息了下来,周围顿时陷入令人胆战心惊的死寂。
趁着这一瞬间的静寂,郑东霆一个箭步冲到瘫倒在地的祖悲秋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师兄,来的是谁?”祖悲秋半死不活地抬起头,浑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颤声问道。“是……”郑东霆刚要为自己这个刚入江湖的师弟解惑,一阵砖石破裂声从四壁传来,一根又一根枣木制成的罗汉棍破墙而出。随着罗汉棍的亮相,十八位身穿灰僧袍、灰僧裤少林僧人冲入屋内。这十八个僧人统统将上身的僧袍半解,缠在腰间,露出半身壮若精铜的肌肤,人人浑身筋骨虬结,孔武有力,脸上气定神闲,宝相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郑东霆、祖悲秋,罪业犯下,何处可逃?”领头少林弟子单掌一竖,唱了个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郑东霆四处张望,心中暗暗叫苦。围着自己的十八个少林弟子马步扎得就如一根根桩子打在了地上,地板只一下就被他们踩出了一圈深达半寸的脚印。看他们的阵型,正是武林中享誉最隆的阵法之一——十八罗汉阵。这罗汉阵乃是由罗汉堂长老特意选出武功资质、学武时日最相近的一群弟子演练而成。少林弟子不求威震武林,但求保寺除魔,所以极重纪律,团结一心,很多少林弟子更是先练阵法,再练武功,互相之间的默契都已达到巅峰。罗汉阵本身就是破绽极小的阵法,再加上众人之间的配合,武功修炼大同小异,十八个人同心合力使将出来,就如一位有着三十六个臂膀、三十六条腿的高手一般流畅自如。几百年来,武林中折在这十八罗汉阵手下的绝顶高手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即使是当年纵横天下的昆仑魔使也有好几个在这个阵法上栽过跟头,更何况此刻的郑东霆和祖悲秋。围住他们的乃是罗汉堂十八罗汉,正是催动罗汉阵的最佳人选,一入阵中,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生天。
“师兄……”祖悲秋尖细的声音打断了郑东霆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这是少林罗汉阵!”
“我知道!”郑东霆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不如我们降了?”祖悲秋胆战心惊地问道。
“呸!我跟你怎么说的?是爷们儿就坚持到底!”郑东霆昂起头来对领头的少林弟子大喝道,“尽管放马过来!牧天侯门下只有逃之夭夭的英雄,没有束手就擒的好汉!”
“师兄,这话听着别扭!”祖悲秋眼睛四处转,开始寻找逃跑的机会。
“阿弥陀佛……”领头的少林弟子口宣佛号,缓缓退后,双手一振掌中的长棍,棍梢直指郑东霆,整根长棍发出一阵颤音。“我佛慈悲!”十八个少林弟子同时大吼一声,刺耳的长棍披风声瞬间充满了民居狭小的空间,团团围住了缩做一团的郑东霆和祖悲秋。一片灰袍舞动之中,六名少林弟子在漫天棍影的衬托之下,长啸着高高纵起,六根月白长棍自上而下劈了下来。与此同时,六根长棍自东向西横扫而来,另外六根长棍则由南而北扫来,十二根长棍组成了一片无处躲闪的网格,包裹住二人下三路所有要害。
“师兄救我!”眼看着十八根长棍全都照着自己打来,祖悲秋三魂六魄都散了个干净,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郑东霆一把抓起他的后领将他往空中一抛,接着自己矮身一钻,一把将他扶到背上,身子平飞而出,在十八根长棍的交剪之下,一个侧身燕子巧穿云,从东南方向数根少林长棍的笼罩中穿越而出,身子前滚翻,双脚先后蹬在墙角参差不齐的砖角上,整个人一蹿上天。
“好功夫!”轰雷般的喝彩声从前后左右传来,只见四名少林棍僧踩在同伴们搭成的棍梯之上,施展轻功,从容抢占了他周围的制高点。
“不好啊!”郑东霆暗暗叫苦。没等他来得及应变,一根长棍已冲着他的腰腿横扫而来。他拼命在半空中一抬双腿,一个空中劈叉,任凭这根棍子从他胯下扫过,刮起来的凛凛棍风,令他臀部一阵冰凉。没有等他松口气,另一根长棍已经照着他的腰眼狠狠打来。郑东霆咬牙使尽了腰眼的力气,将身子在半空中扭了一个圈,顺着这长棍刮起的棍风打了个转,躲过一劫。正在他对于自己刚才这两记闪躲自鸣得意之时,头顶上棍风大作,一根长棍已经朝着背上的祖悲秋打来。
“啊!”祖悲秋大声惊呼,伸出一根食指,瞄准进攻他的少林弟子招式中明显的破绽点去。但是却没有来得及闪开从旁边杀来的一棍,手指头还没有碰上敌手就受了重重一击,顿时发出清脆的巨响。
“哎哟!”祖悲秋长声惨叫了起来。
郑东霆不用问也知道师弟受了伤,连忙张口换气,从燕子穿云纵变化为千斤坠,身子犹如一枚炮弹般落了下去,避开了空中少林四僧连绵不绝的进攻。在将落地之时,他急问道:“师弟,伤在哪儿,重不重?”
