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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电影正处于滑坡路上
温瑞安
武侠电影明星正处于往下滑落的草坡上。为什么往下滑落?那是因为过度昂扬,一度处于巅峰。一个人若攀上了高峰,难免踌躇满志,趾高气扬,仿佛一个仰天长啸,就可以天下共鸣;打个喷嚏,便媲美霹雳雷霆。打个五千万的本可以卖个一亿五,要在票房进攻一亿二却捞个两亿三。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有时还有风有雨免费赠送!要明星有明星,要大牌有大牌,要好档有好档,要大导有大导,要特效有特效,要武指连武松十只手指都可以为你活捉只华东南西北中虎来。
人站在高冈之巅,一览众山小,萌生我登绝顶天为峰之志,但总忘了山外有山,就算能爬坡登山,仍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天涯之外有天涯;而且,大多数人在高处不胜寒时都忘了,斜坡和断崖,失足和坍方都在前方向你招手,绝壁和天崭让你回不了头。武侠电影在内地就是这样,在近五年来风长火势、火助风威地一路好走,走得太欢畅了,以致烧杀殆尽,至少燃尽烧光了一切可以烧的焚的,反而给自己灭了火种。蓦然回头,武侠电影已在陡滑垂直的斜坡上,碰撞和跌跤正期待你热烈拥抱。
上坡路真难。不走青天路,却上好莱坞。以前是胡金铨的《侠女》,得了大奖;后来是李安的《卧虎藏龙》,武戏文拍,一旦成功,他却让大伙儿一窝蜂龙争虎斗,他自个儿“断背”上另一座“山”去。《英雄》有备而来,蓄势待发,到最后万箭齐发,万马奔腾,是为视觉的盛宴,武功的大骚,万众瞩目,票房大捷,但视内容于无物,为了“天下”二字,到头来杀手刺客,高手宗师,全成了牵线木偶,打得再好,拍得再美,也掩饰不了剧情上的破碎虚无。难得是又在亿众期待下又一次自己中了《十面埋伏》,这次剧情兜兜转转能演能舞,色彩夺目,但要向胡金铨致敬,恐怕仍是少了点儿灵气与内蕴。反而《满城尽带黄金甲》,吞吐之余,实言之有物,可惜大伙儿已给宠坏了,乐晕了,只顾胴体上的波涛汹涌,忘了剧情内也有暗潮起伏。太多过高的期望,许了给前二出,反而让老谋子这一部票房仍热,但风评冷落,甚至奚落。
下坡路的确飞快好走,像一场美丽的雪崩,过瘾的自杀,明知下场粉身也甘为玉碎前往。《无极》是大片,把《英雄》、《十面埋伏》的大般大空大虚、不着边际开到速度的极致,甚至盗用了超人电影系列以快速飞行来挽回时间。《夜宴》是个人展示自己的美术修为,反而失去了导演一向具备的人文关怀,连历史语言、文化传统也倒错混淆不堪。原来美艳不是一切,华丽更不是万能。《墨攻》却反而颇有诚意,但问题在整个素材、宣传,吸引不了已被宠坏的观众进场。不,观众已开始厌倦离场。想当年我们的《双旗镇刀客》,拍出何等粗犷但纯朴的侠风?《武士》才是一部真正中韩合作成功,糅合悲壮与柔情,豪迈与半战争半武侠史诗,而就算《天地英雄》也有局部的悲情震撼,壮烈迫人。那时挣扎上山的大气,何往也?
就算陈可辛坚持自己的《投名状》拍的不是飞来飞去的武侠片,也无济于事,看来整出电影是“反英雄”,虽然同时也质疑了义气与英雄,却反而更奠定了它才是较写实的武侠电影,何况“反英雄”本身也是“英雄”的一种延伸。“反英雄”,就连《集结号》也可作如是观。为烈士立碑,为牺牲的战士求公道,难道近代和现代的取义或仁者,不能算是“侠”吗?难道动“枪”开“炮”的,就一定比不上舞“刀”弄“枪”的“武”么?
走下斜坡路,如同路过街头,绿灯已经灭了,黄灯、红灯正在向武侠片招手眨眼:是不是该歇息下来,停一停,想一想,筹—筹,绿灯如何自过热后又消淡了的侠魂里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