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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乘风录
金寻者
莲儿姑娘站在牢门前轻轻一摆手,牢内的狱卒立刻上前将牢门打开,将这一队如狼似虎的大汉放进牢门内。
看到这个情景,郑东霆和连青颜都知道事情决不简单,同时喊了起来:“喂,你们不能在公审之前滥用私刑,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你这牧天侯的门下居然有脸和我们关中剑派讲规矩?动手!先打残废了再说!”莲儿姑娘厉声道。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大汉已经挥舞着杀威棍来到郑东霆面前,抖手一棍打在他的小腹上,郑东霆疼得全身一缩,张口喷出一股乌血。另一个大汉来到他背后,抡圆了臂膀,一棍砸下,端端正正击打在他的后背脊柱上,刺骨的巨痛令他蜷在一起的身子顿时重新伸展开来。第三个大汉训练有素地冲出行列,对准郑东霆胁下狠狠一棍打来。这在杀威棍刑中有个名堂,叫三棍定乾坤。这三棍打下来,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只剩下半条命,接下来的棍刑不会再遇到半点抵抗,可以让施刑者爽爽快快将酷刑进行到底。
眼看第三棍就要落到郑东霆身上,一旁牢房中的连青颜连忙抄起身边的枕头,用力朝郑东霆的身上丢去,刚好赶在杀威棍落下的瞬间挡在棍前。这一棍顿时将枕头打成了漫天的碎片。
“三棍定乾坤?!奶奶的,老子忍无可忍了!”郑东霆厉喝一声,双臂屈肘一使劲,将身子拔高一尺,闪电般伸出右腿,在第三个使棍大汉将杀威棍收回的瞬间一屈腿,将棍夹在大腿和小腿肚之间,接着左腿一推,踢在棍身之上,杀威棍横飞而出,重重撞在使棍大汉的胁下。这一棍力道之猛,就如山洪暴发一样,顿时将大汉打横扫到了空中。这大汉惨叫一声落到地上,昏迷了过去。
“好胆,还敢还手,敢情是不想活了!”莲儿姑娘挥手号令道,“一起上,不用留手,打死了有我。”
“好个恶妇,真是最毒妇人心。”郑东霆破口大骂。只听得背后风声响起,一个大汉高举双手抬棍朝着他的脊背砸来。郑东霆闷哼一声,身子再次拔高一尺,忽悠悠飘到身后,两脚一并夹住那大汉的脖子,接着身子朝前一悠,带着大汉摆到面前,双腿一撮。这大汉惨嚎一声,疼昏了过去,身子仿佛翻滚的沙袋,打横撞倒了三四个正要冲上前的持棍大汉。
“嗬!”牢房里剩下的大汉同时厉喝一声,舞棍蜂拥而上。郑东霆双腿一抬,快如闪电地此收彼放、前遮后挡、左克右拦,施展出了河南道临清谭家绝技——谭腿。只见他的双腿宛若装了机栝一样,静如处子,动若闪电,此起彼伏,前后变幻,大半招式不用抬大腿,全靠膝下三寸处的快招:头路出马一条鞭,二路十字鬼扯钻,三路劈砸车轮势,四路斜踢撑抹拦,五路狮子双戏水,六路勾劈扭单鞭,七路凤凰双展翅,八路转金凳朝天,九路擒龙夺玉带,十路喜鹊登梅尖,十一风摆荷叶腿,十二鸳鸯巧连环。一轮谭腿下来,牢里大汉倒了一片,竟没有一个还能够保持清醒的。
“好,好一路临清谭腿。”连青颜看在眼里,顿时高声喝彩,“谭腿本来需要上下合击才最威猛,想不到郑兄的谭腿只靠下盘就有如此威力。”
郑东霆使出这路谭腿已经知道凶多吉少,反而放下了包袱,嘿嘿大笑道:“那当然,拳是两扇门,全靠脚踢人,我牧天侯门下的谭腿就是这么厉害,哈哈哈。”实际上这谭腿功夫在江湖中会使者甚多,并非独门绝技,只是牧天侯在教习这路武功时突出了它出招短小精悍、爆发力强的特点,郑东霆乃是天生的练武奇才,自然而然地领悟了其中的精髓,所以才有这一场牢房密室中的大胜。
“好你个郑东霆,居然还敢犯禁动武,关夫人知道饶不了你!”莲儿姑娘直到此刻才知道郑东霆的厉害,戟指怒骂了一声,竟不敢进牢房,径直冲出门去,落荒而逃。
“喂——莲儿丫头,我这里地方太小,可容不下你这帮小朋友过夜。”郑东霆戏道。
“咯咯。”在一旁的牢房中,连青颜忍不住发出一阵清亮的笑声。
这笑声传入郑东霆耳中,令他头皮一阵发麻,他浑身一激灵,转头道:“连兄,你的嗓音怎如此古怪?”
连青颜的眼神中一阵慌乱,连忙咳嗽了一声,压低嗓子沉声道:“郑兄见笑了,在下变声较晚,所以有时候嗓音细些。”
正当二人聊天之时,地牢走廊的大门突然被用力撞开,以莲儿为首,冲进来七位身穿紫色紧身武士装的矫健少女。这七位少女在走廊上整齐地站成一排,左手横在胸前捏着同样的手诀,右手藏在背后,莫测高深。
“莲儿姑娘怎地如此见外,在下对女孩子一向体贴,你们只管进来,郑某绝对只挨打不还手。”郑东霆看到面前的七位少女不但身材玲珑健美,而且相貌颇为秀丽,不禁兴致大起,咧嘴笑了起来。
“好一个登徒子,我看你还能笑多久!”莲儿姑娘厉啸一声,抖手掣出藏在背后的家伙,在空中一扬,刷地一声从牢房的栏杆缝隙间电射而入,狠狠啄在郑东霆身上。一声清脆的爆响,郑东霆胸前的衣物仿佛翩翩蝴蝶四外飞散,一道深深的鞭痕刻入他精壮的古铜色皮肤之中,鲜血长流。
“这是……浸水犀尾鞭,好你个恶婆娘,你好狠毒。”郑东霆眼光何等锐利,顿时识得厉害,破口骂道。
这犀牛皮制成的长鞭浸过水后,韧力更强,锋利如钢,仿佛一根钢条,碎骨割肉,残忍无比,乃是极为犀利的行刑用具。她一鞭得手,立刻抬手一挥。其他六位少女同时将藏在背后的犀尾鞭掣出来,一扬手,六道狂舞如黑蛇的鞭影轻灵地从牢房栏杆间穿进来,横跨过三丈远的空间,狠狠砸在郑东霆的身上。
“啊!”郑东霆惨叫连声,六条长鞭在他身上印上了六道交错狰狞的印记,他上半身的衣物被这六鞭撕成了碎片。
莲儿姑娘得势不饶人,扬鞭再打,七个少女七道鞭影此起彼伏,宛若七条兴风作浪的东海魔龙在这十丈见方的地牢中来回飞舞。她们的鞭法显然经过高人传授,举手投足干净利落,七条长鞭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施展却从来没有彼此碰撞过一次,更没有击打在相隔只有数寸的牢墙栏杆旁,所有的力道都一点不剩地喂在了郑东霆身上。
刚开始郑东霆还颇为英勇地一边挨打一边破口大骂。鞭刑进行到一半,他已经只剩下张嘴惨嚎的力气。到最后,他浑身鲜血淋漓,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竟昏迷了过去。
“住手!住手!”在一旁干着急的连青颜再次大喝了起来,“你们莫要逼人太甚,郑东霆于天山派有恩,若是你们打死了他,天山派决放不过你们,我连某对天发誓,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停手!”莲儿姑娘一抬手,阻止其他少女继续施刑。
莲儿姑娘仔细看了看郑东霆兀自在空中来回摇晃的身子,冷笑着说:“还以为这个姓郑的是一块多硬的骨头,原来也不过如此。”她转头对站在身左的三位少女道:“你们三个一人拎一桶冷盐水过来,冻不醒他,也疼死他。”
“是!”那三个少女立刻答应一声,转身走出门外。
“你好狠毒!把他打成这样还不放过!”连青颜看在眼里不禁勃然大怒。
“哼!连大侠莫要怪我等,只怨郑东霆惹了我家夫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怕也护不住他。”莲儿姑娘冷冷地说。
“我倒要看看这个关夫人是何方神圣,发得了这么大的威?”连青颜厉声道,“就算是关思羽也没这个胆子敢当着我的面动私刑。”
“关老爷,哼!”莲儿姑娘一脸不屑的冷笑,“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作主。”
“你……”连青颜打了一个冷战,他虽已猜到关中剑派中暗流涌动、内斗在即,但是他本以为杀死了关思羽之后这股势力已经无以为继,现在看来,形势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一次不止郑东霆,恐怕自己也难逃一劫。
就在这时,三个紫衣少女推门回来,每人手里拎着满满一桶冷盐水。
莲儿姑娘轻轻一扬下巴。这三人同时一扬手,将整整三桶盐水隔着牢门全泼在郑东霆身上。盐水顺着郑东霆伤痕累累的身子汩汩流到地上,将他浑身上下的伤口浸透了。但是他仍然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莲儿姐!”看到这个情景,其他少女都倒吸一口凉气,转头望向莲儿姑娘。
“难道真的被打死了?”莲儿姑娘心里一阵胆寒。关夫人下的号令是怎么折磨都好,但必须留一口活气,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审问,如今自己一个不小心将这么重要的人犯打死了,就算公审大会的七派主脑不将她怎样,关夫人也定放不过她。
她立刻一指最左和最右边的两位少女:“你们盯着他,如有妄动,立刻出鞭。”那两个少女点头称是。
莲儿朝剩下的四位少女一挥手:“咱们进去看看,大家小心些,谁知道这个家伙是真死假死。”
就在她们凑近观察的刹那,一直垂着头的郑东霆猛地抬起脸,双手一用力,身子宛若一只振翅的雄鹰向上拔起两尺,双腿一左一右“嗒嗒”两声踹在两名少女的肩窝上。这两名少女齐齐惨叫,一左一右横飞了出去,一个重重地撞在地牢墙壁上,一个则撞在牢门栏杆上,双双昏死了过去。郑东霆借着这一踹的力道,身子凌空旋了半圈,抬腿一撩,另外两个少女被他横空扫中,身子在空中齐刷刷地滚倒在地,顿时昏迷。郑东霆这一连串动作翩若惊鸿,动如闪电,等到莲儿姑娘回过神来,和她一同进入牢房的四位姐妹已经倒了一地。
她心里高呼不好,连忙一扭身,想要逃出牢外,郑东霆的身子从后面悠过来,双腿一夹,夹住了她的杨柳细腰,接着朝上一扬,她的身子便旗花火箭般冲上天去,重重撞在地牢顶棚上。此时,在牢门外看守的两少女先后扬起长鞭,对准郑东霆的要害扫来。危急之中,郑东霆一抬脚护住下盘要害,左首少女的长鞭重重击打在他的右腿肚上,在腿上缠了三圈。郑东霆一挺左腿踹在拉得笔直的鞭身上。这一脚重若千钧,长鞭势不可当地朝右一扫,重重撞在牢门的栏杆上,鞭身被栏杆一挡,打了一个急弯。左首少女双手死死抓住鞭梢不肯放手,于是整个身子被高高带起,狠狠砸在另一个舞鞭少女的身上,这对少女双双被撞昏了过去。在六个少女都昏倒在地之后,莲儿的身子才软绵绵地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就在此时,一声淡淡的冷哼从门外传来。郑东霆连忙双腿一上一下同时盘住竖直从空中落下的莲儿,一条腿箍住她的腰身,同时绑住她的双臂,另一条腿高箍住她的脖颈,扯开嗓子大喝道:“喂!无论你是谁,进来给我松绑,否则我勒死这个臭婆娘。他奶奶的,老子到关中剑派来早就预备了被废去武功,有种给大爷来个痛快,滥用私刑,算什么英雄好汉!”
地牢过道的大门无风自动,缓缓开启。随着牢门的开启,一股淡淡的香味从门外飘了进来,一位紫衣华服的美妇人缓步踱进了门:只见她风姿如画、云鬓如烟、肤白胜雪、星眸流盼、衣如云霞、罗袜生尘,这透着一丝慵懒、一丝妖冶的美妇人就仿佛是从冥界缓步走来的美神,举手投足间足以夺人魂魄。她的脸颊比普通的唐人要瘦削,颧骨和眉骨相对较高,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深陷于颧骨之中,给人一种凄迷的神秘感,令人的眼睛无法从她的双眸移开。她那独特的脸部特征也透露出她血脉中胡人的血统。
这位风华绝代的美妇一走进门,别说是郑东霆,便是连青颜也忍不住看呆了。她望着郑东霆淡淡一笑,抬起一双耀眼生花的雪白手掌,“啪啪”拍了两声:“不枉了牧天侯苦心教导了你十年。了不起,了不起。”
她仰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能说什么呢。牧天侯一个徒弟的两条腿,却强过我教出来的七个废物的十四只手加上十四只脚。”
听出她语气中深深的失望,被郑东霆挟持的莲儿姑娘顿时流下泪来,她挣扎着叫道:“夫人,是莲儿不争气,请不要受他的要挟,我宁愿一死!”