“食指,断了!”祖悲秋语带哭腔,沮丧地说,“点不了穴了。”
“你不会用中指吗?笨!”郑东霆骂道。四面八方十几根长棍此起彼伏地连绵攻来,他连忙施展轻功在棍影中殊死挣扎,企图找出一条逃生的出路。但是少林罗汉阵精谨严密,攻势如潮,少林弟子的招式沉厚雄浑,毫无破绽,不求用功,但求无过,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师……师兄!这是罗汉阵,你要找阵眼!阵眼就是破绽!”祖悲秋握着自己手指,哼哼唧唧地说。听到师弟的话,郑东霆一阵欣喜:这小子居然研读过罗汉阵的阵法。这也难怪,牧天侯曾经多次潜入少林藏经阁盗取经书,没少和少林弟子交手,少林罗汉阵的秘诀他岂会不知。
“阵眼在哪儿?”郑东霆一脚轻点在迎面扫来的一棍上,身子就势一个旋风舞落叶,从屋子的西南转到东北,闪开七根长棍的连环进袭。
阵眼事实上就是主控阵型变换的少林棍僧。十八罗汉阵所有的变换都要由他来决定,每一次变阵之前,他会向所有同门下达相关的指令。因为阵眼在指挥之时,会有瞬间的心神分散,成为阵法中最弱的一环,所以少林棍僧不但会利用传音入密来指挥阵型变换,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根据阵型有默契地轮流担任阵眼,令唯一破绽更加隐蔽。
祖悲秋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交相攻来的少林弟子的眼神。担任阵眼的少林弟子除了要随时注意自己的攻击位置,还要留意各个同门的走位,以便在瞬间找到最佳的攻击方法,所以他们的眼神不会总是盯在敌人身上,有的时候也会朝自己的同门看去。
“那个环眼僧人,他的眼神闪烁,他就是阵眼!”经过的仔细观察,祖悲秋用中指指住一个大块头僧人,大声吼道。
“呔!”郑东霆立刻虎吼一声,气势如虹地冲向这僧人。这少林僧面沉似水地连退三步,一横长棍,断喝一声,声如闷雷。两面同时闪出四根长棍,挡住了郑东霆的去路。他纵身而起,身子旋风般转了三个圈,闪过四根长棍的联击,刚要再次冲向那个僧人。祖悲秋突然一指身后,叫道:“阵眼换了,现在是那个大小眼的僧人。”
“啊?”郑东霆忙踉踉跄跄地止住前冲的势头,身子一歪,差点坐倒在地。就在这时,五根长棍得势不饶人地扫来。他只能勉强扭动身子躲过四棍,但是最后一棍角度刁钻,实在无法躲过,只能一扭身,让开要害,让自己的屁股挨了这一击。少林僧人的棍岂是易挨的,郑东霆只觉屁股已经裂成四瓣,痛入骨髓。他拼命一咬舌尖,忍住剧痛,借着这一棍的势头冲到那大小眼的僧人面前。
“不是,师兄,阵眼又变了,变成那个眯眯眼的!”祖悲秋手一摆,再次指向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距离。
“奶奶的!”郑东霆拼出老命一扭腰,半空中变向,穿过数不清的棍影,朝着那长着一对细眼的僧人扑去。
“等等,阵眼又变了,是那个……”他刚冲一半,祖悲秋再次发声。
“知道是谁了!”这一回,郑东霆也发现了阵眼和别人的不同,嘿嘿一笑朝着心目中的正选阵眼扑去。谁知道他刚朝着这少林僧人冲了两三步,身上就连中两棍,整个人犹如沙袋一般被撞回了阵心。
“师兄,那个不是阵眼!”祖悲秋连忙叫道。
“你不是说眼神闪烁的吗?不就是他?”郑东霆痛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回道。
“师兄!斗鸡眼都是这眼神。”祖悲秋道。
郑东霆突然用力一拉祖悲秋的手臂,头朝正西方偏了偏。祖悲秋立刻心领神会,用力一点头:“就是他!”郑东霆双腿一用力,朝正南方猛冲三步,引得十八罗汉阵聚拢过来,接着一个奇快无比的变向,闪电般扑向伫立在正西方的僧人。这僧人此刻正在秘密号令着阵势变换,哪知郑东霆居然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自己是阵眼,一时之间不及躲闪,只能咬紧牙关,一展手中的长棍,展开招式对准郑东霆的小腹刺来。
郑东霆长啸一声,将祖悲秋高高抛入空中。祖悲秋只感到前一刻自己还老老实实呆在师兄背上,后一刻已经腾云驾雾蹿入高空。他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抱住膝盖,转头朝周围看去。只见自己藏身的民居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明明灭灭的火把在城中汇成了一片光的海洋。看到他高高飞起的样子,成千上万的武林中人仰起头朝他看来,仿佛祖悲秋化为了天外飞仙。一瞬间,祖悲秋涌起一股想学轻功的渴望。但是这念头并没有来得及在他心中存在多久,他的身子已经从上升变成了下落之势,周围的火把光芒化为了一条条长长的光蛇,在他的视野中扭曲变幻。
抛起祖悲秋之后,郑东霆身子也腾空而起,端端正正踏中了迎面刺来的长棍棍梢,整根笔直的长棍被他踩成了弓形。接着他一收力,整个人被长棍高高弹起,倒翻着跟头来到了阵眼僧人面前。只见他的右脚一扬,脚尖撞在僧人的下巴上,将他高高踢飞,倒翻着跟头狠狠朝后摔去。郑东霆和这个僧人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两个整齐的圆圈,同时落在地上。不同之处在于,郑东霆单膝着地,而这个僧人则沉重地趴倒在地。
郑东霆膝盖刚一着地就宛如弹簧一般高高弹起,身子在空中翻了两个急促的跟头,左腿一伸,伸得笔直,宛若一条单鞭,对准阵眼僧人的脊背狠狠砸去。这一招“劈挂鞭”若是打实,这僧人的脊柱就要被打断。
“护阵!”剩下的十七个僧人见到阵眼有难,异口同声地大喝一声,十七根长棍在阵眼僧人的头顶交织成一面严密的棍网,正好挡在了郑东霆的劈挂鞭面前。郑东霆的身子被高高弹起,远远抛了出去,而这十七个僧人手上也一阵酸麻,这雷霆一击的力度着实惊人。
就在他们以为危机已过的时候,衣襟破风声突如其来地在他们头顶响起,远处郑东霆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众少林僧同时抬头观看,却看到祖悲秋圆滚滚的身子狠狠地砸向伏地不起的阵眼僧人。
“护阵!”罗汉堂弟子们再次举起长棍,但是祖悲秋正是趁着他们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档落下来,他的身子本来就重,再加上从高空落下的冲力,乍一落在少林僧人们的棍阵上,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爆竹般的响声,十七根罗汉棍断成了三十四截,仍然无法阻碍祖悲秋的下落之势,眼看着他就要砸在阵眼僧人的身上。就在这时,一道灰影一闪而过,将祖悲秋下落的身子一把拎住,却是郑东霆及时赶到,救了这少林僧人一命。
众僧这才长舒一口气,七手八脚将阵眼僧人扶起身,同时朝郑东霆深施一礼,洪声道:“善哉,善哉!”接着展动身形,从民居倏然而逝,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之中。见他们走远,郑东霆双腿一软,颓然跪倒在地。
关思羽已经指挥着跟随他南下歙州的关中刑堂百余名精英布下了天罗地网。浣花剑派等五派首领陪伴他一起站在可以俯瞰民居的高坡上,观察白道中人前仆后继地向孤零零的青石房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虽然民居墙垣断裂,屋顶成空,几乎已经无险可守,但是躲在里面的郑祖二人却总有办法将白道中人的攻势一一化解:从远处放暗器,被郑东霆的白羽箭凶猛压制,很多武林好手被他射中手肘脚背,疼得哭爹喊娘,在地上滚做一团;轻功高手掩杀到民居近前,却被莫名其妙地一一点中要穴,被人从民居破损的墙壁中抛了出来。少林的罗汉阵居然破天荒地铩羽而归。一来二去之后,没有人再有胆色冲进房里自取其辱。
关思羽此刻已经气得须发俱张,浑身颤抖。他猛地一拍腰间的剑刀,恨恨地说:“当今武林难道真的是人才凋零,出动了这许多人马居然抓不住两个见不得人的鼠辈,若是让那些风媒将此情此景传扬出去,缉凶盟还有什么威严面子可言?”