“当然、当然,你宁愿一死。十八年苦心教诲、十八年管吃管住,到最后只换得一具发臭的尸体。我是不是该感动得掉眼泪?”这位美妇人说到这里,嘴角轻轻一翘,露出一丝冷笑。
“夫人,我……错了。”莲儿姑娘嘴唇一颤,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喂……咳咳,我可说真的,我郑东霆可……可不是没杀过人……”直到此刻郑东霆才从见到这位美妇人的惊艳中缓过神来。
“是吗?”这美妇人轻轻掸了掸衣袖,显得说不出的闲适。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郑东霆感到一股强烈的指风沉重击打在他双腿的环跳穴上,他挟持莲儿的双腿突然间仿佛灌铅一样沉重,无力地垂了下来。
突然脱出他掌握的莲儿姑娘欣喜若狂,连忙回头狠狠地在他小腹上打了一拳,只打得他身子一阵发颤。
“莲儿过来。”那美妇人朝她招了招手。
“是,夫人。”莲儿连忙飞快地跑到美妇人身边。她刚一站定,美妇人突然扬起手正正反反连续打了她十七八个耳光,只打到她双颊红肿、口鼻出血才罢休。
“夫人……”莲儿姑娘泪眼汪汪地望着美妇人。
“我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今天的耻辱,今天郑东霆对你做的一切,他日要让他十倍偿还,明白吗?”美妇人冷冷地问道。
“是,我明白!”莲儿姑娘红着眼说道。
“出去吧。”美妇人轻声道。莲儿姑娘低下头捂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
美妇人推开牢门,走到浑身瘫软的郑东霆面前,将目光重新凝聚到他身上,轻轻一笑,低声问道:“郑公子一定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的酷刑吧?”
郑东霆抬起头来,龇牙咧嘴地苦笑道:“现在已经明白了。是不是和我师父有关?”
“啊!”美妇人惊讶地一挑双眉,用手轻轻捂住嘴唇,“你怎会猜到的?”
“你刚才使的是师父的绝技‘点穴定身术’,这是师父经过二十年才研究透彻的绝学,你居然一抬手就使了出来,一定和师父脱不开关系。”郑东霆没精打采地说。
“他竟然已经将这门功夫参透了?我到现在还只能够使出一两招,不知道整套武功使出来是什么样子?”美妇人用手扶着面颊偏头想了想。看着郑东霆全无紧张焦虑之色,她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不感到愤慨、不公平吗,师父的错,要让徒弟来担?换了其他人,一定会大吵大闹。”
“嘿嘿,你以为我十年前没遇到过吗?”郑东霆苦笑一声,“牧天侯是牧天侯,我是我,他的错不该罚在我身上!十年前我差一点点就叫破了喉咙。有谁听得进去吗?我还不是落得十年都不准施展七派武功的下场。我早就知道做牧天侯的徒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啊,你倒挺随遇而安的。”美妇人的脸上露出一朵妖艳的笑容,“你让我想起一个童年的游伴,他和你一样认命。不过你认的是衰命,他认的是天命,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天下无敌、肆意纵横。如果我不是遇到了牧天侯、他不是忘情于武功,也许我会和他订下终身,从此过上无法无天的逍遥日子。”说到这里,美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憧憬。但是这丝憧憬渐渐被黯然神伤所取代。她如梦初醒地转过头:“我喜欢认命的人。这样吧,如果你能够猜出我出嫁前的闺名,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真的,说话算数?”郑东霆闻声一震,心中大喜过望。
“当然,我现在好歹也是堂堂关中刑堂的主事,说过的当然要算数。”美妇人微笑道。
“原来你就是关夫人,哦,对,出嫁前的闺名。嗯……师父的确提到过……”郑东霆紧张地回忆着牧天侯十年授艺之中对他聊过的红颜知己的姓名。
“你是天山女侠叶婷!”郑东霆闭上眼睛思忖半晌突然道。
“噢……”一旁牢房的连青颜听到这里立刻叹息一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哦,哦,哦哦!这个不算,你当然不是叶婷,我只是开个玩笑。”郑东霆冷汗直冒,双眼一阵乱眨,“对了,你是哀牢山的花如雾!”
看着关夫人阴沉的脸色,郑东霆连忙道:“不不不,也是玩笑,是玩笑。我看气氛太紧张了,所以活跃一下气氛。”
关夫人将双手盘在胸前,淡然道:“这是笑话吗,真奇怪,为什么我的心情会忽然变得这么差呢?”
“等等,我知道了。你是张洁英!”
“……”
“鱼兰兰?”
“……”
“方苎?”
“……”
“戈柔雁?”
“够了!”关夫人本来木无表情的脸颊此刻浮起了一层无法遏止的狂怒,她从怀中抽出一根银针狠狠扎在郑东霆胸口的膻中穴上。郑东霆只感到一股奇痒无比的感觉热辣辣地朝着周身百骸散去。紧接着,自己的奇经八脉仿佛爬满了铁嘴钢牙的蚂蚁,拼命撕咬着自己的血脉经络,又酥又麻又痒又痛,恨不得立刻就咬舌自尽来抑制自己的痛楚。
“啊!”郑东霆难过得浑身痉挛,结结巴巴地嘶吼道,“关夫人,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关夫人踮起脚尖,狠狠抓住郑东霆的衣领,将他的头拽到自己嘴边,低声道:“我叫南宫芸,记得吗,我叫南宫芸,南宫芸,南宫芸!”说罢她抓住郑东霆胸前的银针,狠狠地插深了半寸。
“南宫芸,啊!”郑东霆惨叫一声,连忙说,“我记得了,记得了。师父跟我说起过你的名字……”
“哼!”关夫人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
“我记得你的名字啦!”郑东霆求饶地嚎道。直到看不见关夫人的踪影他才仰起头惨嚎一声:“师父!我恨你!”
行侠只为三生缘
祖悲秋到达南山镇之时,离公审还有两天,各大派的代表人物已经在镇中齐聚一堂。天山派除了和他一起来的一群少年弟子之外,泛舟居主事落日鹰熊振坤也来了。看到熊长老的身影,祖悲秋、洛秋彤和一干天山弟子顿时兴奋起来。熊振坤曾经在洛阳会上拼着千古骂名,力保郑东霆,有他在,郑东霆的命运就有一丝希望。但是天山派参与公审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长老。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刚刚不远万里从天山赶来的高瘦老者。此老者比熊振坤足足高了一头半,长脸鹰鼻粗眉细目,一条两寸长的刀疤横跨他的鼻梁和两颊,令他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上下扭曲在一起,格外狰狞。他的腰上佩戴双短剑,背上披着一条黑氅,一双颀长的手时不时焦躁地揉搓着佩剑剑柄,似乎有着一肚子无法倾泻的怒火。
“不好了!”看到他,刚刚伤愈的天山大师兄冯百岁浑身一激灵,连忙偏过头来对洛秋彤和祖悲秋道,“焦圣楼焦长老来了,这下郑兄恐怕有难!”
“啊!”洛秋彤似乎一下子就领悟到其中的关键,脸色一白。
“怎么,这个焦长老又是何人?”祖悲秋连忙问道。
“当初令师牧天侯乔装天山弟子混入天池,向本派前辈叶婷偷学了‘夜落星河剑’,之后不顾而去。当时叶婷前辈本来已经和焦长老订婚,却被牧天侯所迷惑,移情别恋,被他始乱终弃后,发誓终身不嫁,远赴南荒。此事在江湖上传得轰轰烈烈,焦长老也成了众人的笑柄。”洛秋彤说道,“所以天山派里最恨牧天侯门人的,应该就是断楼剑焦长老了。”
祖悲秋本来已经放下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少林和嵩山的门人弟子从镇外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们一到场顿时令南山镇中武林人士一阵轰动。嵩山派不但来了豹师赵如刚,而且一派掌门白龙魏彪也亲自赶来。白龙魏彪不但是中原第一鞭法高手,而且精通十八般兵刃,乃是一个武学天才,年仅二十八岁就身登嵩山掌门,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手下弟子高手如云,中原十杰中一半都是他的弟子。虽然久闻他的大名,祖悲秋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人。只见他比想象中要矮小干瘦一些,但浓眉虬髯,皮肤黝黑,看起来彪悍威猛,气势惊人,就像是三国时期的猛将张翼德缩水缩了三五圈。为了表示对公审的重视,少林寺除了豪气干云的天龙禅师,藏经阁主事天岚禅师也随同赶来。藏经阁乃是少林保管七十二绝技的神圣所在,掌管藏经阁的长老不但要武艺超群,而且要品格端正。天岚禅师剃度出家五十年,一直奉守戒律,谨慎小心,处事周全,所以才被住持选为藏经阁主事。这一次他随同天龙禅师来参与公审,也是少林寺希望这一次公审能够公正进行的一种表现。
“天岚禅师和魏彪掌门会否放过我师兄?”看到他们,祖悲秋连忙问道。
“天岚禅师一生时间都在力保藏经阁武诀经谱不被外人所窥。令师却曾经七入少林寺、三闯藏经阁,还偷走了罗汉伏虎拳经,你说他会放过郑兄吗?”风横江咧着嘴说。
“白龙魏彪最恨的就是偷学别派武功的败类,他当初就曾经参加过追捕牧天侯的缉凶盟,和牧天侯结的梁子比谁都多……”冯百岁连连摇头。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越女、浣花和海南剑派的弟子们也从南门入镇。这三派远在天南,来不及增调高手前来,率领派中弟子的仍是洛阳会上的镇擂官们。虽然越女宫的长老慕容妍恨不能把郑东霆一脚踩死,但是海南和浣花剑派的童天奇和华超都对郑东霆有些好感,这多少让祖悲秋稍微放了点心。
“这下子七派中人赏惩各半,我师兄会不会被废去武功,实在难料……”祖悲秋喃喃地说。
“唉,希望连师弟的杀关案子不要和郑兄的犯禁案一样吉凶不明,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担心谁才好。”冯百岁喃喃地说。此话一出,天山门人纷纷点头,祖悲秋心中更增烦躁。
突然间,一个蚊蝇般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祖兄,我们已经在关中刑堂外埋伏妥当。今日入夜时分,到钟南东麓刑堂围墙东侧正中找我们,主事会亲自来给我们指示。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祖悲秋连忙微微一点头。
空当夜初更,祖悲秋和一众天山弟子在南山镇找了一间客栈入住,等到其他人都已经入屋之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栈,一个人向终南山东麓进发。南山镇本就是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全靠做终南山上一群隐士的生意维持生计。一到晚上,无事可做,所有人都早早休息了。而从七大派、八大家和五大帮赶来的武林人士这些日子在洛阳已经闹得累了,所以也无人在这个小镇上酗酒闹事。整个小镇空空荡荡,恍如鬼域。
祖悲秋虽然闯荡江湖已经数月,但是一直都有人带着他到处跑,独自夜行的经验这还是第一次。在镇内因为还有数家的灯火照明,他还能够强自镇定快步行走。等到出了镇子,整个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浓厚的夜色之中。周围的光亮仿佛被抽空,无边的黑暗泰山崩塌一般四面压来,令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用手捂住嘴,压着嗓子发出一声闷哼,浑身瑟瑟发抖。
不知道是入夜的凉意让他颤抖不已,还是因为本身的颤抖令他误以为浑身发凉,祖悲秋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袭上心头。他越抖越怕,越怕越抖,终于忍不住撒开腿拼命地奔跑起来。这些日子他怀揣着郑东霆给他的轻功秘笈,时不时地修炼,虽然感到有悟于心,但是没有名师的指点毕竟无法彻底融会贯通。如今他撒腿飞奔之时,不由自主地调整内息,令浑身的真气蔓延到双腿上。刚开始的时候,这充沛的真气只是令他的双腿充满力道,飞奔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他真气运转越来越流畅,两股热烘烘的真气突然神迹般从他脚底涌泉穴喷涌出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三尺半,仿佛长了翅膀一般在夜风中飘飞起来。一阵狂风吹过,他充满真气的身子轻盈地在风中一个旋转,自动朝前风驰电掣地俯冲了数丈。夜色中的景物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隐隐约约看到月光照耀下的终南林莽排山倒海地朝他冲来。
此刻他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混杂着极度的兴奋和喜悦。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领略到施展轻功急驰如电的快感。他狂喜地尖叫了一声,以此来抒发自己复杂的心绪。但是这声嘶吼却将他积累起来的真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本来飞驰如奔马的身子突然一坠落下地来。他那肥胖的身子所形成的惯性无法在瞬间耗散,带着他一路连滚带翻,穿林跃坡,一头撞在关中刑堂的东墙上,差一点把他疼昏过去。
“什么人?”在刑堂外巡逻的关中掌刑官听到动静,立刻扬声问道。祖悲秋吓得连忙用手捂住嘴和眼睛,希望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避过一劫。就在这时,地下突然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抓住他瘫软无力的双腿,用力一拽,将他直接拽到了地下,险过毫厘地躲开了关中弟子的巡查。
祖悲秋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一片漆黑的管道中风驰电掣地移动着,他的脑袋不时撞在一旁的土壁上,发出咚的一声,接着他身子滑行的方向就跟着一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眼前的通道突然一畅,变成了一个宽阔的密室。就在此时,他的身子停止了移动。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掸了掸了身上的灰尘,抬头一看,却看到好汉帮的几个成员正围成一圈笑呵呵地望着他。
拽他入地洞的齐忠泽笑着对其他人道:“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吧?祖兄施展的轻功实在别致啊!”
“嗬嗬!”轩辕光也笑了起来,“我行走江湖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一路乱滚的轻功身法。”
“见笑了,各位,我这轻功初学乍练,还需要找师兄多加指点。”祖悲秋脸一红,挠着头说。
就在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突然从密室对面甬道中传来:“何事如此好笑。”听到这声音,所有人都立刻止住笑,朝甬道口躬身道:“主事大人。”
一位浑身黑衣的女子缓缓从甬道中走了出来,悠然走进这间狭小的密室。听到她清冽明丽又略带沙哑磁性的独特嗓音,祖悲秋一下子就认出她是那一天招揽他们师兄弟入好汉帮的女子。
罗刹来到这位黑衣女子身边,和声道:“主事,刚才几位兄弟在谈论祖公子的轻功身法。他初学轻功,出了些纰漏,大家说来一笑。”
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祖悲秋不会轻功一事并不在乎。她来到密室中心,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铺在屋子中心的黄木桌上。祖悲秋俯头一看,却发现这是一张用炭笔描绘的建筑分布图,上面赫然写着关中刑堂地形图。
“这是我好汉帮成立以来第一次行动,希望一举成功树立我们的威名。”黑衣女子朗声道。
“正是!正是!”好汉帮的成员一听到她发话已经忙不迭地称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现在郑捕头和连大侠都被收押在离西墙极近的地牢之中,受到新的刑堂堂主关夫人的严刑拷打。”黑衣女子伸手在地图上轻轻一敲,“这个关夫人不但深谋远虑,而且心狠手辣。这二十年来,她在幕后控制关思羽谋夺关中剑派大权,强占武林盟主之位,广招党羽,秘密训练死士,几乎已经成为武林中的太上皇。前任关中掌门梅坚自从关思羽执掌刑堂以来开始闭关练功,将所有大权都让给了关爷,最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练功房。关思羽和关夫人将他的死因归为走火入魔。事实上梅老前辈是被这对狗男女阴谋害死的!”
说到这里,她激动地喘了几口粗气,双手撑住桌案。罗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关思羽和关夫人这一对贼子作恶多端,自有天收他们,你不必太过忧虑。”
“正是!主事大人不必担心,等到此间事了,郑东霆和连青颜平安无事,我们顺手把关夫人也干掉,替你出口恶气。”轩辕光看着这黑衣女子,双眼放光,殷勤备至地说。
“正是!算我们一个!”齐忠泽也用力点头,一副万死不辞的样子。
黑衣女子笑着点点头:“感谢大家对梅老前辈的关心。虽然我和梅老前辈有一番渊源,但是这次行动并非为了给他老人家报仇雪恨,而是要救出因为杀死关爷而蒙受牢狱之灾的月侠连公子。当然……”黑衣女子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埋头看着地图的祖悲秋,“还有因为犯禁动武而要受废去武功刑罚的郑东霆。”
“奇怪!”一直没有说话的祖悲秋突然开口道,“这里没有刑堂地牢的地形图。”
黑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关中刑堂的地牢和行刑室是一片规模庞大的地下建筑。这二十年来关爷和关夫人又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进行改建。能够出入关中刑堂地牢的都是他们的亲信死士,即使派中资历甚深的掌刑官都无法进入。我虽然在关中剑派中身份特殊,但是只领得一个虚衔,无法真正作主,所以刑堂的地牢结构,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如果我们想要从地牢中将他们救出来,地牢地形图是必不可少的。”祖悲秋道。
“何须担心,有我齐忠泽挖掘隧道,一夜之间就可以把关中刑堂的地基挖空,到时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没有地图都是一样。”齐忠泽得意地说。
“有劳齐兄了。”黑衣女子朝齐忠泽微微一笑,“攻入地牢一事就交给齐兄。地牢之中守卫森严,厅室楼堂错综复杂,有劳轩辕兄大驾查探,确定郑捕头和连大侠的方位。李兄负责他们所处牢房机关锁钥的破解,等到救出连大侠和郑捕头,其他人立刻撤走,有劳祖兄和罗副主事断后。”
“主事,如此说来,你不知道地牢的地形图,不知道关押郑连二人的房间,不知道防卫他们脱逃的机关锁钥,也不知道救出他们的撤退路线,这似乎……”罗刹听到这里皱紧了眉头,沉声问道。
“各位都是抬抬脚四城乱颤的顶尖人物,我相信靠你们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随机应变,将任务圆满完成,对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黑衣女子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说。
“那是当然!主事大人放心,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轩辕光眉开眼笑地说。
“谁能够挡得住我齐忠泽?这简直小菜一碟,都交给我来办。”齐忠泽用力地拍着胸脯。
“没有机关是我开不了的,绝对没有,所以绝对安全,不用担心。”李无双用力摇着头。
“看到各位士气高涨,我就放心了。明夜二更左右,我会借机和刑堂中人发生冲突,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到时候各位可以放心行动。希望天佑仁善,连大侠能够逃出虎口……”黑衣女子说到这里看了祖悲秋一眼,又道,“当然……还有郑捕头。”
“好!”众人齐声道。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到关中剑派去布置大局,在这里先行告辞。”黑衣女子说完,朝众人团团一礼,转身飘然离去。
看着黑衣女子在地道中消失了踪影,祖悲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喂,祖兄,因何叹气?”齐忠泽在他身边用力一拍他的肩膀。
“我只是……我只是感到不太妥当。”祖悲秋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我虽然行走江湖时日甚短。但也听说过关中刑堂就是江湖中人的阎王殿,危险得很。如今我们一没有具体计划,二不知地牢格局,三不知师兄方位,四不知撤退路线,感觉就好像一群扑火的飞蛾,凶多吉少。”说到这里,他环顾了一下密室中的众人,“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吗?”
“哈哈,当然不是啦,谁都知道凶多吉少,这才有意思。”齐忠泽笑了起来。
“哈哈哈!”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有罗刹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祖悲秋悄悄来到副主事罗刹身边,轻声道:“罗副主事,他们……”
“我能说什么呢?”罗刹苦笑一声,“他们都是些不甘寂寞的家伙,又对小姐倾慕得很。这一次行动,是为了救小姐的心上人,所以大家都很踊跃……”罗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感到自己的话太多了。
“主事的心上人?”祖悲秋瞪圆了眼睛。
“就是月侠连青颜啊。”听到罗刹和祖悲秋的谈话,轩辕光插嘴道。
恩仇难辨前生事
随着郑东霆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南宫芸终于将折磨了他数个时辰之久的银针拔了出来。此刻这位江湖捕头已经口吐白沫,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关夫人,负心的乃是牧天侯,郑捕头当年还不到五岁,无论牧天侯对你做过什么,都不该算到他的头上。”连青颜看到郑东霆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忍不住开口为他申辩。
“哼!”看着郑东霆有气无力的嘴脸,南宫芸仍然怒火未熄,她扭头狠狠瞪了连青颜一眼,“连公子不愧为当世月侠,自身已经难保还敢为不相干的人出头。”
“郑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当日我也多次有负于他,你若是觉得这番刑法还不够解恨,尽管把这酷刑施展在我身上。”连青颜正色道。
“你和我有何关系?”关夫人冷笑道,“我这银针刺穴苦练多年,就是为了施展在牧天侯一脉的身上,用在你身上岂非浪费?”
“我杀了你的丈夫,你不恨我吗?”连青颜听到她仍不肯放过郑东霆,不禁焦躁了起来,口不择言地说。
“那个窝囊废,你杀了他,倒省了我不少工夫。”关夫人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她转过头,一抬手抓住郑东霆的下巴,将他的头扳到自己的眼前:“郑东霆啊郑东霆,就算对你用遍世间惨烈酷刑,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也难抵消你对我作的孽。”
“你这婆娘失心疯了!”郑东霆看着南宫芸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睛,吓得肝胆俱裂,失声道,“我对你作过什么孽,只有你对我作孽!你不是昏了头把我当成师父了吧?”
“住口!”南宫芸抖手一掌砸在郑东霆的脸上,令他一口鲜血喷到了三丈之外的墙上,“当年我和天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已经决定双双归隐江湖,用余生的时间共同钻研新创立的点穴定身术,做一对改变中原武学历史的传奇眷侣。我们约好在关中长安城外的周至县南门相见,从此归隐终南山。我早早收拾好行装从长安来到周至,徘徊南门等待他的到来。一整夜过去了,没有他的踪影。我不相信他会爽约,死心塌地在周至苦苦等待,直到月余之后才从风媒手中接到他的书信。他说从沙州赶到周至的路中,偶遇一个根骨奇佳、天赋异秉的神童,若是善加指教,十年后必成不世出的奇才。为了全心教导这位优异弟子,他必须全神贯注,不杂他念。相约归隐终南之事,只能作罢。当年我已经有孕在身,正需有人陪伴,他对我撒手不理,只剩我一个孤苦无依在关中游荡,最后不得已只能嫁进关家,和关思羽做了貌合神离的夫妻。我的一生幸福,就这样被生生毁掉。”
听到南宫芸讲述的故事,郑东霆和连青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的那个天赋异秉的神童难道就是……”一旁的连青颜忍不住问道。
“不错!”南宫芸恶狠狠地瞪着郑东霆,“就是这位牧天侯的好徒弟!”说到这里,她一抬手,狠狠一掌拍在郑东霆的胸前,令他惨呼一声吐出一口乌血,“想我南宫芸当年艳绝群伦、秀色冠天下,和天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知道他却为了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孩子将我弃之不顾。此仇此恨,荡尽东海、亦难洗清。”
郑东霆目瞪口呆地瞪视着南宫芸雪白的面孔。尽管此刻她已届徐娘半老之龄,而且咬牙切齿,面孔扭曲,但是她的相貌仍然柔媚入骨,倾国倾城,仿佛双十年华的佳丽一般动人心魄。可以想象当年的南宫芸是怎样一位超群脱俗的美女。他实在难以相信师父会为了收自己为徒而将如此娇妻美眷随手抛弃。一时之间,他心中自责、感激、温暖、尴尬诸般感情纷至沓来,乱作一团。
“师父……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半晌之后,郑东霆忍无可忍地在心中痛骂了一声。
“哼!”一口气发泄完积郁多年的怨恨,南宫芸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在胸前,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雍容气质,冷冷地看了郑东霆一眼,“说起来真是滑稽,当年天侯赞赏备至的神童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介庸才。明明身怀绝技,却被一堆昏庸愚昧的江湖规矩缚手缚脚,混得仿佛一只没人要的土狗。恐怕天侯现在也没脸看你吧?”
郑东霆闭上眼睛,没有回话。
“算起来,你和天侯已经有十年不见了。江湖传言,他又收了一个徒弟,叫做祖悲秋。哼,我猜他对你这个徒弟也不甚满意。本想从你身上打探些他的消息,现在看来恐怕是白费工夫。”南宫芸冷笑着说。
“哼,自从知道师父的武功都是偷学来的后,我和他已经闹翻,从此不再见面。直到他死后,我才知道有一位师弟。”郑东霆有气无力地说。
“你说什么?”南宫芸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我说我和师父已经闹翻。”郑东霆迷迷糊糊地说。
“下一句?!”南宫芸厉声道。
“我说直到他死后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位师弟。”郑东霆道。
“他已经死了?”南宫芸一把攥住郑东霆的衣领,凄厉地说。
“师父被一位神秘剑客刺死,到底是谁动的手,我现在还在查访。”郑东霆老老实实地说。
“你骗人!”南宫芸浑身瑟瑟发抖,“谁能杀得死他,谁能打败天下无敌的牧天侯,谁能够用剑杀死一剑锋寒九十州的牧圣手?!”