他回头看看身边站立的众派高手,厉声道:“各位英雄,可有人愿意前去将郑祖二獠拿来见我?”说罢他眼睛霍然扫向被众人搀扶着的欧阳飞。这位鼎鼎大名的照妖剑客单独和郑祖二人照了个面,居然就被那奇怪的点穴术点得痴痴傻傻,到现在都无法动弹,还在不停地口吐白沫,靠他率领浣花英雄楼十三剑去擒贼是不用想了。再把目光转向嵩山十杰的首领谷北客,只见他正赤着脚涂着金疮药。自己的关中精英剑客们纷纷低下头去,郑东霆和祖悲秋一个射箭一个点穴,不知道折损了关中剑派多少好手,现在连施展天网的高手都没有了,更不要提组织什么得力的攻势。他只得将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动手的天山泛舟居弟子。其实他的心底有着私心,他希望嵩山、浣花、关中剑派的高手能够擒贼立功。因为这个缉凶盟是当今武林盟主直接统辖的组织。一直以来,关中剑派当仁不让,坐稳武林盟主之位,隐然有号令武林的权力。但实际上,少林、天山两派虽然向来不争盟主之位,实力上却凌驾于关中剑派之上。关中剑派指挥群雄之时,对于少林天山弟子加意尊敬,心中还是很有心病的。关思羽在调兵遣将的时候也是尽量让三派子弟冲在前面,希望早一步抓住郑祖二人,不让天山少林出风头。今天无奈之下请十八罗汉出手,心中本就十分不乐意。
看到关思羽的眼神转到自己身上,连青颜拱手道:“关老爷,我和郑祖二人原是旧识,看他们本性不坏,却不知为何会凶性大发屠灭了洛家满门。我想去问问当日事情的经过,查明真相,莫要冤枉了好人。”
“还查明什么,祖悲秋在润州渡口已亲口承认了。”关思羽冷然道。
“这倒确实奇怪,从洛家血案来看,郑祖二人杀人不眨眼,乃是绝代凶人,但是这次围剿进行到现在,我方多人落入他们手中却没有死一个,和他们之前的行为十分不符。”丹生和尚思索片刻,不由得赞同。
关思羽听在耳里,微微一点头:“确实可疑。不过也许正像鱼姑娘所说,洛家血案是祖悲秋一怒之下,冲动杀人也未可知。”
“无论如何,让我去问一个究竟,总好过大家在这里为一个错误目标耗上整晚。”连青颜沉声道。
“也好,连公子多加小心。”关思羽一甩袍袖转身走了。
“多谢关老爷。”连青颜朝他行了个礼,接着带着身边一胖一瘦两个天山弟子朝着民居方向走去。
穷途初遇好汉帮
已经被困整夜的郑东霆和祖悲秋累得两眼直冒金星。“师兄,我……我不行了,这是最后一轮了,再打干脆让他们直接把我宰了吧。”祖悲秋瘫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师弟你可要坚持住,我的箭已经用光,短兵相接就靠你了,你若是完了,我也没戏唱了。”郑东霆躲在窗边,向外面小心地窥伺着。
“师父不是教过你很多近身的功夫吗?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使?”祖悲秋喃喃问道。
“这还用问吗,当初我在白马堡对天发誓,未经各派许可,今生决不施展各派武功,否则被废去武功,生不如死。我现在只不过是协助你逃亡,可还不是主犯,不用让我犯这个誓言吧。”郑东霆没好气地说。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如果我们被抓住,你的下场可能和我一样惨。”祖悲秋垂着头说道。
“晦气!不准跟我说这话。”郑东霆把铁弓扔到一边,活动活动手腕,“哎,真想试一试师父教的功夫。天山夜落星河剑,彭门五虎断门刀,萧氏天转七煞枪,少林罗汉伏虎拳,都是响当当的好功夫。”
他抬起手,对着屋外的星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掌:“十年了,我已经记不清提刀握剑是什么感觉。也许我已经将这些功夫统统忘记了。”
就在这时,屋外疾驰来三道身影,成丁字形将他们围在当中。
郑东霆定睛一看,却是连青颜和两位天山弟子。
“原来是连公子,”郑东霆心知今日难逃被捕的厄运,“也好,与其落在那些无名之辈手中,不如被你擒住,来吧,抓我们走。”
连青颜将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他朝身后的两个人一摆手。这两个天山弟子立刻飞快地脱去身上的灰衣斗笠,露出里面穿的寻常百姓服饰。
“快把衣服换上,跟我出去。”连青颜低声道。
“你要救我们?”郑东霆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无辜的,不要废话,快换衣衫。”连青颜小声道。
二人眼见求生有望,立刻有了力气,飞快地穿上衣服,将斗笠戴到头顶,压低在面门。
连青颜道:“两位师弟立刻去柴房,和百姓混在一起,定能脱困。”