“师父的尸体已经在益州下葬。”郑东霆低声道。
“益州?那个江湖人的死地?!堂堂牧天侯竟然死在这个风水都静止不动的蠢地方。哈哈,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大快人心,死得普天同庆。”南宫芸猛然转过身,不让郑东霆和连青颜看到她的脸色。她双手用力攥在身侧,紧紧贴着裤线,压抑着浑身的激动,大踏步朝牢门外冲去。不知道是心慌意乱还是神思不属,她竟然没有抬手打开牢门,而是合身一撞,将坚固的地牢栏杆撞得四分五裂。她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地牢走廊尽头的大门冲去。刚才栏杆破碎的巨响引得门外数个看门的刑堂好手纷纷冲进来,想要察看原委,正好迎面看到此刻的南宫芸。他们的脸上一阵惊愕,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关夫人此刻的表情。
“滚开!”南宫芸嘶哑着嗓子厉啸一声,抬掌一挥,这几个武艺精强的汉子同时惨叫一声,齐刷刷撞向地牢通道的侧墙,头破血流、脑浆飞溅,七扭八歪地躺了一地。南宫芸跨过他们的尸体,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门。
直到通道大门被轰地一声关上,郑东霆才长长透出一口气,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子,满脸晦气地转头朝门口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望去:“他奶奶的,这女人好生阴毒,出手就杀人。”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一旁的连青颜坐靠在地牢栏杆旁,幽幽地说。
“连兄,你脑子没毛病吧?刚才可是这个臭婆娘用银针刺穴把我折磨得都快屎尿齐流了,你还觉得她可怜?我呢?”郑东霆不忿地说。
“虽然她把你折磨得不轻,但是你给她的打击却更大。”连青颜嗓音沙哑地低声道。
“我?我连唾沫都没吐到她脸上,怎么打击她了?”郑东霆瞪圆了眼睛。
“她一生中最爱的人是令师,在被令师抛弃之后,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对他的恨。现在从你口中知道令师已死,她赖以为继的力量也从此消失,她的生命已经失去了所有意义。”连青颜说到这里似乎有感于心,声音颤抖。
“你是说她会自杀吗?”郑东霆满怀希望地问道,“自杀可要趁早,我可再撑不住新一轮银针刺穴了。”
“你怎地如此凉薄!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为令师心碎至死的可怜女子吗?”连青颜似乎再也受不了郑东霆的无动于衷,提高了嗓音吼道。
“喂,刚才被毒打的可是我啊,你怎么一直帮这个臭婆娘说话。莫非要等我被她折磨死,你才会发现真正可怜的其实是我?”郑东霆瞠目道。
连青颜似乎到现在才发现到郑东霆的困境,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软地靠回栏杆上,低声道:“对不起,郑兄,我刚才只是听到关夫人的经历,感怀自身的际遇,才有些神思不属。”
“哼!”郑东霆扭过头去,呼呼地喘了几口气,终于缓声道,“刚才那臭婆娘听到师父的死讯竟然无法控制情绪,看上去的确甚是伤心。”
“是啊,无论爱也好、恨也好,一生中最在乎的人突然离开人世,想到以后再也无法和他相见,再也无法和他说话,再也无法告诉他自己有多恨他、多爱他,为他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夜的相思,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也许比死更加难受。”连青颜闭上眼睛,仰起头,喃喃地说。
“你……”郑东霆咧了咧嘴,“你不会是又想起了当初把你从太行响马手中救出来的无名女侠吧?”
“无名女侠?”连青颜怔了怔,随即恍然叹了口气,“嘿,想不到你居然记得。”
“当然啦,我记得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都是为了她,哎,用情……可真不浅。不过别怪我泼你冷水,就算你最后终于把她找到又怎样?都十年过去了,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说不定早就嫁了人,正是相见不如不见。”郑东霆说到这里,一仰头,振奋地说,“男子汉大丈夫,风华正茂之时本当三妻四妾,逍遥风流,莫要辜负青春年少。虚耗大好年华寻找一个捉不到的影子,岂非浪费?”
“青颜自然没有郑兄志向远大,在这一点上我自愧不如。”连青颜苦笑一声,淡淡地说。
夜半时分的终南山云雾缭绕,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好汉帮成员准时在离地牢极近的西墙会合。所有人都围在齐忠泽的身边,聆听他挖掘地道的方案。
齐忠泽在这一刻格外神采奕奕,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丸,看上去有用不完的活力:“各位手足,地牢的深度早在三天前我已经探查出来,这几日我手没闲着,一直在地牢之下挖掘,现在关中刑堂的地基之下已经遍布我的地道,所差的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突破口,以及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主事大人到时候会给我们创造机会,现在麻烦的就是不知道连大侠和郑捕头都被关在哪儿。”罗刹沉声道。
“没关系!”李无双朗声道,“有我在,只管随便找个口子钻进去。”
听到他信誓旦旦的话语,祖悲秋敏锐地发现齐忠泽和轩辕光同时打了个冷战。“这是怎么回事?”他困惑地想道。
只听得轩辕光颤声问道:“李兄,你不会把那祖传的缅钢人偶也带来了吧?”
“当然啦!”李无双道。
看到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透着由衷的敬畏,李无双终于忍不住得意地说:“各位,难得大家对我李家的机关人如此看重,那就让我来给大家演示一下……”
“行了!”罗刹抬头一望天色,沉声道,“二更到了,主事已经行动,大家立刻入地道。”
暴雨梨花掷金针
看守刑堂地牢正门的刑堂副堂主双锋黎赤城今夜格外烦躁。自从原刑堂堂主关思羽被杀,关中剑派内部便开始风起云涌。原来已经掌握了整个关中剑派大权的刑堂遇到了新任掌门的猛烈挑战。这神秘的少女数月前在关中剑派总舵亮相,仅靠一纸梅老掌门的遗书,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取了掌门职位。谁都没有质疑那张遗书的真正来历。这已经足以证明派中许多长老早就不满关思羽自把大权、野心勃勃,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梅老掌门的诡异死因。虽然关夫人及时从幕后来到台前,解救了岌岌可危的困境,令刑堂重新站稳了脚跟。但是,这几天关夫人在审讯郑东霆,连青颜两个重犯期间,情绪屡次失常,最后一次居然连杀刑堂的数位高手,长啸而去,经夜不归,令刑堂所有责任都落在黎赤城肩上。他现在心里面有一百桩事情要担心,刑堂他人的野心、公审大会的来临、新任掌门的压力、还有昔日恶行的昭然欲揭,令他几乎生白发。
就在他在刑堂门口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之时,却看到一身墨绿衣衫的新任掌门率领数位关中总舵的弟子大步流星地朝着正门走来。
“见过掌门大人!”黎赤城一看之下就知道绝无好事,连忙快步赶到新任掌门面前,提前堵住了她接近刑堂大门的路。
“让开,我要见一见连青颜和郑东霆。”新任掌门用阴冷沉静的声音淡淡地说。
“启禀掌门大人,堂主交代这两人乃是重要人犯,关连甚广,闲杂人等不得探望。”黎赤城一咬牙,沉声道。
“哼,张开你的狗眼看看,堂堂关中掌门可是闲杂人等?”新任掌门冷冷地说。
“掌门掌管总舵,刑堂堂主掌管刑堂,各有所属,在刑堂地界就算掌门也是闲杂人等。”黎赤城丝毫不让地沉声道。
“好一位威风八面的刑堂副堂主。”新掌门朝身后几位面露怒色的总舵弟子看了一眼,冷笑道,“简直比我这个掌门都神气。黎副堂主,连青颜乃是天山掌门连紫杰之子,郑东霆力杀弓天影,天下敬仰。这两个都是动不得的人物。我却听说刑堂堂主日日对他们用刑,他们的惨嚎声日日穿墙而出,撕心裂肺。我怕等不到公审那一天,他们已经被你们折磨致死,到时候死无对证,关爷身死的秘密恐怕永远无法揭晓。”
“关爷乃是被连青颜所杀,这件事他已经承认。公审不过是走个过场,到时候,就算是天山掌门之子又如何,杀死关爷就要死。早死晚死,根本没有分别。”黎赤城此刻已经知道这个新掌门纯粹是来找麻烦的,干脆豁出去了,直言顶撞道。
“这么说你是承认刑堂酷刑折磨连公子了?”新任掌门眼中精光一闪。
“我什么都没承认,我只知道这里是刑堂,刑堂的事,轮不到掌门来管。”黎赤城双手下意识地抚在腰间双剑之上。
“大胆!你这可不是公然造反吗?”关中掌门身后的一位总舵弟子厉声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用藏着掖着,”关中掌门冷然道,“关爷之所以被连公子杀死,乃是因为他私通太行山,妄图联合太行响马的势力自谋武林盟主。他根本死有余辜!你们竟然对连公子施用酷刑,足以证明整个刑堂早就和太行山寨狼狈为奸。身为关中掌门,我命令刑堂立刻将连公子交给我总舵看管,如有违背,一律格杀!”
“梅掌门!我敬你是一派掌门才和你讲理,关爷忠肝义胆,天地可鉴,你诬蔑他老人家,就是诬蔑整个刑堂,我们统统不服!今日连青颜我绝对不会交出来。”黎赤城听到这里知道今日无法善罢,双手一抖,从腰中抽出自己的精钢双剑,对准了关中掌门,回头对身后几个刑堂弟子厉声道,“击鼓叫人!”那几名刑堂弟子立刻跑入刑堂正门。
“哼!黎赤城,如果关夫人是你的后盾,你这般放肆倒还情有可原,如今关夫人不在,你居然敢对我大放厥词,看来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关中掌门双手突然从身后亮出来,沉沉地垂在身体两侧。
黎赤城一咬牙,双剑精光一闪,横在胸前。他的外号叫做“双锋”,在关中剑派中功力数一数二,左右手的落日剑法攻守兼备,沉稳扎实,武功在刑堂之内仅次于关思羽,实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一流高手。如今他打定主意稳守不攻,一直耗到关夫人闻讯赶来,就算强横如弓天影之流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了他。
刑堂内部四面猪皮大鼓隆隆隆地响声大作,刑堂内部地牢中的各路高手纷纷从正门涌出来,将关中掌门一行人团团围住。关夫人手下亲信莲儿姑娘也率领着七煞鞭和杀威棍队站到了黎赤城的身边,替他压住了阵脚。黎赤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掌门!让我们替你挡一阵!”关中掌门身后的总舵弟子首领沉声道。
“退下,这群乌合之众还难不倒我。”这位神秘的少女掌门心里默默数着面前刑堂堂众的人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只见她右手轻抬,兰花般优美纤细的手指在月光下轻轻一弹,一道风驰电掣的白光划空而过。
“轰隆”一声巨响,刑堂地牢主干道的地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出一个大洞。罗刹打头阵,第一个蹿了出来。他将手中一把青钢短刀横在胸前,四外扫了一眼,看到没有人影,立刻朝下打了个手势。祖悲秋、李无双、齐忠泽一个接一个从地道中爬了出来。
齐忠泽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地形图,用朱笔在左上方画了个红色的圈子,沉声道:“各位请看我这张齐忠泽地道分布图。虽然我没有刑堂地牢的地形图,但只要我们按照这个地道图纸搜索所有的区域,总会让我们撞到他们。这里是左上一区,大家辛苦一下,四处找一找。”
“好!”几人之中轻功最好的罗刹和轩辕光立刻分头在左上一区中的各个房间快速搜索。这一片全部都是刑堂弟子的寝室,这会儿工夫几乎所有人都被引到了刑堂正门,这里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
祖悲秋、齐忠泽和李无双沿着地牢主干道朝前缓缓行进,一边走一边查探周围的墙壁,寻找可能的暗门。行得数十步,祖悲秋突然一抬手,轻声道:“有问题!”
“什么问题?”齐忠泽和李无双齐声问道。
“看!”祖悲秋一指眼前的地面,“这一片的土质很奇怪,周围都是黄泥红土,这里却是黏红土。”齐忠泽闻声一惊,立刻蹲到他身边,仔细一看,连连点头:“祖兄果然厉害,这红土和黏红土的颜色几乎一样,只是土质不同,想不到居然被你看了出来。”
李无双凑到跟前,对着面前的土地看了又看,只见眼前的土地一水的红棕色,没有任何区别,不由得一头雾水。
“什么黄红土,黏红土,不都是土?”他用手轻轻点了点这片土地。
“不要动手!”祖悲秋惊叫道。但是已经太迟,随着李无双的手刚刚从土面上移开,一根亮晶晶的蚕丝突然破土而出,带着一枚银质的铃铛突然跳起,高高悬到了地牢主干道的顶棚上。随着这枚铃铛的蹿起,一枚又一枚的银铃从土中蹿出,带着滚滚的红尘高高悬到顶棚。一瞬间,整个前方的主干道都挂满了铃铛,紧接着蚕丝轻轻一颤,这一连串数十个铃铛同时叮当作响,混合成了一片震耳欲聋的金玉之音。
“有人闯堂!”刺耳的警报声从各个通道响了起来,吓得好汉帮众人忙不迭地贴在墙壁上。就在这时,罗刹从正前方箭一样地蹿回来,一见到他们就大吼一声:“快跑,关中刑堂的弩箭队朝这边过来了。”
祖悲秋、齐忠泽、李无双撒腿飞奔,罗刹断后疾退。还没有跑出十几步,在他们面前轩辕光气急败坏地飞奔而来:“往回跑啊,前面来了刑堂的弩箭队,一百多号人,上百个弩匣,要命啊!”
“没地方跑了,前后都有人!”祖悲秋带着哭腔喊道。
“不要怕,让我来钻个洞大家避一避!”齐忠泽跪倒在地,双手拼命朝地上挖着。轩辕光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让他就地滚了三圈:“哪有那个时间,你傻的?”
就在这时,李无双突然将背上背的包裹放到地上,一把掀开包裹布,露出一个精钢打制的三尺人偶。这个人偶的正脸是一张笑如春风的少女脸孔,双臂横举,每只臂膀上架着一枚制造精美的弩盒,弩盒的上方是仿佛灵位牌一般的竖直弩匣,匣中装着不下上百支制造小巧的竹制弩箭,每个弩盒的背后是巨大如蝴蝶结般的机栝。人偶的下方安装着两枚木质的圆轮,轮间用一根缅钢铁棍相连,棍上横跨着一枚黑铁制成的黑色机关盒,盒后装着和弩盒背后一模一样的机栝。
“大家来帮我上机栝,朝右扭!”李无双双眼血红地大吼一声。轩辕光、罗刹连忙冲上前,一人抓住一个弩盒机栝,用力朝右连续扭了几十下,两个人的脸同时涨得通红,仿佛力举千钧巨石一般吃力。李无双趴在地上,用力扭着最底下的那个蝴蝶状机栝,但是只扭得十几下就没有了力气。
“谁来帮我一下?”李无双急道。祖悲秋第一个趴下身子,学着李无双的样子伸手用力扭着机栝。他虽然不会什么像样的功夫,但是十年苦练的小无相功令他手力惊人,竟然连续扭动了百余次才终于呼痛松手。
就在这时,迎面的弩箭队已经冲杀了过来。排列整齐的大汉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五人面前。第一排十名大汉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将弩箭对准了六人,第二排的大汉站直身子同样将弩箭瞄准了他们。可以想象,后面还有七八排同样配置的大汉,等到前两排弩手射光了弩箭,立刻会补充上来,用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将他们射成筛子。
李无双见状连忙大吼一声,伸脚一踹面前的人偶。这个人偶一经撞击,最底下的机栝最先开始运行。只见那缅钢棍子飞速地旋转,带动着人偶的两个轮子转动,令它风驰电掣地朝着面前的弩箭队冲去。
那弩箭队训练有素,一看到有东西冲来,立刻万箭齐发,纷纷击打在这个人偶身上。谁知道这个人偶是缅钢打造,重心又低,极为耐打,连中数百箭,身子都没有晃一下,反而两臂的机栝同时启动,那两个弩匣中的数百支小竹箭仿佛出了巢的马蜂,呼啸着铺天盖地而去。
那弩箭队的人哪里见过这么古怪的机关人,还来不及动闪躲的念头就齐刷刷地被射倒。后排的人不知前面的人出了什么情况,只来得及探头一看,就怪叫着纷纷倒地。这人偶仿佛犁地一样,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用竹箭将整个弩箭队犁了一遍。这百余人大半一箭未发,双腿就被射中,惨嚎着摔倒在地。
这缅钢人偶这时冲到弩箭队的面前,被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弩箭手挡住去路,才停了下来。
“快跑!弩箭队从后面来了!”轩辕光朝后一看,吓得连声道。好汉帮五人连忙快步冲到缅钢人偶身边。李无双从包裹中掏出两枚后备的弩匣将空的弩匣换下来,将缅钢人偶转了个身,接着伸腿一踢人偶。这人偶重新焕发了活力,风驰电掣地朝着从后面掩杀上来的弩箭队冲去。
“这个人偶厉害,大家闪开!”后面弩箭队的首领眼睛极尖,刚才人偶大破弩箭队的场景被他全都到,此刻看到这人偶杀回来,立刻及时出言提醒。
那些弩箭手忙不迭地紧紧贴墙站立,试图躲开人偶的竹箭。但是这一次那缅钢人偶上半部身躯开始以身体中心为轴飞快地旋转了起来,它双臂弩匣中的竹箭呈天女散花状四外飞散。那百余名弩箭手哪里想到一个无知无识的人偶有这样的招数,无不被射中下半身,惨嚎着抱腿倒地,疼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这个缅钢人偶就仿佛一位冲锋陷阵的大将军,气势如虹地从弩箭队的正中心穿凿而入,从阵头冲到阵尾,一百余名弩箭手没有一个躲得开它的神箭,纷纷成了它的受害者。
祖悲秋、齐忠泽、罗刹、轩辕光目瞪口呆地望向李无双,似乎被他手下这个人偶的威力吓傻了。唯有李无双面沉似水地抱臂在胸,连连摇头,似乎对于这个人偶的威力仍然颇为不满。
震耳欲聋的金铁相击声在刑堂正门口轰然响起,黎赤城双剑交叉叠在胸前,用尽全力挡住了梅掌门手上射出的一点白光。这道缥缈的白光在他的双剑之上瞬间凝聚,竟然是一枚围棋白子。黎赤城微一疏神,陡然间感到一股磅礴充沛的凶猛力道从棋子上涌来。他用力一绷双臂,整个人忽悠悠朝后撞去。身后的几个刑堂高手被他的身子撞得横飞而出,他自己最终狠狠撞在了刑堂正门之上才勉强止住了后退的势头。
这位神秘的梅掌门似乎并未打算放过他,在他撞中正门的瞬间,素手一翻,一道诡异的乌光脱手飞出,射向他左眼。黎赤城咬牙忍住双臂的酸痛,抬左剑奋力一挡,叮的一声,左手剑自剑尖以下三寸处突然断裂,亮晶晶的剑尖在空中画出一道银线,穿过他的左耳,重重钉在身后的黄铜大门之上。
“并肩子上!”黎赤城强忍左耳被割破的剧痛,单膝跪地,双剑一举,大喝一声。在他身后刑堂堂众齐齐发出一声喊叫,轰隆隆地围杀了上来,将梅掌门和随行的几个总舵弟子团团围住。
这位少女掌门一点都不害怕,只见她身子轻灵地高高飘起,仿佛被一股平地而起的旋风托起身形,双腿横飙,嗒嗒嗒嗒四声脆响,踢中四名最靠前的杀威棍手,这四个人身子横飞而出,带倒了身后七八个躲闪不及的刑堂堂众。随着双腿上的借力,这位少女掌门的身子升到更高的空中,一对素手微微一扬,黑白相间的数十枚棋子成扇面状四外扫去。从四面冲上来的刑堂高手隔挡功夫不及黎赤城,距离又近,来不及躲闪,无一例外地中招跌倒,痛得满地打滚,竟站不起身来。
片刻之间,在这位少女掌门周围已经躺了两圈的刑堂好手,足有二三十人,这股强横无比的威势顿时镇住了所有想要进攻的堂众,每个人都犹豫着望向手足无措的黎赤城。
“黎赤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梅掌门冷冷地望着面青唇白的黎赤城,“给我让开!”
黎赤城咬着牙,浑身瑟瑟发抖,他知道下一次再出手,这位神秘掌门的棋子就会打在自己面门要穴之上,顿时就要一命呜呼。但是思及刑堂堂主关夫人惨烈的刑法,他竟是不敢就此让开去路。
“找死!”梅掌门冷喝一声,伸指一弹,七道黑光成北斗七星形状,打向黎赤城周身要穴。黎赤城双目血红,将双剑舞成一团烂银光盘,试图抵挡这一次凌厉的暗器突袭,但是那七道黑光一瞬间就穿过了他舞起的剑幕,他不由得绝望地惨嚎一声。就在这时,七道银光突然从身侧呼啸而来,分别击中了这风驰电掣而来的七枚黑子,一阵爆竹般的脆响,七枚棋子全部粉身碎骨。
“关夫人!”梅掌门双手一拢,藏在袖中,沉声道。
“哼!梅掌门……”从远处缓缓走来的关夫人面沉似水,步履从容,看也不看这位身份神秘的少女,似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动容。“我刚刚离开刑堂不到一天,你就上门来找麻烦。天下七派八家这么多人都在南山镇中,莫非你想他们来看看关中剑派内讧时的热闹?”
“关夫人,我将连大侠和郑捕头送入刑堂之时已经承诺让他们完好如初地接受公审。这几日我收到风声,你在堂内对他们滥用私刑,令他们生不如死,这岂不是令我违背了当日的誓言?”梅掌门冷冷地问道。
“你赌咒发誓是你的事,和我刑堂有何关系。关中刑堂向来都是阎罗殿,不对他们动点刑反倒奇怪。今天好叫你知道,前几日的刑法只不过是个热身,今夜我才要对他们动用真正的酷刑。”说到这里关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她那秀美的面庞仿佛岩浆熔化了一般触目惊心地扭曲着,露出一股无法形容的狞恶,“我想到时候,也许你不会来求我放他们走,而是求我杀了他们。”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恶妇!”梅掌门厉啸一声,双手一扬,满空数十枚黑白子天星海雨般扑面而来。关夫人一个旋身,双袖飞扬,数十枚银针呈现同样扇面形状扑天而来。银针和棋子叮当相碰,发出满空清脆的爆响。关夫人银针刚刚出手,人已经腾空而起,双袖一抖,百余枚银针呼啸着扑向梅掌门。
这位梅掌门竟然不避不闪,双手连扬,不甘示弱地射出百余枚棋子,这批黑白子出手的力道比刚才又重了七分,破空之声凄厉如鬼哭,银针和棋子撞出满空青蓝色的火花,因为相撞而射歪的银针棋子四外乱飞,吓得观战的刑堂堂众与关中总舵的弟子四外躲藏。
这两位暗器天才此刻施展开动人心魄的轻功身法,上纵下跃,左腾右闪,你来我往,纵横翻滚,黑白闪光混合着银光横空飞舞,时而叮当相击放出一空青光,时而交错发出刺耳的混响,时不时一道被击飞的寒光划空而过,远远射入远处的灌木林莽,惊起无数慌张的栖鸟。关夫人和梅掌门的身影仿佛一绿一紫两团祥云,忽聚忽散、忽起忽落、忽飘忽凝、忽前忽后,不停地闪躲变换,分分合合不知斗了几个回合。
到最后关夫人身形高高拔起,雪白的双手终于从合拢的袍袖中伸了出来,修长的纤指疾张,一空银针仿佛夏至午后的急雨,居高临下地裹向梅掌门。
梅掌门此刻地处劣势,又遭到如此猛烈的袭击,眼看就要被万针穿身。危急关头她娇喝一声,一把抓住自己身上的墨绿外袍,用力一撕,伸腕一抖,这墨绿衣袍鼓动起澎湃的真气,仿佛一面肥大的盾牌呼啸着冲天而起,撞向满空银针。但是关夫人的手劲何其凌厉,那银针破风的势头穿金破玉,岂是一件鼓风的衣袍可以阻挡的。只听得一阵布帛撕裂声,梅掌门的衣袍被射出数百点小孔,满空的银针照样兜头罩下。
“嘿!”梅掌门双手一扬,趁着银针被衣袍所阻的瞬间,数百枚棋子暴雨般劈将出来,势不可当地撞在数百枚银针上,不但阻挡住了银针的穿凿之势,而且带着满空银针倒飞而回,转头回射向半空中冉冉落下的关夫人。
四周观战之人都以为这下子关夫人难逃万箭穿身之祸,无不惊叫起来。谁知道关夫人只是悠然自得地双袖一举,暴雨般扑面而来的银针棋子就仿佛百川归海一般一股脑地被收入她的袖中。
令人紧张得无法喘息的激斗此刻突然间停止。梅掌门和关夫人木雕泥塑般面对面默然而立,仿佛都陷入了沉思。周围观战的总舵弟子和刑堂堂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不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一阵晚风吹过,梅掌门蒙面的墨绿纱巾随风飘去,露出她明艳秀丽的面孔。她长着一张略显丰润的瓜子脸,精致的樱桃秀嘴,笔直如玉柱的鼻翼。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玲珑剔透,充满了深浅不一、变幻莫测的光华,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随着月光和日光的变化,闪现出不同明暗度的光芒。她那雪白的脸庞上缓缓滴落了一丝鲜血,原来刚才关夫人的一枚银针最终还是穿过了她的棋子阵,划伤了她的脸颊,射散了她的面纱。
“好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儿,若是死在今晚,岂不可惜。”关夫人将这位梅掌门的相貌看在眼里,目光中竟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妒意。
“‘漫天花雨掷金针’是南湖山庄慕容一脉的绝技。‘万流归宗’乃是太湖山庄欧阳氏的神功。关夫人居然身怀两大暗器世家的绝学,真让我刮目相看。”梅掌门淡淡地说。
“不敢不敢。掌门大人的‘渡鹤功’和‘暴雨打梨花’的暗器功夫恐怕是长安梅家历代以来登峰造极的。想来你是六艺堂的第一高手了。说起来好笑,你当了掌门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关夫人本来心里并不太看得起这位凭着一纸遗书身登掌门之位的小姑娘,如今看到她惊世骇俗的功夫和她分毫不差的眼力,心中也不禁肃然起敬,连语气也恭敬了起来。
“我叫梅清涟,乃是梅坚老掌门的侄女,我自小父母双亡,是他老人家将我养大成人。自从他老人家过世,我对天发誓,一定要将害死他的凶手碎尸万段,为他报仇。”梅清涟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低声道。
“身为刑堂堂主,我当然祝掌门好运。”关夫人冷笑一声,“不过你今夜一下子将身份来历全都据实相告,倒让我吓了一跳。”
“已经没有必要隐瞒,再过数个时辰,关中剑派二十年来所有的秘密都将会大白天下。”梅清涟朝刑堂洞开的大门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缓缓转过身来,竟就这样悠然而去。