“好。”两个天山弟子似乎觉得这件事极有意思,显得兴致勃勃,立刻转身去了柴房。
“你们跟我出去。”连青颜一左一右拉住郑东霆和祖悲秋,带着他们冲了出来。
他们刚出来,关思羽立刻带着一大群武林高手围了上来。
“连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关思羽惊讶地问道。
“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经从屋中逃跑,只剩下空房。”连青颜皱紧眉头,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什么?”关思羽勃然变色,猛一抬手,率领着数百名缉凶盟高手四面八方朝着民居冲去。
眼看着一众高手渐渐跑远,连青颜小声道:“郑兄,祖兄,缉凶盟在南五道都设有伏兵,海南剑派和越女宫也须放你们不过,我劝你们换路逃。”
“多谢连公子大恩大德,在下师兄弟他日必报此恩。”郑东霆说完场面话,一把拎起祖悲秋朝着远方的夜色一跃而去。
祖悲秋和郑东霆血洗洛家的消息传出江湖时,虽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经验老到的江湖人士都对这件事心存一丝疑惑。很多人对他们两人的武功存有质疑,认为他们不可能一口气杀光洛家满门。然而歙州之战却将这些疑虑全部澄清。缉凶盟五大派高手会同南方武林过半白道精英与郑祖二人激战整夜,损兵折将,居然仍让他们突围而出,不知所踪。江湖人士认为他们是继天下无头柯偃月之后,大唐黑道即将崛起的新星。而缉凶盟以及主持缉凶盟的关中刑堂,在武林中的声誉却一落千丈。一向在江湖上声望崇高的关思羽被人们在头顶套上了无能二字。
白道武林的责难、黑道武林的嘲讽、关外武林的幸灾乐祸让缉凶盟的好汉们勃然大怒,激发出了更加高昂的斗志。各大剑派自恃身份没有参加缉凶盟的前辈高手为了自家剑派的威名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缉凶的行列。缉凶盟外的门派世家也派出了顶尖高手,伺机抓捕祖郑二人,以此在江湖中出头露脸,显示实力。于是缉凶盟从刚开始的数千人发展到几乎席卷大唐武林的数万人。
即使在荒郊野外的丛林沼泽之中,倏忽来去的江湖风媒、高来低走的赏金猎人、独来独往的江湖高手也时有出现。几乎全江湖的人都在关心着祖悲秋和郑东霆的行踪。
“师兄,闹到这个地步,家父一定会担心,我想回家报个平安。”祖悲秋望着面前连绵不绝的水泽,没精打采地说。
此刻祖悲秋和郑东霆正身处于江饶两州附近的千里泽乡之中。依靠着这里复杂的水泽地貌和丘陵山地,他们躲过了无数江湖风媒和赏金猎人的追捕。连续几天的风餐露宿让祖悲秋整个人瘦了两圈,不堪折磨。
“平安?你回去只能抱着你老爹一起死,还谈什么平安。你以为缉凶盟没想到你会回益州吗?那里早站满了人,就等你回去。”郑东霆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刚烤成的几只田鸡,一边低声道。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去?我思念祖园。”祖悲秋垂头丧气地说。
“有意思,你当初承认自己杀灭洛家满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的祖园。”郑东霆哧笑出来。
“师兄,你不是说当时我是处于面对人生重大挫折的第一阶段吗?那个时候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只是拒绝承认现实的祖悲秋。他说的话,都不算。”祖悲秋严肃地说。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关中刑堂可不会买这个账。”郑东霆又吞下一只田鸡腿。
祖悲秋坐倒在地,抚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我只希望找一个地方吃口热菜,喝口热汤,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好好修修头发。”
“最好能再给你找个金马桶,舒舒服服出一次恭。”郑东霆撇着嘴说。
“师兄,我可不是一个穷奢极欲的人,红漆马桶也就够了。”
“行了,这些你都不用想了,现在南五道所有州县乡镇都有江湖上的眼线,缉凶盟高手无所不在。只有荒郊野外才能够暂避风头。”郑东霆被他气得直翻白眼,没好气地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重返城镇啊,师兄?”祖悲秋急切地问道。