关夫人眉头轻皱,似乎对于梅清涟的举动不太了然。就在这时,刑堂地牢深处的嘈杂声终于在一片静谧中传入了她的耳中。
击鼓聚英正气厅
刑堂地牢中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将郑东霆和连青颜从沉睡中惊醒。二人互望一眼,似乎都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师弟带人来救我?”郑东霆用肩膀抵住身后的墙壁,将身子缓缓从地上直起来,喃喃地说。
“也许是我义妹。”连青颜靠在和郑东霆牢房相接的栏杆上,沉思着说。
“义妹?你是说千里朝云鱼邀霞?”郑东霆好奇地问道。
“她是一个。”连青颜微微一笑。
郑东霆顿时双目放光地说:“说正经的,那鱼邀霞姑娘不错,大方得体,知书识礼,又聪明又能干,和你凑成一对儿倒也不错。”
“我和她?!”连青颜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我看她是欣赏你,那一晚你使出夜落星河剑,她甚至为你的剑法而落泪,算是你的知音人,和你倒挺配。”
“她为我的剑法流泪?”郑东霆浑身一震,连连摇头,“这么多愁善感的姑娘可不适合我。”
“是吗?那我倒要问问什么姑娘才合你的眼缘?”连青颜听到这里没来由地一阵好奇。
“你知道的,是男人就喜欢的那种。就像三国时期蜀国猛将张飞的妻子那一类的。”郑东霆偏了偏头,随口道。
连青颜听到这里下巴差点儿脱臼:“听说张飞的妻子是他从市集上一把抢过来的。”
“不错啊,人够随和,随遇而安。这样的姑娘做老婆,我随时再娶十一二个妾室她都不会管我。”郑东霆耸了耸肩膀。
“原来你是个臭男人。”连青颜呸了一声,摇头道。
“别谈我了,接着谈谈你的义妹,不是还有一个吗?”郑东霆对于连青颜的唾骂毫不在乎,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
连青颜将头往墙上一靠,有气无力地说:“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她走在一起的。五年前我游侠洛阳,正好撞到一位十几岁的姑娘被几个来路不明的恶人追杀。这些人武功不俗,颇费了我一番工夫才把她救出虎口,从此和她结识。五年后我和她重新相见,她那时候已经是个颇为了得的秘密组织领袖,叫做什么好汉帮的,说是要和我联手行侠天下、济世救人。我有感于她豪气惊人,于是和她八拜为交,但是她却不肯告诉我她的全名,说是女人有点秘密才有魅力。”
“好汉帮!原来你的另一个义妹就是好汉帮的主事!”郑东霆一双环眼顿时瞪圆了,下意识地叫道。
“怎么,郑兄,你也认识她?”连青颜惊道。
“当初她曾经想要招募我和师弟入帮,说是要一起行侠仗义,还说好汉帮就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之意。原来,连兄你就是那个好汉!”郑东霆笑道。
“我?”连青颜皱眉问道。
郑东霆说到这里,已经开始美不可支地摇头晃脑:“哈,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郑兄此言何解?”连青颜莫名其妙地问道。
“哇,连兄,你这样还不明白可有些惺惺作态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位姑娘对你已经情根深种。”郑东霆嘻皮笑脸地说。
“你说什么?”连青颜瞪圆了眼睛惊道。
“她喜欢你,还不是一般的喜欢。”郑东霆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了不起啊,连兄,年少风流,这将会是流传千古的武林佳话。”
就在这时,一群劲装疾服的刑堂高手手提鬼头刀,从地牢通道的正门蜂拥而来,领头的巨汉一挥钢刀大吼道:“关夫人吩咐!若是有人闯堂立刻格杀连青颜、郑东霆,不留活口!大家一齐上,将他们剁成肉泥!”
“是!”这群劲装高手同声大喝,一时之间地牢大门被人一脚踹烂,汹涌如潮的刀光将连青颜,郑东霆团团围住。
“哇!月侠你们都敢杀,关中刑堂这么黑暗啊!”郑东霆双腿一振站起身来,准备和这帮杀手拼命。
就在这时, 一个大汉冲进门来惊叫道:“门将大人!敌人从后面杀过来了!”
被称为门将的巨汉首领狞笑一声:“来得太晚了,杀!”说着手起刀落,对准郑东霆的脖颈子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他脚下的地板突然噗地一声破裂开来,他魁梧的身子哧溜一声被拖进了裂开的破洞之中,接着又被抛了出来。这个时候,他的四肢已经僵硬,仿佛死了一两个时辰的尸体,只多了一口气。
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犹如一个皮球般从地洞中弹出来,一对肥胖的手指前戳后点、左冲右撞、东来西去、南北乱晃,不到片刻工夫,冲进地牢的大汉全都化为了一动不动的塑像,人人保持着龇牙咧嘴的丑陋样子,或高举钢刀、或作势闪避、或横刀护体、或想夺路而逃,就仿佛中了神话传说中的定身法。
“师弟!”郑东霆看到脸色苍白的祖悲秋精神一振,惊喜地说,“你的点穴定身术大进了!”
“师兄,我……我来救你了!”祖悲秋看到郑东霆安然无恙,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在郑东霆身边的地牢之中,那些冲进牢房的大汉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每人身上挨了数十枚的竹枝箭,伤亡累及。连青颜身上的枷锁已经被从地道中冲出来的李无双解开。
“连公子!”众人的首领罗刹沉声道,“关夫人已经决意不让你们活过今夜五更,这里不再安全,立刻和我们走!”
“但是如果我们就这样破狱而出,是否会令我们在公审大会上处于劣势?”连青颜忧虑地说。
“放心,连公子,主事大人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到时候你就看着吧。”轩辕光此刻也将郑东霆身上枷锁撬开,闻声回道。
连青颜看着伤痕累累的郑东霆,微微一点头,毅然和众人钻入了地道。祖悲秋、轩辕光一左一右扶住郑东霆,跟在他身后一头钻入地洞。当所有人从地洞中消失之时,地洞中突然涌出一股黄色的泥土,瞬间将地洞掩盖得不露一丝痕迹。当后援的刑堂堂众再度杀入囚牢中时,只看到满屋子倒地昏迷、一动不动的大汉,还有空空如也的牢房。
公审大会之日终于在万众瞩目中来临。这一日丑时刚过,关中刑堂的核心建筑正气厅已经钟鼓齐鸣,上百名浑身披挂的关中掌刑官手持松油火把在四个堂口整齐排列,将东南西北通往正气堂的大道照得宛若白昼。
南山镇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天山派诸弟子听到这一阵喧哗声,纷纷穿衣出门,向着关中刑堂的方向望去。
此刻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整座终南山笼罩在一片幽冥夜色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正气厅房檐之下却点起了数百盏油灯,配合上百杆松油火把,红澄澄的光亮将终南东麓的天空都染成了红色。数十杆飒飒飘舞的刑堂旗标高悬空中,每一杆旗标上都绣着斗大的“关”字。
在这一片橘红色的火光照耀下,漫山遍野数千个疾驰的身影此起彼伏、高纵低走,宛若一片片狂风中飘舞的落叶,朝着关中刑堂涌去。
“刑堂出事了?”洛秋彤看到这番情景,不由自主地问道。
“不错,这钟鼓之音是武林盟主召集武林大会的信号,若非出了十万火急的事件,关中刑堂决不敢用此法来召集七大派人士。”冯百岁沉声道。
“一定是连大侠和郑捕头出事了!”风横江忧心忡忡地说。
“还等什么!我们应该立刻去看看怎么回事!”天山小师妹容可盈道。
“我去找悲秋!”洛秋彤转回身,朝着祖悲秋的房间走去,却被小师妹容可盈一把拉住。
“洛师姐,你不用去找他啦。”容可盈小声对洛秋彤道,“我碰巧看见祖公子昨夜初更就悄悄出门了,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回客栈。”
“当真?!”洛秋彤不可思议。因为在她印象中,祖悲秋是一个足不出户、又格外怕黑的人。当年在益州祖园,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都不敢在黄昏时分出去走走,更何况如今是在离家万里的关中。
“千真万确。祖公子一定是去救他的师兄郑大哥了。”容可盈说到这里,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他是郑大哥的师弟,说不定也有过人的本领。我猜这次关中刑堂召集武林大会就是因为郑大哥和连师兄已经被救出来了。”
“嘘!”洛秋彤连忙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低声道,“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悲秋会更加危险。”
“知道啦。”容可盈咯咯一笑,小声说,“我会保住这个秘密。”
就在这时,天山派长老断楼剑焦圣楼、落日鹰熊振坤已经并肩站在了南山镇的街道上,同时抬眼朝着关中刑堂方向望去。
“哼!关中刑堂搞什么东西,深更半夜搞得四邻不宁,一点武林盟主的气度都没有。”焦圣楼冷冷地说。
“走吧。”熊振坤简短地说。
“好,就去看看有什么值得把我们半夜叫起来。”焦圣楼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在道旁垂首肃立的天山派诸弟子,烦躁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们一起去正气厅,走走走!”说罢一拍熊振坤的肩膀,二人双双跃起七八丈,仿佛一阵狂风般朝着前方飙去。
天山派诸弟子连忙施展轻功紧紧跟在两位师叔伯的身后,朝正气厅奔去。
关中刑堂正气厅乃是公审武林要犯的重地,自然而然带着惊人的煞气。厅门分为南北两座,都是极具气势的鸟头门,厅堂占地广阔,方圆二十余丈,厅中依照八卦方位设立八面座席,以供七派八家主脑列席而坐。整座大厅不设窗户,仅凭六十四盏油灯分立厅堂角落,将大厅照得通明。这密不透风的设计维护了公审的保密性,也给外人以森严莫测的印象,有威慑之意。
此刻正气厅南北大门洞开,七大派八大家的与会者仿佛潮水一般从两座门外涌入厅堂,朝着八面座席走去。这正气厅乃是初唐时期就已经修建的建筑,那个时候武林中占主导势力的乃是当时的八大世家。这八卦席也是专门为他们设立的。后来七大派的势力日渐鼎盛,而昔日的武林旧八大家势力渐渐没落,取而代之的是新兴的八大家。这些武林世家大半和七大派的渊源极深,所以武林势力也渐渐由七大派八大家平分秋色。如今,新任的关中掌门更是广邀武林新兴的五大帮派势力与会,这列席的顺序更加混乱不堪,所以大家也不再执著何派应该坐何地,八面座席都被七派八家五帮杂坐成一团,就和洛阳擂畔群雄杂坐的场景一样。
尽管八面座席座位甚多,但是这一次与会的武林主脑实在太多,那些跟着派中首领前来听审的普通弟子已经找不到可以一坐的席位,只能站在大厅的角落之中,踮起脚尖朝着大厅中看去。就算是这样,片刻工夫整个正气厅已人满为患,各派高手汇聚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攒动人头,站在厅尾的武林中人别说是大厅中心,就连本派的首脑都看不见,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后脑勺。
洛秋彤等人算是来得早的,幸运地抢到了一个距离八面座席稍近的地方,透过天山派两位长老的背影,可以隐约看到大厅中心的景象。只见此刻厅中笔直站着一位风华绝代的中年美妇,看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和泰然自若的风度,他们确定这个人就是传说中那个继承了丈夫衣钵的新刑堂堂主关夫人。在她身边是关中剑派刑堂副堂主黎赤城,还有数位刑堂各坛香主。在大厅正中的空地四面分别站着十六位黑衣掌刑官,每人背上背着四尺关中阔剑。
“看不见连师兄和郑捕头!”洛秋彤沉声道。
“他们果然被救走了?!”容可盈踮起脚尖兴奋地朝厅内看去。
“这如何是好?”冯百岁大惊,“如果他们擅自越狱,恐怕加在他们身上的刑法只会越来越重。”
“总比瞪眼看着自己被废了武功好……”风横江耸了耸肩膀,小声道。
就在这时,天山派长老焦圣楼已经不耐烦地耸然站起,对关夫人高声道:“关夫人,公审本定在今日午时。况且今日之会并非武林大会,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七派公审,为何要鸣警世锣、击聚英鼓?”