“走运就两三年,运差一点一二十年,运背的话……一辈子。”郑东霆从怀中掏出羊皮地图仔细地研究着。
“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这都怪……”祖悲秋绝望地喃喃说道。
听见他的话,郑东霆转过头用凌厉凶狠的目光盯住他。
“这都怪洛秋彤,这个该死的贱婆娘。”祖悲秋连忙恶狠狠地说。
郑东霆挑了挑眉毛,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接着盯住面前的地图。
“师兄,你盯着这地图已经有一段时日,你到底在想什么?”祖悲秋奇怪地问道。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会在歙州遇到缉凶盟的主力。按道理,我从润州到苏杭一带,已经用了最快的行进速度。就算他们轻功再好,也应该只能坠在我后面。我从杭州到两湖地区进发的时候,很小心地察看过周围环境,没有盯梢,没有跟踪,更无飞鸽传书。他们到底是怎么赶到我前头去的?”郑东霆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道。
祖悲秋凑到地图面前看了一眼,张口道:“如果他们直接从润州赶到歙州,这是一条直线,当然比我们从润州到杭州再到歙州要来得快。”
祖悲秋的话让郑东霆眼前猛地一亮:“对啊。我到杭州的时候只顾逃命,并没有想到去两湖,这只是在杭州才定下的计划。然而缉凶盟中居然有高人比我早一步猜到我会去江饶,直接南下截击,才会有歙州那场恶战。那么那人肯定极了解我,只要我能够想到的,她都会想到。”
郑东霆说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所以我只要让第二个人来设计逃亡路线,反而会有奇效。”他猛地转过头,对祖悲秋道:“师弟,如果是你,第一个想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益州,祖园。”祖悲秋老老实实说。
听到他的话,郑东霆瘫坐在地:“他奶奶的,这个傻瓜的心思是个人就猜得出来,真是白费力气。”
他重新打开手中的地图,在南方五道上仔细地搜索着可供隐藏的地点:“南五道都布满了伏兵,我显然不能再去岭南。江南道已经成了缉凶盟的基地。剑南和山南,嘿嘿,浣花剑派英雄楼首领欧阳飞被我们整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这两道肯定已经布满了要把我们生吞活剥的浣花派高手。江南道和岭南道之间说不定有个地区可以直接穿过去,驾船出海到琉球躲一躲。不行,海南剑派正要拿我们的人头来扬名立万,下到南海正是撞到剑尖上。缩在两湖也不是办法,这里是越女宫的地盘,光是缉凶盟已经难搞,再加上越女剑客,唉,谁来教教我该怎么办……”
一道冷风突然迎面吹来,郑东霆心中一惊。他猛然抬起头,探手在面门前一抓,顿时将一张羊皮纸和一封请柬般的信函接到手中。
“什么人?”郑东霆探手摘下背上的铁弓。一道摇曳生姿的黑衣身影一个轻巧的转折蹿上了面前一棵榕树枝上。即使以他快如闪电的眼神也有些跟不上这个黑衣人的速度,在他的视野中闪出一片模糊的光华。
“有什么话,等你看了手中的东西再说。”黑衣人的语声是清冽如甘泉的女子声调,充满了沙哑磁性。郑东霆这辈子虽然久经世面,见过名妓美姬无数,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声音。
“姑娘有吩咐,自然照办。”几乎开始绝望的郑东霆此刻莫名其妙地精神百倍。他也顾不得伴随这个神秘女子出现而来的各种危机,只是兴冲冲地打开手中的羊皮纸地图和信函。
羊皮纸上详细地描绘着大唐陇右、关内、河东、河北、河南五道山川地形图。最令人惊讶的是,连吐火罗、蒲昌海、仆骨湾这种关外人迹罕至之地的地形都纤毫毕现,详尽彻底。
“这是北方五道的地形图。”郑东霆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渐渐肃穆了起来,浑身上下几乎被江南阴雨冻僵的血液开始热烈地滚动流淌。
“郑东霆,不介意我称你郑兄吧。”蒙面女子柔声说道。
在郑东霆身边的祖悲秋微微一怔,这女子看起来说话的声音极小,但是传到他耳中却极为清晰,就好像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一样。
“不介意,姑娘请便。”郑东霆正色道,“不知姑娘给我地图有何用意?”