“焦长老请了!”关夫人向焦圣楼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礼,“今日之所以鸣警世锣、击聚英鼓,并非为了召集各位来公审连青颜和郑东霆,而是为了召集各位来共商讨伐他们的对策。”
“讨伐他们的对策?”焦圣楼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短须,“连师侄虽然武功绝顶,但是毕竟是我天山派的末辈弟子,而那郑东霆更是一介鼠辈,何用劳动七派八家五帮数千高手,更何况他们已经收押在贵堂地牢,只等判决,还讨伐什么?”
关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在感慨焦圣楼直到此刻仍然看不透事情关键的愚鲁。
“关夫人,莫非……”越女宫天女殿主慕容妍耸身而起,“连青颜和郑东霆已破狱而逃?”
“正是!”关夫人点头道,“昨日三更时分,一批神秘人突然冲入我刑堂地牢,杀伤我数百刑堂子弟,将郑东霆、连青颜从牢房中救走,如今他们的下落仍未查明。”
“什么?!”七派八家的首脑同时站起身,个个神情大变。
关中剑派虽然这些年来没有出多少惊世骇俗的高手,但是他们训练派中弟子的手段却在七派之中称冠。关中刑堂的高手更是经过数代关中教官千锤百炼,个个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一个人也许不成气候,但是数人联手足以抵挡当世一流高手。刑堂地牢更是江湖阎罗殿,不但机关众多、防卫森严,而且地形复杂多变、易进难出。若是有什么势力可以在铜墙铁壁的刑堂地牢来去自如,这样的力量足以将任何门派的防卫视如无物。
“阿弥陀佛……”少林寺藏经阁主事天岚禅师双手合十,满脸焦虑地宣了一声佛号,“关中刑堂防卫严密,他们却来去自如,贼子武功之高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莫非竟是郑东霆授业师父牧天侯做的好事?”
“牧天侯?!”众人听到天岚禅师的话,心里都是咯噔一跳。
“那狗贼竟然重出江湖!”焦圣楼双目闪烁杀机,扶住腰畔虎豹双剑狠狠地说,“这一番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各位,莫要担心。”关夫人朗声道,“这几日我审讯郑东霆,得知牧天侯已经病死益州,再也无法为害武林。动手救人的另有其人。”
“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劫走七派八家公审的囚徒,关夫人是否已经有了线索?”慕容妍皱紧眉头,冷冷地问道。
“这帮贼子若是能够在关中刑堂行走自如,天下虽大,却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挡住他们,这样一股力量突然崛起江湖,委实令人担忧。”天岚禅师忧虑地说。
“哼!连师侄的事留到公审时再搞清楚当然没错,但那个郑东霆摆明了就是破戒动武,使用的还是天山派剑法,应该一早就将他废了武功,还等到公审做什么?”焦圣楼不满地说。
“焦师兄,天山派岂能厚此薄彼?”熊振坤冷然道,“自当一视同仁放到公审大会处置。”
“人都没了,还公审什么?”焦圣楼焦躁地微微一跺脚,拂袖道。一时之间,七派首脑、八家主事、五大帮龙头议论纷纷,会场上一阵混乱。
“大家不必惊慌!”关夫人手一扬,朗声道,“其实是谁私放连、郑二人,在下已经查明,今日召集大家到此,就是为了联合所有武林同道的力量,共同讨伐这无法无天的狂徒。”
“竟已查明?是谁?!”焦圣楼、天岚禅师和慕容妍同声问道。
正气厅中沸水一般的议论声此刻突然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朝关夫人望去。
“放走他们的乃是我关中剑派的新任掌门梅清涟!”关夫人双手一抬,朗声道。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老谋深算的人纷纷谨慎地合上了嘴,这件事竟然牵涉到关中掌门,说明关中剑派的内乱已经迫在眉睫,若是不小心夹在当中,说不定左右不讨好。喜好惹是生非的人一见到刑堂堂主居然找起了关中掌门的麻烦,一下子炸了锅,纷纷表明立场,随时准备大打出手。那些来这里纯粹是为了看热闹的人,此刻更是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正气厅内喧嚣之声再起。
水落石出冤案清空
“关夫人,抱歉!我等来迟了!”一个清丽动人的声音突然在正气厅南门响起。众人纷纷朝南门口望去,只见一身墨绿轻衫的梅清涟迈着轻盈矫健的步伐,施施然从门口走进正气厅中心会场。四位关中总舵的弟子挡在她的身边,为她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在她的身后,七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跟在她的身后鱼贯走入厅中。此时的梅清涟已经去掉了一直遮掩她容貌的墨绿丝巾,露出了她秀丽的容颜。
关夫人看到梅清涟身后的七位老者,目光一凛:“七位长老竟来了?!”这七位老者正是和梅坚同一代的师兄弟,在关中剑派居长老之职,号称“长安七杰”。梅坚离奇去世之后,这七位长老放弃了在关中剑派的一切职责,在关中总舵的练功房中闭关不出,直到今日。
七位老者的领头之人——一位须发皆白的高大老者冷然道:“关夫人,没想到我们竟然出了关吧?”
“哼!”关夫人扬起头来,冷然道,“当时在关中剑派最需要人才的时候你们做了缩头乌龟,如今便是出关了又有何用?不过是七个老而不死的废物罢了。”
“你!”那高大老者听到此话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双掌一横,就要上前和关夫人拼命。
“庄老,莫要冲动,关氏夫妇这么多年对关中剑派作的孽,迟早让他们一并偿还。”梅清涟伸手一拦,挡在这位高大老者的面前,冷然道。
“梅掌门,你来得正好!”关夫人看庄老半眼,而是转头望向梅清涟,“我正和七派八家五帮的首脑谈到你私放连郑二人、阻挠诸派公审、妄图扰乱中原武林秩序之举。”
“关夫人何出此言?”梅清涟冷然问道,“无凭无据、妄加罪名,这在关中剑派刑罚中可是重罪。”
“哼!昨夜二更,掌门在刑堂正门口无端寻衅滋事,和我与副堂主黎赤城大打出手。将刑堂主力全部引出地牢之外,令闯堂的高手有了可乘之机。此事整个刑堂都可以出来作证,又怎是妄加罪名?”关夫人冷然道。
“昨日午夜我只想看看连郑二人是否还好端端地在刑堂之中,谁知道却受到关夫人你和副堂主的连番阻碍。接着出了什么事,我的确全然不知。”梅清涟朗声道。
“梅掌门,你来找连、郑二人之时,正逢神秘人闯堂,这用巧合来解释,岂不是太过牵强?”关夫人冷笑道。
“如果关夫人所说都是真的,梅掌门在这件事上的确有些嫌疑。”慕容妍听到这里,双目寒光一闪,扬声道。
梅清涟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各位不妨想一想,当初连青颜是如何被捕的?”
“连师侄乃是自首的。”断楼剑焦圣楼开口道。
“不错!”梅清涟点点头,“郑东霆又是怎么被捕的?”
“阿弥陀佛!”天龙禅师沉声道,“当日郑施主用夜落星河剑力杀弓天影。天山派熊施主将夜落星河剑的归属权交给了郑施主。郑施主本可以宣称这套剑法为牧天侯一门所有,解脱被废去武功的刑法,但是他却将这套剑法重归于天山派,自愿到关中接受处罚,真乃义薄云天之举。当日洛阳擂上下数千人无不为之感动。”
谈到郑东霆的义举,屋子里顿时议论纷纷。参加过洛阳擂的武林同道无不点头称是,未参加过洛阳擂的则顿时好奇心大起,交口询问当日发生的种种。
“大家难道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妥吗?”梅清涟提高了嗓音,朗声道,“连、郑二人都是自动投案,甘心接受武林公审。在昨日午夜时分,却都随着闯堂者一并逃出刑堂。这岂不是和他们之前所为前后矛盾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感到这一切无法解释,中间似乎存在着重大的隐情。
在一片交头接耳声中,浣花剑派华超老英雄突然站起身,沉声道:“连青颜杀死关兄,关夫人和他大仇不共戴天,如今你执掌刑堂,关中剑派应该把连青颜交给关中总舵看守,否则总免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关夫人不让梅掌门探查连青颜和郑东霆,恐怕是因为你已经动了大刑在他们身上吧?”
关夫人微微一笑:“华老英雄果然重义敢言。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从连大侠入刑堂的那日起,我从未对他动过一次刑,若违此言,天人共弃,不得好死!”
见到关夫人神色坦然、誓言狠毒,华超心中一凛,知道她并无说谎,不由得点了点头,袍袖一掸,坐回座位。
“你虽然没有在连兄身上动大刑,却没有少折腾我郑东霆!”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在北门响起。众人闻声望去,却看到五位身披黑色胡服、身着黑缎锦绣武士裤、脚踏墨色麒麟长靴、肩披黑氅、青巾蒙面的大汉团团护卫着将整个武林搅得团团转的重要人犯:郑东霆和连青颜出现在洞开的北门前。
这群大汉身材有高有矮、或胖或瘦,但是站在一起却整齐划一、精神抖擞,仿佛是一批久经训练的卫士。最醒目的是他们身上披挂的黑色大氅,大氅的背面用白色的丝线绣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好汉帮”,随着北门的开启,一阵晨风吹来,五条大氅一起打横飘起,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威风。
“关夫人,你好生阴毒!”郑东霆戟指关夫人破口大骂,“就算老子的师父当年对你始乱终弃又怎样?上一代的恩怨凭什么算到下一代的身上!”说到这里,他双臂一振,纵身来到大厅中央,双手一分,一把脱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自己精赤的上身。遍布他全身上下的犀尾鞭伤和那几处青紫色的杀威棍痕触目惊心,皮开肉绽,看上去惨不忍睹。
大厅上的众人顿时哗然。很多门派的年轻女弟子吓得转过头去,竟是不忍再看。
“杀威棍、犀尾鞭、银针刺穴我都可以忍!”郑东霆一把将衣服套回身上,朗声道,“但是昨日午夜,你竟然派出一批刀斧手,想要取我和连兄的性命,若非这群好汉帮的兄弟相救,我们已经成了刑堂刀下的亡魂!”
“竟有此事!”“太过分了!”“这岂非是滥用私刑?”“哼!关中刑堂滥用私刑,太过胆大妄为!”“稀罕么,刑堂一向喜欢对人用刑,只是想不到他们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人犯也敢杀!”随着郑东霆昂然揭露关夫人的暴行,正气厅中早已经炸了锅,众多早就对关中刑堂存有不满的江湖帮派人士顿时借此机会大倒苦水,特别是五大帮的高手。五大帮鱼龙混杂,总有几个倒霉朋友不小心进了刑堂,走运一点的爬着出来,不走运的就在里头一命呜呼。这一次关中剑派大派请帖,将这些人物也请进了会堂,顿时给反对关夫人的力量加了一分声势。
“郑东霆!休得胡言,关夫人和连青颜大仇不共戴天,她不对他动刑,却对你纠缠不清,岂非荒唐!”黎赤城昂然道,“你说她派出杀手想要杀你,有何证据,只不过凭你的红口白牙造谣生事!”
“哼!这有何出奇?”郑东霆冷笑着朝关夫人看了一眼,“当年我师父和关夫人乃是一对神仙眷侣,正要相约归隐终南山,谁知道中途我师父因为要事耽搁,抛下已经怀孕的关夫人。关夫人当时孤苦无依、求告无门,不得已之下只能下嫁给关思羽。从此之后,她对师父愤恨难当,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我这个无辜徒儿的身上。这几日她不遗余力,换着法儿地折磨我,有何奇怪?”