“郑兄,现在南方五道缉凶盟遍布好手,令你举步维艰,为什么不直向北方挺进?北方天地广大,正适合有志男儿纵横驰骋。”女子道。
“有志男儿……”郑东霆听到这四个字心中一阵悲怆,“郑某乃是混吃等死的闲人,南方纸醉金迷之地才是我的温床。北方……”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建功立业的长安,荣华富贵的洛阳,驰骋报国的西域,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郑兄伤心人别有怀抱,小女子本不敢强人所难,但是如今缉凶盟杀伐气盛,落入其手,郑兄也还罢了,令师弟祖兄恐难逃惨死厄运。你怎忍心为了一己的颓丧,而罔顾唯一师弟的死活?”女子温婉地说道。
“但是……”郑东霆踌躇着望了身边的祖悲秋一眼,“关中剑派永镇关内道,嵩山、少林威镇河南,河北、河东是太行刀寨的天下,陇右道多有天山派势力。这些门派若非缉凶盟成员,就是和我等有着天大的过节,我若去北方,简直就是自己往关中刑堂口去钻。”
“郑兄莫非没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若是你,就在关中刑堂门口买一栋民宅,住上个三五年,岂不快哉?”
“好,既然姑娘这么说,我不妨试试。”郑东霆将羊皮地图揣到怀中,接着看了看手中请柬一样的信函,“好……汉……帮邀函。好汉帮?我不知道江湖上有这样一个帮派。”
“不,郑兄误会了,这只是一个秘密组织的名称,并不是一个帮派。”
“啊?”郑东霆的眼睛盯着那个好汉帮的帮字,不解地抬起头来。
“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做好汉帮,取的是一个好汉三个帮的意思。”
“一个好汉三个帮,有意思!姑娘不是要邀请我加入这个组织吧?”郑东霆问道。
“你和令师弟都是我有意招揽的成员。不知郑兄可有兴趣?”蒙面女子郑重地问道。
“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入组织不是给你们添麻烦?”郑东霆苦笑道。
“郑兄的顾虑我可以理解,这封请柬中有好汉帮成员为你们谋划的北上逃亡路线,还有沿途好汉帮的临时据点地址,你们可以在这些地方暂避风头。我们会尽量帮你们洗脱嫌疑,并让洛家血案的真相大白天下。”蒙面女子沉声道。
“等等,你们竟能做到这些?”郑东霆惊讶地说。
“天下无事不可为,只看你有没有心。”蒙面女子泰然自若地道。
“姑娘豪气更胜须眉,在下佩服。那么作为交换,我和师弟必须入会?”郑东霆问道。
“不,令师兄弟去留自便,小女子不敢相强。但是若你们有意和我们一起惩奸除恶,济困扶危,小女子扫地相迎。”蒙面女子淡淡地说。
“惩奸除恶,济困扶危……”郑东霆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虽然郑兄落魄江湖,但是胸中一颗丹心,别人不知,我等怎会不知。祖兄刚入江湖就连遇挫折磨难,即使这样祖兄仍宅心仁厚,挚诚待人,放眼江湖这样的好汉又有几人?好汉帮有令师兄弟的加盟,定会生色不少。”
“姑娘谬赞,愧不敢当。容我二人考虑考虑。”郑东霆拱手道。
蒙面女子微微点点头,身影一闪,已经消失了踪影。
“师兄,她在那么远说话,声音这么低,为什么我们还能听得清清楚楚?”祖悲秋直到蒙面女子走了之后才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郑东霆将信封收入怀中,随口道。
“我能学吗?”祖悲秋忍不住问道。
“你还挺好学,先学轻功吧你。”郑东霆一把抓起他扛到背后,施展轻功朝北方奔去。
郑东霆猜得一点都不错,缉凶盟的确没有放过益州祖园。在歙州激战之后,关思羽不顾少林天山的反对,派出了中原十杰和浣花派的人马径直杀到益州,准备将祖悲秋的父亲祖思谦拉到关中刑堂问话。他的心思是,即使问不出祖悲秋的行踪,也将祖思谦困在刑堂中一段时日,或可引得祖悲秋前来救援也未可知。
浣花和嵩山剑派的领头人欧阳飞和谷北客在歙州之战中一个被打得口吐白沫,一个被射得脚底生洞,心中早就想要报复,如今这两个人找不到,找他家人的晦气也是一样。陪同他们一起前往祖园的还有名侠连青颜。他对于提审祖思谦这件事心中大大不以为然,之所以跟在二人身边是怕他们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伤及无辜,有他在现场还可以救急。
两派高手闯入祖园的时候,一个个黑着脸、拧着眉,就差在脑门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了。祖家出来驱赶他们的家丁护院还没近身就被他们震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祖思谦在哪里?关中刑堂关爷发下拘捕令,有请他老人家到关中刑堂走一趟。”欧阳飞和谷北客随手击飞了阻拦他们的祖府家丁,畅通无阻地一路走到祖园会客厅,同声道。
“是哪一个找我祖思谦?”威风凛凛的声音从会客厅后堂传来。剑南第一富豪祖思谦挺着他满是福相的大肚腩,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低眉顺目的老家人。虽然面对这群赤手空拳就让祖家家丁全变成滚地葫芦的高手,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
“你是祖思谦?”欧阳飞冷然问道。
“正是。”祖思谦在他面前的太师椅上不慌不忙地坐下,身边的老管家立刻从旁递上一杯清茶。祖思谦端过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你们是哪里来的?”
看着祖思谦不紧不慢的样子,两个人也不愿失了礼数,同时一抱拳。
“浣花剑派欧阳飞。”
“嵩山派谷北客。”
祖思谦一翻白眼,哼了一声:“没听说过。”将这两人气得脸色铁青。
谷北客运了运气,沉声道:“祖先生,令郎在扬州闯下了天大的祸事,他伙同师兄郑东霆火烧仁义堂,血洗洛家庄,洛家数百口惨遭屠戮。缉凶盟盟主关老爷传下话来,让我等带你到关中走一趟,查明令郎下落。”
欧阳飞接口道:“祖先生,这就和我们上路吧。”
“我那宝贝孩子别说是人,连苍蝇都不敢杀一只。你们凭空捏造这许多罪名到他身上也就罢了,居然敢到我祖家借题撒野,啧啧啧,真是胆子不小。”祖思谦皱起眉头,满是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
“祖先生不是江湖人士,我等本不想动强,不过你若是执意违抗缉凶盟,就莫怪我等出手无情了!”欧阳飞站起身,做势就要动手。
“且慢,”连青颜连忙同时站起,“祖老爷子不知江湖规矩,凡事需要慢慢解说,莫要如此毛躁。”
“还有何可说?这老儿摆明了偏帮自己的亲儿子,看我们把他拎到关中用刑,准能审出祖悲秋的下落。”谷北客沉声道。
“凭你们几个后辈小子也配和我说话,先让你们看几样东西。”祖思谦慢条斯理地一抬手。他身后的两个老家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走出行列,将手中的两个托盘分别递给欧阳飞和谷北客。
欧阳飞和谷北客掀开蒙在托盘上的红布,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风雨如晦庄师伯的风雨铁剑!”欧阳飞失声道。
“豹师赵师伯的獠牙刀!”谷北客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