“你说她和牧天侯当年是一对?”慕容妍瞪大了眼睛惊道,“牧天侯一向凉薄寡情,曾经和他在一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当年艳名冠天下的‘银针渡劫’……”
“不错,她就是南宫芸!”郑东霆抖手一指关夫人,扬声道。
“南宫芸!”慕容妍的眼皮猛地一跳,咬紧牙关,恶狠狠地望向关夫人,“当年南宫芸击败我南湖慕容山庄百余名高手,夜闯散花坞,盗走我慕容家世代相传的秘笈满天华雨掷金针。我慕容族长为此事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为报这不共戴天之仇,我转投越女宫苦练上乘剑法,只盼有一日能将此贼千刀万剐。郑东霆,你可想清楚了,她真的是南宫芸?”
就在这时,另一位老者也猛然站起身,厉声道:“郑东霆,她当真就是当年号称‘银针渡劫’的南宫芸?”
郑东霆用力一点头,正色道:“这是关夫人亲口说的。”
“好贼子!”这老者勃然大怒、须发俱张,“枉我尊你们夫妇为武林盟主这许多年,原来竟是为贼张目!南宫芸、牧天侯二十五年前夜闯太湖,连伤我族数十人,抢走了我欧阳家流传百年的秘笈万流归宗,还将我亲兄弟欧阳洪打成重伤,缠绵病床数月后毙命,今日我欧阳龙就跟你拼了!”
眼看欧阳龙就要纵身冲向关夫人,黎赤城双手一抬,大声道:“且慢,关夫人如何成了南宫芸?这都是郑东霆一面之词,毫无凭证,各位岂可妄下结论?”
梅清涟听到这里,冷然一笑,朗声道:“黎副堂主,昨夜我和关夫人交手之时,关夫人一出手就是天下闻名的‘漫天花雨掷金针’和‘万流归宗’。当日所有的刑堂堂众和总舵弟子都亲眼所见,岂会有假!莫非你是瞎了眼不成?”
“你!”黎赤城心慌意乱,虽然满脸怒气,却显得格外手足无措。
“各位!”郑东霆一把拉起连青颜的手,朝前走了一步,大声道,“南宫芸和大家当年的恩怨姑且不论。大家今日前来公审大会,乃是为了审理杀关之案,如今是时候将当日连兄杀死关老爷的真相大白天下了!”
杀关之案乃是十年来武林中最轰动的大案,行凶者乃是仁义满天下的月侠连青颜,受害者是急公好义、有天下楷模之称的关思羽。这两个人都是白道之中数一数二的侠士,为何会自相残杀?其中的隐情真让人想破了头颅。如今听到郑东霆就要揭开一切谜团,众人都好奇心大炙,就算是和南宫芸不共戴天的欧阳龙和慕容妍都碍于此情此景,不得不忍下一腔怒火,侧耳倾听。
“连兄,当日的情景就让我来说明,如何?”郑东霆沉声问道。
自从露面以来,连青颜一直由得郑东霆出面说话,而他只静静站在他的身侧,看他畅所欲言。这在他而言乃是极为罕见的体验。自从他出道以来,凭着绝世武功和聪明智慧,他在江湖中是绝对的主角,不得不独当一面。如今,郑东霆为他挺身而出,就仿佛有了一个坚实的靠山让人可以依靠,这令他感到淡淡的轻松惬意,他的心里微微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各位!”郑东霆朝周遭的武林人士团团一抱拳,“当日我和师弟祖悲秋乘夜到徐州分舵打探关爷身死的真相,却让我们发现了关爷、叶断魂,党三刀和连兄的四对鞋印。这四对鞋印中,关、叶、党三人的鞋印乃是并肩而立,而连兄的鞋印则是孤零零面对他们。这足以说明当日乃是关老爷、叶断魂和党三刀三人合力血战连兄。而关老爷之所以竟然和太行山寨的贼子联手,正因为他私通太行山,要靠他们支持自己成为当今天下的武林盟主!最后他才会死在了连兄的神剑之下。”
“关老爷岂会私通太行山,这简直大放狗屁!”黎赤城双目如火,怒声道,“我看是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关爷一生急公好义,怎会和太行山贼互通生息?你们如此诬陷我家堂主,天下豪杰目光如电,容不得你们放肆!”
“嘿,连兄为了和太行山作对,宁可制造出洛家血案的假象也要鼓舞七派高手兵发太行,他肯定是不会和太行山联手的。能够和太行山联手的只有关爷。”郑东霆沉声道。
“关爷年轻之时,的确急公好义,天下皆知。”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清涟此刻突然冷然开口,“但是自从他娶了这位‘银针渡劫’南宫芸,他就开始性格大变。南宫芸不但武功绝顶,而且貌美无双,无论什么男人娶了她都会有朝不保夕之感,害怕她哪一天会离己而去。关爷为了在她的心中占多一分分量,鬼迷心窍一般拼命地攫取权势地位。为了谋夺关中剑派的大权,他不惜毒杀前掌门梅坚梅老英雄,迫害不支持他主持大权的诸位长老。关中剑派在那一年间共有十六位长老莫名身死,八十五个总舵弟子被刑堂以种种名义处死,精英云集的关中剑派从此一蹶不振。”
“关夫人!”身为“长安七老”之首的高大老者庄老双目圆睁,厉声道:“当年我们畏惧你和关思羽的势力,不得已才在长安闭关避祸,眼睁睁看着你等害死了梅老掌门一脉的英雄豪杰。如今梅老掌门英魂不散,上天派来梅掌门重拾梅老掌门的遗志、清理门户、重整关中。我们长安七老誓死追随梅掌门,一力要将刑堂叛逆捉拿归案!”
“阿弥陀佛,关夫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少林天龙、天岚禅师站起身,同声道。这两位高僧一发话,无疑是宣判了关夫人的罪行。天山、浣花、越女、海南、嵩山的首脑纷纷站起身,人人目光冷厉地看着关夫人。
就在七派高手和关夫人剑拔弩张之时,正气厅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粗豪的歌声:“太行云断马行空,男儿生来带刀弓。昨夜才斩东山虎,今日来杀母猪龙!”
这一片歌声轰隆隆,一瞬间响在终南山东麓千沟万壑之上,端的是声震天地、气势如虹。
“太行山贼来了!”刑堂外的关中弟子报警声四面响起,紧接着惨叫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牡丹花娇倾洛阳,抢上山来做新娘,皇帝老儿若想要,自拎人头献大王!”
“太行山上柯大王,不爱江山爱娇娘。为那青梅竹马伴,长刀一展杀四方!”
声如洪钟的山歌此刻在关中刑堂的东、南、北方纷纷响起,预示着太行山的精兵强将已经三面包围了上来。
就在各派首脑急切地遣派得力弟子到厅外查探虚实之际,一阵更加洪亮的声音从南山镇方向响起。
“少林神拳全打空,越女宫中少英雄。关中没有豪杰辈,浣花只配舞花丛。海南天山无名剑,嵩山杂耍不值钱,唯我太行真好汉,一路送你到黄泉!”
“太行山主柯偃月驾临关中,七派八家五大帮快快出来迎接!”排山倒海的声浪滚滚而来,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直响。功力稍差的各派年轻弟子双耳被震得鲜血长流,五大帮派中随侍帮中主脑的普通帮众有几个功力太差,顶不住这一轮锥心刺耳的声浪,竟然被震昏了过去。
“太行山寨居然敢在七派公审之际来捣乱,简直是胆大包天!”少林罗汉堂住持天龙禅师听到太行山的山歌顿时勃然大怒。
“现在我们必须集合七派八家五大帮的势力,一致对外,合力对抗太行山寨。”天山派熊振坤沉声道,“待到太行兵退,我们再处置关夫人。”
他的话令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唯有一直没有为自己辩护的关夫人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郑东霆、连青颜、梅清涟,枉你们自以为看破了关思羽的阴谋,却算漏了我南宫芸的手段。你们以为只有关思羽这个没出息的蠢货能够私通太行山吗?”
“此话怎讲?”连青颜,郑东霆和梅清涟齐声问道。
就在此时,一个粗犷高亢的声音突然从东方传来:“芸儿,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后,立刻率领着三十六刀堂的孩儿们一并来了。你是要这就跟我走,还是要我杀光他们为你出口恶气再走?”
“偃月,你可知道牧天侯已经过了身?”关夫人旁若无人地用千里传音高声回话道。
她的话音刚落,一声撕肝裂肺的厉啸仿佛霹雳炸响,雷霆滚地,轰隆隆地响起。关中刑堂背后的整座山峰都充塞着隆隆的回音。正气厅因为未设窗户,回音更强,无数功力稍弱的门派弟子惨呼着捂着耳朵,满地打滚。
“他死得好轻松自在!这二十年来我走南闯北,足迹踏遍五湖四海,就是要将他擒上山来,分一百日凌迟处死,让他做鬼都后悔对你做过的事。”那声音狠狠地说。
“我心如火烧,便是倾尽东海,也难以抚平。”关夫人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化为颤抖的哭音。
“芸儿,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消气?”那粗豪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无比。
“我要看到火海血河、尸骸遍地、天愁地惨、白骨成山。”关夫人面目狰狞地厉声道,“我现在就在正气厅等你。你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就来找我吧。”
“好,芸儿,你等着我!”那清朗的声音柔情婉转地说。
“好你个南宫芸!大家一起上,先杀了她!”太湖世家的欧阳龙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大吼一声,第一个朝着南宫芸扑去。
“一起上!”长安七老之首庄老也呐喊一声,合身朝着南宫芸扑去。
慕容妍铮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剑锋一展,对准了南宫芸咽喉。就在这时,南宫芸手一扬,两道银光倏然闪过,欧阳龙和庄老的身子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从后面一拉,两段木桩一般忽悠悠朝后飞去,重重摔倒在地。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二老一人头顶上插着一根银针,已经断了气。
黎赤城大喝一声:“保护堂主!”双手同时掣出长剑,挡在南宫芸面前。守在正气厅四角的掌刑官纷纷舞动长剑聚集在他的周围,那刑堂的七煞鞭阵和杀威棍队冲到黑衣掌刑官的身侧,排成一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保护圈。
“嗬!”慕容妍长啸一声,纵身扑上前来,长剑一挥,对准南宫芸眉心刺去。黎赤城暴喝一声,双剑齐出,不要命地对准她胸口刺去。与此同时莲儿姑娘长鞭一抖,带动着七煞鞭阵七条长鞭从四面八方缠向慕容妍。
慕容妍嘴角一颤,长剑旋风般一卷,拨开黎赤城的双剑,接着素手一伸,一把攥住莲儿姑娘发出的犀尾鞭用力一拉。莲儿姑娘吃不住劲,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她飞扑而来。慕容妍长剑一扫,寒锋到处,莲儿姑娘咽喉处爆出一片血光,竟被一剑割开了喉管。
“哼!”南宫芸素手连扬,趁着慕容妍剑杀莲儿、逼退黎赤城的刹那,连发十数枚银针。慕容妍狂舞长剑连挡十三枚银针的连环突袭,但是一枚银针的射击方位正好找在了她的死角,莲儿从空中坠落的尸体挡住了她的视线。这枚银针穿过莲儿的尸体,深深插入了她的手背。慕容妍狂怒地厉啸一声,抖手抛出长剑,对准南宫芸的小腹射去。黎赤城连忙挡在南宫芸面前,双剑一合,想要挡开这一剑。但是慕容妍何等功力,这一剑仿佛千斤巨石,沉重如山,“铮铮”两声震断了黎赤城的双剑,深深插入了他的小腹。这位忠心耿耿的刑堂副堂主惨嚎一声,尸横就地。
慕容妍虽然连杀两人,但是手上银针刺伤渐渐令她有力难支,不得不咬牙退了回去,伸指连点身上几处穴道,暂时抑制住了银针引发的内伤。
就在这时,刑堂外人喊马啸,数不清的黑影已经从关中刑堂高耸的围墙外跃上墙头。无数火箭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射来,在各个建筑处点起了几十处火头。
“孩儿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那熟悉的粗豪啸声再次远远传来。
“杀杀杀!”一片喊杀声震动天地,令人为之色变。
“各位,大家立刻退出正气厅!”危急关头,梅清涟突然跃众而出,运功高声喝道。
“什么?”七派首脑摸不清头脑地纷纷问道。
“各位,大家退出正气厅,把南北厅门封死,将刑堂叛逆困在厅内,待我等收拾了来犯的太行山贼,再处置他们。若令他们与太行群盗里应外合,则凶多吉少!”梅清涟大声吼道。
“言之有理!”天龙禅师、熊振坤、华超、童天奇、魏彪齐声道。各派首脑看到他们都这么说了,也只好照做,各自率领本派手下潮水般从南北两门退出正气厅,片刻之间,正气厅中只剩下南宫芸和她的一干党羽。
紧接着,梅清涟一声令下,归附到她麾下的关中弟子们齐心协力“轰”地一声合上了南北大门,并用巨石铁闩封死了门。